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有个乞丐来了,带着些干粮,放到古钟旁边,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掀起钟,一只手拿起干粮放到筐里,来回三四次,才把干粮放完,然后就走了。又过一会儿,乞丐回来,一只手掀开古钟,一只手伸到筐里拿吃的,吃完了继续再拿。他用一只手掀古钟,轻松得像打开一个小盒子。满座的人都惊讶极了。
查伊瑛把乞丐叫过来,问:“你这么个大力士,为什么还讨饭?”
乞丐回答:“我吃得太多,没有人雇我干活。”
查伊瑛说:“你这么强健,可以参军,为朝廷效力。”
乞丐伤心地表示:“我没有门路可以投军。”
查伊磺把乞丐带回了家,给他饭吃。乞丐吃的饭大概相当于正常五六个人的饭量。查伊磺给他换了新衣服、新鞋子,送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参军。
过了十几年,查伊磺的侄子在福建做县令。忽然,有位将军登门拜访,自称吴六一,交谈之间,问县令:“查伊磺先生是您的什么人?”
“是我的叔父,他跟将军什么时候有交往?”
“他是我的老师。分手十年了,我总是想着他,希望您把老先生请来。”
县令顺口答应,心想:我叔叔是有名的文人贤士,他怎么会有个武将弟子?恰好查伊瑛来看他,他就把这事告诉叔叔。查伊磺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还成了武将的老师。因为将军一再到县衙询问,查伊瑛就让仆人带马,到将军府,把名片送了进去。
将军急忙迎出到大门之外。查伊磺一看,眼前是根本不认识的一位武将。他认为将军认错人了。而将军对他非常恭敬,像见长辈般弓背弯腰,郑重其事地将查伊磺请进大门。连进了几道门,看到里边有女子往来,查伊磺知道这是将军的私宅,就住了脚。将军又朝他作揖,请他进去。
查伊磺只好跟着将军进堂屋。卷帘的、移座的,都是美女。
查伊磺坐下,刚想询问自己跟将军有何交情,将军摇了摇头。一个女子捧来朝见皇帝的礼服,将军立即站起来换上。查伊磺不知道将军想做什么。几个侍女服侍将军换好衣服,理好衣袖,整好衣领。将军先让几个人把查伊磺按在座位上不让动,然后跪倒在地,像朝见皇帝一样,行三叩九拜大礼。
查伊磺大为惊愕,不知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将军拜完了,换上便服,恭敬地陪着查伊瑛坐下,笑着说:“先生不记得举古钟的乞丐啦?”
查伊磺这才恍然大悟。
接着,丰盛的宴席摆下,将军家的乐队演奏起乐曲。宴会结束,成群美女陪着查伊磺进人客房。将军进来,亲自安排好查伊瑛睡下。
查伊瑛因为喝醉了,第二天起床晚。将军已在他的卧室前问候了三次。查伊磺很过意不去,告辞将军要回县衙。将军关上门,挂上锁,似乎把他禁闭起来,不知道将军想做什么。
查伊瑛发现,将军每天都不做别的事,一心一意清点歌伎、丫鬓、仆人、小厮,清点骡马牲口、家具古玩,亲自监督手下人登记造册,告诉手下的人一样也不要遗漏。查伊磺认为这是将军的家事,也没多打听。
几天后,将军手拿登记册子对查伊磺说:“我能有今天,完全因为先生的恩赐。一个丫鬓、一件物品,我都不敢私自享用,我把全部财产分出一半供奉先生。”
查伊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坚决不接受。将军不听,又拿出家里收藏的几万两银子,分成相等的两份,然后按册清点,古玩床几,在大堂内外几乎摆满。查伊磺一再制止,将军不顾。等点完了丫鬓、仆人的名字,将军就下令男仆整理行装,女仆收拾器具,嘱咐:“你们要恭恭敬敬侍奉查先生。”众人异口同声高声答应。然后,将军亲自看着侍女丫鬓们上车。马夫拉着马骡,轰隆隆出发,将军这才走回来送别查伊磺。
后来,查伊磺因为牵涉进浙江一桩文字狱中,被抓进监狱,最后得以幸免,完全靠吴六一将军的救助。
查伊横对人施舍丰厚不问姓名,是侠义刚烈、古道热肠的大丈夫。吴六一报答慷慨素爽,千古仅见。举人查伊磺和将军吴六一的厚施慨报是真实的事件,有多部书己载:王渔洋《香祖笔记》、钮绣《抓剩》、昭涟《啸亭杂录》。这些书写的是传记,聊斋写的是立意新颖、文笔简约的短篇小说。乞丐举钟和将军厚报,两个似乎互不相关的片段像电影“蒙太奇”街接起来。小说开头极力描绘乞儿举钟情景,十年后二人对面不相识,再以“举钟之乞人”引起回忆,这是学《左传》赵盾被屠岸贾陷害时出现救助他的“聆桑之俄人”。一句话连起数十年,尺幅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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