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云不见爸爸已有4年。她顺利拿到纽约大学商管系的奖学金,一毕业就出国,没有跟爸爸辞行。她总在想一个问题。好吧,爱情会变,爸爸可以变心去爱别人,但是,为什么不回信?连一封信都不回。3年来,她整整写了九十九封信。
不只一次,她在梦里撞见爸爸在读信。有时他眉头深锁,抬头看到她,眼里竟然泛出泪光,她立刻原谅了他。有时他眼露凶光,一见她便愤怒地把信扔过来,她加倍地恨他。更常发生的是,他面无表情,望着桌上摊开的信出神,看到她只是叹气摇头……
朵云感到非常寂寞。
早在少女时代,她就察觉了自己的欲望,无师自通地会把双腿夹紧,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让自己面色潮红,汗水涔涔。快感的电波从那里往全身四处扩散,一时忘掉爸爸和他的情人。后来,这深埋的欲望让她开成一朵分外娇艳的花朵,走到哪里都送出招蜂引蝶的花讯,但她拒绝所有人。她正处于两个世界过渡的灰色地带,一边是贞节带把女人紧紧捆绑,女人只有上半身;一边是受西方思潮和媒体撩拨,女性开始承认并发掘下半身的乐趣。她站在交界线如陷泥淖。她早下定决心不碰爱情,但就寂寞一生吗?
到纽约的第3个月已是深秋。纽约大学没有墙篱围起来的校园,整个纽约下城就是校园,一个个系分散在一栋栋建筑物里,一律插着紫色的校旗。她刚从一家小餐馆出来,吃了一个希腊卷饼,里头有烤肉、洋葱青椒,淋上白色奶酪,用一杯七喜下肚。晚上不敢喝咖啡了,她一直有睡眠问题。周五的晚上,整个下城手舞足蹈打着节拍,人人出笼准备狂欢。这是没有节目和邀约的人最寂寞的时候。
她还是一个人,拒绝似乎成了习惯,表现在她冷淡的面容和眼神。在这个捕猎的城市,人们都谙于阅读肢体的暗示。不断有人被她吸引,不断有人被拒,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今晚,她觉得特别烦躁。她在华盛顿公园附近,跟一个新加坡女孩合租一间房,那是个小麻雀似的studio,一个厅被隔成两个区,摆了两张小床,床边有张小桌,用来吃饭看书打计算机。浴厕就跟机舱的厕所一样,空间节省到极致,一个马桶,一个莲蓬头,租金却贵得吓人。那女孩没什么心眼,也不计较,但做什么事都很响,晚上看书上网到一两点,她躺在床上陪着熬夜。天亮就去找房子,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但每一天都只是重复着昨天。
她知道今晚新加坡女孩跟她一样没有约会,会早早窝在床上戴耳机看电影,不时呵呵一阵笑。再没有比这样过周末更悲惨的了。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秋雨最添愁绪,她想也没想便推开一间酒吧的门,走进另一个世界。来点人世的温暖吧!酒吧里人不多,暖气十足,酒保是个黑女人,壮实的手臂上刺一朵红玫瑰,花心写着vicky。“今晚好吗,亲爱的?”她怯怯坐下,脱了外套,端坐在高椅上,装出老练的模样翻看酒单。完全没概念。“要不要试试雨后彩虹,特别适合这样的夜晚。”她接受了这杯红红蓝蓝的饮料,入口苦涩,但清凉。第二口,那涩味淡了,尝出一点果香。
“嗨,以前没见过你,我是珍娜。”一个高大的红发女人坐到她身旁,泛白的牛仔外套,里头一件黑色吊带衫,自由晃荡的豪乳,皮肤是饱饮烈日的茶褐色,毛孔粗大,像收割后焦渴的荒田。她的日常英语说得不溜,珍娜却几次哈哈大笑,似乎觉得特别有趣。她感到比较放松,身上热起来,把袖子往上卷,一手斜斜抓住头发,让后颈透透气。她的颈脖精巧秀气,白皙如瓷。珍娜把高椅往她这里移近,歪着头笑嘻嘻打量她,继续问她在纽约做什么,说话时,左手轻轻碰一下她的手臂,再碰一下,眼光超乎寻常的热切,仿佛她是一个最值得探究的对象。“你真是个可爱的小猫咪。”珍娜握住她的手。
一起喝了两杯后,珍娜把她带到酒吧的二楼,她踉踉跄跄,紧抓扶手才能踩稳上去。楼上楼下其实是一个通间,一道弯曲栏杆围起来,像露台似的,空间不大,或者这里是舞台?没点灯,借楼下的光模糊看见,地上堆了一些箱子和乐器。珍娜紧紧攫住她的手,引她到角落,拉开一条布帘,后头是个活动衣架,垂挂了一些表演服,衣服上的亮片闪着神秘的光,像一对对窥探的眼睛。
“玩躲猫猫吗?他、他会找到我的……”
“嘘,我们得快点,我等一下就要上台了。”珍娜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小猫咪……”
珍娜自己才是猫,一只老练的猫,猫的舌头湿滑大胆,在她口腔里卷动,激起的浪花,打湿她的脸,不,那舌头自己就是浪头,打在她的脸,她的耳根、脖子、乳房……大浪卷过的地方,湿漉漉地苏醒了,她全身战栗蜷曲,喘着大气。
珍娜的手大而粗糙,指头上长茧,或者她是个吉他手?手像猫爪,抚弄过的地方,痛辣辣地呻吟。珍娜比她更清楚她的身体,哪里有什么,什么在哪里。她被推到了悬崖边,感觉死亡就在眼前,下一刻,她就不存在了,变成一头野兽,果然,她听到野兽发出咆哮。当珍娜两手狠狠攫住她的臀部时,一股强烈的痉挛如闪电般袭来,疼痛难当,她不由自主哭喊起来,不要不要……
珍娜更兴奋了,手指探进她体内来回抽动,她完全失去抵抗力,瘫在地上,珍娜把硕大的乳头塞进她嘴里,她不想吸吮,但连吐掉的力气都没有,抽噎着,像被体罚的小孩……
“没做过?”珍娜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可怜的小猫咪,我应该对你温柔点。”珍娜拍拍她的背,安抚着,问她是否可以自己下楼,她要准备换衣服表演了。
她抹干脸,整理好衣服,抓着扶手一步步下楼去,全身不可克制地打哆嗦,一直抖回了公寓。她发誓不再夜里游荡,不再接近任何酒吧,绝不!但是她隔天就赶回那里,去取她忘了的外套,外套里的钱和学生证。外套跟珍娜的表演服挂在一起,珍娜请她抽了根薄荷烟,她的第一根。烟抽完,她觉得必须坦白。她说她对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珍娜叹口气,把伊登介绍给她。
伊登白天在餐厅里打工,晚上是小剧场的演员,常在下城区几个小剧场演出一些晦涩难懂的实验剧。第一次约会,他请她喝咖啡吃汉堡,看了一场电影。第二次她请吃日本拉面,散步到他排练的工作室,有个新戏要讨论。那是剧团负责人的两房公寓,一间房里堆着过去演出的道具和服装,一间房空荡荡只挂着一张吊床,地上胡乱丢着摊开来的画册和书,墙上几张能剧的面谱,白脸红唇,两道细眼空空,望向茫茫的未来。客厅里挤满了人,喝啤酒吃薯片,说是开会,不如说是派对。闹哄哄的,她只是陪坐一旁,带一朵莫测高深的微笑,至少在这群人眼中如此,就跟能剧面谱一样。最后莫名其妙也被分配了一个角色,在某些时候梦游般地走过舞台,没有一句台词。
离开工作室时,伊登问她接下来想去哪里,她说回家。天空飘起雨丝,下城的店面都关了,远处升起薄雾,在那灰蒙天空里,浮出一张水汽氤氲的能剧脸谱,两道月牙般的鬼眼,定定看着他们。四周死般寂静,只有脚下两双皮靴敲在石板路的声音,笃笃,笃笃。一只野猫纵上垃圾桶,朝他们不怀好意地喵一声,吓了她一跳。她心跳得如此之急,伊登都听到了,他张开外套像张开一双羽翼,把她包进来。那一刻,她感到温暖、安全,就像回到父亲的臂弯。伊登身上淡淡的烟味,下巴刮人的胡茬儿,唤醒她心中潜藏的小女儿柔情,泪水模糊了视线。后来那么多次,她热情地包住他,紧而滚烫,只为了回报他那温暖的一抱。
珍娜和伊登就这样教会了她什么是性,性独立于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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