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走进母亲房间，将一些罐头食品放在床头柜上：“妈，这几天觉得好些了吗？”
“好些了。小磊呀，你别牵挂着妈。妈这是老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吃点药就熬过去了。”
张磊扶母亲坐起吃药：“妈！爸呢？去茶馆了？”
“刚去，”张磊妈喘着气，“这老糊涂虫啊，心里哪有我们娘俩。”
张磊的父亲是公交司机，退休闲居在家，没别的嗜好，就爱去街头的便民茶馆喝喝茶，聊聊天。天天如此，雷打不动，以打发没有性爱生活的晚年。张磊理解他的父亲。
张磊妈吃了药，歇了会，说；“小磊啊，你和阿艳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希望啊？”
张磊叹口气：“她变了，对我若即若离的，叫人琢磨不透。”
“你呀，要对人家热情点，关心点，常去看看人家嘛。”
“我听说她开的发廊暗地里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市长的公子和她关系很亲密。我一没钱财二没地位，我看算了。”
“哎呀，你这傻小子！你和阿艳从小青梅竹马，谁都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我看阿艳不是那种坏闺女，你别听人瞎传乱说，误解人家。”
“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怎么办。您身体不好，别太操心。”
张磊妈刚躺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噢，差点忘了告诉你，阿正回来了，听说挣了几百万。一回来就买了套公寓，昨天给你送来了请柬。你爸放在写字台上。”
张磊回到自己房间，见写字桌上放着一张醒目的烫金大红请柬。他拿起请柬，翻开内页。上写：
敬张磊先生
兹定于八月二十日晚八时，在平湖公寓108室敬备菲酌，一作乔迁之庆，二为与友聚会。届时恭请光临
方正
八月十四日
张磊将请柬扣放到写字台上，懒懒地往床上一躺，长叹一口气：“命运如戏！”
夜色斑斓。晚八点整，张磊来到平湖公寓108室，神采飞扬的方正热情而欣喜地迎出来，握住他的手；“哎呀！阿磊，我的好伙伴！欢迎！欢迎！快请里边坐！”
宽敞的客厅里早已摆上了从吉城宾馆送来的上等酒菜。宾客都已到齐，有居委会负责人、街道派出所的所长和干警、少数市政小官员。还有几位张磊熟悉的梧桐街人物：刘记杂货铺老板刘五、春风小食店老板肖宏、便民茶馆老板孔二、以及罗艳和从牢里放出不久的杨伟。
“坐！阿磊。来，我们几个儿时的玩伴坐一桌。”方正拉张磊和罗艳杨伟同坐一桌。
开宴。方正持杯起身，朗声说，“各位前辈！各位朋友！今天是我乔迁喜庆的日子，略备薄酒请大家来聚一聚，以表我的敬意。我是个孤儿，能长大成人、能有今天，全是各位所赐，我心中永远记着大家给予我的恩情。以前受生活所迫，我做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下贱事，搅得街道居民不得安宁。在这我向大家表示歉意。现在我已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今后我要做一个大好人、大善人。各位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当尽力效劳！好了，话就说到这，请大家尽兴吃喝，一醉方休！”
作为主人，方正异常地热情、活跃，他从这桌到那桌，敬酒猜拳、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众宾客则盯着席上的山珍野味、宫廷菜肴，大吃大喝大吞大嚼、喜形于色。张磊心里很不是滋味。
方正敬完酒回到桌边，拍着张磊的肩膀，醉意朦胧地说：“阿磊！来，我敬你一杯！你是我们梧桐街的‘状元’，是我们梧桐街的骄傲。我从小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我们梧桐街的伙伴，只有你一人考上了大学！”
“阿正！你不用佩服我，我是个最没出息的人。命运是个戏子，人生是个婊子。四年大学，我读遍了所有道理、真理，结果是对人生大失所望！念大学有个屁用！课本上的一切终究是被生活中的一切无情嘲弄。所有的理想都被残酷的现实打得支离破碎。连毕业分配一个好单位或留校任教的梦想也实现不了！以前我谁也看不起，现在是谁也看不起我。”
张磊举起杯，苦涩地一气将酒喝干，眼睛红红的。
方正和张磊碰过杯，又倒上酒，醉意朦胧地盯着杨伟；“阿伟！我也敬你一杯！你是条汉子！敢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上刀山下火海。我佩服你！”
“我也敬你！出人头地，苦尽甘来！”杨伟和方正碰了杯把酒喝干了。
最后，方正将目光落在了罗艳身上：“阿艳！你越来越漂亮了。来，我也敬你一杯，为你的青春和幸福！”
“阿正，我看我就免了吧。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罗艳温柔地说。
“笑话！”方正一挥手，“这点酒就醉得了我。再喝个十杯八杯也不成问题。来，喝！看得起我就干了这一杯！”方正粗俗起来。
罗艳无奈，与方正碰杯，然后豪爽地喝干了杯中酒。
方正也一气喝干。放下杯子，冲罗艳竖起大姆指，“好样的！阿艳，你是女中豪杰，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你，还有阿磊，阿伟，我们三个从小就喜欢你！你是我们心中的公主、美神。我们都想得到你的好感。”
方正真醉了，稀里糊涂什么话都吐了出来，弄得罗艳满脸红云，阿磊和阿伟也感到尴尬。他却继续说；“阿伟！你承不承认喜欢阿艳？六年前，明阳街那帮混混在电影院摸了阿艳，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受不了，提了刀带人去跟他们决斗，把人都砍残了。为了这事，你坐了五年牢，恐怕阿艳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现在我替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喜欢阿艳。还有阿磊，我，我们都喜欢阿艳！”
“阿正！你他妈的醉了！阿艳现在是阿磊的女朋友！”杨伟瞪着方正，不悦地说。
“我没醉，我他妈的清醒着呢！”方正大声说，“从前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没钱没身份，而且是个孤儿，什么活、什么苦藏在心里不敢说。现在我有钱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哈哈哈……这世界是公平的，上帝是公平的！庄家轮流做，现在也轮到我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了！”
此时，所有的宾客都醉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恍恍惚惚盯着方正、盯着席上的残酒剩菜，不知云里雾里梦里。
“谁？谁在吵架、闹事？……”街道派出所胖所长站起身来，醉醺醺地嚷，“在我的地盘，谁……谁敢闹事？他妈的，找……找死！”
“所长！您请坐，没人闹事，人家在讲故事呢！”一位干警将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的胖所长按回座位。
“没闹事就好！来，我……我们接着喝……喝酒。”
胖所长打个饱嗝，又举起了酒杯，于是，几个有钱有地位的人醉醺醺地拍打着肩膀喷着唾沫星子，说说笑笑，互相碰杯，又接着吃喝起来。
方正仍肆无忌惮地渲泄心中多年的积郁……
面对这一切，张磊既厌恶又孤独。他是另一个层次的人。他们的潇洒、张狂深深地影射出他的萎琐和悲哀。他感到狼狈而无奈。
夜半，酒宴散尽，张磊等着罗艳一同离去。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张磊望了一眼缓缓推着自行车的罗艳，问：“阿艳，发廊的生意好吗？”
“好。”
“你自己好吗？”
“好，没灾没难，也没病。”
“阿艳，我们结婚，好吗？”
“结婚？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我们也不小了。”
“不小又怎么样？起码一点，办酒席、买家具的钱，你有吗？结了婚，你每月那点工资能养活老婆孩子吗？”
“阿艳！你……”她的话一下子刺中他的痛处。
“对不起，我要回发廊了。”
罗艳蹬车远去。张磊傻呆呆地站在街上。
一阵夜成吹来，夹杂着隐隐的狗吠。他打一个冷战。
一个饿着肚子的乞丐从弥漫着食物香味的街巷交汇处向他走来，伸出脏兮兮的手，以呆滞的眼神望着他：“可怜可怜，给几个吧！”
一向富有同情心的张磊猛把眼一瞪：“去你妈的，我他妈的都成乞丐了。”
乞丐深深地剜了他一眼，悻悻地走开，嘴里不住叨咕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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