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效应-追上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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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公寓的路上,我在网上订好了票。现在只剩全价票了,但好处是都能退款。罗茜是个毫无规划的人,这我知道,但在国际旅行这样的重要事件上,她又重视过了头,早早就会去机场等着。我希望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她还没进安检口。罗茜不像我,曾经给航空公司做出过不少贡献,所以她无法得到“特殊”照顾,享受贵宾休息室的服务。必要的时候,我会给她发短信问她在哪儿,但我并不想惊扰到她。

    我们先在我的公寓停下,以便拿上护照。

    “你不需要那东西,”吉恩说,“只是到洛杉矶的国内航段,用驾照就行了。”

    “我没有驾照,过期了。”

    “你不拿上点别的东西吗?要是我就会好歹收拾个小包,有备无患。”

    “我只是去机场。”

    “随便往包里装点东西就行了。”

    “没有清单我打不了包。”

    “我来告诉你要装什么。”

    “不行。”我已经临近压力极值,吉恩一定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我从浴室兼办公室的柜子里取了护照,并决定利用从家到机场的时间,找戴夫和吉恩取取经,让他们给我一些建议。在见到罗茜之前,进一步完善我的说辞,显然至关重要。我认为这也是很好的时机,提升咨询委员会的整体水平。出发之前,我还去了乔治家一趟,他也同意和我们一起去机场。

    我和戴夫坐在前排,吉恩和乔治坐在后排。

    “你要怎么跟她说?”戴夫问我。

    “我会告诉她,她的量表有问题。”

    “要不是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一定会认为你在搞笑。行了,你就当我是罗茜,准备好了吗?”

    既然索尼娅可以假装成罗茜,那戴夫有什么不能。但我还是得看着窗外,以免被他迥异于罗茜的体态影响。

    “唐,我想起来量表上还差一条。你睡觉打呼,扣5分,再见。”

    “请你用正常的声音。我睡觉不打呼,我用录音机录过的。”

    “唐,随便你怎么说,我总会找到点什么放到量表上的。这是我唯一能让你相信我做对了的方法。”

    “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也许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请解释一下。”

    “我没办法解释,我是戴夫啊。应该是你解释给我听,这样我们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我做的事情,你可能都会做,但我的方法很讨人厌。”

    “没错,你总是在挑衅我。对爸爸来说,最难的事情就是找准自己的定位。对我来说,就是负责养家糊口。”

    “你想要出去赚钱?我以为你想要照顾孩子,然后找份研究工作。”

    “我现在是戴夫。你得找到自己的位置,你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你,因为在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关系:她和孩子。人们生来就是如此。”

    “你要一直注意这一点。”吉恩说。

    一种关系。我们的关系被孩子取代了、超越了、淘汰了。罗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不再需要我了。

    “这肯定会影响所有的关系,”我说,“为什么就不是所有的关系都会失败?”

    “跟骨肉皮的关系就不会,”乔治说,“但说真的,你们得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我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所有的关系都不一样了。”

    “再等六个月,”吉恩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吉恩给出了具体的时间来支持他的论点,就好像否认全球变暖的民粹主义者一样。很显然,他现在的婚姻状况之差,远远比尤金出生六个月时恶劣得多。但他最近与卡尔重新恢复了联系。由此我得出理智的结论:婚姻幸福与否并不简单取决于时间;想要提升整体幸福感,势必要部分牺牲掉稳定性。我的经历也证实了这两点。

    戴夫补充道:“你该做的就是帮助你的妻子减轻负担,让她有更多时间花在你的身上。你来洗衣服,给房子吸尘,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我相信这些人从未想过要经营事业。”

    “索尼娅可以帮你做案头工作,”我说,“所以你就可以腾出时间,放到提升关系的活动上。”

    “我能自己经营好我的生意,”戴夫说,“不需要老婆来帮忙。”

    “我觉得如果你的老婆主动提出要帮你整理账目,”乔治说,“你就应该说‘谢谢你’,然后就去乖乖吸尘,等你做完这一切,你就能利用剩余的时间好好来上一发,这是你应得的。”

    车子开到下客区,戴夫才再次开了口:“需要我在这儿等你吗?”

    “不用了,”我说,“机场快轨更方便。”

    “没有手提行李,先生?”

    安检人员(年龄大概28岁,体重指数约为23)拦住了我,虽然我在安检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只有手机和护照。”

    “能让我看一下您的登机牌吗?您有托运行李吗?”

    “没有。”

    “您要去洛杉矶,一件行李都没有?”

    “没错。”

    “请出示身份证件。”

    我把我的澳大利亚护照递了上去。

    “请到这边来,先生。稍后会有人接待您。”

    我明白稍后在美国是什么意思。

    我在访谈室里等着,我知道罗茜起飞的时间就要到了。幸好接待我的男士(大约40岁,体重指数27,秃头)省去了烦琐的手续。

    “咱们也别兜圈子了,你是刚刚决定要到洛杉矶去的,对吧?”

    我点点头。

    “你都没时间打包内衣裤,却还记得拿上护照。说吧,你想去那儿干吗?”

    “我还没有计划,可能飞回家吧。”

    接着,他们从里到外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衣服和身体。我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和我常规的前列腺癌检查比起来,这次的检查只是稍微难受了点。

    我被送回访谈室,我认为多提供一些信息可能会更有帮助。

    “我要赶上飞机,我妻子在上面。”

    “你妻子在飞机上?带着行李?你怎么不早说?”

    “这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人们总是嫌我给出太多不必要的信息。我只是想赶上飞机。”

    “你妻子叫什么?”

    我提供了罗茜的信息,工作人员打了电话确认。

    “她是联程航班,到澳大利亚墨尔本,你的航班不是。”

    “我想在飞机上陪着她,能陪多久陪多久。”

    “你跟你老婆的共同语言可能比我多多了。”

    “有可能。毕竟我们两个选择了结婚,而你还没见过她。”

    他一脸古怪地看着我。这不是头一次了:“你的航班已经最后一次登机广播了,你最好抓紧点。在登机口给你准备了新的登机牌,他们还帮你调了座位,就在你老婆旁边。”

    登机口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罗茜已经登机了,我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登机了。

    她看到我在她旁边坐下,一脸惊讶,极度惊讶。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来这儿干吗?你怎么上的飞机?”

    “戴夫开车送我来的,我过来是为了劝你回去,我买了机票。”

    趁着她沉默的工夫,我开始表达我的观点,根据戴夫的建议,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指出她的量表中出现了沉没成本的错误。

    “我爱你,罗茜。”这是真的,但听起来好像有点反常。

    “这是索尼娅让你说的吗?”

    “是的。我应该经常告诉你我爱你,但我之前不知道要这么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种感情一直都在。”

    “我也爱你,唐,但这不是问题所在。”

    “我希望你能下飞机,和我一起回家。”

    “我记得你说你买了票。”

    “我只能搭上这一班飞机。”

    “太晚了,唐,我的票不能退款。”

    我开始解释沉没成本的误差,但戴夫的话是对的。

    “停,快停下来,”罗茜说,“我做量表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理智地想过这个问题了。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那些没办法量化的因素。我跟你说过了,已经有其他人了。”

    “菲尔。”贾曼健身房的墙面上挂着好几张照片,照片里他穿着足球服,号码清晰可见,就是34号。

    罗茜似乎有点尴尬,或者在我看来,她的表情是在说欺骗我让她感到很尴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你爸爸?”

    机舱里嘈杂的广播声为罗茜赢得了更多的思考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展对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我们还在等待三位转机的乘客——”

    “我想让一切都简单点,再简单点。”

    “所以就虚构一个男朋友?”

    “你也虚构了一个我。”

    我想罗茜一定是在分享她深刻的心理学洞见,否则她就可以直接提起我找索尼娅冒充她的事情。当然,这都是不相干的事情。

    “你想让菲尔来替代我,他可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父亲。”当然,我现在对于菲尔的看法已经改观,但这的确也是罗茜在他们关系修复之前对菲尔的描述。此时此刻,用词是否精准已不再是我的关注要点。

    “我猜他就是,”罗茜说,“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完全一团糟,婚姻失败,很快就要和他一样成为一个单亲家长。”

    重复构型。在一个下雨天的早上,就在罗茜拒绝我第一次求婚之后,我骑车到了学生俱乐部,又试了第二次,现在,我还要再试一次。与那次不同,现在的我有了计划——一个比纠正沉没成本错误更好的计划。

    三位乘客沿着走道走了过来。

    “飞机就要起飞了。”我说。

    “所以你得下去了。”罗茜说。

    “你有太多理由应该留在纽约。”我不想放弃,脑子里飞速地组织着语言,尽管我知道罗茜因此决定留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一条就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项目……”

    “请关闭所有电子设备。”

    罗茜让我停下,这可能有助于我保持头脑清醒。

    “唐,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但仔细想想吧。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和这个孩子产生联系,至少情感上不是。你爱的是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爱我,但这不是我现在需要的东西。求求你了,快回去吧,我一到就给你发Skype消息。”

    遗憾的是,罗茜是对的。克劳迪娅的判断也是对的,她的动机的确是孩子,哪怕是再理性的观点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嫩芽儿在我的脑子里还更像个理论建设,我也骗不了罗茜,我确实在情感上不觉得自己是个父亲。我按动呼叫按钮。一位空乘人员(男性,体重指数约为21)即刻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要下去,我改变主意了,不飞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关了舱门,飞机就要推出了。”

    坐在我旁边走道位置上的男人给了我支持:“快让他下去吧,求你了。”

    “对不起,我们还要卸行李。这样大家都会晚点。您没生病,对吧?”

    “我没有行李,手提行李也没有。”

    “先生,真的对不起了。”

    “各位乘客和机组人员,请回到座位上坐好。”

    回想起来,再次把我推到清醒与崩溃边缘的就是我意识到,如果当时我说自己得了病,就可以下飞机的事实。前一天的我经历了生死急救、婚姻告急、管理无能,还有个人空间的恶意入侵,所有的这些压力都让我喘不过气。再多一次欺骗,哪怕是小小的欺骗,都会逼我逃开。我所有的情感都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我逃不开。人们阻拦着我,让我逃不开。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我的脑子里想象着数字,具化它们,就好像不同数值的小立方数按照一定的顺序跳跃着,就像人类和情感,就像万物和永恒。

    我感觉到有人向我靠过来,是空乘人员。

    “先生,您好,飞机就要起飞了,您介意将座椅靠背调直吗?”

    介意,我他妈当然介意!我已经试过了,但这椅子是坏的,而且调不调椅子跟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我调整呼吸。吸气,呼气。我觉得我没办法说话。我感觉到空乘人员越过我的邻座,轻轻搬动我的座椅靠背,我的情绪猛地开始崩溃,但安全带困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我坚决不能在罗茜面前崩溃掉。

    我开始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经文,再一次调整呼吸,保持声音平稳,没有音调起伏。哈代-拉马努金,哈代-拉马努金,哈代-拉马努金。

    我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当我的头脑终于平静下来,我感觉到罗茜的手正放在我的手臂上。

    “你还好吗,唐?”

    我不好,但不好的原因还是来源于最初的困扰。还有五个小时可以用来找到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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