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评说聊斋之官场-狐狸精嘲弄官述——《王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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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昌府名士王子安科举考试多次考不中。这次参加乡试,想中举的愿望特别强烈,将近发榜,他喝得醇醇大醉,躺到卧室。

    忽然有人来说:“报喜的来啦!”

    王子安踉踉跄跄爬起来,说:“赏钱十千!”

    家人知道他喝醉了,骗他说:“只管睡你的,赏过啦。”

    王子安又睡下。一会儿,又有人说:“您中进士啦!”

    王子安说:“我还没到京城参加考试,怎么中了进士?”

    来人说:“您忘了?您不是考完三场了?”

    王子安大喜,跳起来,喊道:“赏报喜的十千!”

    家人又骗他说:“您只管睡,已经赏了。”

    又过一会儿,有人急忙进来说:“您在金殿经皇上面试,选中翰林。您的长班(随从)在这里。”

    王子安果然看到两个人站在床前给他叩头,都穿戴得整洁排场。

    王子安招呼:“快赏给长班酒饭。”

    家人骗他说已经赏了,却暗笑他醉得厉害。

    过了一阵子,王子安想:既然做了翰林,不可以不出去向乡亲炫耀一番。就大叫:“长班!”叫了几十声,没人答应。家人骗他说:“您再躺着等一会儿,叫他们去啦。”又等了好一会儿,长班果然回来了。王子安捶着床大骂:“愚笨的奴才,跑哪儿去了?”

    长班愤怒地说:“穷酸无赖!刚才跟你开玩笑,还真骂吗?”

    王子安火了,跳起来扑长班,打落了他的帽子,自己也跌到床下。妻子进来,扶他起来,说:“怎么醉成这样子!”

    王子安说:“我的长班太可恶,得惩罚他。怎么说我醉了?”

    王妻笑了,说:“家里只有我这个老婆子,白天给你做饭,晚上给你暖脚,哪里来的长班伺候你这把穷骨头?”

    子女也都笑他。王子安的醉意稍稍消散,如梦初醒,才知道这之前所有事都是虚幻的。然而,他还能记起打落长班帽子的事,找到门后边,发现一个长班戴的红缨帽,像小酒杯,大家觉得奇怪。王子安说:“过去人被鬼捉弄、调侃,我今天给狐狸精耍了一把。”

    异史氏说:“秀才参加乡试,有七种相似——刚进考场,光脚提考篮,像乞丐;点名时考官训斥,隶卒责骂,像囚犯;回到考试号房,一个一个上边露出脑袋,下边露出脚丫,像秋末快要冻坏的蜜蜂;等出了考场,神情恍惚,觉得天地变色,像出笼的病鸟;盼望发榜,草木皆兵,做梦也幻想考中,想到得志,顷刻间楼阁亭台都有,想到失意,瞬息间骨头都烂了,这时坐卧难安,像被拴住的猴子;忽然,飞马来报考场消息服条里却没我,神情大变,灰心丧气得要死,像服毒药的蝇子,摆弄它也没感觉;刚失败时,心灰意冷,大骂考官没眼睛,笔墨没灵验,势必把案头书都烧了,烧了还不解气,还要撕碎了,用脚踏,用脚踏还不解气,一定要把书丢到脏水里,披发人山,面向石壁,再有人把八股文拿给我,必定把他轰走;没多久,气渐渐平了,想求取功名的想法又起来了,像跌了蛋的斑鸿,只好衔木营巢,重新另抱案。这样的情况,当局者痛哭得要死要活,旁观实在可笑到极点。王子安顷刻之间,千头万绪,想来鬼狐对他已偷偷笑了许久,趁他喝醉捉弄他。看看得志的滋味,不过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翰林院诸公,也不过经历了两三个一小会儿,而这些滋味王子安一个早上全部尝到。这样说来,狐狸精对他的恩情,跟推荐录取他的考官是一样了。”

    《王子安》是写考生心理的代表作。文字虽短,意义却深。正文以夸张的想象,描绘王子安梦里中举、中进士、成翰林,一步一步写来。王子安垂涎富贵惹来孤狸精,对他小施调侃,点化“报马来”。王始而怀疑,继而大喜,接着出耀乡里。抓狸精对利欲熏心者的嘲弄极其精彩。“异史氏”用亲历者的语气,对秀才入闹加七个巧妙而形象的比喻,把读书人迷恋科举的情态、心态表现得穷形尽相、入骨三分。《王子安》既是构思巧妙、寓意深刻的小说,又是真切描绘人情世态的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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