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要大,光线调暗,吃的多放盐,酒水管够。穿干净的衬衫跟牛仔裤,鞋子就穿你接生小牛戴夫时的那双,如果你刷过了的话。别把衬衫掖裤子里,不用刮胡子。握手,上酒,别让罗茜感觉尴尬就行。”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让罗茜感觉尴尬?”
“我有经验,她也这么跟我说过。虽然没细谈,但她还是希望我不去跟英奇约会,把你弄走。但这次我感觉不错,成功概率很大。”
“概率很大?你打算和英奇发生关系?”
“信不信由你,我们现在还保持着纯洁的男女关系。但我专业的直觉告诉我,今晚一定能成。”
我为聚会做好计划,到家之后,罗茜确认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进行。
“那些酒怎么回事?”她问,“我今天签收了五箱酒。我们可经不起这么挥霍。”
“买得多可以免运费,还有折扣价。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嫩芽儿出生之后,你肯定又会开始痛饮。”
“我已经让大家带酒过来了,我们还只是学生。”
“但我不是。”我说。
“还有,唐,别忘了我打算搬回澳大利亚,孩子出生前就回去。这些酒我应该也喝不到了。”
我把每周与母亲通话的时间提前了30分钟以适应聚会的时间,我也决定先不对她说实话,免得她徒增痛苦的情绪。
“车子到了吗?”母亲问。
这我说了实话:“周四就到了。”
“你应该打个电话过来。你爸爸兴奋极了。邮寄车子也花了不少钱,天知道他在这上面花了多少心思。他还跟韩国人联系过——韩国人——大半夜的,然后就送来了几个盒子,他还签了一大堆专利协议和保密协议。你知道你爸爸的——他把协议里的每个字都看了。接着就是没日没夜地干活,特雷弗自己看店看了好几周……我觉得你应该跟他说两句。”她转过身大喊,“吉姆,唐纳德在线上。”
父亲的脸代替了母亲出现在屏幕上。“是你想要的样子吗?”他问。
“太棒了,真是完美,难以置信。我已经测试过了,可以满足一切要求。”这一点也是实话。
“罗茜觉得怎么样?”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
“特别满意。她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家。”
这不是实话。婴儿床现在正塞在吉恩的柜子里,还没有拿给罗茜看过。婴儿车事件之后,我认为她极有可能拒绝接受父亲最优秀的作品。
首先来到学习小组庆祝会的是一对夫妻,我出席的决定果然是对的。罗茜把他们介绍给我。
“乔希,丽贝卡,唐。”
我伸出手,他们握住。“我是罗茜的伴侣,”我介绍了自己,“想喝点什么?”
“我们带了点啤酒。”乔希说。
“冰箱里有凉的啤酒,可以先喝着。等你的酒放到了最佳饮用温度,我们再喝你的。”
“谢了,但这是英国啤酒。我在伦敦的一家酒吧干了六个月,对啤酒还是有点研究的。”
“我们有六桶货真价实的艾尔酒。”
他笑了起来:“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带他来到冷藏室,装了一品脱克劳奇山谷啤酒厂出品的金质啤酒。丽贝卡也一起到了冷藏室,我问她想来点啤酒还是鸡尾酒。社交礼仪大同小异,我已经能从容应对。我帮她调了一杯8区鸡尾酒,还秀了段花式摇酒。
其他的客人也陆续到了。我根据不同的需求,为他们调制了不同的鸡尾酒。同时供应的还有盐津帕德隆辣椒(注:帕德隆辣椒(Padrón pepper),产自西班牙的辣椒品种,通常用橄榄油煎制后,撒粗盐食用。口感鲜嫩,并无辣味。)和日本青豆。罗茜关掉我选择的音乐,换上了一张更时髦的唱片。屋子里的噪声指数在高位运行,灯光昏暗,酒水充足。大家似乎都乐在其中。吉恩的建议奏效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让任何人感到尴尬。
晚上11点07分,有人敲门,是乔治。他一手拎了瓶红酒,一手提了把吉他。
“报复,是吧?让老头子睡不了安稳觉。我能加入你们吗?”
乔治才是真正的房东,不让他进来似乎不是个好主意。我把他介绍给大家,接过他的酒,为他调制一杯鸡尾酒。待我端了他的马天尼回来,所有的宾客都已落座,乔治开始弹唱。大灾难!他那些20世纪60年代的音乐和刚刚罗茜换掉的音乐基本如出一辙。我担心乔治的表演可能也无法得到年轻人的认可。
但我想错了。我还没想出法子,怎么让乔治收声,罗茜的客人们就已经拍起了手,跟着他唱了起来。我则一直在帮着大家添酒。
乔治还在表演,吉恩回了家。屋子里满是年轻人,有相当一部分是独自前来的女性,还喝了不少酒。我又开始担心吉恩会行为不端,但他竟直接回了卧室。我猜他的力比多已经得到发泄了吧。
聚会于半夜2点35分结束。最后离开的是一位女士,自我介绍为梅,年龄大约24岁,体重指数约为20。我们在啤酒冷藏室聊了一会儿,那时我正在为她最后一杯鸡尾酒选择预调酒。
“你跟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说,“说实话,我们都以为你是个极客。”
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对话。至少在今晚这个限定领域的社交场合里,我已经成功地让一个很酷的年轻人还有她的同学们,在已经形成偏见的不利形势下,相信我是个具备正常社交能力的人。但我也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形成如此的偏见。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个极客?”
“我们觉得——怎么说呢,你和罗茜在一起,她可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同时攻读两个博士学位的人。她说话的方式,还有对所有社交场合的排斥……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没错,我要生孩子了,但我得先把数据弄完。所以我们认为她的伴侣肯定也和她一样。但我们今天看到你本人、你们的公寓、鸡尾酒、你做音乐的朋友,还有这件复古衬衫。”
她抿了一口鸡尾酒。
“这一切都太棒了。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她做临床的问题解决了吗?”
“临床?”
“对不起,我不该多嘴的。但我们之前讨论过,想帮她一把。她显然是把怀孕当成了逃避的手段。”
“逃避什么?”
“临床实习的那一年,她想要做精神分析,但如果明年可以想办法躲过去,她以后就再也不用直接接触患者了。我知道她小时候经历过创伤——是车祸还是什么,急诊把她吓坏了。”
妈妈丧命,菲尔重伤的时候,小罗茜就在车上。面对他人的伤痛很自然地会刺激她回忆起那些创伤往事。但她从未和我说过这些。
聚会后的周一早上,英奇急切地要求与我见面,要请我喝咖啡。“我想和你谈谈我个人的事情。”她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谈论个人或社交话题时,人们总要选择咖啡馆,还得有饮料作陪;而讨论研究课题时,既可以选择办公室又可以选择咖啡馆。我们似乎得换个地点,再买杯咖啡,才能开启对话。
“你对吉恩的判断是对的,我应该听你的。”
“他想要勾引你?”
“比这还糟。他说他爱上我了。”
“这种感情不是双向的?”
“当然不是。他比我爸爸都老。我一直把他当作导师,也以为他只是把我当学生。我从来没给过他任何暗示……我真是没办法相信,他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我没法相信,我自己也错得那么离谱。”
晚上,我敲了敲罗茜的房门,走了进去。我以为她在用电脑做作业,却发现她正躺在床垫上,周围一本书都没有。在这样一个无法分神的环境里,恰好可以讨论一些重要的话题。
“小梅告诉我,你在临床上有点问题。你害怕和病人接触,对吧?”
“×,我跟你说过了,我要从医学院退学。原因不重要。”
“你说的是延期。戴维·博伦斯坦——”
“去他的戴维·博伦斯坦。我是在延期,但谁知道呢,我可能回去,但也可能就不回了。现在我得忙着考试,还有生孩子。”
“很显然,当你在达成目标的路上遇到障碍时,你应该想办法克服它。”
罗茜的想法我感同身受,但我也要尽全力帮助她。在我考虑从计算机专业转到遗传学专业的时候,我几乎面临了同样的困境。我讨厌与动物接触,动物的体型越大,我的厌恶感越强。这种厌恶感与生俱来,虽不理性,但也很难克服。
我接受了催眠疗法,但真正治愈我的是猫咪事件。那一次,我室友的小猫跳进了马桶——厌恶感翻倍——是我把它救了出来。由此我发现,在紧急情况下,我可以使头脑与身体的感觉分离。这种大脑配置一旦形成,就可以成功复制,让我能顺利解剖老鼠,帮忙接生小牛。我相信,即便是在急诊场合,我也可以正常反应。因此我也一定可以帮助罗茜做到这一点。
我开始解释,但她不让我继续说下去:“求求你,忘了这件事吧。如果我确实想做,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我只是没那么想。”
“想要看戏吗?今晚怎么样?”
“什么戏?”
“惊喜。”
“所以你也没有提前买票或是做什么安排。你不是都会把事情……提前安排好吗?”
“我是找好了一部戏,适合我们两个,作为夫妻一起观赏。”
“对不起,唐。”
接着,我看到了吉恩。他也在屋子里,躺在床上。我们的公寓里正充斥着无边的绝望。
“什么也别说,”他说,“英奇找你了,对吧?”
吉恩让我什么也别说,却又提了个问题让我回答。我认定后者比前者重要。
“没错。”
“天哪,我要怎么面对她?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帽。”
“没错。幸好她也不怎么机灵,无法判断出你和她的互动是以勾引为目的。我建议——”
“可以了,唐。我不需要你在礼节方面的建议。”
“此言差矣。我十分擅长化解因不够敏感而导致的尴尬局面。在这方面,我是个专家。我建议你向她道歉,坦言自己是个傻瓜。我已经建议过她要向你道歉,因为她没有把自己的立场表示清楚。她也一样觉得很尴尬。这种事情,没人比我更了解了。”
“谢谢了。很有帮助。”
“想去看戏吗?我有票。”我顺势问道。
“不去了,我打算在家待着。”
“错误的决定。你应该跟我一块儿看戏,否则你就会一味想着自己的错误,而裹足不前。”
“好吧,什么时候?”
唐·蒂尔曼。辅导顾问。
出门之前,我帮罗茜做好饭,也把我和吉恩的晚饭在冰箱里放好。我总是撕不好保鲜膜,切口处的设计太差劲了。罗茜从桌边站起来,帮我撕下一片新的。
“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弄不好保鲜膜。你将来打算怎么叠尿布?你怎么就不能正常一点?”说完她转过身,吉恩正好从卧室走出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忘了我说的话吧。我有时就是感觉有点沮丧,因为你处处与人不同。”
“不,他没有,”吉恩说,“唐不是唯一一个弄不好保鲜膜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在冰箱里找不到东西的人。我记得你在墨尔本的朋友斯蒂芬还莫名其妙地因为有人在茶水间偷砂糖就发了一顿疯。他那次闹了足有五分多钟,等他冷静下来时,差不多半个学院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个糖碗,就在他眼前放着。”
“这跟斯蒂芬有什么关系?”罗茜问。
“你或者罗茜想来做一个班次吗?”第二天晚上,红酒吧的杰米-保罗发来了短信。红酒吧的前身就是我们工作的鸡尾酒吧。
我回过去:“红酒男原谅我了吗?”
“谁是红酒男?赫克托已经走了。”
罗茜想要和我一起去,但杰米-保罗已经说了是“你或者罗茜”,我认为在常规英语语法中,“或者”代表了某种唯一性。
酒吧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一方面是因为少了罗茜,另一方面,杰米-保罗告诉我之前的客人都回来了,还是要点鸡尾酒。红酒男因为一次事故而惨遭解职,那一次酒吧主人的兄弟想要一杯威士忌酸酒,竟没有人能调出让他满意的口味。距离圣诞节还有15天,酒吧里忙碌异常——所以才需要请我回来帮忙。出门前,我为罗茜和吉恩做好了晚饭。
调制鸡尾酒让我感觉舒服,整个人都舒展了。我擅长调酒,人们也很欣赏我的这种能力。没人在意我怎么看同性恋夫妻养育孩子的问题,没人关心我是否能猜到他们喜欢什么,或是我能不能撕好保鲜膜。我的班次结束了,但我还是留了下来,无偿工作到酒吧关门。下雪了,我步行回到公寓。房子里空荡荡的,房客们都睡了,留下了这种不真实的空洞感。
事情偏离了计划的轨道。我正在写字条,告诉吉恩和罗茜不要在早上9点17分前打扰我,罗茜的门开了。她的体形彻底变得不一样了。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既有爱,又有压力。
“你回来得这么晚,”她说,“我们很想你。吉恩很好,但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段时间都很艰难。”
她亲吻了我的脸颊,留下了一条前后矛盾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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