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而夏叮咚，却没有继续走下去。

    我最后一次见到夏叮咚，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在我见到她遗体的那一刻。

    她张牙舞爪不走寻常路的风采，她的快乐、哀伤和她那些细腻的小心思，此刻都停顿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人的离去总是突如其来，上天冷酷到甚至不留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

    夏叮咚的离去，是为了陈安。

    她永远是这样的，不顾一切，不计代价。

    她的离去发生在一个雨夜，那一天陈安把她叫了出来，说还想和她最后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夏叮咚食堂怒骂八卦精姑娘的事儿闹得很大，不止我和夏叮咚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陈安和八卦精姑娘更是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在这种情况下，陈安给夏叮咚打去了一通电话，把她约出来深夜面谈。

    至于陈安究竟想要对夏叮咚说些什么，我不想知道。

    我所知道的仅仅是陈安的愚蠢，直接导致了夏叮咚的离去……或许这本来只是一桩无头公案，本来只是造化弄人，可是我仍旧无法说服自己原谅陈安，甚至我自己。

    陈安把夏叮咚约在一家酒吧里详谈，地点选在酒吧——陈安后来说，选这个地儿，是因为夏叮咚喜欢“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气氛，也许两个人在这里说话，能够解开心中郁结。

    没想到这竟是永诀。

    夏叮咚赴约前，还给我打去了一通电话。

    “陈文武，他又找我了。”

    “说是有些话想和我说一说。”

    “其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我还是想过去。你知道吗？我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说服我自己，不要再理会他，未来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天各一方再无交集……可是我做不到。”

    而我在电话里，竟劝她赴约。

    “你自己说的，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说。

    “和他说说话吗，也许你们以后的路，都能走得顺畅些吧。”

    我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她做出了决定。

    此时此刻，窗外正下着一场大雨。

    二

    夏叮咚到达那家酒吧的时候，透过窗户玻璃便看见了陈安。

    陈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不断向人群中搜寻着，想看到人群里夏叮咚的身影。

    夏叮咚穿过舞池里跟着电子音乐high着的人群，穿过那些五颜六色的迷幻光影，走到陈安的眼前。

    “别瞎找了，我在这儿。”

    邻座有几个热血小青年正面红耳赤的争执着什么，不过夏叮咚和陈安都没有在意。

    “还你的。”陈安拿起身边的一个袋子，递给夏叮咚。

    那里面放着夏叮咚和陈安这些年来所有的记忆。

    寒冷的冬天夏叮咚替陈安买的手套，围巾；两个人一起去看演唱会留下来的票根；陈安生日的时候夏叮咚送给他的用白金制成的刻着Ann&Summer字样的项链……还有他们去看海的时候，两个人拍下的合影……

    “都还给你。”

    夏叮咚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接过那个袋子。

    邻座几个小青年争执得越发激烈了。

    “我累了，”陈安对着面前呆呆站着的夏叮咚说，“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做什么你才能满意。我想和你再回到以前的日子里，你终究也不愿意。而我想开启新的生活，那段生活里没有你，可是你还是会闯入我的生命里……我累了，我想忘记你。”

    “你的意思，是叫我放弃一切？”夏叮咚声音发颤，问陈安。

    “你拥有的是什么，放弃的又是什么呢？是我，是这段感情，还是你的高傲，你的自尊心？阿夏，你想要的太多，我给予不了。”

    陈安的回答在邻座小青年的争吵声中淹没，巨大的争吵声让夏叮咚和陈安同时起身，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有个吵得眼睛发红，二十多岁的男孩儿，头脑一热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向身边和他争执的那个男孩儿刺去——

    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儿慌张地躲闪着，朝陈安的方向躲去——

    几乎没留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行凶者持着刀，向陈安的方向刺去——

    接着，就在陈安以为自己少不了被刺一刀的时候，他看到了夏叮咚的身体上，汩汩而出的鲜血……

    夏叮咚替陈安挡上了这致命的一刀。

    直抵心脏。

    倒在陈安怀里的夏叮咚，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摸了摸陈安的面颊。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艰难地说：“我……不要你……忘记我……一辈子。”

    酒吧已然骚乱不堪。

    接着，酒吧里爆发出了陈安痛彻心扉的吼声。

    “杀人了！快救人啊！”

    三

    从酒吧出事到夏叮咚的离去的那段时间里，我记住的是很多声音。

    陈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慌乱的说话声，窗外的暴雨声，雷声，我匆匆赶去医院时一路上车辆的喇叭声，护士推着推车送夏叮咚去手术室的脚步声……

    而这一切的声音，在夏叮咚的遗体推向太平间的时候，全部都消失了。

    我呆呆地站在夏叮咚的遗体前，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接到消息的李然和何乔木也乘车赶到了医院。

    “天啊！”李然见到了最后夏叮咚的样子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节哀顺变。”何乔木走到我前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傻了！说句话啊！”何乔木冲着我吼着。

    叫我说什么呢，我又能说什么呢。

    除去李然和何乔木之外，我唯一的好朋友，前天还在阳台上对着我吐露心声的好朋友，就这么走了。

    不可名状的情绪直冲向我的大脑。我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那小子犯浑吗？”何乔木是个急性子，指着一边的陈安问我。然后他抡起胳膊，抓住了陈安的衣领，一记重拳打到了陈安头上。

    第二拳，第三拳……何乔木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陈安的身上。

    陈安没有躲闪，何乔木把他的脸几乎都打肿了，他都没有躲一躲。

    “你们打死我吧！”他说，说话的声音软绵绵地没有丝毫气力，显得万念俱灰，“阿夏的死是我造成的，是我对不住阿夏，可是我没有任何可偿还的东西了。”

    听到陈安说这句话的我，站起身来，冲着陈安：“夏叮咚会要你偿还任何东西吗？”

    “她只是选择了你，愿意被你伤害。”

    “放开他吧，何乔木，”我看了一眼仍旧扯住陈安衣领不放的何乔木说，“夏叮咚看到他被打，会心疼的。”

    何乔木“哼”了一声，放开了陈安。

    “夏叮咚是个多傻的人啊，她知道不能选择不被伤害，却可以选择被谁伤害。她选择了你，义无反顾，可是她却为了这个……”

    我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每一个字脱口，皆是锥心之痛，汹涌而来。

    “我一辈子，没有办法再忘记她了。”

    陈安一字一顿地说，对着我，也对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夏叮咚。然后，他拖着为何乔木拳打脚踢后一瘸一拐的腿，离开了太平间。

    在目送着陈安离开之后，何乔木和李然两个人都走到了我面前。

    “我们也走吧。”何乔木说。

    “不，”我摇摇头，“她爸妈就要赶回来了，她的最后一程，我得送她走。”

    “双全……”何乔木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说出了口，“你不要觉得对她有亏欠，有些事情也是巧合，没有一个人想发生的……”

    但在那个时候，所有的安慰对我来说都已失去了效果。

    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夏叮咚以往的样子，她在风中眯着眼睛，对我说话的样子，她躺在床上听我静静念书的样子……

    我唯一的知己，再见了。

    你给予我指引，告诉我感情最美好的形态是什么模样，更告诉我人面对一段感情时，如何执着，如何坚守。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夏叮咚，总会联想起幼时看的金庸小说里“杨不悔”这个名字的由来，纪晓芙爱上邪教的杨逍，为他诞下女儿。受灭绝师太以其性命相要挟亦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刻。

    “我叫杨不悔，我娘说，这件事情她永远也不会后悔。”

    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有那么一个纪晓芙、那么一个夏叮咚，横冲直撞，永不后悔。

    甚至我们年少的时候，就是纪晓芙，夏叮咚……那么骄傲，那么义无反顾。不容许我们青春岁月的感情，留下一星半点的污点。

    直到我们渐渐长大，我们懂得隐忍，懂得退让……

    直到时间把一切都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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