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筋疲力尽的女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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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什么不爱我了?那应该先搞清楚为什么他爱过我。人们一般都不想这一点。即使我既不自傲也不自恋,我也觉得我是世上唯一的,我就是我,我对他来说也是唯一的。他一直爱我,没有什么原因。他应该永远爱我,因为我永远是我。(人真是怪,我听到别的女人这么说总觉得不可思议。人其实永远无法接受别人的经验教训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帮不了自己。)

    一些愚蠢的臆想。那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影片中的妻子去找丈夫的情妇,对她说:“对您来说,这只是一时冲动。可我却真的爱他!”情妇被感动了,让她代替自己去夜晚约会地点。黑暗中丈夫把她当成了情妇,第二天他惭愧万分,于是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是一部很老的默片,制作风格很有些嘲讽意味,但却深深地震动了我。我还记得女人的长裙和发带。

    去找努艾丽?但是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期策划的方案。她会告诉我她爱他,她喜欢他这个成功男人现在能给她带来的一切,这是肯定的。而我当年爱上他的时候,他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前途未卜,困难重重。我不顾一切地去爱他,我为此放弃了自己的学业。我至今并不后悔。

    十二月七日星期一

    我本来不喜欢向别人诉苦,现在克莱特、迪安娜、伊莎贝尔都是我的倾诉对象!今天下午又见了玛丽·朗贝尔。她经验丰富,我很希望她能帮助我。

    我和她长谈的结论是,我根本没有理解我自己的经历。过去的事我似乎倒背如流,可突然到了一个时候我就一无所知了。她让我简短地写下我讲述的情况。我们就试试吧。

    爸爸是医生,在巴尼奥莱的诊所行医,在我眼中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但是在我读医科大学的第一年里,我却因我每天见到的事情烦恼、恶心、失望。我好几次试图放弃。莫里斯当时在医院实习,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神情感动了。在此之前我和他都只有过短暂的异性交往。我们相爱了。我们的爱情是狂热的,也是理智的,那就是真正的爱情。那天他说是我阻止了他完成他的实习,他这样说简直太无理了,因为他从来都是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的。那时他厌倦学生生活了。他想要一种成年人的生活,想要有个家。我们承诺将永远忠贞不渝,其实他比我对这样的承诺更在意,因为他父母的离异和母亲的再婚给他留下了重重阴影。我们俩一九四四年夏天结了婚,新婚生活的甜蜜,再加上不久后二战胜利的喜悦,都让我们感到无比幸福。莫里斯希望能为普通民众服务。他在西姆卡汽车公司找到了一份医生的工作。这比独自行医轻松一些,他也很喜欢给工人们看病。

    后来莫里斯对战后的情况感到失望,对西姆卡公司的工作也开始厌倦。他的老同学库图里埃(人家当年完成了实习),劝他跟他一起去塔尔波开办的诊所,参加科研项目,而且成为专科医生。玛丽·朗贝尔使我明白,十年前他做出决定改换工作的时候,我一定是反对得过于激烈了,可能我这些年也一直表现出对此的耿耿于怀。可他不能因为这个就停止爱我。他工作的变化和感情的变化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她问我莫里斯有没有经常责怪我或者批评我。哎!我们俩的脾气都比较躁,经常吵架。不过一般都不严重。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性生活?我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性生活没有了激情。谁先厌倦了?有时候我对他无所谓的态度感觉很明显,不然我也不会去招惹齐朗。但会不会是因为我也很冷淡,他才失望的?我觉得这是次要的。这最多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跟别的女人有性关系,而无法解释他怎么不爱我了。也解释不了他怎么看上了努艾丽。

    为什么是努艾丽?如果她确实特别美、年轻,或者非常优秀,我也能理解。我难过,但我能理解。可她三十八岁了,长得确实挺可人的,但也仅此而已,并且人很肤浅。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对玛丽·朗贝尔说:

    “我敢肯定我比她好。”

    她笑了:

    “可问题不在这儿。”

    问题在哪儿?除了新鲜感、漂亮的身体,莫里斯能从努艾丽那里得到什么我不能给他的东西?她说:

    “我们永远无法明白别人的爱情。”

    但我确信是我不善于表达。莫里斯跟我之间的感情是深层的,这种感情牵扯到他身上最主流的部分,因此是坚不可摧的。他和努艾丽的感情是表面的,他俩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再爱别人。莫里斯和我是铸在一起的。然而我和莫里斯的关系又不是坚不可摧的,因为他正在摧毁它。那努艾丽和他的关系呢?他和努艾丽之间难道不是短暂的激情,不久就会消失吗?啊!这种微薄的希望时不时从我心头掠过,但却比绝望更让我痛苦。

    我头脑中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有回答,那就是:为什么他现在才跟我谈,为什么不早一些?他真应该提前告诉我。我也会有我的情人。而且我会找个工作,八年前,我肯定可以让自己找到一点事情做,今天也就不会感觉四周这样空空荡荡了。叫玛丽·朗贝尔愤慨的是,如果莫里斯没有沉默这么多年,我本来可以有准备地应付今天分手的局面。当他对自己的感情吃不准的时候,他就应该敦促我变得独立一些。她猜想,我也这样想,就是说莫里斯的出发点是想给两个女儿创造一个幸福的家庭环境。那天他刚刚对我坦白之后,我还庆幸吕西安娜不在,是我搞错了:根本不是巧合。可这真的太可恶了:他选择女儿们都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来抛弃我。

    我无法相信我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这么一个自私的男人。但愿我这想法是错的!玛丽·朗贝尔也说了:“我们得搞清楚他的态度。这种分手的事情,从女人口中讲出来,往往叫人不知所以。这叫做‘男性秘密’,比‘女性秘密’要难捕捉得多。”我提出让她和莫里斯谈谈,她拒绝了,因为如果她认识莫里斯的话,我就不可能这么信任她了。她总体上非常和气,不过好像总是犹犹豫豫的。

    说到底,对我最有用的人,是吕西安娜,她多年来一直和我处于半敌对状态,以她那种挑剔的眼光看我,她可能会给我讲清楚这些事情。但是光靠书信,她不可能说出什么特别的见解来。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

    库图里埃家离努艾丽家不远,今天去库图里埃家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我们的车。不对。但是每次看见一辆深绿色的雪铁龙DS型汽车,灰色车顶,内部有红绿座椅,我就觉得那是被我称为“我们的”车。其实现在那是他自己的车,因为我和他已经没有共同活动了。我也觉得很紧张。过去我总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而现在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比如说我看到汽车的地方。

    去见库图里埃并不是很平常的举动,当我打电话说想来找他谈谈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尴尬。可是我想理解一些事情。

    “我明白您跟莫里斯首先是老朋友,”我一进门就这样说,“我不是来找您打听消息的,我只想问问您作为男人对这种情况的看法。”

    他放松下来。但是他什么特别的看法也没说出来。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喜欢变化。十四年的忠贞爱情,已经很了不起了。说谎也是正常的,因为不想让我伤心。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是会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话的。莫里斯一定还是爱我的,人本来就可以同时爱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

    凡是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的事,别人都会对你说是正常的。我也正尝试着这样去想,似乎这件事情关系到的不是莫里斯,不是我,也不是我们的感情。

    我真是不可救药了!今天看一份杂志的时候,我读到人马座的爱情占卜,说这一周能够有重大收获,我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但是在迪安娜家我又看到一本星相书,说人马座和白羊座的人根本不相配,我又泄了气。我问迪安娜是否知道努艾丽的星座。她不知道。自从我俩上次谈话之后,她一直对我有意见,但她还是告诉我,努艾丽跟她说过莫里斯。努艾丽说她不会放弃莫里斯,莫里斯也不会放弃她。至于我呢,我是个很好的女人(看来她总是这么说我),可我并不是真正懂得莫里斯的价值。迪安娜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克制不住我的愤怒。莫里斯在努艾丽那儿抱怨过我了?他会跟她说:“而你呢,至少对我的事业感兴趣。”不会,他不可能对她说这个,我不信。他真正的价值……莫里斯的价值并不只体现在他事业成功一方面,这一点他很清楚,和别人相处时他看重的也是别的东西。或者我搞错了?也许他也有轻浮、附庸风雅的一面,跟努艾丽在一起就觉得满足?我强迫自己笑了笑。后来我说我还是想知道男人们对努艾丽的看法。迪安娜给我想了一个主意:让人分析我们三人的笔迹。她给了我地址,还有努艾丽的一封信(无关紧要的信)。我又找了一封莫里斯最近写的信,然后自己写了几句话,希望笔迹专家尽快告知分析结果。我把这些材料都送到了笔迹专家的秘书那里。

    十二日星期六

    我对分析结果大为吃惊。笔迹专家认为,莫里斯的笔迹最有意思:超常的智慧,博学,钻研,刻苦,敏锐,自傲又自卑,表面上非常开朗,可骨子里相当含蓄(我大概总结如此)。我呢,他也看出来很多优点:知书达理,乐观,坦率,关心别人,他也注意到我在感情上对亲人的要求很高。这和莫里斯对我的看法一样,说我有占有欲。我清楚自己身上的这种倾向,所以我一直在尽力克服。对于两个女儿,我做出各种努力给她们自由的空间,不向她们提问题,尊重她们的秘密。对于莫里斯,我经常抑制对他说话的欲望,忍住找他的冲动,尽量避免走进他的书房,而且当他在我身边读书的时候也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他!我总是希望他们感觉到我的存在,但又不打扰他们,难道我没有做到吗?笔迹专家证实的更多是倾向,而不是真实的行为。而莫里斯对我的斥责是出于愤怒。这些结论现在让我晕头转向。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有些过分,过于想表露,过于无微不至,总之管得有点多,莫里斯也不应该因为这个就喜欢努艾丽,而不爱我了。

    至于她呢,尽管对她的评价似乎不如对我的评价,可我觉得对她的描述还是更好听一些。她有野心,喜欢抛头露面,但她情感细腻,有朝气,慷慨,思维敏捷。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不凡的人,可是努艾丽太肤浅,即便她聪明过人,她也不可能比我强。我应该再找别人分析一下。无论如何这种笔迹分析也不是什么精确的科学。

    我心神不定。别人怎么看我呢?客观地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高估自己了?这类问题根本没法问别人,谁也不会对我说我很愚蠢。那怎么才能知道呢?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聪明,连那些我认为确实很傻的人也是如此。一个女人总是更在乎别人对她的外表的评价,因为内在的东西她自己很清楚,而且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要想看到自己的极限,就需要超越它,就像从自己的影子上跳过去一样。我总是理解别人说的话和我读到的东西,但是我也许理解得太快,反倒对其中深层的东西无从把握。难道这就是我不能明白努艾丽高明之处的原因吗?

    星期六晚上

    难道这就是人马座的好运气吗?迪安娜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努艾丽跟出版商雅克·瓦林有过男女关系。瓦林夫人发现过努艾丽写的信,非常讨厌努艾丽,这是她亲口告诉迪安娜的一个朋友的。我怎么让莫里斯知道呢?他对努艾丽的感情那么有把握,他肯定会大吃一惊。只是他不会相信我的。我得有证据。我总不能去找瓦林夫人要努艾丽的信,我根本不认识她。瓦林特别有钱。在他和莫里斯之间,努艾丽一定会选择他,如果他愿意离婚的话。什么样的女人啊!要是我能看得起她一点儿,我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难受了。(我明白。有的女人可能会这样说到她的情敌:要是我能够看不起她,我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难受了。其实我也这样想过,反正我看不起她,我就不应该觉得痛苦。)

    十三日星期日

    我给伊莎贝尔看了笔迹专家的分析结果。她不相信笔迹分析,所以看上去不以为然。不过我让她注意,关于我在情感方面要求很高的分析结论,跟莫里斯那天对我的责备是吻合的。而且我也知道,我总是对别人有很多期望,可能我的要求太多了。

    “那当然。因为你是为别人而活着,你当然非常需要别人,”她说。“可是爱情、友情,就是这样,就是一种互相依存。”

    “那么对于那些拒绝互相依存的人来说,我是不是太烦人了?”

    “对于不喜欢我们的人来说,如果我们关心他们,他们就觉得烦。这不是什么性格问题,而是具体情况决定的。”

    我请她试着说说对我的看法,她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她笑了:

    “说实在的,我根本没有看法。你就是我的朋友,就是这样。”

    她的观点是,在一般情况下,人跟人之间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她挺喜欢我,没别的。

    “你跟我实实在在地说,说实话,我究竟是不是个聪明的女人?”

    “当然是。不过你要老是问这样的问题就不聪明了。如果我们俩全都是傻子,只觉得对方聪明,那能证明什么呢?”

    她又对我说,在这桩事情上,问题不在于我的优点或者缺点,而是新鲜事物的吸引力。这才一年半,还是新鲜事物。

    十四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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