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罗茜问莉迪娅。她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我是一名社工,莉迪娅·默瑟。我来这里见唐和罗茜,接着就发生了这些事。”
“唐从没跟我提起过,有什么事吗?”
“我不觉得能和你讨论什么……你是刚洗完澡吗?我以为你是急救人员,跟着第一批来的,还有一个高个儿的教授。”
用这种词语来形容吉恩着实有些古怪,他比我矮上五厘米,应该跟莉迪娅差不多高。她显然自己也有点糊涂了,救护组里怎么可能会有个教授?
“吉恩和乐队一块儿走了,”我解释道,“但他会回来的,他住在这儿。”
“我是罗茜,”罗茜说,“我也住在这儿。所以我希望在这儿洗澡不会打扰到你。”
“你的名字是罗茜?”
“有问题吗?你刚才说是要——”
“没问题,就是有点意外。唐——唐-戴夫——的妻子也叫……罗茜。”
“罗茜二号是不存在的,”我解释道,“只有乔治家的父子俩用了一样的名字。”
“我就是唐的妻子,”罗茜说,“你不介意吧?”
“你是他的妻子?”莉迪娅看向我,“咱们得单独谈谈了,唐-戴夫。”
我猜莉迪娅的结论一定是我娶了两个老婆,都叫作罗茜,都怀孕了,还都住在一套房子里。为了避免混淆,我分别称呼她们罗茜一号和罗茜二号。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可能性太低了,根本不可能。这当然不是事实。我不由得开始沉思,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儿。我,唐·蒂尔曼,编造了一张谎言大网。难以置信。但所幸,我没必要继续这种欺骗了。莉迪娅见到了真正的罗茜,她可以重新给出建议了。
“不用单独谈。”我说。
我把整个故事讲给她们听,没有漏掉任何细节。我给莉迪娅的杯子添满酒,接着是我自己的,还给罗茜倒了一杯。我认为她喝点酒没什么问题,理由有三:
1.根据罗茜曾经引用过的研究成果,在她所处的怀孕第三阶段,少量的酒精摄入对于胚胎的损害极小。
2.英式艾尔酒的酒精含量要低于美式或澳式拉格啤酒。
3.罗茜表示,“我得喝一杯”,通过她的表述方式我认为,如果她的需求不能被满足,就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故事讲述到大约第20分钟,就在罗茜时不时露出震惊的鄙夷表情,并像往常一样要求“概述”“说重点”时,吉恩回来了。
“你或许也该过来听听,”莉迪娅说,“你是哪科的教授?”
“我来自澳大利亚顶尖的大学,是心理学系的系主任,现在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做研究。”吉恩的表述没有问题,但他本可以用一个精确的词就能回答这个问题:遗传学。她们竟然还嫌弃我给出的无用信息太多。
“这么看来,”莉迪娅继续道,“有人能提供专业支持,这绝对是件好事。让我来把唐的话总结一下。虽说到目前为止,他讲的故事我都听过,可罗茜显然是头一回听说。”
“不用了,”我说,“吉恩很清楚操场事件,也知道我被要求参加心理评估。”
罗茜看着吉恩,很明显,她的表情绝对不是开心。
“我发誓要保密了,”他说,“唐不想让你着急。”
故事继续:“所以我就找到索尼娅,让她来冒充罗茜。”
这个部分我还没跟吉恩说起过。他一直以为,第一次和莉迪娅见面之后,我的指控就被撤销了。这也是谎言之网的一部分。
罗茜、吉恩和莉迪娅三人的反应在激烈程度和面部细节方面略有不同,但都可以看成同一个问题的三种变体:“你干了什么?”
“等等,等等,等等,”莉迪娅打断我,“你是说她……”——手指着罗茜——“是你的妻子?罗茜才是真的罗茜?”
回答这种问题甚至都不需要任何上下文信息,这就是最简单的同义反复,完全是为了反映莉迪娅的迷惑。罗茜已经明确表示过她就是我的妻子。
这又给了吉恩展示连珠妙语的机会。
“罗茜之所以为罗茜,正因为她是罗茜(注:原文为“A Rosie is a Rosie is a Rosie”,改编自美国女诗人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的名句“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吉恩如是说。
我想让他的话变得更好懂一点:“这个故事里面只有一个罗茜,她有一头红发,她是我的妻子。我只有一位妻子,这个人就是她。”
“那索尼娅又是谁?”莉迪娅问。
这很简单。“你已经见过索尼娅了,她这会儿应该在生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谁?你找了一个来自意大利农村的女孩……”
“她是戴夫的妻子。”
“戴夫?”
“噢,上帝啊,”罗茜惊呼,“我们得给戴夫打个电话。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然把戴夫给忘了。”
“戴夫?”莉迪娅问我,“还有另外一个戴夫?你爸爸吗?我以为他是另外一个唐。”
“我已经给戴夫打过电话了。”我告诉罗茜。
“这一切太离谱了,”吉恩说,“我们现在竟然要指望着唐来处理这些人际关系问题。”
集中精神变得越来越难,周围全是些让我们分心的事情。短消息,莉迪娅在看手表,吉恩在问莉迪娅为什么要看手表。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他问道。
“哪儿也不去,但我得吃点东西。我觉得想要弄明白这一切,还要再花上一段时间。”
“我去叫点比萨。”吉恩说。
吉恩打电话的工夫,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是采访死国王的年轻记者和摄影师:萨利和恩佐。
“不好意思,”萨利说,“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位被送到医院的女士现在还好吗?而且……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故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
“除非你们想让唐再讲一遍。”吉恩说。他打过电话,回来加入我们,顿了顿,继续道:“反正今晚我哪儿也不去了,干脆也给你们叫点比萨算了。”
“我们不会待很久的。”萨利说。
“那是你这么觉得,”吉恩说,“家庭装的玛格丽塔配辣香肠如何?”
记者萨利明显对索尼娅的急救细节很是着迷,当然我还记得罗茜和B1的担忧,她们害怕女同性恋母亲项目受到错误的报道。我认为对读者来说,更为重要的是获取关键研究的相关信息,而不是某种孕期并发症的孤例。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把这些故事准确地复述出来,还要照顾萨利频繁提出“省去细节”的要求,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记下了足够的信息,让她能充分理解这些事件。罗茜却花了大把时间在电话上。
萨利和恩佐走后,我继续和莉迪娅、罗茜和吉恩的对话。我把这一对话的等级定为非常重要级,但尚未紧迫到需要拒绝媒体采访的级别。我需要进行一些实时日程调整,这样才能保持理智。
“我一直在试着联系戴夫。”罗茜说。
“怎么了?”
“问问索尼娅和宝宝怎么样了,就这么简单。”
“跟我预测的一样,紧急剖腹产。对孩子和大人都不会造成永久性损害。”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戴夫138分钟前发的短信。”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我向他们解释了排列优先顺序的原因,现在我可以继续讲述诊疗欺诈事件了。
“男孩还是女孩?”罗茜问。
“我记得是男性。”我看了看信息,“不对,是女性。”这种细节绝非紧急,至少还要好多年之后,孩子是男是女才会变得重要起来。
“等会儿,”莉迪娅突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索尼娅要这么帮你?这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的。当然了,她现在的麻烦也不少。”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威胁,但即便是我也能看出,莉迪娅并没有定罪的证据。
“她说这是在补偿我,因为我帮了戴夫大忙。我确实付出了一些努力,帮他保住了生意。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但我做得还不够。比如戴夫的文件归档和电脑系统还有待提高;他生成发票的方式——”
罗茜打断我:“戴夫的生意出了问题?”
“出过问题。我已经修正了所有这些问题,除了一点,没时间做行政工作。我帮他购置了惠普四合一机器,还重新做了设置——”
轮到吉恩打断我了:“戴夫的文件归档问题确实非常有趣,但我们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唐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根本无法当好一个父亲。没有他在身边,罗茜可能会过得更好。而罗茜的理解是他根本不想当父亲。这都是瞎扯淡。唐这个人,只要脑子里有了个念头,就会一心扑到上面。我说得没错吧,莉迪娅?”
“从技术上看,我认为他的确是这样,”莉迪娅回应道,“我的担忧在于,他能否理解他人的需求,能否给人以支持。”
“比如说是否能够认识到朋友的事业要完蛋了,他的人生可能都会紧接着急转直下,甚至婚姻都不保?得想办法帮他修复这一切?”
“我是说情感上——”
“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实操建议,”我说,“我希望能避免这些情感问题。”
“我不想给出任何建议,”莉迪娅说,“这需要你们两个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别那么着急,莉迪娅,”吉恩说,“唐选择离开罗茜,是因为你说他会给罗茜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他做出这样的人生决定,背后的原因就在于你的建议。”
“那是因为我所掌握的一切事实都是编造出来的。一个会计装成来自意大利的农村姑娘,还要再装成澳大利亚的医学生。”
莉迪娅把这一切过分简化了,我纠正了她的错误:“你在没见到索尼娅之前就认定我不适合做父亲。”
她告诉吉恩:“我很担心,因为我之前见过唐,在一次午餐上。”
罗茜猛地站起来,我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你和唐一起吃过午餐?接着他就成了你的病人?午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有我的朋友,朱迪·埃斯勒。”
“我的朋友朱迪·埃斯勒。在翠贝卡的日式融合餐厅?你就是那个凭着20个步骤就能诊断出自闭症的神经婊子?×。”
“朱迪这么说我的?”
莉迪娅站了起来,吉恩也站了起来,把一只手放到罗茜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放到莉迪娅的肩膀上,“先听听莉迪娅怎么说,她不是唯一踩了地雷的人。”
莉迪娅坐下来。“听着,”她说,“我确实在午餐的时候有点过分了,唐让我很生气。我后来选择继续跟进是因为我很同情罗茜……索尼娅……任何一个要单独抚养孩子,没有男人帮助的女人都值得我们同情。”
罗茜也坐了下来。
“无论如何,”莉迪娅继续道,“我现在不会担心罗茜会发疯或是抑郁,却没人注意。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与她同住的还有一位心理学系的知名教授兼训练有素的观察员……”——她对吉恩笑了笑,吉恩也对她报以微笑——“那我就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
问题似乎是解决了,但莉迪娅还没讲完。
“我不是唐的治疗师,但你们两人之间确实有些问题。我不觉得唐是个危险的人,我敢肯定他帮助朋友们做了不少事情,但他——”
莉迪娅还没有想出该选择怎样的词语,我帮了她一把:“不太正常。”
她笑了:“谢谢你帮我解围。你们都是聪明人,但教育孩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快把那些进化心理学的废话都忘了吧,告诉你这些的朋友简直就是呆瓜。”
那些所谓“进化心理学的废话”应该是我说的,在蓝鳍金枪鱼事件爆发的那天,我分享了有关性协调的知识。
“你怎么回去?”刚刚被莉迪娅定义为“呆瓜朋友”的人问道。
“我坐地铁。”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走一走,”吉恩说,“看来我们都不怎么喜欢那些遗传学家,他们总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完全掌握了人类行为。”
公寓里只剩下罗茜和我,还有些没吃完的比萨。我拉出一截保鲜膜,罗茜从我手中把卷轴拿过去。我拽住一头,做出反复演练过多次的动作——我已经非常熟练了——撕下了一段大小完美的保鲜膜,把比萨包了起来。
罗茜在一旁看着我。她认出莉迪娅就是朱迪·埃斯勒暗骂的人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讲过。
“你今晚不用回戴夫那儿去,”她说,“但你知道我买了明天回家的票,对吧?”
“莉迪娅的评价没有让你改变主意?”我问。
“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完全负面的影响,主要的判断依据就是莉迪娅对我的评估,她认为我不适合当一个父亲。”
“唐,她是错的。事实正相反,你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最好的伴侣。你简直就是本百科全书,你知道该让我吃什么,该做多少锻炼,该买什么样的婴儿车。你还知道怎么处理脐带脱垂,我虽然是个医学生,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一直在争吵,但你一直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非也。我——”
“别给我举反例,我知道你曾经错过一次,但绝大部分情况下你都是对的。我想要照顾我的孩子,去爱他,去培养他长大,但我不希望由你一直来告诉我该做什么,我不想只是单纯地执行你的指令。就像今晚这样。”罗茜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我不想只是成为你婴儿计划的一部分。我想要和孩子产生联系,完全由我掌控的联系。”
“你觉得我的投入会干扰到你?”莉迪娅是对的,罗茜想要建立一种完全没有干扰、全新的完美关系。
罗茜走进厨房,打开水壶,她今晚的热巧克力循环即将开始。我利用这段时间组织语言,想要劝说罗茜留在纽约。差不多六分钟后,她重新回到客厅区域。
“假如我们在所有事情上都看法一致,那可能也是个问题。除了母亲,我没有其他新的角色,而你却一直在前进,一直在变得更好。兼职工作。想要当个好妈妈已经够难了,我不需要让我的伴侣时刻提醒我又做错了什么。”
“或者我可以把掌握的知识都转移给你,而不是直接利用。”
“别!我可能是太善良了,我可能让你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好爸爸,但身为家长,只有理论是完全不够的。孩子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你能把尿布叠得好看。”
“你一定要回家?自己回去?”
“唐,我不想说的,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我的生活里还有其他人。这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决定,我甚至做了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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