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张永进的名片，大方地请张永进在小会客间的沙发上坐下，面对客人，将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打开倒入杯内敬客，说：“我早早吃了晚饭就在恭候大驾了！”
“真对不起！”张永进说，“我迟到了半小时，因为堵车。而且，我想按您的要求今天就把‘金鸡钻石’带来给您看，可是家母不肯。她说，先要弄清您对这块金鸡钻石究竟知道多少？因为，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过去，几十年前，听说对这块金鸡钻石最了解并作过鉴定的是一个山东人，绰号也叫‘东方宝石眼’，但是个男的，不是女的，也不是香港人……”
环境氛围很好。石小玉隔着茶几坐在另一只沙发上，莞尔笑了，说：“不错！那个山东人就是先父，他名叫石东方，当时人都称他为‘东方宝石眼’，指的是他对宝石的一切都无所不通，尤其是对钻石，他对分辨真品和赝品、鉴定宝石，一目了然，至今蜚声海内外，只要有他鉴定过的宝石证明谁都深信不疑。我是他的独女，只不过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而已。”
张永进肃然起敬，说：“呵，您这么一说，我就更钦佩了！我非常感谢您今天能答应会见我，并愿意同我详谈金鸡钻石的事。”
石小玉仍旧平静地莞尔一笑，笑得很好看，她的嗓音极富磁性，很脆，说：“我主要是因为从您这里听说失踪了许多年的金鸡钻石又出现了，在您的手中，有了兴趣！不！更确切地说，是有感情！它使我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所以，我答应请您来当面详谈。只可惜您今天没有把金鸡钻石带来。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把我掌握的情况全告诉您，也请您把您知道的材料全部告诉我。您知道，我父生前写过许多关于珍宝的日记、札记，我仍在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金鸡钻石的情况是他多次记叙到的，这对我极有价值。我正在把他留下的札记、日记等连同我的经验汇合成一本集宝石学、钻石学、首饰鉴定与首饰设计学、销售和制作等的专门著作。不过，我想先问一下：您怎么想到来找我的呢？”
张永进喝一口矿泉水，坦率地说：“干我们这一行，找到您这样一位名人并不难。而且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蓝天涯，人称他为‘点子大王’，开了一个‘点子咨询公司’，专门为人出点子，我向他咨询时，他向我介绍了您。”
“呵，原来如此！蓝天涯我不认识，但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石小玉仍旧不温不火地笑着，说，“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二
鲁南T县从清朝末年开始，就常常发现钻石，民间也有神秘的传说：古郯国在这里时，这儿当时有个采莲湖。湖早干涸了，但湖底有当年郯国的宝藏埋藏，只是未被发现。不过，农民曾在地里拾到过颗粒很小类似玻璃晶体光亮闪烁的东西，这其实就是天然钻石。后来，地质学家说：这儿附近马陵山中可能有钻石原生矿。原生矿中的钻石风化作用和河流地质作用，迁移到这儿在沙层中形成钻石沙矿，但最初，贫苦农民并不知道钻石的实际价值有多高，只知这种闪亮的小颗粒可能是种好东西，三钱不值两地就卖给大地主魏家父子了。魏学征的儿子魏凤林在上海开当铺，父子二人在上海、鲁南两头跑，懂得钻石的价值。当时，魏家的佃户很多，魏家父子订过规矩：免费无偿供给佃户厚底草鞋穿，穿旧了拿旧草鞋再来换新的穿。佃户都盛赞魏氏父子仁厚传家，其实他们不知道：魏家地主收回旧草鞋后，到了深夜，就闭门锁户在后院里将草鞋放在大铁锅内焚化。草鞋烧成灰后，用水淘洗，每每灰中就出现钻石颗粒。原来，这钻石容易刺粘在草鞋底中，佃户穿了草鞋到处走动，钻石嵌在草鞋底里，就成了魏家的私有宝藏了！这事一直蒙蔽农民很久很久。魏家地主通过无偿发放厚底草鞋的做法，弄到了钻石，就到上海去出售换取高价。
确实，草鞋底里嵌黏的钻石只是小颗粒的。
只是到了一九三七年秋天，在T县李庄乡金鸡岭上住着的农民卢老汉，却无意中发现了一颗极为稀有的大钻石。
这颗钻石竟有核桃大。那天深夜，并无月亮，夜黑风高，仅有微弱的星光。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伴的卢老汉半夜起床到屋外撒尿。晚上稀胡涂（鲁南把稀粥叫作胡涂）喝多了，尿又长又多。他对着屋外一条土埂小便，尿哗哗冲刷着土埂，忽然睡眼惺忪的眼前既不像萤火，又不像磷光，只觉得光焰迷人，多角多棱地一闪一闪敏锐反射着辉煌，像天上的月华星彩掉在土里，尿撒完了，他弯腰低头一看，嗬！是一块比洋钱略小的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这不像玉！这些年，金鸡岭上有人盗过古墓，墓葬中有过玉块玉坠出土，卢老汉见过，可是比起这，玉算得什么！这准是个宝贝！他用手挖去钻石周围的泥土，将偌大一块钻石托在手中，回到屋里，连忙点灯来仔细观赏。说来有趣！这块在金鸡岭上发现的钻石，形状竟宛如一只出壳的小鸡雏，略呈淡黄色，光彩夺目，透亮多棱。卢老汉一把将老伴拽起，说：“老婆子！我今夜找到宝了！你快来看看！说不定咱这下就时来运转发了财了……”
这就是中国首次发现的最大的钻石——“金鸡钻石”发现的经过。
石东方早年原本是魏家地主在上海开的“鸿记当铺”的朝奉，专门鉴别宝石玉器及古董的。他是个有心人，在钻研宝石业务上大下功夫，这时已被上海著名的“福昌珠宝行”店东用高价挖聘去，帮助采购、鉴定钻石、宝石、翡翠生意了。福昌珠宝行为了扩展业务宣传，把石东方宣扬为“东方宝石眼”，意谓他慧眼识宝，凡经他亲眼鉴定评估过的钻石、珍宝真伪分明，评定的等级、价值十分精确。自从福昌珠宝行聘到石东方树立信誉后，珠宝行的地位高，生意好，人都知道在有“东方宝石眼”的珠宝行里不会买到赝品，而能买到货真价实的珍宝。而石东方到缅甸，到南非，到香港……给店东进货收买钻石珍宝并销售，老板又有专人能将珍宝走私运来运去，珠宝行的业务国内国外开展得异常红火，“东方宝石眼”也成了珠宝界的名人。这颗金鸡钻石据“东方宝石眼”石东方鉴定后用天平秤称过，重量是281.25克拉。“金鸡钻石”的名字也是他命名的。
自那以后，在中国，没有发现过比金鸡钻石更大的钻石。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鲁南L县发现过一颗重158.79克拉的大钻石，名为“常林钻石”，现存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是目前国内最大的钻石，但比起当年发现过的金鸡钻石，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三
会客室的枝形吊灯开着，金光布满四周，外边南京路上嘈杂的市声仍在传来，那是汽车声、人声的综合。虽然如此喧嚣，却没有干扰张永进和石小玉的谈话。
“……我刚才介绍了金鸡钻石的发现。但后来为了这块名贵的大钻石，有的人丢掉了性命，有的人差点丢掉了性命，经过是很残酷的。而且，它最后不见了！它失踪到现在已经好几十年了……”石小玉带着沉重的表情说。
“我知道这块钻石后来的一些情况，但对前期的情况，虽然做过查考并未完全如愿，真想多知道一些！”张永进看看手表说，“石经理！如果您不反对！我们今晚就谈得长一点！好不好？”他手里拿着采访本和原子笔，不时记下些什么。
石小玉爽朗地点了点头，不急不慌地说：“可以！我去拿点东西，那是先父留下来的关于珍宝的札记和日记，他还写过不少书信和工作中的心得体会、经验教训。加在一起，其实就是一本著作。我是把这视为真正的珍宝的。现在正抽空进行整理，我也在继续自己写，想把我自己几十年的见闻和心得体会也加进去，然后合成一本书，题名为《“东方宝石眼”珍宝谈》，作为父亲和我的一件合作的纪念品。将来如果出版，会有百万字的篇幅……”
张永进忍不住插嘴说：“嗬，这当然是一本极有价值的巨著！”
石小玉笑笑说：“也许是的！它还要附许多图片。如果您能把金鸡钻石给我看看，请允许我给它拍几张照片。”
张永进点头，但显得不太自然，说：“好！”
石小玉做了个手势，说：“请坐一下！我今天把先父珍宝札记中有关金鸡钻石的部分全带来了！等会儿，是可以边谈边给您看的！”
张永进感激地说：“好极了！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他看到石小玉婀娜娉婷地走出会客室。一会儿，拿了她的式样新颖的麂皮包，又提着一只黑色密码箱来了……
四
卢老汉在金鸡岭上发现宝物的事，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那是一个赶集天，他带了夜晚撒尿时无意中拾挖到的那块大钻石来到集上。他并不是个糊涂人，甚至还有几分精明，他不知道这块“宝贝”要值多少钱，但他深信这“宝贝”一定可以带来好运，换来许多吃的、穿的。
卢老汉到了集上，心里想：我先不卖，自己也不开价，让人出出价，看人家能出多少钱来换这个宝贝。抱着这种心思和态度，他怀里揣着钻石到了集上，就打量起赶集的人来。
他见一个穿得比较体面的中年人，读书人模样，面目和善，忍不住上前说：“俺有个宝贝，你给俺看看该值多少钱？”那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从卢老汉手中接过钻石看了又看，说：“呀！这东西我可不内行！这像金刚钻，但说不清真假。如果是真的，价钱就不得了！如是假的，也许一文不值！”
正这么说着，边上围着一大堆人看热闹了；人声嗡嗡，卢老汉从读书人手上拿回钻石，刚拔步要走，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回头一看，原来是魏家地主的管家“史臭肉”，这“史臭肉”名叫史周洛，是老地主魏学征的女婿，为人凶恶。佃户面上不敢惹他，背后都恨不得捅他刀子。卢老汉是魏家佃户，见到“史臭肉”揪住自己衣领，心知不妙，只见“史臭肉”说：“跟我走吧！魏老爷正找你哩！”
集上的人弄不清底细，卢老汉是个本分人，只得被“史臭肉”揪到了魏家大地主的大门里。这时抗战已经爆发，“八一三”后，魏家老地主魏学征和魏凤林开的当铺和房子在上海华界闸北地区。上海一打仗，当铺关了门，房又中炮倒塌，在战争中财产损失不訾，父子二人都回到了家乡，只指望在家乡多住些日子，等到战争结束，将来再回上海重操旧业。却万万想不到“史臭肉”去赶集，却揪住卢老汉带来了他在金鸡岭上发现的宝贝。
看了那颗钻石，魏学征和魏凤林父子，虽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却可以百分之八十地肯定：这是块大钻石，是稀世珍宝。魏家父子正在为上海战事中造成的损失垂头丧气，这下认为是天赐财富。于是，同卢老汉好说歹说，连吓唬加讹诈，想把钻石拿到手，谁知卢老汉是个倔脾气，从魏家地主的眼神、表情及出价中使他感到这“宝贝”说不定是无价之宝。魏家地主说价出到二十石米外加五亩地了，卢老汉仍摇头不卖，只说：“俺要留着！俺不能卖……”
僵局造成，魏家地主最后只好放卢老汉回家。
但，怪事发生了！第二天，在金鸡岭上，有人发现卢老汉断了气僵硬地躺在屋后田埂边的乱坟堆旁。是怎么死的？谁也弄不清。不过，风言风语还是有的！人说：一定是魏家地主派人下的毒手！但空口无凭，卢老汉没有子女，他那个老伴，由此讨饭为生流落出去，据说往苏北方向走了！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
至于那块“宝贝”，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地的警察局局长，名叫查谷民，听说了这件蹊跷事，扬言人命关天，一定要追查破案，并寻找卢老汉的大钻石！他眼红心疼，没有亲眼见到这块“宝贝”，但人们夸大传说这块钻石光芒像天上彩虹，个儿比鸡蛋还大，价值连城……他就有心要搞到这块“宝贝”。
查谷民找魏学征、魏凤林父子和史周洛查询卢老汉的死因，语带威胁，又有敲诈勒索之意，过程已经不清楚了！反正魏家父子和史周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贿赂又挽请当时山东省威势赫赫的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手下的一个旅长出面帮忙，又给查谷民送了重礼，这事才算勉强告一段落。
谁知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下旬，日军南渡黄河，占领济南，韩复榘率部南逃，退至鲁西南曹县地区。第二年一月间，他在武汉被蒋介石下令枪决。到一九三八年春天，日寇长驱直入，进入了鲁南，但中国军队在台儿庄一线取得了胜利，暂时遏止了日寇的进攻。T县是在一九三八年秋被日寇占领的。魏学征当了汉奸维持会会长，查谷民摇身一变干了伪警察局局长。却料不到这汉奸之间，为了这块大钻石，竟展开了一场狗咬狗的大搏斗，并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使当时驻扎T县的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矶谷用残忍血腥的手段，攫取到了金鸡钻石。
这段故事当然只能简单讲讲，精彩的故事还在后面。
五
“我想看看令尊大人对这段事的记载，行吗？”张永进听到石小玉简介了金鸡钻石的发现到矶谷攫取金鸡钻石后，问。
石小玉习惯地莞然一笑，她文雅地点头：“当然行！”
说着，她雍容大方地把带来的那只密码箱打开，先拿出一张发了黄的照片来，说：“这就是先父石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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