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和文集:巴金的魅力-关于《家》改编戏曲片的一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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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电视戏曲片《家》的编导一席谈[478]

    我觉得,把《家》改编成戏曲电视片是可行的,可以改编成为第一流的、经典性的作品,就像《天仙配》那样,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但电视剧不像舞台剧,舞台上的戏可以在上演后看一看哪些地方有问题,再反复修改,而电视剧拍完就完了,而且时间这么短,要弄成一个经典性的作品有一定难度,但总是尽力而为吧。

    我可能对黄梅戏不熟,但我的一个总的看法是:一部要拍成经典的戏,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天仙配》这样的好作品,应该单纯。因为人物一多就复杂。戏不像电影,电影可以拍成史诗,像《三国演义》那样,而《家》是带有舞台性质的,特别是它有大段的抒情与唱词,人物一定要单纯,人物一多一复杂,又不可能让每个人物都出戏,结果就会分散凝聚力。这个剧本基本上按照了《家》的小说结构,而且增加了很多情节。如“礼拜一”这个人物,是增加的;像沈氏、王氏,原来在《家》里的故事很少,现在加强了很多戏。但我感觉太复杂了,特别是有些人的戏很重,比如说陈姨太,比例上有点不够准确。我想,要拍成一个经典性的戏,人物越单纯越好,情节越单纯越好。可这里头绪太多,同一集里并列出现好几对人物的戏。后面好一些,第一、二集太分散。比如第一集有冯乐山看上鸣凤,高老太爷管教孩子,又写到梅的家,梅还有个丫鬟,假定一个观众不太了解小说的《家》,第一集就展开这么多,很不容易进入。如果前面交代了觉新与梅青梅竹马,有铺垫,那么发展到这里,戏会很好看。长篇小说可以这样写,而巴老当时写长篇也是暗处理。他主要突出高家,高家以外的故事都是暗处理,如梅这个人物,除了到高家去那一章是正面描写外,全是暗写,可这个戏里却把它变成视觉形象表达出来。这样就太散了。这是我一个粗粗的看法。

    第一集:应该表现两件事:觉新的完婚和高老太爷的交权,对全剧的发展有提纲挈领的作用

    巴老的《家》原来重点是放在觉慧身上,写青年人反抗家庭,反抗社会。从一开始写觉慧和觉民从外面回家,到最后觉慧走出这个家,完全是用觉慧的眼光来看,正因为这样,写觉新的地方很多都是暗处理。很重要的结婚那一场,在小说里是一笔带过,原因就是重点放在了觉慧身上。后来曹禺编《家》,因为舞台要求立体性,有戏,所以觉新作为主人公,洞房、对话都出现了,这样是对的。因为舞台总是要有戏的,觉新的故事就多了。这个剧本,好像重点是写觉新,但主题围绕着争夺家庭支配权、财产分配权来展开,加强了这个家中的反面人物的戏,强调了这个家庭中争权夺利这方面,就与小说的《家》不同,这些在小说《家》中是基本不涉及的,到了《秋》才涉及一点,《春》也很少。过去写克安、克定都是暗场,现在却作为主要对立面来写,写他们买通警察捣乱,陈姨太为了争夺家产设阴谋诡计,这样倒也蛮有意思,有点像外国小说那样,写大家族中的争夺。但这样一来,觉新的戏就淡了。巴老的想法,是写封建家庭制度的不合理,不是写这个家庭里有坏人,像《红楼梦》,你一定能说贾琏是坏人?他只是那种在旧家庭孳生的贵族子弟。《家》也是这样,尽管它是表现现代生活。其实巴老写封建制度不合理,是把家庭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细胞来写,这种不合理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它扼杀了人性,把人正常的欲望、追求,包括才华都抹杀了。这是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可以用现代眼光来看,当然可以写争权夺利,但最应该突出的仍然是封建制度的不合理,这也包括对高老太爷的处理。而这样一个问题最好是表现在觉新身上,写他一系列的失败。觉新应该被塑造好,这是一个精神上被麻痹的人。他是儒家文化教育出来的完美典型,在封建社会中是最完美的人。他听话顺从,没有缺点,不偏激,尽忠尽孝,是一个理学教育下十全十美的接班人,忠心于家族、忠心于制度。我觉得第一集应该表现好两件事,一件是觉新结婚,一件是高老太爷把支配这个家庭的权力交给觉新。现在剧本把第二件事放到了第二集,应该移上来。我觉得这是你的创造,因为小说里没有这个故事,原来是交给克明,你这样写就体现了一个很好的象征。觉新作为一个被封建家庭制度培养出来的完美典型,这个家只能靠他去中兴,不可能靠腐烂的享乐者如克安、克定来继承,也不会是觉民与觉慧这样的叛逆者。他们一是蛀虫,一是叛逆,要走另外一条道路。只有觉新是这个家庭制造的,又反过来维护它。觉新就是这样一个很辉煌的正面人物,一个封建传统看来的正面角色,我觉得应该在这个起点上开始高家的故事。

    把觉新完婚,掌握这个家庭的支配权,都集中放在第一集里完成。这样也可以做很多戏,比如在觉新结婚前夜,陈姨太也在想老太爷交权,克安、克定都在思考交权问题。我想这是个完整的开头,后面就可以接下去。这样也有戏。但现在剧本却把交权放在第二集,第一集很空泛,让人抓不着头绪。同时第二集又太挤,又是克安、克定家里的吵架,又是觉新在等梅的消息,又是两个人在洞房里相互理解。这样不现实。因为闹洞房,不可能很安静,也不可能各人忙自己的事。况且新媳妇第二天一早也不会去处理各种事。我觉得可以把副线都处理掉,要集中写出觉新的转变,他是怎么从反抗婚姻到接受现实的,这个如果能在第一集写好,对全剧会有提纲挈领的作用。这是我的一个建议。这样的话,矛盾便展开了。觉新是老太爷培养出来的完美典型,老太爷放心交权的人,但他恰恰不幸福,实际上他自己恰恰成为这个封建理想的牺牲品,这也就更说明了家庭制度的腐朽。如果制度是合理的向上的,那他应该成为这个制度中最辉煌的人,而事实上其他两种人都在很开心地过日子,只有他在受苦受难,成为最大的牺牲品。按这个写下去,这个戏就会把很多人性的东西写出来。克安等人想着夺权是为了挥霍,但他们都没得权,而现在是一个好人掌了权,可是这个接班人却成了牺牲品,为了掌权而被异化。如果能以此为主线来写,这个戏会很有意思,一直到今天都能引起人们的反思。觉新实际上是为一个理想的社会地位而被异化,为此牺牲了他所有的东西。现在剧本中的艺术处理有一个问题。一开始就让新郎失踪,从戏的情节发展上很好看,觉新躲在梅那里,坚决反抗婚姻,觉民与觉慧都认为这婚姻很坏,鼓励他出走,又写觉慧他们到梅那里送情报,觉新接到暗号后五内俱焚,人都昏厥了。但问题是,这些情节充分展开以后,觉新与瑞珏的关系怎样处理?这很不现实。我们在刻画一个不美满的婚姻,不论传统的还是现代的,一个丈夫心有所爱,强烈地反对这个婚姻,但不美满的婚姻怎能一夜就变好了,他和瑞珏怎能变得和好呢?剧本在前面完全没有写到促成两者和好的基础。这里我提供一个建议,把第二集高老太爷交权的事移到第一集去。我认为唯一能使觉新放弃爱情的,就是他对家庭的责任感,那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功利的表现,让家里的大权成为觉新接受婚姻的转折点,总归要有一个转折点吧。所以第一集中可以将觉新与梅的关系全部虚掉,而突出觉新的转变。从一开始不愿意承认这个婚姻,到承认这个婚姻,可能基于两个线索:一个是瑞珏贤惠,本身就很好,但洞房一晚看不出来;另一个能看到的就是高老太爷交权。但这件事不能由周氏去完成,周氏是个继母又是儿媳妇,她无力完成这个过渡,她的身份不够,只有高老太爷可以完成。那么第一集写觉新拒婚,然后老太爷先派周氏去,可以作为铺垫,周氏因为丈夫死去,希望大儿子支撑局面,希望他服从,担心如果觉新不服从,在家庭中就会受人欺负,她这样用母子感情去打动他,因为觉新是个好孩子。但更重要的是让老太爷出场,这里应有一场直接对话。因为老太爷心里也很明白,他看到几个儿子不争气,虽然当时矛盾还没有暴露。巴老写到他喜欢第五个儿子,会写诗,但不争气,他觉得扶不起来,其他的都平庸。他可能最爱觉新的父亲,但觉新的父亲又死了,加上自己年老,所以他急于找一个德才兼备的掌门人,于是把权力、钥匙、金钱都移交给觉新,这时觉新不得不接受。我觉得这里写高家做手脚的一些细节都不必要,这样一来就把瑞珏推到坏人一边去了。抓阄本属偶然,天意,但现在写陈姨太搞鬼,才使觉新与瑞珏结婚,就像王熙凤的调包计,这种人为动作就使瑞珏陷于尴尬的处境,仿佛她是故意被坏人搞出来的人。当然也可以这么写,但也应该写成是老太爷亲自挑选的。因为瑞珏的家是个大家族,也是德貌兼备,他考察过,他认为梅福相不够,有肺病,不能传宗接代,而瑞珏门当户对。那么觉新为了家庭的利益服从家庭,就得放弃个人所爱,我觉得这样写要好一些。

    与其在第二集写高老太爷交权,不如提前到第一集来,因为觉新实际上是带着功利的责任感去接受婚姻的,使他觉得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应去主动认识。他心中对不起梅,对不起也就是放弃了。这恐怕也更符合巴老小说的情节。我记不大准确了,《家》里有段话写觉新也曾反抗过,但结婚以后就把梅忘了,觉得这个家庭很好,心中对不起梅,但也就算了。这段话在小说的第六章,完全是现实主义的写法。觉新是封建制度培养出来的性格软弱的人,以家庭责任为主。当然他心中是不平静的,但也承认了现实;虽然他还爱梅花、洞箫,有点像周朴园,喜欢旧摆设。我觉得《家》是写这个家庭的衰落,第一集应写出这个家庭最辉煌、最高潮的东西。小说里的高潮是在第六章,写过年,四世同堂,这个戏里不可能四世同堂,就应该写婚礼。写觉新接受婚姻,老太爷放心,在婚礼上交权,如果第一集能这样处理,效果会比现在好。

    另外插一句,如果要让梅在第一集出现,与其让觉民、觉慧去送信,倒不如安排一个场景,让觉新在接受婚姻前,与梅直接见面,他觉得心中对不起梅,一定要给梅讲清楚,觉新要回绝梅,两个人不得不承认现实,第一集里干脆把这场戏做出来。梅承认了现实,受了刺激,身体又不好,又吐血,最后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个可以暗处理。觉新此时以为会是永别,不会重逢,才可能有送梅花之举。后来由于打仗,梅又回来了,引起新的感情纠葛,这里已有了铺垫。

    第二集:应该展开洞房故事了,觉新的家庭和克定的家庭可以成为旧家庭的两种结局,一种悲剧

    我还是沿着这条线讲下去。觉新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梅,一个是瑞珏,另外剧中还有一个丫鬟鸣凤。这三个女性是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地位,结局却一样的悲惨,巴老在这方面处理得非常成功。鸣凤是一个奴隶、女奴,梅是一个小姐、贵族小姐,瑞珏不仅是贵族小姐,而且是长房长孙的媳妇,并且生下了家族的第四代,在这个封建家庭是很有地位的,但三个女性结局却是一样的。表面上看都是老太爷的问题,鸣凤是老太爷要把她送给冯乐山而自杀,梅是老太爷不同意婚事而生肺病,瑞珏也是因为老太爷死后的所谓血光之灾,都是跟老太爷有关,但是再仔细想想,这三个人的悲剧跟老太爷都不是有直接关系的。

    最直接的恐怕要算鸣凤。但鸣凤跟高老太爷的关系绝不是今天意义上的阶级迫害。鸣凤之死并非缘于老太爷要迫害她,好像潘金莲不愿嫁给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就迫害她,把她嫁给武大郎似的。但这里并不是因为高家对鸣凤不好才把她嫁给冯乐山。从封建家庭传统来看,做二房是丫鬟的一种出路。包括《家》里的陈姨太,《春》里的一个喜娘娘,都是作为丫鬟扶正的,后来《秋》里的翠环也是丫鬟。丫鬟嫁主子,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只能作主子的二房,包括《红楼梦》也是这样,这在旧时是丫鬟体面的出路。鸣凤呢,只是书中写她爱觉慧,所以心里有一种反抗,另外这个也是巴老用了今天的立场来处理,认为是一种阶级压迫。但《家》中有一场写鸣凤跪求周氏,说我一辈子服侍你,我不离开,周氏有段劝她的话,说冯家也是个好人家,把你送到个好人家,我们也放心了。我觉得这很真实。他们,包括好的主子,并不认为丫鬟嫁人是件坏事。那么为什么好事却让鸣凤死掉了?这就有让人深思的地方。如果把这个故事写成让大家都认为是一件坏事情,那就简单化了。所以鸣凤死了,主子们就让婉儿代她嫁过去。这就有点夸张了。小说中写婉儿嫁给冯乐山后,也蛮好的,人也胖了,但是去之前感到很恐怖,她很害怕,觉得这个老头子变态。这里实际上有两代人的观念。因为五四一代认为人是独立的,应有支配自己的权力,应支配自己的命运,把丫鬟送人就是没有人权。但封建礼教一代却认为丫鬟本来就不是自由的人,是个奴隶,主人有权利对丫鬟的生活做出安排,让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家是好事情。如果把这样两种文化心理的对立冲突起来,这个故事就会很好看,也更引人深思。

    这是鸣凤。再推上去是梅。梅的故事是个传统的故事,就是因为婚姻悲剧。她是个贵族小姐,但是因为她的母亲与觉新母亲在打牌时发生了误会,有口角后,双方之间疏远了,孩子虽然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梅不管怎么样都很出戏,但现在的理解有些简单化,我下面还会说到。

    再就是瑞珏。瑞珏最能深刻反映这个家族、这个封建制度的弊害,即妇女的地位问题。她是个贵族,一个贵妇人,很有地位,并且正在怀孕,是第四代继承人的母亲,丈夫是长房长孙,叔父是日本留学生,都是知识分子,可他们还敌不过一个无知的陈姨太的荒诞借口:血光之灾。这就说明妇女一点儿没有地位。

    这三件事中的第二个悲剧,是因为老太爷想为孙子找一个好媳妇,他想抱重孙,这都不能算是高老太爷品质上的缺点。这个人是一个有作为的封建家长,一个封建社会的强人。他一手创造了这个家庭,营造得轰轰烈烈,他想把这个家庭继承下去,把这个事业继承下去。他有着一套道德理想、治家理论,他本身不是一个坏人,不是故意要与下一代作对,他是一心想把这个家庭搞得兴旺,按照他的理想使家业兴旺,后继有人。但最后发现他的事业无法后继有人,都散掉了,他喜欢的儿子不听话,他几个孙子都不听话,他对这个家庭完全失控。他崩溃了。实际上高老太爷本身也是一个悲剧,我想,把握好这个人物,可能难度比较大一些。所以主要故事应该发生在觉新和三个女人的关系上,高老太爷作为另外一条线,包括高老太爷对她们的影响。这些故事构成八集电视剧,每一集有一个小故事,把它写完,这个戏就会很好。然后是其他的,因为是电视剧,场景可以变换,要扩大的话,可以加一点其他的情节,比如演戏呀,学生运动呀,都可以,但作为背景来处理。就是说,可以有一定场景,但不要占很多比例,这样的话,戏就可以单纯得多。

    按照我这样一个想法,第二集要解决的实际上是觉新与瑞珏的一个互相理解的问题。第一集是写觉新接受了家庭的重托,接受现实,我觉得应该把觉新写成一个很理性的人。因为理性,所以他首先把别人牺牲掉。他第一个把梅牺牲掉,接着又把他的两个兄弟牺牲掉,当然他的兄弟没听他的话,最后他把瑞珏也牺牲掉了,《家》《春》《秋》一直写下去,后来连自己的儿子也牺牲掉了,所以觉新最后说我什么都给你们夺走了,翠环这个丫鬟一定得要。我想,如果这么处理的话,实际上第一集中他已经牺牲了梅,到第二集的洞房花烛夜,梅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过有些内疚而已,但现在处理得太夸张,昏倒了什么的。这里缺少一个转移,他怎么与瑞珏沟通起来。第二集中你不妨采取曹禺的处理方法,把这个加强一些。【剧本作者插话:现在改过了,您提得很好。】就是说要有一个道理。第一集里他在理性上已经屈服了,接受了老太爷的劝告,另外在感情上,他必须跟瑞珏达到一种沟通,这种沟通决不是他昏倒了,瑞珏送一件衣服那样的沟通,必须使两颗心从很远的地方结合到一起。这需要在第二集里重点解决。因为这是戏,可以安排在一个晚上一个洞房里解决这个问题。这时,可以稍微插入一些故事。比如写高老太爷交权后,克安、克定不高兴,剧本里好像还写克安看上婉儿,似不必要,因为婉儿最后嫁给了冯乐山,情节发展不下去。至于克安、王氏,都可以不用出场,作幕后处理。又如剧本里写克安、克定欺负侮辱婉儿的一场戏,很多余,扯出去了,倒不如加强“礼拜一”的戏,如果把这个人物处理得好,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这是个典型,巴老在《家》和《秋》都写到的。克定可能觉得父亲最喜欢他,权却落到觉新手里去了,他心里气得不得了,就跑到“礼拜一”那里去,“礼拜一”实际是个外室嘛。然后你写沈氏在大院里找丈夫,这个人物像是丑角,这样写也可以,但不必占太多的篇幅。第一集里瑞珏没什么戏,只是结婚时出场。第二集重点就要放在觉新与瑞珏的感情沟通上。突出瑞珏。

    克定的家庭悲剧放在这里可以作为觉新的陪衬。一般都认为养外室很坏,其实克定的老婆沈氏是个愚昧无知的女人,又难看,又粗俗,就是家里有钱,结了婚以后老是惦记着自己的陪嫁;而克定却风流倜傥,能诗会画,长得也很英俊,是个才子型的男人,在这种包办婚姻中,他把心思转移到外头去,说得不好听是吃喝玩乐,但也是个人的生活欲望被扼杀后一种畸形的发展,不像觉民那种逃婚,而是一种畸形发展。【李小林插话:这也是一个悲剧,瑞珏如不是那么贤惠,觉新说不定也会发展到这一步,也可能。】克定在外面养戏子,搞同性恋,也是牺牲品,并且由于他是这种畸形文化的产物,旧派人物不能容忍他,高老太爷不是叫他自打耳光吗,新派人物也不能容忍他,他本身又是一种腐烂家庭的结果,属于吃喝嫖赌这一类的。如果把几方面的悲剧因素凝聚在一起,无论克定也好,“礼拜一”也好,都会出现有深度的东西。第二集能够把这个戏写好就成功了。一方面觉新与瑞珏因为家庭的利益不得不结合,尽管他们的结合是美满的,两个人最后达到了一种沟通,但另外也给这种圆满留下了一道阴影。五叔克定就是因为不美满的包办婚姻导致了吃喝嫖赌,导致一个家庭的分裂,毁坏了一个家庭。《憩园》中的杨梦痴也是这种悲剧。我认为这是巴老反复写到的一种典型。如果这种情形能在剧本中表现好的话,也是体现了巴老的一种思想。【李小林插话:我父亲说不可以丑化这些人,父亲对其他几个改编剧本不满意就是因为丑化了四叔五叔这些人,并且说包括冯乐山也不应丑化,因为主要是对制度,而不是对某个人。上次我也转达了我爸的意见。】这是我讲的第二集。这里要写克定心中的不满、颓废,他去“礼拜一”那儿,沈氏打丫鬟发泄,觉新与瑞珏在洞房夜的和谐。这几个故事贯穿起来,就很有深度,就把这个家庭的腐烂、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扼杀写出来了,后面是觉新,前面是五叔,其实是一回事,虽然表现形态不一样,人品不一样,但结果却一样。第一集写得辉煌,高老太爷找到接班人,第二集马上就在觉新头上出现了阴影。觉新的那种忍辱负重,包括把梅牺牲掉,但结果看到五叔就是一个例子。我认为这样比写主子诱奸丫鬟要有新意。

    第三集:高家三兄弟的差距要拉开,表现出五四新文化在青年身上的不同影响

    第三集主要写鸣凤,哦不,主要写外面的社会斗争,写琴与觉民的恋爱。这个我也没意见。但有一点,你写克定他们为了家产,为了反对觉新掌权,故意去买通警察,又让“礼拜一”出场,就像是故意要去害觉新,我觉得太复杂了。这里有很多问题。演进步戏,政府自然要禁止,那些军阀当然要禁止的,这里不必写成一个家庭的斗争,就好像五叔、陈姨太他们总在干坏事。【李小林插话:我父亲也讲,陈姨太在这个家里没什么权,她也是个很可怜的角色,现在人们把她的作用夸大了。】这样把故事从觉新身上拉开了,变成了觉民和觉慧的故事,包括觉民的自由恋爱,包括琴剪头发。我觉得剧本如果有一个统一的旋律,如果以觉新为主角,就不要过于分散。这跟长篇小说不一样,它可以多线头,而戏,又是连续剧,还是要抓住觉新为中心,不是写觉民与琴的恋爱和觉慧的斗争,而是写觉新怎么处理觉民的事情,怎么处理觉慧的事情。这样矛盾集中到了觉新身上,而现在这个戏使觉新不在中心地位。还有个问题。剧本提高了周氏的地位,很多事都是老太爷直接给周氏说的,这样一来就把觉新应承担的矛盾冲淡了。如果按照我所说的,觉新接受了这个婚姻,掌握了权力,这就要付出很多代价,不仅牺牲了他个人的爱情,还牺牲了作为良心的人性的一部分。高老太爷当然要对觉新说,不是对周氏说。周氏当然可以成为陪衬,丈夫死掉了,儿子又不是亲生的,又是继室,写得好会很有戏,但不可抢戏。很多东西让她去承担了,觉新反而轻松。我觉得对觉民的问题,对觉慧的问题,都应该直接让觉新去处理,这样戏的矛盾全在觉新身上。我的第二个想法是,这里觉民与觉慧差别不大。戏里拉不开。实际上,巴老小说中两兄弟有非常鲜明的差异。他们都接受了五四新文化,五四新文化的核心是个人主义,就是人性至上,就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支配自己。觉民体现了这一五四的时代精神,他能够掌握自己,所以他逃婚、自由恋爱。他的对立面是鸣凤、觉新,他们无力掌握自己。可以把觉民定位为五四精神影响下的一代青年。而觉慧,我个人认为他比觉民的思想境界要高,尽管还年轻幼稚。他是一个社会革命者,他已经接受了社会革命,当然就巴老在当时的情况来说,属于无政府主义理想。这与五四时代的个人主义有所不同,当然个人主义也是进步的,就是我要改变个人的命运;但觉慧已跳出了个人主义,他认为不是个人的问题,必须去改造社会。当然不是说他就是无产阶级,但是他的追求带有一种社会主义思想。他觉得个人应该牺牲自己,这和个人主义那种争取个人幸福是不完全一样的。他认为自己的幸福就是帮助大家战胜旧制度,通过克服自己的欲望来奉献自己。很多剧本都弄不清楚觉民与觉慧,弄不清楚的话就分不开这两个人了。所以过去的《家》的影视作品里,觉新都刻画得比较好,而觉慧总是刻画得不好,因为他身上很多因素都被觉民代替了,觉民逃婚呀,自由恋爱呀,而觉慧不仅没戏,与鸣凤的关系也不易处理好。鸣凤快死了,去找他,他老是赶人家走,你走呀,我要写文章。如果没有从思想上对觉慧定位,就会处理得很不合理,鸣凤几次来敲门,有事找他,他总不开门,说文章明天就要交了,这就会显得太离奇,会使读者、观众觉得他不合人情。所以要处理好这个人物,就必须拉开觉民与觉慧的差距。巴老在小说中也写到过,觉慧批评觉民说:你是个人主义者,你只关心个人,不关心别人,我接受的是更高的理想。这个可以通过对话,通过他们的故事来表现。

    我还提个建议,剧本里写他们讨论娜拉,写他们演《娜拉》(就是易卜生的《傀儡家庭》)时的争论,就可以通过唱词、对话,把这两人的思想差距拉开。觉民只是五四精神,觉新连五四也不及,只是传统理想,这样就把三个人分开了。我同意现在的写法,他们打算演《娜拉》,密切结合年轻人的要求,要求自由恋爱,但这个戏也被禁掉,证明在当时中国这个社会中连一点点民主主义的东西都被压制,最后觉慧说还是他对,只有改造社会,才能真正得到个人自由。这样,思想差距就拉开了。《娜拉》宣传个性解放、妇女解放,破坏传统的道德伦理,军阀政府当然要压制他们。这种压迫就说明了觉慧的思想是对的。青年们开始了暴力反抗。巴老的《雾》《雨》《电》等小说都写这个,一开始学生们进行和平宣传,散发传单、编报纸、写书、演戏,结果受到压制,青年人才被逼到暴力反抗。可以这样写,当军阀政府压制他们演戏后,激起了学生运动,因为学生本来是和平宣传,但和平宣传都被压制,他们忍无可忍,觉慧与觉民在这种情况下决定反抗。这样就把五四的思路弄清楚了,巴老所有的小说,早期的小说都体现这个。和平的道路走不通,正如觉慧说的:社会不改变,人不可能争取到真正的自由。这个思想在第三集中应该很丰富地表现出来。

    也正是因为学生运动,出现了老太爷与觉慧的对立。这个对立在小说中是发生在前面,但可以放在这儿。实际上也不能说高老太爷这样做就代表了反动力量,就是现在有学生上街游行,家长也会阻止。小说中这一节写得很好,觉慧去见爷爷,爷爷正在睡觉,脸很黄,从上面看过去,头发掉了,口水也淌出来了,使觉慧觉得爷爷并不像想象中的威严,却是很衰老了。老头子醒来后骂觉慧,谁让你出去参加游行?你的小命还要不要?然后就叫觉新把觉慧关起来,关他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因为你与军阀斗什么?军阀有权力,有枪杆子,你是手无寸铁的学生,把命丢掉了谁也保不回来。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处理会更好些。这里倒可以编些故事,比如说镇压学生运动,如觉慧与觉民被抓到警察局去,托冯乐山保他们出来,保出来把他们骂一顿,然后让觉新把觉慧关起来,这样更合理对不对?这儿也就可以引出冯乐山和老太爷商定觉民的婚事,高老太爷为感谢冯乐山把那个鸣凤送给他。一切都合理了,冯乐山成了高家的恩人嘛。冯乐山这个人要讲一下,等会儿讲。第三集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而且这里也出现了冲突。觉新不让觉慧出去,觉慧就批评觉新,批评觉新就有冲突了。这样把整个第三集带起来了。

    第四集:怎样理解鸣凤和觉慧的关系?最好不要写觉慧爱上鸣凤,而是写鸣凤对觉新和觉慧的失望

    第四集涉及一个高老太爷骂觉慧的问题。如果第三集写到矛盾激化,那么第四集可以转化成高老太爷骂觉慧,包括觉新与觉慧的冲突,还可以包括高老太爷把鸣凤作为礼物送给冯乐山,而冯乐山看上觉民要把自己侄女嫁给觉民,这些故事在这里都可以展开。这里有一个新的问题,是如何看鸣凤对觉慧的爱情。剧本在前两集写到鸣凤这个人物形象,很活泼,活泼在哪里呢?这个小姑娘,很聪明,又善解人意,作为大房里的丫鬟,她知道觉新喜欢梅,又要让瑞珏和觉新好,帮他们拉关系,使他们两个和好。瑞珏刚到这个家庭,一切都不了解,前几集这样写鸣凤,起了很重要的穿针引线工作,这个在小说里没有,剧本把鸣凤的地位突出来了。我觉得很好。这样有些情节就可以发展,比如冯乐山看上她,高老太爷也说,这是我家最好的丫鬟,送给你服侍你,把她作为礼物送给冯乐山,这都讲得通。

    第四集就写觉慧与鸣凤的关系。我有一个想法,供你们参考。我想不要写觉慧爱上鸣凤,而是鸣凤爱上觉慧。为什么呢?在整个故事里,觉慧实际上是个单纯的孩子,他很年轻,中学生吧,他满脑子要革命,要解放大家。他是用对人的态度来对鸣凤,家里其他人都是用对丫鬟的方法对待鸣凤,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是个好丫鬟。而觉慧因为懂得了人的权利、尊严,他对鸣凤不是少爷对丫鬟,而是把她看作人,认为革命应该从自己开始,从身边开始,鸣凤是大房里的丫鬟,所以要首先解放鸣凤,他对鸣凤不断灌输这样的信息:你是个人,你必须独立,你不要自卑,就这样去教育鸣凤。觉慧的教育使鸣凤知道做人家小老婆是可耻的,否则的话,传统社会中丫鬟很可能把做小妾看成一条很好的出路。正因为觉慧的灌输,鸣凤与其他丫鬟不同,因此她会爱慕觉慧。觉慧常对鸣凤说,你不要怕,你怕什么?这个小说里常写到的,鸣凤是个很可爱的姑娘,也很老实,总说我要走了,觉慧说你怕什么,不要怕,鸣凤说我是底下人,我怎么不怕?他们两个思想是有差距的。觉慧不是把她当恋人,仅仅是很喜欢她,希望解放她,希望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像《雷雨》里周冲爱上四凤,不是少爷爱上丫鬟,而是看成同志,看成独立、觉醒的人。觉慧不断批评鸣凤太懦弱、太老实,而鸣凤是个传统的理想的丫鬟,很善解人意,很为主人着想,希望主子能保护她得到幸福,可她毕竟有了些觉悟,毕竟与婉儿等丫鬟不同,有了人的意识。鸣凤的定位应该如此。

    另外,如果处理得好,写出鸣凤与觉慧、觉新之间有种淡淡的感情上的纠葛,也会很有意思。实际上她眼前看到两个人,一个是封建社会的掌门人,封建道德理想的典型,对下人们非常温和,也很体谅,在丫鬟眼中是个完美的主人。可以把《秋》中翠环的角色借用过来,她很体谅、同情觉新,而觉新也对底下人好,帮助她们。但觉慧在她眼中是个新人,虽也是个少爷,但不听话、顽皮,这个家庭不喜欢他,所以她也会劝觉慧,向大哥学习,做这个家庭中的好人,不要做坏人,不要老是出去闯祸。而觉慧批评她太奴性,不应该这样,应该反抗。作为一个丫鬟,她认为你是少爷,怎么能这样,认为不是在教好,而是在教坏她,所以要有冲突,有个比较。比较之下,感情上倾向觉新。为什么?一个是《秋》里有翠环这个角色,一个是我觉得前面的这些铺垫很好,使鸣凤加入觉新与瑞珏之间,像红娘一样,起到了沟通作用,一个丫鬟对主人的好意远远没有爱情关系,只是好感,对觉新有好感,甚至觉得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是有福气的,这话可以对瑞珏说。因为觉新稳重、理性、靠得住,是个好丈夫、好主子、好家长,而觉慧是个调皮蛋、闯祸胚,嫁给这个人靠不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闯祸。但是当老太爷要把她送给冯乐山时,她首先去求大少爷,你是我的保护神呐,这个时候大少爷背后也同情她,但按主子想法,认为是给她安排了一条好的出路。这时我觉得让觉新再牺牲一次,把他身边一个女人割爱掉。这样既加强了觉新的戏,又通过鸣凤的眼睛再次看到觉新的不可救药。他人是很好,很温和、很善良、很靠得住,但恰恰是最靠得住的人最后靠不住。梅把希望寄托到觉新身上,也靠不住。鸣凤信任他,以为大少爷可以保护她,但觉新不仅不能帮她,而且暴露了他作为主子的思想本质。他一点也不理解鸣凤刚刚萌发的觉醒的人的意识。这个时候鸣凤意识到觉慧说的是对的。虽然觉慧是个调皮蛋,有时说话很重,总批评她,但觉慧是真正体谅她,于是去找三少爷。这样去找三少爷,比现在这样在爱情上依靠三少爷起点高,而且这个起点是发生在一个女孩子的人生道路选择上,她认为靠得住的靠不住,靠不住的靠得住,于是就出现了鸣凤的选择。我的意思是,鸣凤去找觉慧,不是因为爱情,只是希望觉慧能给她指条出路。但这里也涉及一个女孩子对男人的依靠这样一种心态。当她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去找三少爷,这时可以把觉慧处理得正好在写稿子呀,编报纸呀,很紧张的时候,或者就是说政府把报纸禁止了,三少爷正和他的同志们很紧张地商量对策,不是他一个人在写东西,而是他们要通过什么渠道去反抗、去宣传,这些事情《家》里都写过的。他们顾不上跟鸣凤说话,鸣凤在边上几次想说话,看他们这么忙,最后她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三少爷他们的报纸给查禁了,或者说主编因什么罪被抓起来,然后他们正准备出去斗争,这个时候鸣凤就感觉到,三少爷尽管给我指出一条路来,但三少爷自己也无法,就是这条路也无法保证它的胜利,所以她去跳湖了。这个将来编唱词都可以编:你刚刚给我指明一条路,我有希望斗争了,但你们自己斗争失败了,我眼前也看不到希望了,三少爷也不能保护我。在这种情况下,她临死的时候对三少爷的祝福,对大少爷的祝福,如果唱词编得好,会非常动人。就是不要把觉慧写成只顾写文章了,而是说他们正在忙乱的时候,鸣凤的事跟这个大事情比非常渺小,最后她无可奈何。这里谁也没有缺点,高老太爷因为冯乐山对他们家有恩,就把他最喜欢的丫鬟送给他,觉新认为丫鬟做了主人的小妾应该是好事,你给我们家做了那么长时间,应该给你一个好的去处。觉慧本来可以帮她的忙,但因为有政府的压迫,他无法应付,最后鸣凤给逼到绝路上去了。这样的话,这个故事,这个主题,都给人一种新的东西,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第五集:梅的个性补充和处境分析,如何处理觉新、瑞珏和梅的三角关系

    鸣凤的故事完了,接下去轮到梅的故事。为什么?既然你把觉新作为中心,几个女人都与觉新有关。梅重新回到高家,是因为兵变,这里还是涉及外面,比如学生运动啦,游行啦,包括鸣凤之死啦,等等,都跟社会有关。那么到了第五集,有一个很典型的故事,就是梅回来了。梅回来是因为军阀混战。剧本写到高老太爷忙着藏银元,掘地呀,写得太直接,太直接了。高老太爷到兵临城下外面一片混乱的时候,到这个家庭无法保护的情况下,他把觉新找过来,把钥匙交给他,你可以写一个细节或者是一个暗号什么的,告诉觉新把家产都埋在哪里了,不要在当时掘地呀,把门锁起来,这个早就应该安排好了。就是说老太爷实际上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事,那么这里就能加强高老太爷性格,还有觉新。剧本这里着重表现几个兄弟想要分家产,是可以的,但不要那么直接,就是说,可以安排几个人逼老太爷:已经兵临城下了,我们散伙吧,赶快把钱拿出来。老太爷不肯,这个时候给老太爷一个很大的刺激。我想插一句,剧本里写高老太爷对琴,对琴一家很反感,剧本里说了好几次:新潮的人家不要到我这里来。这个没处理好。实际上琴的母亲就是高老太爷的女儿,就是克安、克定的姐妹,他对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这个态度,这个我觉得太生硬了,那毕竟是他女儿嘛。

    另外,这一集突出了一个梅的重新出现,实际上觉新原来对梅只是停留在思念上,没有直接进入恢复两人感情的地步。但是因为战争,把梅卷进来了,而且他们家里人都走掉了。这一场面曹禺的话剧写得很好,就是这个家庭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瑞珏。这里又把瑞珏的问题突出来了,这个大家庭里,这个贵妇人也有自己的苦处,这个时候她又要生孩子,走不开,夫妇俩心惊胆战地住在这里。因为前面都写得剑拔弩张,这一集可以缓和一些。但最后又是奇峰突起,梅进来了。梅进来以后,使觉新一下子就陷入与她的感情纠葛中,因为梅带孝,丈夫死了,她又在吐血,病更重了,觉新那种忏悔、内疚使他控制不住自己,就与梅旧情复燃了。这个梅呀,应该稍微加点创新。在小说《家》里,梅这个形象比较简单,巴老早期的小说有个美学特点,他喜欢在人物的自我克制和自我牺牲中表现人物的性格魅力,觉新是这样,梅和蕙也是这样。这个戏里应该有所变化。依我的理解,梅应该是个林黛玉式的人物,身世不幸,有点尖酸和狭隘,如果在第一集中写到觉新与梅的诀别,不妨朝这个性格塑造去试试,因为这种类型的人容易生肺病,心态也越来越不平衡。一个寡妇,跑到这个家庭来,看到觉新轰轰烈烈的,有贤妻和孩子,心里会滋生出不可忍受的凄凉。我觉得不必把梅写成那种温柔谦让,她不能忍受旧时恋人的家庭美满。可以试着写她与觉新的对话里那种讽刺呀,怨恨呀,如果语言写得好的话,梅的每句话都有暗示:你现在过得好,但是有人在那儿哭,有人过得很坏。然而瑞珏不懂,瑞珏一味地同情她。觉新心里当然明白,他想要劝她,又要顾忌瑞珏,如果这里编得好的话,可以编出非常好的唱词。三个人的,觉新的内疚,梅的怨恨,瑞珏的无知,她不知道,那种贤惠、贤德,三者可以处理得很好。比如看到梅花,看到那些旧东西,梅有很多反感:那个梅花早就谢了,还放在那儿,一个枯枝还放在那儿干什么?而瑞珏不知道这些,她会讲出许多理由,比如丈夫喜欢啊,即便枯了也要留着。这样一种对唱的台词可以把这种复杂心态表现出来。也可以写觉新想去看梅,要想安慰她,梅不要见他,而瑞珏老在照顾梅。这样就变成觉新对两个人的内疚。对梅内疚,对瑞珏也内疚。如果把这三角关系处理好,这场戏会是一场非常好看的抒情戏。

    当然,最后的结局还是达到了谅解。但在表现矛盾冲突过程中,梅不断地刺激觉新,因为是戏嘛,总要有矛盾,实际上梅不断的刺激,反倒使觉新清醒过来,觉新的精神本来在麻痹的状态下,觉得这样的现实很好,很安宁,他已忘了梅的事情。现在一下子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出现在他面前,梅变成寡妇,又生病,奄奄一息,应该有这样一场戏,觉新认识到自己应该挺身出来承担,应该承担起对梅的责任。觉新有这么一个决心,想告诉瑞珏事情的真相,他经过思想斗争,产生一种责任感想把梅承担起来。但是他还没有跟瑞珏说,瑞珏已经知道了。瑞珏通过他们两人这样不断地暗语来暗语去,瑞珏也是个聪明人,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些事情。这些都可以通过编唱词慢慢体现出来。瑞珏一层层地感觉出来,感觉出来以后怎么办?现在剧本里写瑞珏想主动让出来成全梅,这是不现实的,那时候不是现在,你让瑞珏让出来后怎么办?她和觉新都是封建家庭的产物,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梅留下来,说我们就像姐妹一样,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饭,我们共同来把这个家庭承担起来,因为我们都爱觉新。觉新也只能这样,他能做的也就是让梅留在身边。如果作这样的艺术处理,梅的个性也就突出来了。对她来说,爱情是一个专制的东西,它不可能变成一个什么妻妾成群呀,她会尖酸地说:我到你们家里来算什么?我算是他的妻子,还是妾,还是情人,没道理呀,因为梅毕竟还是个年轻人,是五四以后的青年,她有自己的意识,更重要的是她的个性,她不能容忍看到觉新的家庭幸福,更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处于二房的地位。她不可能这样做,最后可以让她不辞而别。她不能看到这个景象,即使是我死了,我也要做一个清白的独立的人。这个“独立”是现代人的概念,她不愿不明不白身份不明地呆在高家。那个时候瑞珏不能办离婚,何况觉新也爱瑞珏。从瑞珏,从觉新来说,他们在封建家庭,只能用封建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但梅已不属于封建家庭,所以她无法接受这个现象。这就导致梅出去以后死掉了。

    这样一层层写来,对这部文学名著的内涵,也是一种有益的补充。

    第六集:关于“礼拜一”,一种畸形文化的象征

    第六集写鸣凤死,太晚了,这样把死人的事都集中在后面几集里,前面就缺乏高潮。我的看法是可以把鸣凤之死放到前面去,这样每一集里都有一个相对完整的主题。剧本有几集蛮好,像周氏说我原来也是个老丫鬟,处理得很好,周氏这个人物写得有新意。我觉得可以在第五、第六集中把梅的故事结束掉。如果第五集把梅的故事完成,那么第六集的中心故事是觉民逃婚,与梅的悲剧成为一个对照,也可以说琴是受了梅的悲剧的启发,才有决心逃婚的。

    还有就是婉儿嫁给冯乐山,剧本这儿的艺术处理上有些问题。冯乐山是个孔教会的头子,按今天的说法就是社会名流,他不是军政要人,我看剧本里有句唱词好像说他是个军政要人,这个不对,他是个社会贤达,可能跟官方有些关系,但他本人不是军政要人,他不是当权的。【作者插话: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我们在采景时想把冯乐山写成一个中西合璧式的人物。】冯乐山?【对,像他家的房子内部装潢,这样理解的。】为什么这样理解呢?【让人感觉他在外面是一套顽固的封建礼教,其实内心里也是羡慕西方文化的。】那说明什么问题呢?我认为如果要说中西合璧,倒不如高老太爷。高家是个中西合璧的家庭,理由是:第一,高老太爷几个儿子都是留日学生,他的孙子都是在洋学校里读书,接受过西方的教育;第二,高老太爷不是地主,他是商人,他有公司,不是有股票吗,都在觉新手里。你如果要写一个中西合璧的形象,倒不如写高老太爷。而冯乐山是个老顽固。老顽固并不是坏,而是一个孔教会的头子,然后他和上流社会都有联系,比如觉民被抓进去了,他能够把觉民保出来。这里写他变成一个军阀,似乎有点过分。你写他性虐待,按现代医学上说只是一种病态,不一定是品质上的问题,否则,婉儿已经做了他的妾,又不是他的仇人,他干吗要虐待她?虐待这个小姑娘干嘛?【剧本作者插话:我当时理解是,他还是喜欢鸣凤的,鸣凤反抗了他,投湖自杀了,现在婉儿代替了她,他心中有一种……】不平衡?【怨恨。】

    还有一个小细节,你写冯看上鸣凤,只要暗示一下就可以,不需要那么具体,古代风雅之士都比较聪明,他只要有一个暗示,说这个女孩子很漂亮,高老太爷马上心领神会,如果冯对高家有恩,对他孙子有恩,他马上就会把丫鬟送过去,不必再来什么送盒子了,那太直露了。后来鸣凤死了,老头子把婉儿给了他,他心里不平衡,虐待婉儿,这样理解也可以,而且这样才能引出婉儿外逃,被克定发现了,把她带到“礼拜一”那儿,又可以引出“礼拜一”的故事。

    倒不必把“礼拜一”写得很坏,这个人物前面已经说到过,这里可以再谈一下。这个人物在小说《家》里出场不多,多为暗写。这是个戏子,不是土娼。剧本里的“礼拜一”有点像漫画式人物,其实这个人高老太爷也喜欢。小说里写高老太爷也是蛮风流的,喜欢戏子什么的。这是个旦角,我觉得可以参考巴老的另一个小说《母亲》,是从一个小孩的眼睛看出去,写他叔叔有一个戏子,是包了养在外面,这个戏子是个男的,演旦角的,今天来说就是同性恋,当时就是养小旦,这个倒是很有当时那种畸形文化的特点,这个人家里很苦,被卖到梨园,他戏演得很好,但戏台下被人玩弄,有点像《霸王别姬》的程蝶衣。他被养在那儿,当一个小老婆养在那儿,被豪门玩弄,完全是女子装束,服侍这个老爷,但实际上他是男身。巴老的《秋》里也出现过一个与克安相好的,好像叫张碧秋,也是这样的。如果能把巴老在几个作品里写的这种角色综合起来,创造出一个新的角色,会很有深度。但现在这样处理,把她写得像老鸨,把那个婉儿抓起来再去弄掉,反而把这个人物简单化了。

    【剧本作者插话:那我想请问一下,您建议“礼拜一”应该是女的,还是男的?】我建议可以处理为男性旦角,就像《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就是他不如程蝶衣那么有骨气。【李小林插话:我觉得也可以。】这个也是巴老小说里写到的,不是我们编出来的,而且这样更体现一种扭曲的社会环境。可以处理得干净些,可去参考巴老的《母亲》,这个故事很可信。五六十年代巴老出文集时把他改成一个女人,旧版本里是个男角,小说用第一人称写的,从小孩的眼睛看出去,把她看成第二个母亲。这儿可以通过婉儿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去看,可以有一段“礼拜一”和婉儿的交集,带出“礼拜一”的身世,包括他也是苦出身,我们这个社会的这些人都是被欺侮过的,可以把“礼拜一”写成个艺术家。尽管这个艺术家很聪明,男子汉,但他也沦落到服侍男人的地步。然后从婉儿的眼睛看出去,冯乐山家也是这样,高家、冯家没有一家是好的。可以写成这个样子。最后,克定问她回高家还是冯家,她觉得都无所谓了,这个写法,就是要通过婉儿的眼睛,把“礼拜一”这个形象突出来。【剧本作者插话:那么您认为把她写成一个……】不要把他定位成什么坏蛋。【插话:那她是个男的?】这倒是都可以的,既然《霸王别姬》程蝶衣可以,你这个作品为什么不可以。其实这与西方的同性恋还是不一样的,他也很痛苦嘛。因为现在《家》的改编剧很多,所以我是从一个高的要求出发,我希望剧本里个个人物都出新,有新意,对经典要有新的阐释。

    这是第六集。我觉得可以花点工夫把“礼拜一”的故事写好。当然他被人当作妓女养,也得有当妓女的特点。不要一讲同情就把他写成纯洁无辜的,那也不对。他没钱,也会逼着克定要钱,这个地方应该把他写成一个变态的人物,既要写男娼有被同情的一面,但也有腐烂腐化的一面。你不可能只写他被同情的一面,省吃俭用呀,这就不是“礼拜一”了,对吧?!他也有对老爷的一种报复,你是有钱人,你侮辱了我的身子,现在我要把这个本钱赚过来。所以他逼着老爷要钱,克定就只好把老婆的陪嫁偷出来,而这就导致高家危机的总爆发。第六集出戏的地方,就应该是克定的事暴露了,导致了高老太爷的死。高老太爷发脾气,昏了过去,就到第七集了,就从婉儿、冯乐山引过来,引到克定,一直引到高老太爷。

    第七集:由高老太爷之死带出“血光之灾”,瑞珏悲剧的中国特色

    然后我觉得第七集可以写高老太爷之死。这个地方可以写到分家产了,可以写到高老太爷忏悔了,包括让觉民回来,都可以在这里表现出来。高老太爷最大的打击就是让他看到所有人都不听他的话,然而我觉得这里还应该看到一点,觉新也没用啊,让他失望。因为《家》中是写对克定失望,我觉得失望最后应该是在觉新身上,他本来以为觉新出来可以把这个家庭中兴起来,现在却分崩离析。重点戏可以放在高家叔辈们争分家产,高老太爷在第一集就将钥匙交给了觉新,现在他们都逼着觉新,最后觉新没办法,只好把钥匙交出去了。高老太爷发现孙子不听话,觉民逃婚,让觉新去管他,觉新管不了。克定他们腐烂,觉新也管不了。最后觉新自己也因为梅的悲剧,弄得心力交瘁,他觉得这个家庭也是彻底没希望了。高老太爷最后的人性表现,不是说同意觉民的婚事不要办了,只是要子孙们统统来让我看到,给我一个幻象,让我带着这样一个幻象死去就够了。这里还可以带出来的就是所谓“血光之灾”,把瑞珏逼到乡下去分娩的悲剧。

    瑞珏之死可以放到最后一集去写,但这里先表现所谓的“血光之灾”,我前面分析过,瑞珏是这个家庭里有地位的人,不要把瑞珏写得太顺从。瑞珏在前面一直是很贤惠的,哪怕是觉新和梅的关系她都可以忍耐,但最后要生孩子了,到那个时候就忍无可忍了,这里可以通过对话来表达:你不能保护你的梅,不能保护你的丫鬟,甚至你不保护我,总得保护你的儿子吧,现在你连你的儿子都不保护。这里不要把瑞珏写得太懦弱,不是逆来顺受,什么都好的,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写出瑞珏的抗议,哪怕有一点儿,也就增加了觉新的心理压力,就是要把觉新放在各种矛盾的冲突上,把他逼到绝境上。有些话也可以通过觉慧来说:三叔,大哥,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你们懂科学和法律,你们知道什么血光之灾呀?一个大家庭里的长房长孙媳,承重孙的母亲,居然还抵不上一个丫鬟扶正的陈姨太的一句鬼话,这足以说明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了。

    这里我再说一句,我觉得整个戏把陈姨太写得太坏,剧本里很多唱词都把陈姨太写得像武则天一样,什么把脑袋当球踢呀。【剧本作者插话:这个现在已经改过了。】刚才李小林说得对,陈姨太也是一个牺牲品,她年轻时聪明能干,机智伶俐,被高老太爷喜欢上了,高老太爷就把她从丫鬟收房了,她没有地位,老头子年纪大,她年纪又不大,她害怕老头子一死,就要被人抛弃了,所以千方百计争权夺利,想抓一点东西,但最后也是一场空啦,倒是要把这个情况突出出来,把所有坏事都集中是陈姨太的阴谋,我觉得有点不合理,应该如巴老说的,这个家庭这么滞闷,这么窒息人性,把人逼到了兽性的边缘上。原因就在于封建那一套,就是所谓封建礼教,把人性和良知都扼杀了。你只要听话,只要一切服从,一切按封建的规矩去做,你的个性就得不到发展。所以争论“血光之灾”那一场要让觉慧参与进来,坚决反对把大嫂送到那里去,但觉新最后还是服从了,这是很荒诞的。克明也可以辩解:我也知道血光之灾是假的,但谁来承担这个不孝的罪名?如果万一出了事情,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所以他们最后还是把她送到乡下去了。这样就可以刻画出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度虚伪的特性。鲁迅曾多次批评中国特多的“看戏的虚无党”和“做戏的虚无党”,都属于这类。他们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原则或者信仰,大家都敷衍着,做戏的人也明知戏是假的,只是不愿做出头鸟,都装模作样地走过场,结果把大量的民族力量都浪费在有害无益的形式上。照民间的说法,上上下下都是“活死人”,这样的民族文化,足以导致自我毁灭。所以,要揭露出中国传统文化的虚伪性,陈姨太不好,但克明和觉新这些知识分子更有责任。

    第八集:让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死的人都死了,留下两口棺材陪着这个家庭的“中兴之材”

    最后一集写瑞珏之死,这一场戏处理得有新意,拍的时候要加点繁文缛节什么的,我是说,要写好,就要写丧礼的那个麻烦呀,我觉得现在还是简单化了。【剧本作者插话:哪里写简单了?】丧礼呀。现在这里好像是写冯乐山在那儿捣乱,冯乐山管这个事干嘛,这跟冯乐山没关系呀,这就是一套传统的丧礼,跪呀,拜呀,听呀,送呀,然而觉新就是走不开,因为他是重孙,是掌门人。他是掌门人,走不开,那里瑞珏要生了,他赶不到。这儿把丧礼写得越繁琐越好,一方面是民族性的风俗,把中国丧礼的那种传统风俗写出来,一开始就是结婚,最后就是丧事,红白喜事,这样就把整个故事的象征写出来了。然后等高老太爷的丧事办完了,等着他赶过去,瑞珏已经死掉了。这比原来小说里巴老写觉新在门口敲门更合理,门怎么会打不开,一打就打开了,现在你写觉新赶不到就好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个结局处理得很好。

    我建议这里还加一个细节。就是梅死了,夫家一直没有给她下葬,原来小说里好像是写蕙,《春》里面写到的蕙的故事,可以移到这里来,写觉新想出钱葬她,但因为梅不是他家里的人,还是寡妇,是人家门上的人,觉新不能去葬,名不正言不顺嘛。可是那个夫家觉得梅克夫,薄命呀,把我儿子克死了,自己又死了,一直拖着不葬,然后觉新也没办法。这件事前面要有伏笔,最后啊,我觉得最后一场,就写梅的棺材在停尸房,就是殡仪馆,瑞珏的棺材也停在那儿,然后觉新呢,就在这两个棺材中间,身上披着孝,然后觉慧跟他告别。【剧本作者插话:好的,好的,绝对好。】甚至我觉得最后的结局就是觉慧跟他告别,觉慧不能忍受这一切,觉民也决定跟琴结婚了,他们都带着光明走了,觉慧也走了,然后觉新说,你们都走了,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都走了,我就留在这儿,我就一个人留在这儿。就这样结局吧。

    【剧本作者插话:您这一讲,每个人物的心路历程,情感纠葛,我都比原来明晰了。您这样把每个人掰开去刻画,但我现在有个难度,是什么呢,就是这个是黄梅戏,黄梅戏是从民间来的,所以要注重一些旦角的表演,所以有些情节呢,更多地从观赏性去考虑,有些地方也挂到了,但没有您讲的那么深刻。有这么一个困难在那里,我回去还要好好消化。】

    黄梅戏有个好处,就是通俗,旋律也好。如果有些关键段子处理得好,就会成为非常好的段子,成为流行的音乐磁带那样经常被人唱的,可以代替董永和七仙女的那种唱腔。如果处理得好,完全可以。但我觉得现在的唱词不够好,不是说要文句漂亮,但是要有味道。我对戏不大懂,我只是谈谈我对小说的一些理解,能不能写进去是你们的事。

    现在把文学名著改编成影视剧越来越多,有些改得好些,有些就争议比较大。我的看法是,既然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就不宜对原著作伤筋动骨的变动。比如《红楼梦》里黛玉明明死了,你一定要让她活过来,那就成另一部作品了,哪怕你改得很动人,也是不应该的,因为你违背了原著的基本精神。但也不是说对原著一点也不能再创造,把名著改编成影视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再创造,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只是再创造要从细读原著,充分理解原著出发,把原著的许多基本精神都融会贯通了,才谈得上再创造。要把原著中许多潜在的,或者是被一般评论意见所掩盖所忽略的因素重新钩沉出来,给以新的阐释。使这些新的因素既是作者本身所有的,又是通过新的阐释使原著内涵更加丰富的。

    【剧本作者插话:最后的结局给人冲击力很大。我不知道您看没看过《半把剪刀》?】我看过,但不是你们黄梅戏,而是宁波滩簧。【它也是让几个主角一个个地死去。我创作时就想用几百枝蜡烛,尽量地发泄。】这个银幕形象你们去处理吧,只要好看就可以。【剧本作者插话:这种银幕形象,表现手法,一定要给人很强的冲击力。】最后不要写到觉民、觉慧走,因为开头是觉新,就结束在觉新,看看这个“中兴之材”的结局。这个家庭彻底没希望,一是好人倒霉,一是走。该走的走了,该死的死了,该腐烂的还在腐烂。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整理者孙晶。收入《豕突集》,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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