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筋疲力尽的女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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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时和她见面,不是跟她睡觉。丽丝给你瞎编。你给库图里埃打个电话,问问他实情。”

    “这怎么可能呢。”

    我哭了。我本来下决心不掉眼泪,可是没做到。我说:

    “你还是全说了吧。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所有情况,我也许能想办法好好面对。可是让我成天猜疑,蒙在鼓里,我是没法忍受的。既然你只是和她见面,那怎么不对我说呢?”

    “好吧。我跟你全说了。但是你要相信我。去年我跟努艾丽发生过三次关系,但那根本不是认真的。她也没有跟我去罗马。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你已经骗了我那么多次!”

    他显示出很大的绝望:

    “那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相信呢?”

    “你没有办法。”

    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二

    在他回家的时候,他对我微笑,他拥抱我,说“你好,亲爱的”,他还是莫里斯,他的动作、神态、热情、味道都没有变。这个时候,我会感觉到一种温暖,因为他在我身边。我好像能够理解迪安娜的看法:就这样,不去追究别的,这不是挺好吗?但是我忍不住。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首先,他晚上什么时候去实验室?什么时候去她家?我不能打电话,他肯定能知道而且会恼怒。跟踪他?去租一辆车跟踪他?或者就去查查他的车在哪里?这不正大光明,有点恶毒。可我得把事情弄清楚。

    迪安娜说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让她从努艾丽那儿套出话来,她说:

    “她太精了,她根本不会说的。”

    “是我告诉你她和莫里斯的事情的。如果你跟她说我的话,她一定会回答几句的。”

    她答应帮我打听,反正她认识不少努艾丽的熟人。要是我能搞到一些有关她的丑闻,让莫里斯知道知道就好了!

    没必要再找丽丝·库图里埃了。莫里斯一定跟她丈夫叮嘱好了。如果她丈夫告诉莫里斯我又找过她,算了,那可就麻烦了。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四

    第一次我去实验室探查莫里斯的时候,他的车就在楼下的停车场。第二次不是。我跟着它一直到了努艾丽家门口。我还没有费工夫就知道了:真是沉重的一击!我爱我们的汽车,它就像是一只忠实的家犬,它让我觉得安全可靠;可突然我发现它帮助他背叛我,我开始憎恨它。我愣愣地在楼门口站了一会儿。我想等他从努艾丽家出来的时候,猛地出现在他眼前。这肯定会叫他恼羞成怒,但我真的很迷茫,我必须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我给自己分析。我对自己说:“他撒谎是为了不伤害我。他不想伤害我,是因为他心里有我。从某种角度看,要是他心里没我,那事情就更严重了。”我几乎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又受到了沉重的一击:他俩从楼里出来了。我藏了起来。他们没有看见我。他俩步行向大街一头一家不小的啤酒店走去。他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走得很快。我其实应该无数次想象过他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样子。但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我也没有真的想过他俩在床上的样子,我不敢想。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我浑身颤抖起来。我顾不得天气寒冷,赶紧坐到街头的一张长椅上。我颤抖了很长时间。回到家我就躺下了,他半夜到家的时候我假装睡着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对我说“我要去实验室”的时候,我问道:

    “真的吗?”

    “当然。”

    “可星期六你去的是努艾丽家。”

    他盯着我,眼神冰冷,似乎比愤怒更可怕:

    “你在跟踪我!”

    我的眼泪涌出来:

    “这关系到我的生活、我的幸福。我要实话。可你却继续在撒谎!”

    “我只是不想吵架,”他烦躁地说。

    “我没跟你吵过。”

    “没有吗?”

    他把每次我询问这件事都当做吵架。于是我很不高兴,声音也越来越大,结果真的吵了一次。我又说起罗马的事,他还是否认了。她确实没有去吗?那次他去日内瓦的时候,她也去了吧?我真想知道一切。

    十一月二十日星期六

    吵架,没有。但我的确不会处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说的话使他恼火。我承认,他每发表一个意见,我就会反驳,因为我觉得那是努艾丽灌输给他的。实际上,我并不反对视觉艺术。可是看到他对这种东西充满热情,我就生气,一定是努艾丽整天对他吹风。为此,我非常愚蠢地批判,说这根本不是艺术;当他辩解的时候,我就攻击他说,他以为赶赶时髦就能让自己返老还童啦?

    “你没必要这样发火。”

    “我发火,是因为你光想跟上潮流,连一点批评的意识都没有了。”

    他耸了一下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去看望了玛格丽特。和克莱特一起待了很长时间。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可记的。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日

    关于和莫里斯的事,努艾丽只讲了一点儿没意义的话——迪安娜告诉我的,现在我也不太相信她。这种状况对谁来说都不好过,但是我们肯定能达成一种平衡。我当然是一个好女人,不过男人有时候也喜欢另类的。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她回答:“走着瞧吧,”差不多是这句话。她没有多说。

    迪安娜给我讲了一件事,可是有点过于专业了,我没法利用。努艾丽曾经骗取了同行的一个大客户的信任,这个客户现在把他的所有事务都从那个同行那里转到了努艾丽手下,为此她差点被律师协会起诉。这种做法在律师行业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努艾丽应该完全清楚。莫里斯一定会跟我说:“无稽之谈!”我告诉他听说努艾丽的女儿抱怨说妈妈不管她。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不抱怨自己的母亲呢!你不记得吕西安娜前些年有多么难管吗?努艾丽对她女儿挺在意的。她教她学会独立思考,独立处理事情,她这样做很好。”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本来就觉得我作为母亲管得太多。我们俩甚至为此吵过多次。

    “这孩子看到有男人来跟她母亲过夜,难道不别扭吗?”

    “努艾丽的家很大,而且她很小心。再说,她告诉过女儿,自己离婚后是有男朋友的。”

    “这母女之间可够贴心的。说实在话,你不觉得有点出格吗?”

    “不觉得。”

    “我永远想不出怎么跟克莱特和吕西安娜说这种事情。”

    他没有说话,这就意味着,他认为努艾丽教育孩子的方式比我的好。我感到很受伤:努艾丽显然采用的是对她自己最方便的教育方式,而不是为孩子的利益着想。而我则恰恰相反。

    “总体上说,”我问他,“努艾丽做的一切都是好的,对吧?”

    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噢!别成天跟我说努艾丽了!”

    “那怎么可能?她已经融入你的生活,而我关心你的生活。”

    “呵!我的生活你可并不都关心。”

    “什么意思?”

    “我的职业生活。你似乎并不关心我的职业生活。你从来不问。”

    这种反驳太无耻了。他明明知道,自从他成为专科医生,我已经没法理解他的专业领域了。

    “我能问什么?你搞的研究我一窍不通。”

    “可是连我写的科普文章,你都从来不看。”

    “我不认为医学和别的科学一样。我关注的是医学与病人的关系。”

    “你总该对我做的事情有点好奇心吧。”

    他声音里带有一些怨气。我冲他温柔地笑了。

    “那是因为我爱你,而且对你做的事情充满了敬意。如果你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学者,我都不会吃惊,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不过在我看来,这没有很大的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也微笑着说:

    “当然。”

    对于我不关心他的事业的问题,他已经抱怨过几次了,到目前为止,我对他的不满并不在意。可现在我忽然觉得我太傻了。努艾丽看他的文章,评论他的文章,她歪着头,嘴角挂着一种崇拜的微笑。但是我怎么修正我的态度呢?打补丁肯定是太显眼了。这种谈话真是很费劲。我肯定努艾丽不是一个好母亲。这样干巴巴、冷冰冰的女人不可能像我一样给予女儿那么多。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不,我不能跟努艾丽学,而是要突出自己的长处。莫里斯以前一直称赞我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现在我有点忽略了。我花了一整天来收拾衣橱。我把夏天的衣服都装了起来,拿出了卫生球,把冬天的衣服晾了晾,摆放整齐。明天我去给他买一些袜子、毛衣和睡衣之类的东西。他也需要两双新皮鞋,这等他有空的时候一起去买。看着壁橱里的衣物整理得井井有条,我心里很安慰。充足而安全……一叠叠的手帕、短袜、毛衣,我感觉未来不可能辜负我。

    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我羞愧难当。我本该想到这个。莫里斯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他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起我来:

    “你怎么能信任迪安娜呢?有人告诉努艾丽,迪安娜正在律师圈子和她的朋友圈里调查她,而且到处宣传说是你让她干的。”

    我脸红了,非常难堪。莫里斯从来没有对我的行为进行过评判,他是我的依靠,可如今我却像被告一样,多么耻辱啊!

    “我只是问了问她努艾丽的为人怎么样。”

    “那你应该问我,不该弄得满城风雨。你以为我看不出努艾丽的方方面面吗?你错了。我了解她的优点,也清楚她的缺点。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青年。”

    “那我也不相信你的观点会很客观。”

    “那你觉得迪安娜和她的朋友们就客观吗?她们其实只会说坏话。你也别想她们能说你什么好话。”

    “那好,”我说,“我去告诉迪安娜不要再打听了。”

    “快点吧!”

    他出于好意转了话题。我们就客客气气地聊了一会儿。可我确实羞愧难当。是我自己让他看不起我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在莫里斯面前,我总觉得他像法官在审我。他并不告诉我他对我的看法,这使我很不踏实。过去我了解他对我的看法,甚至可以说他眼中的我就是我喜欢的自己。现在我问自己:“他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小肚鸡肠,充满嫉妒心,还四处张扬,甚至心怀恶意(背地里搞调查)?这太冤枉我了。他给努艾丽讲了多少事情,难道他不明白我对这个女人是多么好奇,又是多么担心吗?我不喜欢满城风雨,可就算搞得满城风雨,我也是有理的。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提这件事了,他特别和气。可是我也发现他不再跟我说知心话了。有时候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不算是怜悯,应该可以说是:略微的讥讽?(当我告诉他我和齐朗一起出去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对了,好像是他看穿了我,觉得我有点叫他感动,也有点可笑。比方说那天他发现我在听施托克豪森的音乐,他向我提问的语调真是难以形容:

    “哎哟,你听起现代音乐啦?”

    “伊莎贝尔借给我几张她喜欢的唱片。”

    “她喜欢施托克豪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最近的事儿。人的爱好是可以变的。”

    “那你呢,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听不懂。”

    他笑了,他吻了我一下,似乎我坦率的回答让他放了心。其实我是故意这么回答的。我看出来他明白我为什么听这个音乐,要是我说喜欢,他是不会相信的。

    结果呢,我不敢跟他谈论我最近读过的几本书了,尽管有些“新小说”我还是蛮喜欢的。他肯定立刻会想到我在跟努艾丽竞赛。现在成天在耍心眼,事情变得太复杂了。

    跟迪安娜无法解释清楚。她以她孩子的名义保证,她绝对没有说她在替我打听。一定是努艾丽自己猜的。她承认和一个朋友说过:“这会儿我想了解了解努艾丽·格拉尔这个人。”但是她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她肯定是不够谨慎。我对她说到此为止了。她显得很委屈。

    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六

    我应该学会控制自己、观察自己,可是这与我的个性太不相符了!我本来是心直口快、胸无城府的,也是平静乐观的,但现在我整天忧心忡忡,怨天尤人。看到他一吃完饭就拿起杂志,我忍不住想:“在努艾丽家他不会这样,”于是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你在努艾丽家不会这样吧!”

    他眼中闪过一道雷电。

    “我就是想看一眼这篇文章,”他的语调很沉稳。“你不要这样动不动就发火。”

    “这也不能怪我,现在什么都让我生气。”

    他沉默了片刻:吃饭的时候我给他讲了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完了就无话可说了。他想了想,说:

    “你看完王尔德的书信集了吗?”

    “没有。我没读下来。”

    “你不是说挺有意思的……”

    “我对王尔德根本没有兴趣,而且我也不想跟你谈这个!”

    我到唱片架子上去找了一张唱片:

    “你想听听你买的这张声乐套曲吗?”

    “好啊。”

    我听了一会儿,我感觉嗓子哽咽起来,音乐只是我们互相逃避的借口。除去他不愿谈论的那件事,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他非常体贴地对我说:

    “你怎么哭了?”

    “因为你跟我待在一起很心烦。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话说。你在你我之间竖起了一道栅栏。”

    “是你在竖栅栏,你在不停地找茬儿。”

    我一天比一天加剧地激怒他。我并不想这样,但潜意识里又有点希望这样。当他显得快活的时候,我就想:“你的日子太好过了。”所以我总是找各种借口扰乱他的平静。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一

    不知道为什么莫里斯还没有提到冬季滑雪的事。昨晚看完电影回家的时候,我问他今年想去哪儿。他漫不经心地说,还没有考虑。我立刻疑心起来。我现在感觉非常灵敏,再说可疑之处确实很多。我坚持让他说。他没有看我就很快地说: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我先告诉你一声,我也打算跟努艾丽一起去库尔舍维勒[2]玩几天。”

    我总是觉得自己已经预料到最糟糕的情形,但情形总是比我预料的更糟糕:

    “去几天?”

    “十几天吧。”

    “那和我待几天?”

    “十几天。”

    “太过分了!你把一半的假期都用来陪努艾丽!”

    我气得说不下去。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们俩商议好的,连我都不问一下?”

    “没有,我还没有对她说,”他说。

    我说:

    “好啊!继续这样!别跟她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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