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考如期而至。

    在等待着这场考试的焦虑不安的日子里，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直到高考结束的时候，才发现时光匆匆。

    6月9号，青春在高考结束的那天，彻底和我分道扬镳。

    我想这大概已经约定俗成不言而喻，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青春都是在高考前热闹疯狂的抛书仪式里，在炎炎夏季考场里的奋笔疾书中，戛然而止的。

    从考场出来后，我没有和同学对题，甚至没有向何乔木和李然打一声招呼，我的整个脑子昏昏沉沉，长达数个月的准备结束在一朝一夕之中，我始终带有一种不真实感。

    高考结束之后，我成天宅在家里，抱着爸妈给我新买的电脑，打游戏，看影碟。吃完睡，睡了玩，玩了之后继续吃……大概是为了纾解压力，大概也是一种逃避，我始终不想理会李然和何乔木，那段时间我害怕和他们见面。

    直到28号填志愿的时候，我和他们才又再一次碰面了。

    这一次相会的情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我到班主任办公室查询高考成绩的时候，碰巧遇上了正在呵斥女儿的李然爸爸。

    “511？李然，你是怎么考的？”

    “你平时成绩能到接近600！你不可能考出这个成绩啊……现在只能上普通二本，你开心了？满意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然爸爸教训着李然的同时，何乔木妈妈正为何乔木的成绩庆幸着、欣喜着。

    何乔木考了505分，那年的二本线是501分，何乔木超出了四分。

    “你是不是为了这浑小子——”李然爸爸一转头，冤家路窄，正好看见了办公室另一头的何乔木。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明天你就去报复读班吧，你明明就——”

    李然抿着嘴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考了。”沉默良久以后，她才出声。

    “已经过去的事，为什么要再重复一次？”

    “我已经选好了，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

    李然爸爸脸上压抑着一股愤怒，突然的，他从椅子上上站起来，冲到何乔木旁边，一巴掌重重甩到了何乔木脸上——

    他动作太快，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急速之势，快到何乔木的妈妈完全来不及反应。

    “我们家孩子怎么了？”打完之后何乔木妈妈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嚷嚷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呀？”

    “他还有理了？”李然爸爸“哼”了一声：“我们家然然为了他至少少考了几十分，我们家然然本来是能上一本线的！现在可好……”

    “那我们家的也没有跟你们家的说让她少考几十分啊！”何乔木妈妈也激动起来，走到李然面前拉起李然的手，“手和脑子都是你们家女儿自己的，你们家女儿考多考少，和我们家何乔木有什么关系啊，你也是家长，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有孩子我也有孩子，你别这么胡搅蛮缠成不成？”

    办公室里硝烟弥漫，一群家长和学生围在办公室窗户前，看着剑拔弩张的何乔木妈妈和李然爸爸。

    我默默地翻开成绩单，看了看我的成绩，570分，努力还是有些成果的。不过……管它呢，我把成绩单揉成一团，决定好了我要去的学校。

    办公室里，何乔木突然猛地跪了下来，跪在了李然爸爸的面前。

    “你干吗呀？”李然爸爸面子上反倒有些挂不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快点起来。”

    “我担得起！”何乔木说，“叔叔，我还记得您那天问我，和李然走南闯北，我担不担得起。我那天没有回答您，但今天我答应您，李然走到哪儿，我何乔木就走到哪儿。”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李然爸爸走到何乔木面前，把他扶了起来。

    我、何乔木还有李然，第一志愿都报了同一所北方的二本大学。

    是的，我的选择，就是不离开我的朋友，跟何乔木、李然继续在一起。

    二

    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月，我、何乔木还有李然三个人一起去了鼓浪屿。

    那时候的鼓浪屿还没有完全开发，不像今天达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我们三个人说说笑笑，玩得很尽兴。

    我们从厦门渡口出发，坐轮渡前往鼓浪屿渡口。

    我们都从来没有看到过海，坐在大船上，海风徐徐吹来，像一只温柔的手，拂着人的脸颊，使人心神荡漾。

    何乔木来了兴致，冲着大海大叫：“啊——”声音直通云霄。

    船上的所有人都用看精神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个……

    李然受何乔木的影响，也把手围成小喇叭状，千里传音。不仅喊出了一声“啊——”表达心中喜悦，更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大海，我来了——”

    不过这两人秉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糗事得一块儿做的原则，在乱吼一通之后纷纷把头转向我，笑眯眯地望着我。

    结果，被逼无奈，我也……

    在我们三个的狼嚎鬼叫成功吸引船上的绝大多数乘客向我们行仇视的注目礼之后，何乔木这小兔崽子说头晕，回座位上休息去了，留下我和李然两个人站在外边吹着海风。

    “有没有开心点儿？”李然突然问我。

    “啊？我本来也没怎么不开心啊。”

    “有时候我总希望你多笑笑，”李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总是绷着一张那么严肃的脸，有时候看着你会有点儿害怕。”

    “所以是因为这个，你才选了何乔木吗？”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李然和我面面相觑。

    “你们在办公室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们不该瞒着我的，把我当傻瓜，我跟何乔木是好兄弟啊，你跟他在一块儿，我会祝福你们两个。”

    “现在何乔木没在你旁边。我想要你告诉我。”我看着眼前的李然：“我难道就——”

    随着“呜”的一声悠长的汽笛声，船抛锚靠岸了。何乔木也从里边走了出来。

    于是在整个高中三年里，我的告白未曾出口，甚至没能听到李然的一句回答。

    三

    多年以后，遥想我青春岁月里的最好时光是哪段，我仍旧会笃定的回答是这场鼓浪屿之旅。

    穿过如同迷雾一样厚重浓郁的时间，脑海里重新记起的，是我们三个人最值得珍藏的笑颜。

    何乔木的锥子脸，永远挂着一副有些忧郁却讨女孩子喜欢的表情，他还习惯把嘴角轻轻地扬起来，看上去活脱脱的是年轻版的余文乐。

    李然的脸有点方，眼睛小而黑，鼻子挺挺的，嘴唇不大，皮肤白得甚至有些透明的质感。带着一些似乎不可触碰的，一碰便会破碎的柔弱气质。

    我是最普通的一个，国字脸，蜡笔小新式的黑眉毛。会迅速湮没在人群之中的那种——不过多年以后，再翻开这次鼓浪屿之行的纪念照片，我仍旧会觉得年轻的自己好看。

    年轻时候的我们，通常都是好看的，一种不可言说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气息。

    而后我们慢慢长大，岁月慢慢地为我们篆刻上独属于我们自己的印记。

    我们历尽沧桑，慢慢老去，慢慢成熟。

    我们从“孩子”跨越为了“大人”，我们慢慢失去了许多，于是我们开始怀念。

    曾几何时，也懂得了大人们所说的“拥有年轻就拥有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而到了那一刻，我们已经长大。

    年幼的我们，永远都是在肆意挥霍，对于自己所拥有的，并不会有太多的珍惜之感。

    四

    无边无际不知通向何方的大海。

    大海边放声大笑，掬起一抔海水泼到我和李然身上的何乔木。

    我和李然、何乔木手拉着手，并肩在冰凉的浅海区漫步。

    藏在不深的沙滩里，走几步就能挖出一个的漂亮的浅色贝壳。

    三个人都皱着眉头，既想尝鲜又都不敢吃下去的竹笋冻。

    漫步在古香古色的小巷里，偶尔传出来的阵阵琴声。

    走累了，我们三人便在路边的石椅子上休息。

    阳光以一个刚刚好的角度，照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李然靠在何乔木的身上，静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只白猫，冲着我们三个人叫了一声，何乔木从口袋里拿出刚买的鱼干抛给它吃，它用毛茸茸的肉爪子接过去，轻轻咬了一口，喵喵叫了几声，就从树丛里穿行过去，不见了踪影。

    ……

    好像永远都不会终结的，慢悠悠的毕业旅行的时光。

    慵懒的、惬意的短暂旅途。

    最放肆，也最动人的一场青春骊歌。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