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不如怀念-高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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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冬天,因为夏叮咚的离去。我完全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这个时期的。

    心里面的某个地方,空空落落的,没有一星半点踏实的安全感。

    何乔木和李然两个人作为我的密友,对我投以了极度密切的关注,他们两个几乎恨不得把我锁在笼子里,对我24小时全程看护。

    不过何乔木的表达方式,永远是简单粗暴的。

    比如在我上课神游,老师又把我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会直接顶老师:“我哥们儿心情不太好,他一定没有在听你讲课。”

    比如他会把我拉出去打篮球,让我担当控球后卫,然后在我遭遇围追堵截的时候一声怒吼:“我哥们儿心情不太好,你们谁要敢拦着他,我代他和你们拼命!”

    更惨烈的一次,发生在我在宿舍用电磁炉煮牛奶的时候,刚好撞着宿管阿姨来查寝,而任何的大功率电器都是要被没收的。何乔木于是想出了一个百分之百的馊主意,他把牛奶瓶放在被子里头,然后叫我和他两个人齐心协力藏住奶瓶——两个人在被子里抱成一团,然后把奶瓶夹在……我们的身体之间……

    宿管阿姨不久就杀到了我和何乔木的宿舍,她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个抱团取暖的男生……

    然后她淡定果断地走到了我和何乔木的眼前,把被子掀开,然后奶瓶在这个时候很应景地倒了……

    于是出现在宿管阿姨眼前的,就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男生,他们之间充斥着一些洒满整个床单的白色液体。

    宿管阿姨满脸黑线,问我和何乔木:“你们在干吗?”

    何乔木抢在我前头,回答了宿管阿姨:“没干吗,我好哥们儿心情不太好……”

    ……

    相比何乔木,李然的安慰方式则显得细水长流。

    夏叮咚的葬礼,她的父母、我、李然以及何乔木全都出席了,这场葬礼上还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陈安。

    陈安把一束白玫瑰放到夏叮咚的遗像前,然后拿出了他那天没有送出手的还给夏叮咚的东西,掏出打火机,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全都烧掉……

    “阿夏,请原谅我,我不想再保留对你的记忆了……虽然我知道我忘记不了。”

    浓烟滚滚,几乎熏湿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在陈安烧掉他和夏叮咚所有回忆的整个过程里,李然一直拉住何乔木的手,避免他一时冲动酿成恶果。

    这一切也全都被我看在眼里。

    烧到最后,陈安掏出来的,是他和夏叮咚在海边的那张合影,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合影放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当然,在他烧东西的整个过程里,夏叮咚父母的骂声始终不绝于耳,并且保持在令人突发性耳聋的高分贝以上,但陈安显然是预料到了这一切,他显得很淡然,就像凭吊自己的一个普通朋友一样。

    但这长达一生的内心罪责,他定然也无法逃避。

    李然则把地上那张合影捡起来,撕掉有陈安的那一半,把有夏叮咚的那一半放在我手上。

    然后李然轻轻对我说:“保存好它。”

    “我懂夏叮咚走了之后你的伤心,但你不是陈安。”

    而在夏叮咚的葬礼结束,我重新回归为了高考争分抢秒的校园生活之中,李然对我的关心则是一本本厚厚的笔记,忘记吃饭时候递过来的装着饭的快餐盒……一些细小的,不经意却饱含足够关怀和温暖的物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想我真正知道了李然在我心目中的意义。

    我喜欢她。

    二

    黑板的旁边已经挂上了高考的倒计时牌。

    每天早上早操的时候广播里体育老师会大声喊:“增强体质,全力备考。”

    走在路上都可以看到拿着英语单词大声背的学生。

    考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可以吞噬掉一个少年所有生活的紧张感,一点一点地加剧着。

    有少数的学生选择了出国。去读语言班然后参加国外大学的招生考试,在做出抉择的那天,他们背上书包整理好所有的东西,然后趾高气扬地去校长办公室签字,再回到教室和同学告别。

    在他们走的那刹那,所有的学生脸上浮现出的都是由衷的羡慕。

    也有少数成绩极差,家境也不算太宽裕的学生,选择了不参加高考去打工。

    他们默默无言的整理完所有的东西,然后默默地离开这所学校。

    十几年的努力没有得到丝毫的证明,好像一切都在离开的那个瞬间化为了泡影。

    而我,李然和何乔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成为了这场国考中芸芸众生里的一分子。

    这场考试的重要性,在我们三个人踏入高中校园的时候,就被父母一再强调,为了这场考试,你不可以分心,不可以做和考试无关的事……日复一日的念叨几乎让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

    我们三个人的生活,本来应该是中规中矩的,在做习题、偶尔的互相逗趣中度过,但生活永远会给予人很多突如其来的变数。

    何乔木和李然,他们俩就像一个函数图像的X轴与Y轴,相交之后,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

    如果我和夏叮咚天台谈天的时候,我还只能说何乔木和李然“大概在一起”了。那么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过去,我便可以完全确认,他们两个,恋爱了。

    高考前那一年的春节,我们只有五天的假期,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初三。初四我们就复课,继续紧锣密鼓的备考生活。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除夕的晚上,我们家和何乔木家商量好了,两家一块儿吃年夜饭,一起过年。

    春节联欢晚会8点钟开播,除去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我妈妈和何乔木妈妈,其余的大人小孩全都聚集在了电视机前头,等着看本山大叔新出炉的小品节目和盛大的歌舞秀。

    “他们都不容易!”何乔木爸爸抽着一根烟,突然感慨起来,“这些演员为了这场晚会,得准备半年时间呢。”

    “是啊,”我爸爸在一边接过腔,并且自觉、自然地把话题引导向了高考,“文武啊,你看人家,下得狠心就会出成绩,能在电视机前面跳舞给全国人民看。你爷爷那时候给你取名字,叫你陈文武,意思可是期盼你能文能武,执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的……你现在考试总没个准头,这怎么能行呢?你高考考得不理想可怎么办……”

    “哎呀,爸你就别再啰唆了,我知道了。”我在旁边啃了一口苹果,无比郁闷。

    何乔木冲着我扮了个鬼脸,毫无疑问他又记起了给我取小号的黑历史。

    不过恶人自有恶报,何乔木的鬼脸被他爸爸看到了,这下子唠叨的可不止我爸爸一个了,何乔木的爸爸也加入到了这场口水大战里:“何乔木,你这孩子,还嬉皮笑脸。你压根儿比不上人家陈文武,平时又乖学习成绩又好,可你皮得跟个猴子似的,我跟你妈可没有少操心你!你自己说说刚刚你是什么意思?”

    我脸一红,赶紧堵住了何乔木爸爸的话头:“叔叔您放心,他没什么别的意思……”

    年夜饭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开始了……

    在吃饭的时候,大人们谈论的事儿仍旧是高考,甚至干杯的时候祝酒词都是:“祝陈文武和何乔木都考出好成绩。”

    谈论到高考,自然也会说起要考什么样的学校。

    这个问题,是我妈妈先向何乔木发问。

    “小何啊?你高考准备考什么学校啊?还有陈文武,待会儿小何说完了,你也说说,到现在了我和你爸可都不知道你想考什么学校呢。”

    “我啊,”何乔木认认真真想了想,说,“考到哪算哪吧,我倒无所谓要考一个多么好的大学,不太差就成。不过最好这所学校别在老家了,考到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就最好。”

    我分明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出去郊游时谈及未来,何乔木那时候还不确定到底参不参加高考呢。

    现在他也想考到北京、上海这样子的大城市去,只有一个解释——受了李然的影响。

    在我正胡思乱想神游的时候,我妈用手臂轻轻碰了碰我:“文武,在想什么呢?小何说完了,轮到你说了。”

    “我跟何乔木一个样儿。”

    大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饭桌上一片沉默。

    过了好长一会儿,我爸才挑开了话头:“你们现在的孩子啊,跟我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心都比我们那时候要大得多。我们那会儿有个地方念书就心满意足了……”

    “孩子他爸,你怎么说话呢?”我妈冲着我爸丢了个白眼,“小孩子有志向是好事。不过未来你们俩小孩最好考在同一所城市,同一个大学里头,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们也这么想,”我妈话音刚落,何乔木爸爸就接过了话茬,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来,大家起身,庆祝新年的来到,也祝福我们的孩子考好,考到同一所大学里头,做一辈子好兄弟!”

    “说得好!”我爸已经喝了点儿酒,脸色有些潮红。他拿着一个空杯子站起身和何乔木爸爸碰了杯,大声说:“友谊不老!”

    我和何乔木刚想在这热闹喜庆的氛围里举杯同醉的时候,就被大人们半醒半醉地喝止了:“你们小孩子不准喝酒,喝饮料就行了。”

    我和何乔木只好倒满了两杯可乐,然后装模作样的和大人们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真想快点长大啊。”饭后,我和何乔木两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里聊天,何乔木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愣愣地说。

    “长大你就要赚钱养家了。”我说。

    “也不一定啊,等过完高考我就18岁了,我就是成年人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凭着身份证去网吧,也可以吸烟喝酒了,不会有人管。”

    “不过长大可不只有这些。”我提醒他。

    “但长大最先给我们的好处就是这些。”

    在我和何乔木争执不下的时候,何乔木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他妈妈为了联系在学校的他买的,只能够打电话发信息,其他功能不可以用。

    “喂?”何乔木接了电话,听着听着脸色突然有些不对劲了。

    “你在哪儿?”他急切地问,“我家门口那个站牌是吧?你先站别动啊,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随后他挂掉电话,急切地说了句:“双全你等我会儿,我有事出去一下。”他说完就甩上门,走远了。

    几乎是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有种预感,来找何乔木的人,一定是李然。

    于是在何乔木前脚踏出门之后,我也紧随其后跟上了何乔木,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紧张,大年三十来找何乔木的人究竟是不是李然?如果是,她会对何乔木说些什么呢?

    结果当我尾随着何乔木走到他家门口的站牌前时,一切都明晰了。

    李然戴着个紫色的针织帽,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外面还披着一件绿色的厚棉衣,正冲着自己的手上呵气呢。

    我藏在一根电线杆子的后边,看着面前的李然和何乔木。

    李然一看到何乔木过来,眼圈当即就变红了,双手朝着何乔木一阵乱打:“你怎么让我等这么久啊?”

    何乔木轻轻握住李然的手:“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过来了呀。”

    “没事,是我忘了。”李然的鼻涕和眼泪一把流了出来,何乔木从身上掏出一包卫生纸,细心替李然擦拭。“我很早的时候就在你家楼下等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慌,下不了决心给你打这个电话,我后来想再怎么样也得要和你见上一面……”

    “何乔木我问你,那一天你说要和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啊。”何乔木显得有些无奈。

    听到何乔木说完这句话后,李然的眼睛里流转过她内心的所有小九九:猜测,不安,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看到面前神色有如一只小兔一般的李然,何乔木轻轻握住李然的手,然后一点点地凑近了李然,轻轻摸了摸李然的发丝……

    那是一个极温柔的动作,过了很长时间才停顿下来。

    而我只是怯弱地躲在暗处,看着何乔木和李然。

    三

    因为高考,何乔木和李然的这段恋情,理所应当地成了一段地下情,甚至于对我都是有些遮遮掩掩的。

    而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何乔木现在戴的围巾,是李然亲手给他织的,用的玫红色的毛线,织的时候还有好几次,李然的手指被刺破了。

    李然从踏入这个学校开始,一直是那种读好圣贤书的女孩,甚至有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近风情,有些土气,但现在为了何乔木,她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开始编围巾、编手链了。

    除掉隔三岔五何乔木就能收到李然送给他的小礼物以外,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是一切也都改变了——一点点地递进着,李然这么骄傲的女孩儿,竟也会为何乔木做她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了。

    在高考到来之前,他们俩还有过一次长谈。

    那次谈话,我也躲在一边,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还是那件事儿,”李然一脸严肃,“你到底准备考哪儿啊?”

    “我不跟你说过嘛,我无所谓。”何乔木一脸破罐子破摔。

    “为了我你就不能有点所谓吗?何乔木你也知道,我不想继续待在南城,但我更希望和你考到一个学校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异地恋会有多累。”李然红了眼圈。

    “那考试这回事,我也不知道我会考成什么样,我也不能给你承诺啊……要是我考的分儿没你那么好,难不成我们填志愿的时候填同一个学校么?那不是害了你么?”

    “我会。”李然说。

    何乔木有些惊愕地看着李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我会和你报同一个学校的,”李然显得很坚定,“不管我比你高出多少分,不管我爸妈说我什么,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李然脸上那坚定的表情让我几乎妒火中烧。

    我想冲出去,现在就告诉她,喜欢她的不只有何乔木一个人,还有我!可是我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我只是躲在角落里,看着前方山盟海誓的两个朋友。

    “那,你等着我。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见面。”沉默过一阵后,何乔木对李然说。

    李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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