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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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树森问:“老庆哥,你的伤好啦?”

    乔老庆用右手拍着左臂,咳嗽着说:“就剩个疤了!如今我又下井啦!”

    纪振生关切地问:“没人难为你吧?”

    乔老庆伛偻着背叹口气:“怎能没有啊!那白老三,冤仇算是结下啦。常凸着眼瞅我,不怀好意啊!”乔老庆早已听说榛子镇挂人头的事了,说到这里,忽然擦着泪说,“知道鬼子正在大讨伐,又听说小佟他们牺牲了,我这颗心呀,整天就拴在你们身上。可是从李奎胡的布告上知道老节还在,你们的游击队还在,我同桂香哪天都得谈上十遍八遍。你们在哪里?怎么不回赵各庄来看看?转眼冰天雪地,你们这日子怎么过?”说着说着,老人泪水又一串串挂下来了,说,“我这眼泪憋的日子太久了,让我痛痛快快哭一哭吧!”

    纪振生轻轻地把别后的情况三言两语地扼要一讲,桂香在一边又是关切又是赞叹地听。乔老庆那满脸松树皮似的皱褶开颜了,说:“那好那好,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赵各庄又罩在黑铁锅下了,大伙过的是什么日子!夏连凤现在涂脂抹粉当了日本古冶宪兵队长‘瓦斯’彬田手下的鹰犬,白老三结交上了夏连凤,不当查头子了,也跟着夏连凤一块儿干特务勾当。他们了解内情,摸得清谁跟老节亲,谁跟老节跑出去打游击。他们串通了赵各庄警务分局那个姓耿的局长专门监视这些人的家属。三日一查,五日一问。还说咱这些人都是坏了的掌子面——靠不住。经常探听逼问节振国的家小到哪去了?警务分局随传要随到……这日子可不好过。夏连凤、白老三一伙还跟姓耿的出谋献策要搞一套办法:规定赵各庄上居民按家族簿联保各家,贴上照片制发良民证;还让各闾长,对本闾居民情况要随时侦察具报……夏连凤、白老三一伙和姓耿的都不是人,都是卖国的畜生呀!……”乔老庆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就大了,桂香在一边烙饼子听到了,忙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叫爹轻声。

    纪振生和田树森听到乔老庆谈起夏连凤、白老三和姓耿的伪警务局长的事儿,气得肺都炸了,耐心又问了伪警务分局的情况。

    乔老庆说:“一共不过二十来个伪警。可是最近鬼子新从古冶给他们运了一批枪支弹药来。夏连凤他们的便衣侦缉队有时来赵各庄也就在那里办公!”他将伪警务分局周围的情况,岗哨分布的情况尽自己知道的都给讲了。

    纪振生又问起赵各庄别的情况。乔老庆也一一说了,最后告诉纪振生和田树森:“陈祥善还是做矿司,矿上情况照旧。刘青山在天津还没回来。‘穆老虎’这些包工大柜现在都跟日本鬼子和汉奸勾搭,夏连凤他们有时就上‘穆老虎’家打牌喝酒。”

    纪振生说:“陈祥善,咱现在不去搞他。咱现在主要是打鬼子、除汉奸。”他仔细问了日本宪兵队在赵各庄的情况,又问了进出赵各庄各条道路的一些情况,同田树森两人吃了桂香烙的饼子、喝了水,急匆匆就要走。

    乔老庆诚实地说:“我也不留你们,这儿也不安全。只盼着你们给大伙出口气。你们在抗日,我们受点罪心里也乐意!”说着,他对桂香说:“桂香,你忘啦?把那件东西给你两个大叔带回去!”

    纪振生和田树森望着乔老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只见坐在灯影里的桂香站起身来,两道燕子翅膀似的黑亮黑亮的眉毛一竖,“哎”了一声,去炕上把条旧被子“哗”的一拆,拉出破棉絮来,将裹着棉絮的一块大红绸子从棉絮上剥了下来。纪振生和田树森一看,都明白了:原来就是大暴动时桂香缝给节振国游击大队打的那面开滦矿工的大红旗呀!一见这面大红旗,纪振生和田树森的心都“怦”呀“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不久前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从珍藏着的这面红旗上,他们看到了老矿工父女俩那两颗通红通红的心。桂香珍贵地将红旗叠好,捧给纪振生,说:“大叔!这是爹让我藏着的,留着给咱游击大队用。藏着它,我们没怕风险。请你们交到节大叔手里吧!”

    纪振生双手接过红旗,交给田树森揣在怀里,说:“我们走了!你们等着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重回赵各庄除奸杀敌的好消息吧!”他俩匆匆出来,暗夜中,乔老庆送到院子大门外,悄悄招手而别。

    乔老庆刚把纪振生和田树森送走,还站在大门边怅怅地张望,偏巧白老三酒气熏天的像个鬼魂似的从黑暗处闪出身来。白老三挪着步子上来,一脸奸险,瞪着两只贼眼,哼哼哈哈地说:“老庆啊,送谁啊?”

    乔老庆压住心惊不想理他,回身要进门,说:“没送谁!”

    白老三在阴暗处瞅着远处路灯光下纪振生、田树森远去的背影,说:“哼!没送谁?”

    乔老庆也不答理,心里忐忑地回院进屋了。白老三像只恶狗似的快步上前去追纪振生和田树森,但夜空黝黑,街上人多,跑了一程,没有追到。

    纪振生和田树森离开赵各庄前,在夜色中,为了探路,在伪警务分局周围绕了一圈,心里踏实了,才抱着完成任务的愉快心情离开赵各庄回去向节振国报信。

    初冬天气,在荒郊野外,夜间冷风袭来,使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穿着便衣的游击队,正在分批利用夜色向赵各庄进发。

    节振国带了纪振生和其他一些伙伴,先到了长山沟前的山头上。他们远望着赵各庄。整个赵各庄静悄悄地躺在面前。一朵朵细小、黄色的闪烁着光辉的灯火,把赵各庄衬托得十分美丽。

    节振国没有说话,纪振生也没有说话,其他那些矿工出身的队员也都没有说话。可是,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感触。他们马上要进入赵各庄袭击伪警务分局了。赵各庄——他们中大多数人生长、生活过的地方,对他们是如此的亲切和熟悉。他们却同它分开了。现在,他们虽然看到了它,可是,在袭击了它以后,又必须立刻离开。他们不能忘记英国资本家、封建包工大柜对工人的残酷剥削与压迫,也不能忘记日本侵略者害得他们有家归不得。想起这些,他们怎么能不热血奔腾心潮起伏?

    风吹着节振国额前披下来的头发,他手拿矿工帽叉腰立着,像一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两个多月以前的往事,在他的心头浮起。街垒战的印象,张家发和他永别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如今,战友们流过鲜血的地方,又变成敌人的天下了,想起了牺牲的战友们,抗日的怒火燃烧在他的胸膛。

    这一向,工人特务大队进行了休整,学习了游击战的战略和战术,这是他们决定重振声威的第一次奇袭:攻打伪警务分局,缴掉伪警的枪支弹药,充实装备;除掉作恶多端的姓耿的伪警务分局长。

    按照预定计划,作为先头部队的第一、第二批人进入赵各庄以后,节振国马上也带着纪振生和其他几个伙伴顺着大道向赵各庄英勇前进。夜晚,赵各庄街上的灯光并不明亮,行人来来往往,多数都是矿工。节振国一顶矿工帽压着眉梢,带着纪振生一伙人在街旁悄悄向前走。赵各庄的街道他们熟悉得闭眼也能迈步。他们分成三路包围了伪警务分局。

    枪声忽然在伪警务分局门口响了。一个矿工模样、中等个儿、行动敏捷的人,一枪撂倒了岗警,带头一阵风冲进了伪警务分局的大门。他双手攥着驳壳枪,冲进院里以后,十几个听到枪声跑出来的伪警措手不及,都吓呆了。

    “缴枪!我是节振国!谁要动一动,送他上西天!”节振国高声吆喝。随着他的喝声,纪振生和其他的游击队员都已经用枪瞄准了伪警们的胸膛。谁也没想到节振国突然从天而降,伪警们失魂落魄地举手缴枪。

    姓耿的伪警务分局长举着双手从亮着灯的屋里被押了出来。节振国吩咐田树森和张惠:“带人将枪支弹药全部赶快运走!”他对缴了枪的伪警们训起话来:“……你们出卖祖宗当了汉奸,杀了你们也不冤!今天留下你们的命,以后可不许为非作歹。要不,下次我节振国来,小心你们的脑袋!……”他又对姓耿的伪分局长嚷嚷:“你以为没八路军啦?你抬起狗脑袋来看看!”说着,当着伪警们的面,节振国“砰”的一枪送汉奸分局长回了老家。

    被缴了械的伪警吓得胆战心惊,目瞪口呆地看着节振国的队伍撤走。这一仗,前后不到十分钟。隔了好一会儿,有的伪警才战战兢兢地打电话向日本宪兵队报告。

    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突然重新出现,袭击了赵各庄伪警务分局,抢走了全部枪支弹药,并且杀了伪警务分局长。敌人十分生气,又十分惊恐。古冶日本宪兵队的彬田队长下令保护现场。中午时分,他亲自坐摩托车来视察。

    彬田带了一伙日本宪兵和便衣特务到现场看了一看,让将姓耿的死尸交家属收敛,逐一亲自向伪警询问了情况,肯定了节振国的游击队来到赵各庄活动是真实的了。当场,在伪警务分局的局长办公室里找侦缉队长夏连凤谈话。

    夏连凤已由侦缉队副队长升任队长。那张有着稀淡眉的白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恭敬地垂手立在彬田面前,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巴儿狗。他那两只一眨一眨闪着机灵光芒的眼睛从彬田脸上已经窥察到彬田找他的用意了。

    矮胖的彬田坐在那张已经成了死鬼的“耿局长”原来坐的转椅上,叉开双腿,双手扶着他的军刀柄,从黑边眼镜里用两只刁钻古怪的眼睛打量着夏连凤,通过翻译说:“节振国来赵各庄打警务分局,难道你就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夏连凤早已胸有成竹了。昨夜出了事,今晨白老三就向他作了报告:大前天夜里,见乔老庆送两个人从家里出去,看乔老庆那神秘的样子,送的人很可疑,当时问老庆,乔老庆也没答圆,后来去追了一程,没追上。怀疑这跟节振国游击队此次打赵各庄警务分局有关。夏连凤当时听了,两眼一眨,相信白老三说的有因由。这时,彬田一问,夏连凤马上报告:“彬田队长,线索一定能想法找到!”

    彬田刁钻古怪地笑笑,突然说:“夏连凤,你本来下窑,你应当懂得什么叫铜碛!我要你把铜碛拣出来!你懂不懂?”

    夏连凤眨眨眼睛,他当然懂。铜碛,学名叫硫化铁,混在煤里。经过雨一淋,太阳一晒,它里面含的硫,会引起煤堆自燃。所以矿上总是找童工把它从煤里拣出来的。现在,彬田这么说,意思就是要把节振国在赵各庄的内应抓出来。夏连凤弯着腰扬起笑脸,说:“懂!太君!懂!我一定抓紧办!”

    彬田满意地点点头,说:“伊齐邦要拉西[1]!”又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说,“拣出铜碛,大大的好!拣不到铜碛,我的不客气!”

    他命令夏连凤带侦缉队留在赵各庄破案,一定要把节振国在赵各庄的“内线”破获。节振国是赵各庄的矿工,许多人都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认为夏连凤一定能把这些关系理清楚,抓到来龙去脉。最后,他站起来拍拍夏连凤的肩膀,咯咯笑笑说:“你是大大的能干!你是节振国的结拜三弟,你自己是不是铜碛?你明白,我也明白!”说完,他就打发夏连凤走了。彬田常会用这种办法吓唬汉奸,唬得夏连凤心里也怕掉脑袋,战战兢兢,点头哈腰,舐嘴咂舌。

    离开赵各庄之前,彬田又找商会会长马梦熊来谈了一次话。

    马梦熊是赵各庄上“双益魁”商号的经理,在丰润也有店号,资本雄厚。听说日本宪兵队长找,他急忙跑到警务分局。他穿着狐皮袍子,热得满头是汗,毕恭毕敬地谒见彬田。他知道这个“瓦斯”的厉害。听说找他,心里揣了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来到彬田面前,满面笑容,打躬作揖。

    彬田用两只刁钻古怪的眼睛看看他,见他是个四十开外年纪、光脑袋、五短身材、白净厚实脸的生意人,已经发胖了,肚子微微鼓着,有一双精灵的圆眼,透露出世故劲儿来;说话带笑,态度随和。

    彬田对他笑笑,叫端个凳子给他坐了,通过翻译说:“马桑[2],找你来商量件事。昨天夜里节振国打了警务分局杀了人,他能打警务分局,更能打商会。目前,赵各庄还没有皇军的守备队。皇军讨伐任务重重的,队伍都不在这儿。为了确保赵各庄的治安,除了加强警务外,商会应当大大出力!”

    马梦熊捣蒜似的点头:“应当出力!”

    彬田早有打算地说:“唐山市商会已经筹款成立了商团自卫警。这个办法大大的好。赵各庄商会也该这么做。希望你筹款筹枪招募商团自卫警一个连,配合警务分局,一同担负起赵各庄的治安责任,协助防务。你说行呢不行?”

    马梦熊眼珠一转,连声说:“行!行!行!”他心上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原来不知彬田会提出什么要求,现在一听,是这么回事,他觉得好办:一是可以将款分摊到各家商户头上去;二是成立商团自卫警保护自己也有好处。

    彬田见他答应得爽快,倒也满意,连声说:“哈牙哭!哈牙哭[3]!”

    他在夏连凤、马梦熊等鞠躬欢送中离开赵各庄,坐了摩托车回古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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