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译界之王-自奉简朴而助人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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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对待新文化运动的态度上,林纾成了至死不悟的“封建余孽”。但是,他坚守旧道德,并不等于自身道德的堕落。因为旧道德中仍有一些值得后人继承的优秀的成分在。

    林纾一生自食其力,靠教书、卖文、鬻画为生。因为他名声在外,所以稿酬、画润都很高,收入颇丰,陈衍曾戏呼其书画室为“造币厂”。但是他们一家自奉甚简。他的妾室杨氏名道郁,比林纾小23岁,大约是1898年,正室夫人对琼姿逝世后一年,在杭州所娶,嫁时24岁,后来一直是妾室身份,她也始终安于这个地位,林纾的两个侄子来访,她也“执礼甚恭”。在她50岁生日之前,林纾长子林珪建议“扶正”,但是道郁认为:“妾媵非贱,惟忘贱而图贵,斯贱耳。今令君心爱老父,欲贵郁而母余,意良善;然有义命在,无为也。”此亦可见封建礼教之一斑。——“平居敝衣如奴媪”。林纾十分欣赏地记下一个小故事:“有门生陈某,挟其崇姬盛服而谒余。见道郁曝衣于庭,履穿矣,果以为奴媪也。求面主妇,道郁曰:‘主人悼亡久矣。’‘然则面如君。’道郁笑曰:‘客奚问?即媪是也。’客大惭其衣以去。”(《年谱》卷二第63页》)

    “然纾颇疏财,遇人缓急,周之无吝色”(陈衍《林纾传》)。他自三十以后,为亲友抚育孤儿七八人,其中最突出的是将好友王灼三、林述庵的儿子教养成人。

    玉灼三字薇庵,他是林纾的同窗好友。本文第一章曾经介绍过,当年林纾家境困窘的时候,他请林纾到自己家里坐馆,而自己就馆于别家。他家生活一直很困难,林纾中举后便向人借了二百两银子给他,助他完成学业。但到林纾三十六岁时,他就去世了。他的妻子觉得无以为生,便关起门来上吊自杀。林纾闻讯,破门而入,把她救下,说道:“先生即不禄,固有纾在也!”然后筹措了四百金存起来,用其利息作王夫人的生活费,又把他的儿子元龙领养到自己家里,供其衣食及读书费用达十一年之久。起初,林珪曾和元龙闹了点小矛盾:1889年,林纾入京会试,刘夫人带着孩子们在家,吃饭的时候,元龙拿肉喂狗,林珪批评他,他以为受了歧视,赌气闹着要回家。刘夫人把珪儿打了一顿。林纾回来知道这件事后,一天晚上,让林珪和自己一块睡,半夜里,林纾痛哭失声,林珪惊醒,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林纾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先生,他说你欺负他的儿子,要找你算账。”林珪尚幼,信以为真,哭着说他没有欺负元龙。林纾说:“不要紧,你只要点上香,求告王先生,说以后不再这样,就没有事了。”林珪便焚香跪祷,承认自己态度不好,保证以后改过。此后,两个孩子互相帮助,各有进步,直到元龙(字雨楼)娶了媳妇、考中举人才离开。林纾感慨地说:“呜呼!抚孤之难如是。微先生之知己,吾乃行诈于骨肉耶?”(《畏庐三集·王灼三传》)

    王灼三死后数年,他的另一好友林述庵也死于瘟疫,林纾又把他的幼子阿状领回家里,和林珪、元龙等一起读书,在林家住了九年。阿状不如元龙聪明,诗笔亦不如元龙之逋峭,林纾因材施教,对他说:“诗不足为,当求有用之学,造儒者之道。”(《畏庐文集·答周生书》)后来,阿状考中秀才,从军,官至少将。

    对于这两件事,林纾不敢居功(见本文第三章),但颇引为自豪,他的《七十自寿诗》之四曰:

    总角知交两托孤(自注;王薇庵、林述庵两先生),凄凉身正在穷途。当时一诺凭吾胆,今日双雏竟有须(自注:一为雨楼孝廉,薇庵子;一为复生少将,述庵子)。教养兼资天所命(自注:一在余家十一年,一九年),解推不吝我非愚。人生交友缘何事,忍作炎凉小丈夫?(《年谱》卷二第47页)

    不独对王、林二人如此,他帮助别的朋友也无不竭尽其力。他的绘画老师陈文台(石颠山人)“晚年贫甚”,林纾“岁必竭其绵薄”。老师去世后,又照顾他的夫人,直到去世。(见《畏庐三集·石颠山人传》)

    他年轻时还有一个知心朋友丁凤翔。当林纾被人目为“狂生”,大家都不理解他,甚至谣诼纷集的时候,只有丁凤翔站出来为他辩解,几乎与人动起手来。丁家本来富有,后来败落,丁又多病。起初,林纾寄给他二十金或三十金,后来每年给他百金或六十金,直到丁凤翔去世,共达十三年之久。(同上,《丁凤翔传》)

    不独对朋友如此,即使无关系的人,只要有求于他,他都无不援手。1921年10月,他曾自述说:“余居京二十余年,其贫不能归者,恒就余假资。始但乡人,今则楚、鄂、川靡所不有。比月以来,至者益夥,竭我绵薄,几蹶而不起。”

    因此他作了一首《自嘲》诗,曰:

    等是天涯羁旅身,忍将陈乞蔑斯人?迁流自后知何极,怀刺频来似有因。倘为轻财疑任侠,却缘多难益怜贫。回头还咀穷滋味,六十年前甑屡尘。(《畏庐诗存》卷下)

    其《七十自寿诗》之十四亦曰:

    作客长安二十年,时闻乞米到门前。食贫与子曾同病,博施如尧岂有权。未敢自侪游侠传,不妨略剖卖文钱。肯从杜白矜裘厦,阳羡曾无半亩田(自注:十年以来,屡得乞米之帖,余皆应。以四十年计,余所糜者已万金矣)。(《年谱》卷二第48页)

    不独林纾如此,他的如夫人杨道郁也和他一样好施舍。他们的亲戚周松孙病逝于京,没有钱运柩回乡,杨道郁拿出新存的五百金。他们家的女佣卢媪、轿夫大卫、厨子王三先后得了痨病,不得不辞工回家,但是杨道郁还每月照数给他们送工钱,死则予其棺殓。她这样做,林纾不仅不抱怨,反而十分欣赏,他在1920年初作的一首诗中说:

    忧贫夙所耻,迈妾乃同志。半生亲藜藿,那复近腥腻?卖文稍得钱,服食渐侈恣。裘裳巳在笥,鱼蔬亦满器。此决非我能,一一天所畀。饥民遍畿辅,仰首彼何冀?当思造化心,不必偏我至。杜白侈裘厦,践愿岂易易。迈妾固解事,时时助余施。钱尽还我贫,彼此泯怨詈。(《年谱》卷二第39页)

    不独周济个人,林纾还尝捐资救灾。1921年初夏,他南游雁荡,车过沧州,见饥民七百余,夹车而号,他虽身在旅途,携款不多,但仍“立出十金,嘱巡士表散”。作诗一首曰:

    酸风卷地哭声哀,菜色人人杂色灰。赤地再无登麦望,白头颇悔看山来。探囊恨少金千铤,胜火何资水一杯?河朔雄藩方纵搏,那能引作切身灾!(《畏庐诗存》卷下)

    此前,1920年夏,福州台江一带发生水灾,林纾“析卖画之钱百金助赈”(《年谱》卷二第43页),撰《哀闽》诗,有句曰:“斥我卖画钱,百金宁所蓄?殚我望乡心,祈天作巫祝。”并且指出:“大水毒非深,毒深在民牧”。所以

    “衔衰告大府,御患谋在夙”。(《畏庐诗存》卷下)

    像林纾这样慷慨助人,即使他有一所“造币厂”,也常感财源枯竭。据说他身后至为萧条,由门人集资,才得运柩回乡(见胡孟玺《林琴南轶事》)。在那个人欲横流、金钱万能,有钱有势者巧取豪夺、蝇营狗苟者视钱如命的时代,像林纾这种表现的的确不多。尤其是他自己早年受苦,晚年虽然富裕了,但犹能不忘“穷滋味”,并且推己及人,对苦难者寄予真切的同情、实在的帮助,也的确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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