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延续

    伤痛，就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一样，持续着，燃烧着，厮杀着，惨烈着，绝望着。

    伊苏仿佛重新回头了幼年，自己钻入厚厚的壳，里面有糖果，有暖炉，有童话，有梦。唯独没有伤害。她沉默寡言，经常长时间的陷入沉思，发呆，有时候好好地忽然就伏桌抽泣，有时候莫名地扑哧笑出声来。

    这个冬日的寒风白雪依然在奴役着每一个悲伤的人。

    雀河每天傍晚下了课之后，会早早地等在门口，等伊苏出来，然后带她去果然掂去吃红豆双皮奶，喝温热的奶茶。昏黄的灯光下，温热的气体，奶香四溢，总也能看得到女孩子眼底的欢喜。那几乎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候。他就靠着皮椅上，一刻不停地，贪婪地看着伊苏张开嘴，小心地守护着她。每次伊苏抬头看他，他总是露出刚刚好的微笑，温柔却不唐突。伊苏抿抿嘴，重又低下头去。

    寒风肆掠的回家路途，雀河握着她的手，用灵力将光的热能缓缓渗透进伊苏的身体百骸。于是那一段路，伊苏总是觉得格外温暖。有时候汽车飞驰而过，有时候两旁的树枝上忽然落下一堆雪，心里却是有一种脆弱的幸福。每次在楼下，总是那句“谢谢你雀河，下次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回来就好”，然而下次，雀河依旧轻轻伴在她的身边。他望着她一次一次从眼前消失掉，心里有种像是冬眠的小兽快要醒来的感觉，挣扎着，压抑着，他自己到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

    冬天并没有特别漫长地固守着，很快春天就来了。

    春日的阳光让人打心眼里觉着温暖，伊苏拉着雀河一起去郊外画生，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望着青绿的湖水，呼吸着夹杂着植物清香的空气，脸上都露出了恬淡的笑来。他们画田地，画枯草，画山水，到后来甚至画起了有趣的四格漫画。

    “肚饿么？包里有牛肉干，面包，还有……”雀河打开背包一边检查一边问道。伊苏抱紧了身体，想起来那一天，那个少年毫不讲理地冲进农家买了鸡去烧烤，那可真是叫人难以忘记。

    “这些东西都是冰冷的，我想吃热点的。”伊苏眨着眼睛说道。雀河呆了一呆，随即想到了什么，“你等等。”

    他说着，俯身在湖边，凝望着清澈的湖水，然后闭上眼睛。

    “干嘛？你想以身殉湖？”伊苏凑过来盯着他看。却见湖水忽然一阵波动，倏然间，一条硕大的白鱼匹练般跃了出来，雀河伸手一把捏住。

    “好了，我们可以吃烤鱼，或者水煮鱼，你喜欢那种？”雀河淡淡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暖，伊苏望着雀河捏着还在摇头摆尾的鱼，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烤鱼……”

    两个人随即刨坑，找来树枝搭起支架，雀河引导阳光，轻而易举将木头点燃。冬日的暖阳下，在湖边，一簇渺小的火苗正烈烈燃烧着，青烟袅袅，伊苏神情专注地盯着烤鱼，雀河不时地看她一眼，露出满足的笑。他们说学校里的所有老师，谁谁有狐臭，谁谁的口头禅是什么，谁谁哪天上课又出糗了，直说的大笑不止。

    这是很久很久以来，伊苏最开心的一刻了。雀河就像火苗，不停地点燃她冰冷潮湿的心。

    2.天使

    一直到傍晚，伊苏才意犹未尽地想要回去，两个人往镇上走，夜色越来越浓烈，附近村庄的狗叫声都能清晰地听到。

    “伊苏，你看，射手座！”

    雀河忽然指着天空里的星子，伊苏豁然抬头，深蓝天幕里，晶亮的星子排列成不规则的图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人骑着马张弓搭箭。不知道为何，看着这样明亮的星子和天空，脑海理顺年就蹦出来阿拉斯加的极光。极寒的冬夜，那个少年抱着自己，在自己的耳畔轻声道，“伊苏，从今以后，你的人生，由我来接管……”

    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从此会幸福快乐。那个时候，少年的眼眸，少年的神情，都是那样不可置疑。念及此，伊苏突然蹲下身来，长发倾泻而下，她的肩膀不停地开始抖动，然后传来小声地抽泣。

    雀河站在伊苏的身边，一动不动，就像雕塑一般，只是眼里如同大雪纷飞。

    “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才会离开我……他带我去看的极光，好美好美，再没有任何可以相比，他给我的爱太深太深，没有办法可以抽离。我该怎么办，雀河，我该怎么办……”

    伊苏的哭泣逐渐清晰起来，在这样的寂静小路上，在这样清冽的春夜里，有一种撕裂的疼。雀河缓缓俯身，双掌按住伊苏的肩头，眼神定定而温暖，“可以的。”

    伊苏缓缓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解，眼前的雀河，脉脉温柔，又如同千年根基的树木，有一种坚实的依靠。

    “我也可以去带你看极光，我也可以给你……给你……爱……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你哭泣的时候，我的心也会如此被撕扯，疼痛。莎煵于你，已经是一个过去式，若是不能从旧梦里醒来，就无法拥有崭新的人生。”

    在夜色里，伊苏觉得一定是眼泪模糊了视线，雀河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这层光芒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强烈，就在伊苏眯缝眼睛，抬手想要遮挡的时候——

    啪。

    一对纯白的翅膀在他的身后展开来，白色的羽毛在半空飘飞着，像是一艘小船。雀河静静地俯瞰着伊苏，翅膀轻轻舞动，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伊苏像是做梦一样，望着雀河，感觉到离地面越来越远，却没有一点担心会随时掉下去。雀河抱着自己，不会让自己觉得很紧，却又觉得相当的可靠。他的翅膀在夜色里轻舞，景物交错，时空变迁，他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忧伤。

    “他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亲爱的伊苏。”

    3.漠河

    天使雀河抱着伊苏在夜色里轻轻飞翔，脚下的点点星火和斑斓的城市，脚下的葱茏树木，弯曲的河流，像是一幅一幅剪影。

    “我们去哪？”伊苏轻声地问。

    “漠河。”

    “为什么要去漠河？”

    “带你看极光……让你知道，即使不去阿拉斯加，在这里也可以看得到。而且阿拉斯加太冷，我不能让你受凉。”

    伊苏觉得，有些梦幻一样，抱着自己的少年，是莎煵。那些温柔至极的话语，那样深情脉脉的眼神。她轻轻闭上眼睛，缩在雀河的怀里，让梦做的更久一点。

    每年的夏至前后9天左右的时间，是漠河观赏极光的最佳时间。极光是一种发生在地球极地罕见的自然现象。由于漠河位于北半球，纬度高，所以在漠河出现的极光是地球北极发出的极光，在漠河所看到的极光称为北极光。在地球的极地，极光是经常出现的，但是人们能看到的机会并不多。北极光出现的次数虽多，而人们看到的机会则少，其原因是当极光产生后，极光发生地与极光观测地以及两地之间经常被多云的天气所阻隔，视见机会极少。漠河是中国唯一观测北极光的最佳观测地，这是大自然恩赐给漠河人的眼福。

    “伊苏，我们到了。”

    伊苏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苍茫的景象，天空净澈的仿佛擦拭的干净地玻璃。他们坐在长满绿草的小山坡上，抬头望着夜空，雀河缓缓问道，“你一点也不惊讶呢……我是天使的事情。”

    伊苏微微笑起来，“当我知道莎煵是魔鬼的时候，也并没有惊讶。很奇怪对吧，人的正常反应会是惊惧，惊讶，害怕，犹豫。这些，我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人也好，魔鬼也好，天使也罢，都不过是一个载体……而灵魂是一样的。”

    雀河仿佛要重新审视身旁的娇小温柔的女孩子，她不仅仅是执着美丽的人，她的身上一直都蕴藏着一股特别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让他，也让莎煵为之倾倒。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知道的吧。他想。

    忽然地，天幕里仿佛有谁放了一束烟花，嗖的一声，一道赤色光束划过天幕，光束在天幕里扩散开来，摇曳着，忽而又分裂出黄色，绿色，橙色，紫色，蓝色，如同彩虹一般。这实在是大自然地鬼斧之作。就在天幕里的极光斑斓耀眼的时候，又缓缓消失掉。天幕重新变成空白的画纸。但是，谁都充满期待。

    不知道为何，伊苏的心里还是惦念着阿拉斯加的寒冷，那种呵出的气体都能变成冰渣子的环境，她和那个少年抱得那么紧，温暖显得那么珍贵，天空显的那样极致。极光，也显的那样那样的梦幻。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伊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就看见雀河慢慢朝自己低头而来，那张美艳的嘴唇像是初雪一般覆盖下来。伊苏又那么一刻的意乱神迷，微微闭眼，雀河的唇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轻轻触碰着她的唇，她有些闪躲，他再前进，然后深深，深深地吻住她。

    像是阳光一样，温暖炽热的包裹着自己。伊苏在这一刻，似乎也完全忘记了他是雀河还是莎煵。倘若可以的话，永远这样不要醒过来。

    但是心底，有一小簇火苗，茁壮地，执拗地燃烧起来，不停地告诉她，呐喊着，他不是莎煵，不行的，你不可以。你并不爱雀河，你只是贪恋他给你的温暖。

    “不要……”

    伊苏猛的推开了雀河，满面赤红，喘息着，“不行……雀河，我对你并……并不是那种爱……我们……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雀河眼里显出无比的痛苦，眼神黯淡无光，低低地说，“你还在念着他，对不对？即使他死了，消失了，你也要这样骗自己么？”

    伊苏摇头，“不是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不会的！”

    她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眼泪哗的就流淌下来。

    “不会？哈哈，我告诉你吧，很快他就将永远堕入地狱九层！”

    4.梦魇

    赤红的火焰，烈烈燃烧着。伊苏从梦里睁开眼睛，熊熊烈火仿佛映画一般在视线里烧灼起来。火焰里有一个人赤身裸体，煎熬着，挣扎着，嘶喊着，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伊苏凝视着火焰里的人，他有一张俊美冷酷的脸，有深邃漆黑的眼眸。

    伊苏慢慢地起身，痴傻一般朝着火焰走去，她越靠近，火焰就越来越笑，直到完全消失。然后，低低的哭泣声传来。前面是一条幽深的长廊，白羽铺就的路上飘落了满地的木棉，一白一红之间，有一种凄美的极致。光亮仿佛黎明的天空，渐次透射过来，长廊的尽头，是一间四面透明玻璃的占星台，三面玻璃杯巨幅的暗红色帘布遮挡，只留下正对面的一面玻璃，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落在冰冷的黑玉石地上，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低低地哭泣。他的眼泪汇聚成蜿蜒的小蛇，弯弯曲曲地，流淌到伊苏的脚畔。

    “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非要是你？甘贝尔，甘贝尔，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为什么，最后你要替我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悲伤的语音缓缓飘来，然后听在伊苏的耳朵里却如此的熟悉。她赤着脚，踏着冰冷的黑玉石地，一点一点朝着他们走过去。看不清那女子的脸，隐约看见姣好修长的双腿，薄如蝉翼的丝裙，一定是绝美的女子。她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凝视着他的脸，啊，这张脸多么熟悉啊，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够描绘的出来，每一寸轮廓好细节。此刻，这张脸上的痛苦却无法用画笔勾勒的出来。

    蓦地，一阵耀眼的光亮忽然从窗外升起，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地时候，巨幅的玻璃忽然碎裂成星辰，仿若流沙一般，铺了一地。光亮渐渐淡下去，月色下，挥舞着白色翅膀的女子静静地凝视着男子，用神邸一般的声音道，“斯罗尼，你拼尽全力守护圣城，神以恩准你脱离肉体，成为天之使者的一员，你可愿意？”

    斯罗尼缓缓抬头，“那么她呢？你可以让她死而复生么？”

    天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甘贝尔本已是神之血统，死而复生并非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会忘记今生的所有。”

    斯罗尼脸上的光渐渐晦暗了下去，抱紧怀里的女子，深深地亲吻她的脸。他起身，双手高举过头，将女子的尸体呈现在天使的光亮之下，“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忘记所有，忘记我也无所谓……”

    光亮吸引着女子的尸体向天幕飘去，一大片羽毛横空飞卷过来，将她的尸体扶正，伊苏就看到这个女子抖动四肢，在碎钻般的光亮里重新睁开眼睛。她的脸在夜色下，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伊苏的面前。这是一张和伊苏太过想象的脸庞，以至于伊苏自己都惊讶地合不拢嘴。

    女子的身体不停地变化，脸也在不断地变化。

    “从现在开始，她将脱去过去的容颜和肉体，进化为最高级的天之使者。”

    天使挥舞双臂，轻轻说道。当甘贝尔到达与天使并肩的高度时，忽然从肩后展出六个翅膀。刷的一下，像是流星横空而落。

    “甘贝尔！”

    斯罗尼欢喜着，欢呼着，满脸的兴奋，然而甘贝尔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太多的陌生和冰冷。

    “你也来吧，座天使斯罗尼……”

    天使伸出右手，对他召唤，斯罗尼缓缓腾空而起，飞出了窗外，伊苏忍不住大声喊道，“莎煵！”

    他回了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信，又回头看了看头顶的甘贝尔，他无法相信，为何地下又出现一个甘贝尔。

    他还是消失了。然而伊苏却觉得无比的寒冷。她似乎得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一个比被抛弃玩弄更绝望的答案——莎煵爱着的，始终是甘贝尔，自己不过是因为酷似甘贝尔的原型而成为的替代品！

    她甚为绝望，站在高塔顶端，闭上眼，栽倒下去……

    5.猜疑

    漠河回来之后，伊苏和雀河之间有些微妙的改变。雀河不再每天站岗接送，伊苏也总是躲着他，避而不见。然而这天下午，伊苏却将莎煵堵在门口。

    “带我去找他！”

    她眼神定定地说道，“我有一个必须要问清楚的问题，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什么问题？”

    伊苏缓了缓，告诉他自己的梦。谁知雀河听完走了这个梦之后表情大为吃惊，并且追问伊苏还梦到了什么。于是伊苏就把前后的几个梦一起说了出来。雀河的表情一直在伊苏的身上犹疑，最后静静地问，“莎煵有给过你什么东西么？”

    伊苏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念了一句口诀，一个发着荧光的绿色玛瑙的东西漂浮在她的手心，“就是这个……”

    话未说完，雀河的脸就变了，五指覆盖上来，感受到一股纯净地气流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没错……这是天使之心……怎么会给你……不对啊……怎么可能……”

    “这个到底是什么？”伊苏好奇地问。

    雀河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就往教学楼跑去，伊苏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沙利叶的办公室。

    此刻的办公室里空荡荡地，沙利叶并不在，然而雀河并没有停留或迟疑，径直走向后墙，手掌按在那张世界地图上，一道暗门豁然打开来。伊苏对此并不陌生，那一次莎煵受伤也是见到过的，当即跟随雀河走了进去。

    幽暗的密室内，窗帘轻轻地飘动，正中央一束昏黄的光束下，立着一个人，笔直地站立着，双手弯曲到后背合十，像是瑜伽的某种动作。仔细一看，正是沙利叶。

    “他这是在健身？”伊苏好奇地问道。

    雀河摇了摇头，“不，这是心神转换术，他的魂灵已经飞去了别的地方。”

    伊苏豁然吸了口冷气，“这么说，连秃头爷爷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雀河笑了，嘴角划出一道意味深长地笑来，“普通的人类？在我成为天使之前，他就已经是无人不知的月之天使，只不过后来忽然就堕落凡间……”

    伊苏瞪大眼睛，完全不相信那个秃头爷爷竟然会是天使，还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是，他和这个东西有什么关系呢？”伊苏抬头看着雀河，就发现，雀河整个人不动了，她下意识地触碰了他一下，砰地一声，和那个时候一样，变成了一片白色的羽毛……

    6.秘密

    伊苏又开始做梦了。似乎最近特别的频繁，一闭上眼睛，就掉入了那个场景。

    她缓缓走过古朴精美的原型廊柱，阳光将她的身影裁下最动人的一段投射在墙壁上，四周花木葱茏，云雾缭绕，无数的小天使们围绕着她飞来飞去。一袭白色的曳地长裙如同水银一般流淌过每一寸水晶地，她微微仰起脸来，轻闭着眼，享受着光的呵护，心灵洁净，与神共语。

    然而，阴影里，一个清冷地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圣洁。

    “甘贝尔……”

    被廊柱遮挡住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型高大修长的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即使在阴影里也显得无比的摄人心魄，那里燃烧着炙热的火光。

    “大胆斯罗尼！没有本座召唤，擅入此地者杀无赦！你作为座天使，难道不知道么？”

    甘贝尔冷眼呵斥。然而斯罗尼一点儿也不畏惧，径直大步朝她走过去，他的脸在阳光下无比的哀伤，他和她靠的那么近，以至于甘贝尔都有点紧张起来。

    “即便你现在成为了炽天使，可是，对于我，你难道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么？圣城之战里，我们背靠着背，同生共死……在耶路撒冷地寂静长街上，你躺在我的怀里，说你喜欢我拥抱你的温度，在那一场长达百年的残酷战役里，我们一起笑，一起悲伤，一起说起童年，说起以后。你说等战争结束了，你会跳上我的白马，和我一起远走高飞，你说就算这个世界坍塌了，你也会一直一直爱着我，就算死，也不会忘记我……”

    说到这里，斯罗尼已经泣不成声，低下头来，晶莹的泪水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够了！”炽天使面庞微红，出声喝止，“七重天乃神圣纯净之所，那些无聊的情爱怎可以出现？念你也是大神，你走吧。”

    甘贝尔说着，一撩纱裙，正要转身前行，斯罗尼忽然大声喊住她，“这是我们曾经的誓言！”

    他说着，表情决绝和哀伤，忧伤成拳抵在心脏上，“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甘贝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加快速度离开，真是奇怪无聊的家伙，什么圣战，什么耶路撒冷，什么——

    突然地，如同电流穿过大脑，一副一副残存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看见斯罗尼哭泣的脸，看见他死死抱着自己放声痛哭，看见他的吻在自己的唇上狠狠地纠缠，她看见自己最后一次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即使死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她的心跳加速起来，迅速凝神静气，这才恢复到了空白的状态，心下恨恨，都是斯罗尼的言语干扰，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影像……

    她皱了皱眉头，踏上了石阶，不知道为何，心口的位置一阵隐隐的疼。

    …………

    伊苏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几点了，房间里幽暗暗的，心口的地方也是隐隐的疼起来。忽然地，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台灯啪嗒一声亮了起来。

    “醒了么？”

    雀河静静地凝视着伊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时钟上显示是凌晨三点。

    “你去哪里了，下午的时候？”

    “去送别的……奥不，原本是要去抓人的。”雀河轻轻地说，伸手将伊苏额前的刘海梳理整齐。

    “送谁？”伊苏隐隐猜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他走了么？”

    “想不走都不行啊，地狱七巨头的两个都来了……”雀河苦笑了一笑，“本来天使军团是要在这个时候把莎煵抓住带回五重天，可是沙利叶那老家伙不知道和智天使大人说了什么，智天使大人一直没有动手，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入地狱……不过，我总算是知道了一个秘密。”

    “什么？”

    雀河长长叹了口气，望着伊苏的心口，“你可知道他留给你的那个是什么么？”

    伊苏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炽天使甘贝尔的心。”

    啊！

    雀河伏在伊苏耳畔轻轻说道，“炽天使所有的力量都蕴藏在这颗心里，同时，所有的秘密和记忆也都藏在这里。魔王复出的日子即将来临，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派出地狱七巨头之一的茵陈蛊惑对天使不满的斯罗尼，杀了甘贝尔，并且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带来那颗可以给予他无穷力量的天使之心，并且许诺，将空缺的七巨头之一的位置封给他。可是，他却将这个留给你了……为什么？”

    伊苏像是听傻了一样，摇了摇头，想起在阿拉斯加的那一夜，莎煵在自己的耳畔轻轻说道，“也许这东西在你的身上是最合适的……”

    “他舍不得。”雀河淡淡的说，“他原本一意孤行要去到地狱，带上这颗天使之心去见魔王，好实现他和甘贝尔之间拟定的计划——我猜想可能是拼尽同归于尽将魔王永久封印在底层——这真是一出苦戏啊，杀了那么多天使，天界要假装愤怒拼命追杀，他也要毫不手软地对抗……可是，他遇见了你。”

    伊苏望着雀河的眼睛，她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因为你使他想起了甘贝尔，因为你带给了他生命里缺失的爱，他贪恋了，懦弱了，害怕了，也曾一度反悔不愿意去地狱了，把所有的责任都想要抛弃掉，只和你在一起。但是终于，他意识到留在你的身边不仅不能保护你，反而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于是……”

    伊苏的眼角，泪水缓缓地流淌下来，她不停地摇头，声音哽咽起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这些我不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他是爱我还是爱甘贝尔，我是不是他爱的影子。是不是每次拥抱，每次对视，每次亲吻的时候，他所应对的都是与我很像的那个人……我只想知道这个。”

    雀河沉默了很久，指尖不停地抚去她温热的眼泪，“也许，这个秘密，将会永远埋在地狱里把。”

    伊苏摇摇头，很坚定地握紧他的手，“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雀河立刻点头，“你说，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带我去黄泉。”

    7.阻挠

    原本关上的房门，在这个时候，应声而开，一道浅浅的光亮像是潮水一样漫了进来。

    “奶奶？”伊苏吃惊地问道。门口立着的，正是伊苏的奶奶，虽然已经两鬓斑白，可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无比，那张安详的脸依稀看以看得出少时的美艳。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你哪里也不许去！”

    不等伊苏开口，又冷冷道，“那个小天使，不要躲了，出来吧！”

    雀河这才从暗影里缓缓走出来，一脸的惊愕，直觉已经告诉他，面前的老人绝对不简单。

    “半夜三更闯入女孩子房间，这也是你们天使的所做作为么？怪不得最近堕落天使一个接一个……”

    雀河被这话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因为担心伊苏，才会来守护她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明明底下说了很多，可是只是嘴巴在动而已，声音一点一滴都发不出来。

    “我的孙女很好，有我在，需要你们这些小家伙守护？”她说着，冷笑了一声，轻轻坐到伊苏身边，“你看看你们，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你们没出现的时候，我的伊苏多么开心，多么平静，现在呢，整天流泪，悲伤，所以你们都给我滚！”

    “奶奶……”伊苏眼圈一红，将头埋进奶奶的怀里，“奶奶，从前是很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水一样，不知道甜，不知道咸，也不知道还有奶和茶。虽然也尝到了苦涩，但是却也知道了真正的甜蜜……我爱莎煵，深深深深地爱着他，我想奶奶年轻时也这样爱着爷爷的吧？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还在惦念着……”

    伊苏像是梦呓一般说着这些心里话，奶奶原本僵硬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柔和，那双清澈的眼也似乎出现了波纹，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倒流了回来。是啊，少年的时候，有谁不执迷，有谁不为爱痴狂呢？自己也是这样的啊。倘若伊苏不经历这些，又怎么算活过呢？

    她一边轻轻摸着伊苏的脸颊，一边叹气，“你可知道地狱是什么地方么？是死人，恶魔，妖怪，所有天下黑暗的东西聚集地。而你是人，你的身体无法进入的了……”

    “那如果我死了呢？”伊苏毫不迟疑地反问，这让奶奶呆住了，顿了顿，“胡说！奶奶决不允许你以死来做条件！”

    伊苏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谁也不明白她有多想念他，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就算知道他已经走了，就算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她还是想要再看他一眼，再亲口问一句“你有爱过我么”，只要这样，就好了。哪怕会永远回不来。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奶奶忽然静静地看着伊苏说道。

    8.最后的记忆

    沙利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说完，他将目光定格在伊苏的奶奶的脸上，那双平日里看似生冷的眼睛，无端地温柔了起来，“美祀，有些东西确实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啊，它始终要挣扎，要出来。就像最当初，我看见你一样，义无反顾地……”

    到这里，伊苏的奶奶本来枯槁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娇羞，撇撇嘴，“好了，不要提以前了！现在，我要你帮我的孙女了了心愿，你帮是不帮？”

    两人奇怪的表情，让伊苏好一阵遐想，眼睛都快直了，他们两个……曾经……

    “你们俩曾经有一腿啊……”雀河忽然笑盈盈地说了这么一句，引的沙利叶差点要喷出来，伊苏奶奶也转身怒目而视。

    雀河一看引起不好的效果，连忙摆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沙利叶再次叹了口气，走到伊苏的面前，靠进了，用从来没有过的怜爱眼神看着她，摸摸她的脑袋，“伊苏啊，我可是看着你的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的，却也当是你的爷爷一样，这次去地狱不是闹着玩的，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伊苏这时候方才察觉到沙利叶其实还是挺和蔼的。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严厉表情，差使自己坐着做那，可是，他真的就像亲人一般，始终将自己保护着。念及此，伊苏的眼眶湿润了，“爷爷……我明白的，可是，我一定要去一次，我要找到他，就问一句话……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甘心。”

    在她的眼泪要簌簌而落的时候，雀河的掌心抚上她的脸，拭去她的泪水。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这样无声地动作已经足够。

    沙利叶缓缓直起腰来，摊开掌心，掌心多了一颗黑色的药丸，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这药丸你们吃下后，会进入一种假死状态，身体很轻，随时可以飞起来。我再将你们传入地府。但是药效很短，只有七个时辰。如果七个时辰内不能回来，那么你们就真的会死掉，永远呆在地狱里……”

    伊苏凝视着那黑色的药丸，仿佛看到了莎煵的影子，她几乎没有考虑的，拈起一个就送进了嘴里。

    “我也要！”

    雀河忽然定定地说道。沙利叶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雀河，半晌，笑了，“原来你这个家伙也玩真的了……好好，真好……”

    “雀河……”伊苏不情愿地看着他，似乎对于要他陪着一起去死是那么的艰难。

    “没事的。你明白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涉险。不要再说了。”雀河依然微笑，结果沙利叶递来的黑色药丸，吞了下去。

    这时候药效已经开始起了，伊苏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抖，仿佛全身的能量，脂肪，血肉都不断地被抽走，她晕晕地摇晃了几下，忽然栽倒了下去。

    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飞啊，飞啊，四周是巍峨的宫殿和云层缭绕，高大的沙罗双生树下，一身白裙的女子额头轻抵着树干，双眉紧皱，满脸的痛苦。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他，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所有点滴和爱情。他的温柔的眼眸，柔软的嘴唇，健硕温暖的胸膛……像是烈火，炙烤着她冰冷的身心，大面积地凯斯融化掉。

    怎能忘掉呢？怎能舍得呢？斯罗尼，斯罗尼……

    她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从云雾里从了过来，还是那样坚定地步伐，还是那样忧伤温柔地眼眸，他走到她的身畔，毫无顾忌地亲吻她的唇，舔干她的眼泪。他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尽身体里。

    甘贝尔，甘贝尔，我不想做什么天使，也不需要这些权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一天，一个月，哪怕一个小时的普通人的生活也好。在这冰冷冷地七重天，就像是没有希望的噩梦，什么都是冰冷而无情的……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呢，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即使我都想起来了，却还是无力改变，我们的爱注定了不被允许，是钉上了十字架的！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被复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他真真地感受到她内心的痛楚，爱之深，痛之切。这个宇宙苍穹里最残忍的，也许就是零距离的拥抱，深爱，却不能够在一起，不被允许。

    他们说，人死了，灵魂会投胎转世，那么，天使呢？

    天使就和羽毛一样，散了就散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它又是无所不在的。也许你在街角看见一个女孩子，也许你不经意地一个转身，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也许，那就是我，我又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了。

    会么？

    会的。

    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你？

    不会的。这是生生世世的爱，是你的话，一句话，一个依靠，一个念头，就能够感觉到。

    那会是你么？

    也许是，也许是另一个你爱的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会住进她的心里，看着你，拥抱着你，永远地爱你。

    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我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杀了我！

    ——！！

    魔王撒旦已经要开始苏醒了，你还记得百年前的圣域大战么，死了那么多人。再也不要经历了。他渴望炽天使的天使之心，你杀了我，带走我的心，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遇到真正爱你的人，也会住进她的心底……

    如果我分不清楚是爱你还是爱她怎么办？

    没有关系的，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是现在这种状态就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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