花言灵-呼啸山庄,唤醒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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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辆卡车,车上装的都是香山真之生前葬礼上要用的鲜花。这次葬礼上用的花比继实曾经参加过的某内衣大生产商的公司葬礼所用的还要多。即便是“花TAMA”,这好像也是很少有的情况。昨晚,继实看到外婆一边看着货单一边打算盘,很开心似的嘟囔着“这次刷新营业额纪录了”。

    卡车上装的大多是名为“福寿草”的花。这种雌雄蕊连同花瓣皆为黄色的花装满了整个车斗。

    “用那种花可以吗?”

    对于继实选择的这种花,外婆刚开始不甚满意。明明是她告诉继实,“花言灵”不可以用作诅咒,生意中不可夹杂私人感情等,但是当继实选择了花语是“召唤幸福”、“永远幸福”的福寿草时,外婆还是流露出不满。

    “即使是这个季节,也有很多花可以选吧。比如说水仙啊、小金盏花之类的。”

    水仙的花语是“骄傲”、“自恋”,而小金盏花的花语是“哀叹”和“悲鸣”。

    ——要是用恶意过于明显的花言灵,会影响客户对我们店的评价吧。

    继实这样回答道。“是有可能影响评价的。”外婆虽然有些不满但总算同意了。这种时候多亏了她还有商人该有的决断。

    ——我觉得用这种花好。

    继实也有自己的考量。关于香山真之,继实从网上查了他能查到的所有信息,还去租了他出演的电影碟片回来看。继实尽量不从外婆告诉自己的故事中来定义他,而是从更多方面去公正地分析他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如此,这些并没能抹去香山抛弃玉子留给继实的最糟糕的印象。虽然被他热情奔放的生活方式所吸引,但他身为演员,实力还不足以让继实折服进而成为他的粉丝。最近他出现在媒体上的机会少之又少,说实话,在继实看来,他只是个“过气老演员”。

    “我曾经还挺喜欢他的。”

    殡仪公司大叔站在继实的旁边,抬头看着巨幅遗像这么说道。这次葬礼上的祭坛太大了,仅凭继实和大叔两个人难以完成,所以还有其他专门的工作人员前来,在两人面前搭建着以福寿草为基调的黄色祭坛。

    “特别是《离群武士》系列,我和家人每周必看。”

    殡仪公司大叔肉肉的脸颊上出现了些许红晕,他有些兴奋地说着香山出演的作品。历史剧《离群武士》据说是香山的走红之作,总共播出过五季,赢得了观众好评。

    ——不过,是过去喜欢啊。

    继实并没有听漏大叔说的“曾经喜欢”。

    “是啊。”

    大叔刚才还很开心地摆着架势,重现了《离群武士》里的经典台词和动作,此刻他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我之前跟你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之前玉子小姐那里还有一个姑娘在帮忙。那姑娘母亲去世后无依无靠,是玉子小姐收留了她,像母亲一样将她带大,她的父亲就是香山先生。当时他连给他生孩子的女人的守夜都没来,我十分生气,他竟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这件事我知道,而且那姑娘今天也应该会来这里——但这些都不能说,于是继实沉默着继续听大叔说下去。

    “正因为是曾经喜欢过的演员,所以才更没法原谅他。这次他指名用玉子小姐的店,所以葬礼自然而然由我们承办,说真的我真不想负责他的葬礼。”

    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从认真工作到有些过头的大叔嘴里说出的。正因如此,足见当时那件事给他的打击之大。

    “不过,我觉得不能让自己过去的失望影响现在的工作。”

    说到这里,大叔终于转过来面向继实,露出了平时十分讨喜的笑脸。福寿草这样的花原本适合殡仪公司大叔这样的人,继实这样想着。

    ——尽管如此,这花今天还是要用来“悼念”香山真之。

    就在继实看着快要完工的祭坛,再次坚定决心的时候,几个穿运动衫的人走进了礼堂。

    “早上好!”

    看来是香山所属的“慢优座”剧团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运动衫,衣服背后有金色的刺绣,绣着剧团名。听说他们会在葬礼当天来帮忙和助演。

    ——玉子姐……没来啊。

    来的五六个人都是男性,手里还拿着大概是模型的刀。

    “我们想看下在哪里表演武打场面合适,现在排练一下可以吗?”

    那五六个人当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人站在舞台下面朝殡仪公司大叔问道。

    “好的,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我记得不是说演出有十五个人吗?”

    大叔一边看着包括准备时间在内的今天的日程表,一边朝剧团的人问道。

    “彩排的时候是十五个人,现在只是确认场地,所以就我们几个人。”

    “我知道了。再稍等一会儿,等祭坛做好了我喊你们。”

    “好的。”

    剧团的人好像决定坐在舞台前的椅子上等待祭坛搭建完成。继实能听到他们在他身后说话的声音。

    “哎呀,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香山先生是我们剧团的人。”

    “真的假的?团长一喝醉了就会吹牛,说什么‘香山还在剧团的时候,我是主角,他演反派,当时受欢迎的可是我’这样的话。”

    “我喝不了酒,所以没跟团里的人一起喝过酒。”

    “哇,现在还有你这样的,太罕见了……”

    “谢谢夸奖!”

    “我可不是夸你。既然进了剧团,你这样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触啊。”

    剧团里年长的人对年轻的那位提出了忠告。年轻的那位立刻道歉说“对不起”,但听得出来他的道歉并不走心。

    “不过,我听说香山先生也是不参加酒场的那类人。”

    其他的年轻人对“喝酒是必备生存技能”一说提出了异议。

    “蠢货。那人到处养着女人,他忙着让她们怀孕呢,哪有时间去酒场喝酒。”

    “哇,真是有‘精’力啊。”

    “你惊讶的点不对吧。在过去,这些都算不上事儿,反而被称为是‘艺术的肥料’呢。现在香山先生再处处留情试试,立马就得开记者会谢罪吧。”

    “是啊,听说他还有好几个私生子呢。”

    “有传闻说他的私生子够组一个篮球队的。”

    “不,我听说的是能组一个棒球队。”

    “我听说的是足球队。”

    “你们也太小儿科了。那人的私生子可够组一个剧团的。”

    “哈哈哈,这也太牛了。”

    “这私生子也太多了。”

    “这些私生子们再上演个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太悲剧了。哈哈哈……”

    剧团的人口无遮拦地八卦着。继实并不知道香山真之有几个私生子,但至少现在看来,剧团的人并不知道玉子是香山的孩子。

    就这样没过一会儿,祭坛做好了,舞台里侧半边全是黄色的福寿草。明晃晃的黄色让人觉得甚是威严。香山真之的巨幅遗像吊在舞台中央的半空中,遗像下面的棺材虽然没有大号棺材那么大,但也比普通尺寸的稍微大一些。当然,棺材是空的。

    继实他们和剧团成员们调换了位置,坐到了最前排的座位上,开始看他们排练武打场面。

    随着演员们的排练,模型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演员们大概只是摆摆架子过过场吧,即使这样也已经相当有威力了。虽说只是模型刀,但要是真用力砍下去的话,可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吧。继实心里涌上了多余的担心。

    排练一遍之后,稍微年长一点的演员像做标记似的在舞台上贴上胶带。据说真正演出时要以贴着的胶带为记号,以便确认站位和所有演员的动作。五人的武打场面已经相当震撼了,等到十五人演出时那该有多大的视觉冲击啊。

    “虽然在葬礼上也会播放香山先生参演的作品,还会朗读宫泽贤治的诗歌,但是压轴戏好像还是刚才的武打场面。”

    坐在继实旁边的殡仪公司大叔一边看着流程表,一边说道。虽说是葬礼,但这次更突出其作为一个活动的色彩。葬礼部分由殡仪公司负责,演出方面另行邀请了活动策划,根据香山的想法,有好几部分团队一起负责这次的仪式。

    ——办生前葬礼都要这么复杂奢侈吗?

    继实动了动嘴唇提出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

    “呃……我之前也没负责过生前葬礼,不过,好像音乐家之类的葬礼大多都很气派。既然故意要在生前按照自己的想法办葬礼了,一般情况下都会很华丽,或者是体现个人独特性的设计,这样的情况比较普遍。”

    听到大叔的回答,继实便明白了。

    当剧团演员们回到休息室,礼堂的整体布置基本结束时,一群既没穿丧服也没有穿运动衫的人们走进了殡仪馆。

    “啊,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是谁啊?

    他们当中不乏肩上扛着大型摄像器材的人。

    “他们是媒体。媒体也来参加香山先生的生前葬礼。”

    ——这哪是葬礼啊,这不就是个活动吗?!

    “是啊。这可不是香山真之的个人葬礼。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最近香山真之人气下滑,他要成为话题,以此为出演的电影和电视剧赚足噱头,这才是他最大的目的。”

    ——这算什么啊。拿“死亡”当作赚钱的手段……

    大叔看懂了继实的不满,他也觉得有些抱歉。

    “说起来,这和我们的工作也是一样的。”

    但是,继实干脆利落地否定了大叔的这一说法。

    ——不是的,一点都不一样。我们是帮助别人去送别他们重要的人,而像他这样是利用死亡投机取巧,这完全是两码事!

    “谢谢你。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为自己能做这份工作感到自豪。”

    继实放下心来。因为虽然并非有意为之,但他害怕自己的想法伤害到大叔。

    媒体记者们麻利地开始做现场报道的准备工作了。继实现在才发现,在吊唁者的坐席后面有一块区域贴了一张写着“记者席”的纸。

    ——今天的葬礼和我之前参加过的完全不同啊。

    继实再次这样感慨着。其实,这次的葬礼将对他的人生有特别的意义,并非因为这是场生前葬礼,也不是因为这次的葬礼偏重活动色彩,更不是因为有媒体在场。只是现在的继实还不知道这一点。

    中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屏幕上,映出了多次获得奥斯卡奖的知名导演的画面。

    “你的死不仅对日本,对美国,甚至对全世界的电影界来说都是种损失。而且,对我的钱袋子也是个大损失。因为,你不在了我的电影就不卖座了。哈哈哈哈……”

    导演对香山真之的评价被翻译成日文字幕投射在屏幕上。大概他们把生前葬礼当作玩笑来看待吧,所以这种既讽刺又滑稽的信息不断在屏幕上播放着。

    吊唁者中尽管有些人迟到了,也有些人没来,但是基本上坐满了穿着黑色丧服的人。舞台上的明黄色和台下坐席上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在黑色的人群里,还有继实也知道的偶像、演员和音乐家。只是,他们所有人好像也在困惑着该怎样对待这次的活动,脸上的表情也五花八门。

    继实在一般葬礼上感受到的“悲伤”气氛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这是当然的,因为“死者”本人正带着和遗像上一样的微笑安坐在舞台上。

    ——果然“死者”还活着并出席葬礼这种情况感觉太奇怪了。

    “感觉像是漂流者的小品一样。”

    大叔在继实旁边小声地嘟囔着。

    ——漂流者?

    大叔既然提到了小品,那漂流者应该是个人名吧,但其实这是个组合的名字。

    “啊,你不知道啊。嗯……毕竟我们不是一代人啊。”

    ——不好意思。

    “不不不,咲田没什么可道歉的。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啊。”

    虽然大叔这样安慰继实,但继实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大叔并没太在意继实不知道“漂流者”的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漂流者’的小品里有一个‘如果系列’。葬礼之类的经常会出现在他们的段子里。”

    ——笑论生死吗?

    看来这世上还真有贯彻外婆格言的人。

    “没错。玉子小姐也经常说啊,因死亡而悲伤是人之常情,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要是有能笑着送别的人那可再好不过了。我从事这份工作以后,有时想起那个关于葬礼的小品,还会笑出来。虽然现实中我是负责举办葬礼的。”

    “作为殡仪公司的人,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轻浮?”——面对大叔的问话,继实摇了摇头。这才是现实与小品的区别。正因为有不能笑的场面,所以才想要微笑下去。而且,葬礼上的“笑容”未必是“恶”,这是继实在经历过多次葬礼后才明白的事情。

    ——不过,这个生前葬礼像小品一样吗?

    “是的。是死了的人看着自己葬礼的小品。那个看着自己葬礼的‘死者’如果是没人能看见的幽灵还好,可是现在吊唁者们能看到‘死者’,这让人觉得很怪异。”

    ——确实是这样的。

    两人的想法达成一致后便不再说话,各自转向舞台看着前面。现在已经进行到给死者上香的环节了。吊唁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抬头看向遗像,双手合十行礼默哀。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者”香山从舞台上走了下来,和上完香的吊唁者们握手致意。

    ——灵异事件。

    “嗯,灵异画面啊。”

    大概媒体们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明天,几家报纸上或许都会刊登关于这个画面的报道吧。

    继实虽然在关注着葬礼的进展,但他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玉子姐在哪儿呢?

    “慢优座”剧团主要负责压轴的武打场面,不过在其前后各有一段短喜剧,据说剧团的演员们基本上都会参与演出。但是,彩排的时候,玉子并没有出现。

    ——玉子姐原本就没打算来参加吗。

    或许她并不想为抛弃自己的父亲的生前葬礼“锦上添花”吧。但是,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她见到一直没能见到的人。不论她是否要复仇,继实相信玉子一定也在这个礼堂里。于是,继实再次环视起整个会场来。

    “你在找谁?”

    大叔见继实东张西望的,便出声问道。

    “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姑娘吧,那个年轻的女演员,就是出演NHK电视台连续剧的那个,她好像和香山不是一个事务所的吧。”

    继实顺着大叔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个女人继实有些眼熟,她正低着头坐在那里。大概是想扮演出一副散发着悲伤的吊唁者的模样,但是她身上叫嚣着的无聊战胜了演技。

    ——她这演技还差得远啊。

    玉子假装老太婆才厉害呢。容貌先不说,她的说话方式和动作真是相当仔细地观察过外婆后才磨练出来的。玉子是真心“想要成为”外婆,所以继实能感觉到她非同寻常的决心。

    ——玉子姐是真的打算继承那家店,也是真的打算继承“玉子”之名,假扮外婆继续活下去的啊。

    想到这里,继实觉得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才妨碍了玉子的决心,他更加担心起来。

    ——必须得赶紧让她回到店里。

    就在继实起身想要去休息室寻找玉子时,会场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信步远行,如云般自由。离群武士——京一郎。”

    黑暗中响起了司仪的独白,只有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梳着月代头[34]的香山真之出现在舞台上。

    “啊,是《离群武士》的开场白。好怀念啊。”

    殡仪公司大叔大概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一边注视着舞台,一边颇有感触地说道。

    “救命啊,武士大人!”

    从舞台下方跑出来一位小镇姑娘,继实看到那姑娘后惊呆了。

    ——玉子姐!

    虽然她头上戴着插有簪子的假发,身上穿着红叶花纹的和服,但即便是扮成小镇姑娘也掩盖不住的红润饱满的双唇,还有脂粉也遮盖不住的泪痣就是最好的证据。小镇姑娘玉子像是被人追赶一样,一边提防着身后一边朝香山求助。

    “别跑!”

    随着这声过于老套的台词,十几个演员扮演的恶霸跳上了舞台。

    “不错,真不错。这种英雄救美的套路正是《离群武士》的风格啊。”

    一旁的大叔相当兴奋。这种烂大街的故事情节竟然能演了五季,继实一边吐槽一边因为玉子和香山突然接触而忐忑不安。

    ——彩排的时候,那个小镇姑娘明明是别人扮演的啊。

    大概是突然的变更吧。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原因,继实也开始和大叔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去世后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这些人趁机想要把我卖到花街去。”

    “你要偿还你爹留下的欠债,是用身体还哦。啊哈哈哈……”

    看上去颇为老练的恶霸上前一步,下流地调笑着。他的扮演者正是那位来现场确认场地的年纪大些的演员。

    “姑娘,你退后。”

    香山把玉子扮演的小镇姑娘挡在身后,然后拔出了刀。

    ——哇,这武士也不管是否真的有欠债,也不管是否合理,就这么跟人打起来了啊。

    这种牵强的剧情发展让生活在现代的继实看得一脸尴尬。

    “来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用刀来解决的力量派表演。”

    殡仪公司大叔辛辣地吐槽着。继实怀疑他是否真的喜欢这部历史剧,但是看到大叔已经兴奋地站起来了,他又觉得大概正是因为槽点多,这部剧才长寿的吧。

    “在下虽然是个没用的离群武士,但也有向往群居之心。”

    香山高高举起握着刀的右手,用整个礼堂都能听到的声音朗朗地说出了这句台词。

    这句话应该是这部电视剧的经典台词吧,香山估计已经说过不下千百回了。现在听起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台词”,而是香山自身甚至离群武士京一郎自身的话语。

    “啊,离群武士!”

    吊唁者坐席上有人发出喝彩声。

    “但是……”

    香山用刀锋指着舞台上的恶霸们,狠狠地盯着他们。

    “对于勾结在一起欺负别人的家伙,别说憧憬了,简直就是可怜。”

    “就等这句话了!”

    “教训他们!”

    刚才的喝彩声开了头,台下的坐席里不时发出呐喊。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大概是看过历史剧《离群武士》的那代人吧,其中应该也有和香山一同参演过电视剧的演员。按照剧情流程,武打场面应该就是以香山的这句台词作信号开始的。

    玉子迈着小碎步快速走到舞台边缘躲了起来。“上!”——就在继实想着这俗套的恶霸台词又来了的时候,恶霸们一个一个地和香山缠斗起来。

    香山一边躲开袭来的刀光剑影,一边不停地砍倒恶霸们,转眼间已经有五六个人倒在地上了。

    ——他已经50多岁了吧,还这么能打啊。

    继实的确很佩服香山。但是,这份佩服很快变成了担心。香山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肩膀随着喘息剧烈起伏。虽说身体有记忆,但能记住的是年轻的时候。不管大脑还是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会变得健忘。彩排时走走过场没有问题,但是到真正表演时,他的动作开始吃力起来。

    当香山扮演的武士砍倒第十个恶霸后,他已经明显喘不上气来了。周围扮演恶霸们的演员们迟疑了那么一瞬。

    但是,舞台上站着的也都是专业的演员。只见他们轻轻交换个眼神,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台词后,剩下的扮演恶霸的演员们就都退到了舞台幕后。按照彩排的剧情,香山扮演的武士会砍倒所有的恶霸,所以这一幕应该是临场改戏。

    ——他反而被“恶霸们”救了呢。

    吊唁者们虽然没看过彩排,但他们都是演艺圈的人,所以大概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喝彩声已经没了踪迹,礼堂里只响起了疏疏落落的掌声。香山对刚才的情况也露出了一丝惋惜的表情,但他很快调整呼吸,对玉子扮演的小镇姑娘说道。

    “姑娘,已经没事了。”

    玉子再次朝舞台中央的香山走去,香山顺理成章地抱了抱她的肩膀,然后面朝吊唁者们说出了他的关键台词。

    “你一个人活着也很累吧,但是,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不要放弃,自由地活下去吧。不过,可别成为在下这样离群索居的人啊。”

    香山像是要说“终于结束了”一样闭上了眼睛。彩排时正是在这个时候灯光暗下去,整场表演宣告结束的。继实从未预料到玉子父女共演,虽然一直让他提心吊胆,但是这场葬礼的压轴戏总算顺利结束了,继实也放下心来。但是,等香山再次睁开眼,灯光却没有暗下去。香山就像在说“喂,灯光”一样,把目光转向舞台现场控制室。继实也有些担心,机器出故障了吧。

    “我不是一个人哦,父亲。”

    玉子打掉香山揽着她肩膀的胳膊,面朝香山说道。

    “什么?”

    刚才香山被扮演恶霸的演员们机智的临时加戏救了场,现在却因玉子加戏而目瞪口呆。

    “父亲,你为什么没来参加母亲的葬礼?”

    玉子在胸前握紧双手,向前迈了一步。香山虽然被个头矮小的玉子仰视着,但迫于玉子的气势,他竟然后退了一步。

    中二

    “在……在下,是自由的离群者,从来没有过家人。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愧是老戏骨。香山在一瞬间的呆滞之后,面对玉子突然加戏,竟然利用京一郎这一角色接了下来。

    “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的父亲。因为,我能闻到你身上有母亲喜欢的那种花香。”

    玉子说着又上前一步,靠近香山在他胸前嗅了嗅。

    ——玉子姐,难道是想在这里复仇……

    玉子一边扮演着小镇姑娘,一边用自己的过去向香山发难。再这么责问下去的话,在场的人肯定会发现这并不是演出。今天也有很多家媒体在场,玉子是私生女的事一旦被曝光肯定会引起轰动。香山原本是要通过“生前葬礼上,香山真之重生”来回归一线演员的行列,但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变成“生前葬礼上,香山真之结束演员生涯”也毫不奇怪。

    “气氛有点怪啊。我去一下制作人那里。”

    大叔慌忙离开了座位。舞台上,玉子和香山还在继续“表演”着。

    “花?在下身上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吗?啊,这样啊。应该是这一片盛开的黄色花儿的香气吧?”

    香山指着身后装饰祭坛的福寿草成功打了个圆场。但是,玉子也追击得毫不手软。

    “噢噢,太多了反而没注意到呢。这是福寿草吧。花语是‘召唤幸福’、‘永远幸福’呢。”

    “没、没错。是福寿草。寓意很好呢。姑娘,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香山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水,恐怕并不是因为武打戏份活动量大,也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

    那很明显是虚汗。他大概也明白了,对自己步步紧逼的姑娘正是自己的私生女。但是,就像剧团成员八卦的一样,香山曾和多位女性交往,他一定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和哪个女人的孩子。

    “是啊,连同母亲的那份,我必须要幸福地活下去。不过,父亲,福寿草还有一个花语哦。”

    “那、那、是什么呢?竟然有三个吉祥的花语,对花儿来说,它可真奢侈。”

    大概和玉子对视让他觉得内心不安吧,所以香山看着福寿草,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不,它们的另外一个花语并不吉祥——是‘悲伤的记忆’。父亲,你还没有想起母亲喜欢的花的名字吗?”

    “嗯?哎?不是福寿草吗?这个嘛,在下对花花草草完全不懂呢。”

    “那,我给个提示吧。”

    玉子已经不再按照小镇姑娘的口吻来说话了。她脱下演技的外衣,作为玉子本人,步步紧逼着她的亲生父亲。

    “那是《呼啸山庄》里出现过的花。”

    “《呼啸山庄》?”

    已经处于混乱状态的香山并未立刻明白这四个字指的是什么。但是,玉子安静地等待着,她好像相信只要提到《呼啸山庄》就能让他想起来。

    “《呼啸山庄》……啊!”

    香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原本躲着玉子的上半身突然向前倾,一下子抓住玉子的上臂。

    “你,是美奈代的女儿吗?原来是你!”

    香山不再逃避玉子的视线,睁大双眼紧紧地盯着玉子。

    “是啊,你终于想起来了啊。”

    就在玉子说完的那一刹那,灯光熄灭,会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吊唁者们开始窃窃私语。这是当然的,舞台上表演的后半部分非但不是《离群武士》的剧情,反而还挖出了香山的过去,会场里开始骚动起来。

    没过一会儿,大叔回来了。

    “机器没什么问题,我问过灯光师了,他说从一开始的流程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关掉灯光。他拿的流程表和我们的那份不一样。”

    “预定流程被打乱了。”大叔虽然这样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并不那么为难。相反,继实倒觉得他一脸的神清气爽。看来大叔也知道舞台上扮演小镇姑娘的人是谁了。

    等会场的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按照预定流程,这时候该致悼词,然后香山做最后的致辞。但是,工作人员也已经乱成了一团。

    “香山先生呢?”

    “他没在休息室。”

    “什么?!在没在厕所?!”

    “没有。吸烟室也没有人。”

    “不会吧。经纪人也不见了?!”

    “是的,大概……”

    继实走到走廊上的时候,这次葬礼的工作人员正乱成一团。一个记者看到这个情况后,返回记者席喊了起来。

    “喂,香山好像逃走了!”

    “不是吧,在这之后不是还预约了媒体采访的吗!”

    “有刚才那一出,他肯定知道大事不妙啊。”

    “那是当然了,自然是要追问个清楚的。”

    “好,那就追个水落石出吧。”

    “哈哈,太好了。这种香山用来自我满足的生前葬礼,我本来就不想写什么报道。”

    “我也这么觉得。可要是说起私生子绯闻的话,私生子人数也很值得期待啊。”

    “不过,刚才那一出表演若是事先排练好的话,香山先生和他的经纪人也太有才了。”

    “不,如果那也是他们算计好的,这也太无情了。”

    “对了,你们知道那姑娘是谁吗?我们也得采访下她啊。”

    “是啊。好了,我们兵分两路吧。”

    媒体席上的人也不管他们面前的舞台上有人正在致悼词,大声地合计好接下来的行动,然后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葬礼会场。

    之后发生了更令人尴尬的事情。生前葬礼的主角——香山已经离开的事很快被吊唁者们得知了,吊唁者们带着一副“真是够了”的表情开始离席。好像香山原本人缘就不是那么好,那些到场的吊唁者就是因为演艺圈需要相互捧场才被邀请来的,现在他们小声地抱怨着也离开了殡仪馆。原本在悼词结束后还有几个表演,但是现在也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司仪的结束语在空无一人的会场里回荡着。

    拆除祭台、回收鲜花这些工作比原定时间提前了很多。继实心不在焉地看着工作人员整理福寿草。

    ——当时选择用这个花真的选对了吗?

    寓意“幸福”的花竟然隐藏着“悲伤”的一面。这原本是继实想让香山察觉到他未曾看过的“幸福的背面”才选择的花。结果经人提点,香山的确察觉到了,在他自己万丈荣光的背后,还有人在那儿独自承受悲伤和孤独。可是,那个让香山察觉到的人正是被他抛弃的、存在于“幸福的背面”的亲生女儿。

    ——我这样是不是成了玉子姐复仇的帮凶了啊。

    花言灵的力量在背后推了玉子一把。或者说,是花语所蕴涵的力量催生了刚才的状况。想到这里,继实心里五味陈杂。他既希望玉子能够忘掉复仇,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同时他也希望玉子多年的感情桎梏能有朝一日扔回给香山。

    ——最终只要玉子姐能回到“花TAMA”,不论怎样都好。

    虽然继实想得很乐观,但是这次的事件连电视台和报纸这样的大型媒体都被卷入,已经变成了丑闻,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的,继实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等生前葬礼上的鲜花回收工作结束,继实回到“花TAMA”时,外婆和玉子正其乐融融地坐在矮脚桌前喝茶。“回来了啊。”玉子对瞪大双眼指着自己的继实说道。

    ——那是我的台词。

    继实一只脚迈进和式隔间,在心里吐槽着。

    “那,我回来了,小子。”

    继实很怀念“小子”的称呼,有点害羞,挠了挠自然卷的头发。

    “干嘛呢,小继,笑嘻嘻的。她回来你这么开心?”

    外婆打趣着继实。继实确实很开心,但是在亲人和玉子本人面前说这种话题真是太难为情了。继实为了转变话题,向玉子问了生前葬礼上的那件事。

    下

    ——那之后,没发生什么吧?

    “那之后?”

    玉子就像在问“什么事”一样,一脸无辜地看着继实。

    ——呃,因为电视台之类的在找玉子姐啊。

    “哦哦,没事没事。小子你不用担心。”

    玉子说完,一边摆着右手拂去继实的担心,一边哈哈笑。

    “等等,你啊,在我面前就不要模仿我了。”

    外婆一边说着一边摆着左手。虽说外婆和玉子两人看上去年龄差了50岁,但是她们的说话方式和动作举止真的非常像。玉子仔细观察过外婆,然后把观察到的结果加到自己的演技里,这一点只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就能明白了。

    “哎……可是,我已经习惯叫他‘小子’了呀。”

    玉子的说话方式突然恢复到了她的年龄段应有的样子,这让继实想起了她去涩谷警署接自己那一幕。

    “话说,为什么要叫他‘小子’啊。你要学我的话,喊他‘小继’不就好了?”

    外婆一边说着让玉子“不要学我”,一边指出玉子演技中细节上的不足。

    “因为,要是喊他‘小继’的话,小子不就知道阿蕾小姐的存在了吗。”

    “嗯,那倒也是。”

    外婆直爽地认同了玉子的想法,然后喝了一口茶杯里的绿茶。

    “不过,小子真的很厉害啊。”

    玉子喝了一口倒在茶杯里的粉色液体。继实闻到了一丝属于南国的香气。

    ——扶桑花?

    “恭喜你,答对了!关于花的事,我是真比不过你。”

    “怎么,你难道是在嫉妒小继的成长?”

    继实从外婆那里听说过,玉子离开“花TAMA”也有自己的原因,所以他十分想听到玉子的回答。玉子的真实想法又是怎样的呢?

    “嗯……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挺不甘心的。因为我想成为阿蕾小姐的继承人,而且我也真的很努力地学习关于花言灵的事了。”

    玉子对着手边扶桑花茶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倒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不过,在今天的生前葬礼上,我体验到了花言灵真正的力量,终于明白了。”

    ——真正的力量?

    玉子没有看着继实,所以她也没能“听”到继实的问题。但即使没有提问,玉子也继续说了下去。

    “从高中开始我就在这家店工作。我经常能听到别人关于阿蕾小姐的花言灵的评价,而且我也经常去葬礼现场。不过,对于花言灵的力量,我还是有‘这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巧合’的想法。”

    ——嗯,我也这么觉得。

    玉子还是错过了继实的附和。

    “但是,今天当我真正参与到葬礼之中时,我才感觉到,福寿草所散发出来的言灵。”

    ——能感觉到?

    外婆一边啜着绿茶一边静静地听玉子说。

    “虽然福寿草用‘幸福’这一言灵的力量包裹着葬礼会场,但是我却感受到了‘悲伤的记忆’的言灵。所以,我刚开始是打算按照剧本走的,如果他没认出我来,那就算了。但是彩排前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决定要复仇?

    玉子终于从把视线从茶杯上挪开了,她紧紧地盯着继实,然后像是说“不是”一样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那家伙能想起来,想起我的存在,想起母亲的事。只要他心里还保留着那份记忆就行了。”

    ——那还留着吗?

    “还保留着。《呼啸山庄》是我听过的他和母亲之间发生的少数故事之一。他在学生时代演话剧的时候,和母亲一起表演的就是《呼啸山庄》。”

    ——玉子姐的母亲也是演员?

    虽然没有故意要打断玉子的话,但继实心里的问题还是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母亲怀上我后就不做演员了。不过,他居然还记得我和母亲,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他早就忘光了呢。”

    继实回想起玉子和香山两人在舞台上的“表演”。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香山听到《呼啸山庄》后迟疑了一下,但他后来还是明白了玉子言下所指。

    “母亲和那家伙有了孩子之后,决定用《呼啸山庄》里提到的花名来给孩子起名。那是种生长在荒野里、生命力顽强的花。给自己的女儿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那花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难道说玉子姐的本名是……

    “嗯,绘里香[35]。也是在母亲葬礼上,我拜托阿蕾小姐选用的花的名字。难道说,阿蕾小姐,你没告诉小子我的事?”

    “关于你的真名,我让他问你本人。毕竟名字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外婆一副“这不怪我”的表情回答道。

    “对了,你成为希斯克利夫了吗?”

    面对外婆的问话,玉子,不,绘里香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他能记得母亲的名字,也没有忘记他们约定好的给我起的名字,他能记着这些就足够了。”

    绘里香的复仇火焰经过十年的岁月,已经静悄悄地消失了。她释怀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绘里香已经回到店里了,一切都圆满结束了——就在继实这么想着的一刹那,店外有人在呼喊着绘里香的名字。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看来人数不少。

    “绘里香小姐!种田绘里香小姐!你在的吧!”

    “请出来一下!”

    “你是香山真之先生的女儿吧!”

    “请谈谈您母亲的事!”

    “今天葬礼上的事是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的吗?”

    看来是生前葬礼时在场的媒体记者。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知的,竟然能调查出绘里香在“花TAMA”工作,而且还跑到这里堵人。

    “哎呀呀,他们的速度还真快。没办法了,我出去一下。”

    绘里香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身来,继实伸手阻止。

    “小子?”

    继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继实隐约觉得在这里就这么让绘里香走了的话,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比起相信外婆的第六感,他现在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玉子姐,你待在这里。

    继实说着,穿上鞋朝花店门口走去。

    “小继!你去的话,不就只会被他们当作是假装沉默吗?”

    背后传来外婆满是担心的话语。

    ——的确会这样。

    继实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是,他不能退缩。沉默就沉默,他要沉默到让媒体感到无聊,放弃采访直到回去为止,继实暗下决心走出了店门。

    “喂,出来了。”

    一时间继实成了镁光灯下的焦点。周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闪光灯和相机灯光在闪烁着,灼烧着继实的眼睛。

    “嗯?他是谁?”

    媒体们看到继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的目标女性没有出现,反而出来了一个瘦高个儿头发自然卷的男生,所以搞不清状况也是正常的。

    “请问,你是这家店里的人吗?”

    “种田绘里香小姐在这里工作吧。”

    “能帮我们把她叫出来吗?”

    “据传她是演员香山真之的私生子,你知道吗?”

    面对连续不断的提问,继实保持着沉默。虽然继实原本就没有打算回答,但是接二连三的质问攻击让继实不知所措。

    “怎么了?”

    “绘里香小姐在这里吧?”

    “你不说话,我们也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啊。”

    “她虽然是私生女,但却把自己生父的活动搅得一塌糊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本因私生子绯闻而应受到责难的是香山,但是看媒体步步紧逼的态度,倒像是玉子做错了什么似的。对于眼前媒体自以为自由报道才是正义、丝毫不知退让的蛮横态度,继实心中开始愤愤不平。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对继实的“唇语”并不感兴趣。他们抓住继实的沉默,开始更加猛烈地卑鄙提问。

    “她有什么目的吗?”

    “听说绘里香小姐也是要出道做演员的,她这么做是为了博人眼球吗?”

    “如此抹黑香山先生,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对与此无关的继实提问也不会得到答案,但是问题还是接二连三地被抛了出来。

    ——他们明明对玉子姐一点都不了解。

    继实的怒气指数不断上升。对继实而言,他向来是尽量避免与人交流的,所以能让他如此生气,这还是第一次。

    “还是说她想要香山先生的财产?”

    “难不成,绘里香小姐的母亲也是为了钱才和香山先生在一起的?”

    “不过,她真的是香山先生的孩子吗?”

    现在媒体不只用凭空想象来抹黑绘里香了,他们甚至出言不逊侮辱绘里香的母亲,对于这些无理的家伙们,继实再也忍不下去了。

    “闭嘴!”

    下二

    等继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大声喊出来了。如同决堤般的话语不断以声音的形式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不要说她的坏话!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母亲早逝的悲伤,觉得被父亲抛弃了的痛苦,还有十年间都不曾释怀的心情。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她却觉得只要没被忘记就足够了。你们又不是她的家人,凭什么来给别人下定论!”

    虽说是尚留一丝稚嫩的年轻男子充满感情的呐喊,但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个儿拼尽全力发出的呐喊在气势上足够压倒媒体了。

    但是,记者们身经百战,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那你是绘里香小姐的什么人?”

    面对这样的质问,继实愣了一瞬,但他很快用简短而有力的声音对着话筒大声地回答道。

    “家人!”

    大声吼完之后,继实转身回到了店里,然后锁上了店门。店外镁光灯闪烁,“等一下!”媒体还在纠缠不休,继实决定不再理会他们,气势汹汹地回到了和式隔间。

    “小子,你原来可以发出那样的声音啊。”虽然听过继实打招呼的声音,但是绘里香从未听过他如此大声地说话。她不在乎外面对自己恶言相向的家伙们,只是对继实大声说话一事感到震惊。另一边,外婆笑眯眯地看着继实。

    “是家人啊,嘿嘿嘿。”

    外婆一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继实看到外婆和玉子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我……说漏嘴了……

    继实原本因为生气而泛红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然后又因为害羞而再次脸红了。

    “谢谢你,小子。”

    绘里香对双手捂脸反省的继实说道。

    “我很高兴。你能为我发那么大的火。”

    绘里香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生动。但是,继实无法单从声音上判断这其中包含的心意,于是他从捂着脸的指缝里偷偷去看玉子。绘里香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的害羞,这样的表情已经胜过所有语言了。

    ——玉子姐……真可爱。

    “哎呀哎呀,这是什么情况啊。我这老太婆有点碍事了。”

    外婆自说自话地想要“回避”。但是就在她说着“哎哟嘿”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弓着腰痛苦地说道:“疼疼疼——!”

    “阿蕾小姐?!”

    ——外婆?!

    看来外婆的腰疼再次复发了。继实把外婆抱上二楼,把她放到床上。

    “抱歉啊,小继。好不容易气氛正好……”

    ——外婆,别闹了。

    “我会带着耳塞睡觉的。你就当外婆死了,继续啊。”

    ——别说了,多不吉利。

    继实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满怀期待地走到了一楼,不过那里只有那个一贯强势的“玉子”在。

    “反正我也回来了,小子你从今天开始就回自己家吧。”

    ——啥?!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们还不是一家人呢。”

    “还不是?”

    继实出声问道。

    “真是的,这种时候就出声说话了。赶紧回去!”

    绘里香挥着手像是说着“去去去”似的赶着继实,但她像刚才一样脸红了。

    “遵命,绘里香姐。”

    继实这么说着,穿上鞋子走出了和式隔间。

    “真是的!你要喊我玉子姐。”

    身后绘里香朝他喊着,继实装作没有听见。

    “明天见,绘里香姐。”

    “喂,不准戏弄老年人!”

    最后绘里香还在试图让继实喊她“玉子”,继实很开心,因为他知道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掩盖害羞。

    现在已经是二月了。说不定自己第一次收到巧克力的日子就要来临了。继实胡思乱想着,渐渐觉得有些燥热,冬日的夜风正好让人觉得舒爽。

    后来一段时间里,关于香山真之有私生女的传闻在电视综艺节目和体育报纸上引起热议。原本以为香山会单方面隐身消失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很快召开了记者会。

    “近日,因在本人生前葬礼上爆出的过去的感情事件,给很多人带来不便。”

    在以道歉为开端的记者会上,香山承认绘里香“就是自己的孩子”,同时他评价绘里香的母亲“曾是自己很重要的人”。记者会上香山流下了大滴的眼泪,一部分媒体揶揄他“不愧是演技派”,但继实却觉得他的眼泪里没有掺杂任何表演成分。

    听说绘里香并没有看过这一系列的报道。继实问过理由,她说:“我觉得他说的应该和我想的一样。”尽管父女俩从未作为家人相处过,但他们正在相互理解彼此。

    绘里香现在好像时常跟香山见面。他们正在弥补曾经错过的相处时光,误会也正在解开,现在虽然还不能称之为家人,但他们正在努力建立新的关系。

    “我也不想回忆起来全是悲伤的记忆。”

    绘里香的话让继实感受到了石楠花的花语——“吉言”的力量。

    “绘里香真是个好名字。”

    继实小声地说道,大概是没有听清,绘里香问道:“什么?”

    “没什么。”

    继实默默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早一点底气十足地喊她“绘里香”,而不是“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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