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月15日，盛夏的北方城市——S市。

    我和李然在开学的前几日就来到了这座城市，那时宿舍还没有开放让学生入住，我们前几日都住在小旅馆中，在这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玩，也算提前感受了一把这个我们将要住四年之久的城市的氛围。

    这儿的房子比南城要高，马路比南城要大，市中心的广场更比南城开阔许多……各类电子设备的科技城外悬挂着巨幅广告，广告上的明星们摆着或帅气或妖娆的姿势，似乎都在说着一句话：欢迎光临。

    来到这儿之后，我最直观的感受始终是：似乎不管在哪里，无论要做什么，都是要花钱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不像南城般亲密。刚来的时候，我去买东西，与别人交流，总觉得很紧张。

    李然的应变能力比我要强得多，从南城出发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有些土气的肥大T恤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一双平底鞋。隔了几日，新生报到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一身雪纺裙，戴上了隐形眼镜，踏上了一双玫红色高跟鞋，十足一个小美女。

    所以李然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发愣，夸张地擦了擦眼睛，对着李然说：“这是你吗？简直就是美少女战士变身啊！”

    李然有些不好意思，对我说：“咱们俩快各自去报到吧，然后我们中午一起吃饭。”

    李然念的是英文专业，而我则是中文专业。

    我点了点头，看着李然从我面前走远。

    我还担心李然提着一个大箱子会不会太累，没想到隔了不久就有一个男生走到李然面前，献殷勤似的把李然的箱子拿了过去。我看到李然和那个男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停住了走向李然的脚步，微微笑了笑，李然哪用得着我担心呢，我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吧。

    教务处注册，学生处登记，财务处缴费，系里报到……琐事忙完之后一上午已经过去，我把行李拖到宿舍，铺好席子后已是精疲力竭，倒在床上吹着顶上的风扇。

    休息片刻之后准备出发去吃中午饭，正好宿舍的另外三个人也已经抵达，于是三人同行。

    三位舍友有两个都是S市本地人，不想离开S市去外地读书才来的。有一个个头比较小，瘦而且白，挺清秀的一个小男生，叫孙历。另外一个则高高的，比较壮实，脸上不均匀地分布着一系列青春痘，叫陆桥。

    另外一个则和我一见如故，他与我同样来自H省，不过，我和他一个在南城，一个则在H省的西南方，比南城更加偏远的一个边陲小县城，他叫林默。

    林默其人完全不像他的名字一样沉默寡语，相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他我甚至想起了何乔木，也不知道何乔木这小子在南城过得怎么样……

    “在想什么呢，陈文武？”林默帮我打好了饭走到我面前，又说，“S城里的人都吃得比较清淡，也不知道你吃得惯吗？”

    我接过饭盒，随口应了一句：“总要慢慢适应嘛，不习惯也会习惯的。”

    林默笑而不语，在座位上扒起饭来。

    孙历和陆桥则坐在餐桌的另外一头，大概我和林默的生活经历、兴趣爱好都与他们不甚相同，他们和我俩也只是简单地客套了几句，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多说话，而是分隔两边各自聊天了。

    “和我想的大学不太一样——”我迟疑了一会儿，对林默说，“我还在想，到大学之后能交到不同地方的朋友，各个都挺热情的那种……”

    “现在大家还不熟嘛，你想太多了，”林默回答我，“他们都是S市的，比我们H省小城市出来的本来家境就要好一些，自然也更能说得到一起去，以后大家都会慢慢熟起来的。”

    “而且大学其实分小团体也比较严重……”林默一边慢悠悠地喝着汤，一边又补上一句。

    “你上过大学了？”我嘟囔着，“怎么这么老成……”

    轻轻的一句话还是被林默听到了，他笑着跟我解释了一句：“没必要上过大学才知道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样的，你说呢？”

    我一时间没有办法应答。

    “陈文武，你干吗不等我啊？”在我和林默吃着这顿无比尴尬的饭的时候，李然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带着些许娇嗔。

    “我没找着你人。”觉得解释得还是比较苍白，我又补上一句，“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你。”

    “入校的时候学校都会发手机卡，你吃完饭之后赶快去充值。”李然打好了饭，向我走了过来。

    “哦……行……”

    也许是真的有些太累了，整个吃饭的过程里我没和李然说一句话，到是李然兴冲冲地，一直在说自己的班导师是什么样的——那么胖还穿红裙子，看上去活脱脱就像一只会念ABC的胖番茄……一会儿又说自己的同学都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

    李然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林默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然。

    李然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儿搭理我的意思都没有啊，累着啦？”过了一会儿李然才问我，用开玩笑式的语气。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李然，林默已经抢在前头替我解释了一番：“美女，你可别怪陈文武啊，他性格就是这样的，像个闷葫芦似的，怎么敲都敲不响……”

    “我跟他比较熟，还是你跟他比较熟啊？”李然冲着林默翻了个白眼。

    “你们原来是一块儿的呀，失敬失敬，”林默装恍然大悟状，又问李然，“不知道美女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看着林默那文绉绉的样子，李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又说她和我是一个地方来的，都是南城人。

    “这就叫——”林默低着头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了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都是H省的，又都在S市念大学，我们三个可真有缘分！”

    林默那假正经的样子让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美女吃得惯S市的菜吗？”林默问李然。

    李然摇摇头，回答他：“不够重口，不喜欢。”

    “我们H省的女孩果然都是天生的辣妹子！我也喜欢重口味的，所以呀——”林默凑到李然耳朵前，神神秘秘地说，“我还准备了一份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李然的好奇心很快被勾了起来。

    林默从脚底下拿出了一大罐辣椒酱：“美女不嫌太重口的话可以尝一尝，我们自己做的，绝对的纯天然美食！包你吃了还想再吃，你要是吃不够我还可以叫家里给你做……”

    听了这话，我皱紧了眉头，冲着林默说：“好啊你，林默，够重色轻友的，咱俩一块儿吃饭也不见你拿出来，美女一来了你就赶紧双手呈上了。”

    这句话看上去是对林默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李然听的。

    “这你可不够意思了啊，陈文武，都是同学还有刻意给谁准备的不成？而且你也不怎么吃辣不是吗？”言者有意，听者更有心，李然一向是个聪明人，这份聪明在大学里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了。她看了看神色十分尴尬的林默，替他开脱起来。

    “美女你可别怪陈文武，是我忘了，”林默接上了李然给他铺就的现成台阶，把装辣椒酱的罐子推到了我和李然面前，又迅速扒了几口饭，说，“我吃完了，美女你和文武慢慢吃饭啊，等会儿记得把罐子给我带到宿舍里就成，我先回去了。”

    林默走远了。

    “陈文武。”李然轻声喊了我一句。

    “嗯？”

    “谢谢你。”李然冲着我笑了笑，也没有碰林默的那罐辣椒酱，把瓶盖封紧后仍旧坐在我旁边，静静看着我吃饭。

    “这有什么，小事一桩，”我看了看那罐封好了的辣椒酱，转过头直视着李然，有些忧心忡忡地说，“这个人——”

    “挺不靠谱的，我知道。”李然接过我的话头，笑了笑，对我说。

    二

    开学不久后我就进入了全方位的忙碌状态，相比之下反而开学伊始把人晒成炭、累成狗的军训都显得更为清闲了一些。

    文学概论、近代文学史、语言学概论、近代汉语、基础写作……五门专业必修课，还有计算机、大学英语、思想政治和高数……几乎每天都有让人晕头胀脑的上不完的课。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生活开始完全流连在五点一线之间：教室、食堂、宿舍、自习室和图书馆，学得甚至比高三的时候还要卖力了一些、成了名副其实的毛主席所说的“清晨八九点的太阳”。

    “累死人了！谁说大学比高中要轻松很多——”我打了个大呵欠，冲着面前的李然说。

    那天是星期六的下午，天气是晴空万里，黄历上写着：适宜出行。

    不过，李然显然一点儿玩的机会也不想给我，在中午的时候便给正在和周公赴一场甜美约会的我打去了电话，下午更是丧心病狂，直接把我拉到了图书馆里头。

    “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吗？”我摆着一张苦瓜脸看着面前翻书翻得飞快地李然。

    “不能。”李然到了大学之后迅速进化成了李然2.0，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你……”我无计可施，只好闷闷不乐地继续嘴硬到底，“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把这份作业写完了我请你看电影。”李然丝毫没受我冷嘲热讽的影响，姿势不改，一边快速的查阅着资料，一边对着我来了一句。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瞬间来了动力。

    于是大一上个学期，很多个双休日，我几乎都是陪李然度过的，在图书馆里。

    翻资料写作业的日子尽管有些无聊，却有一种别样的充实在。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图书馆，也洒满了李然的头发。

    一切都是静谧的，我几乎只能听到李然翻动书页的唰唰声。

    那段时间最简单的相处里，很多话我想要对李然说，却终究一句也没能说出口。而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也只记得自己和她在图书馆相处的点滴里，有一种最为单纯的快乐。

    心爱的人，就坐在我的左边或者对面，好像那样的触手可得。

    却又不可触及。

    三

    S市的某电影院里，我和李然坐在一块儿，盯着前面那块巨大的白色幕布，焦急地等待着开场。

    我俩在南城看电影的回忆只有寥寥的几次，而且都是学校组织观看的教育影片，唯一看的一部稍微新潮的片子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为了拉近孩子和家长的距离，学校组织家长带上孩子一起观看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南城只有一家电影院，放映效果也不怎么好，而且屏幕上总有那么一块或者两块地方有一片黄色的污渍。

    不过在这种条件下，我还是聚精会神看完了整部电影，并且在哈利波特骑上魔法扫帚参加魁地奇比赛的时候很应景地连续发出了“啊”“好厉害！”之类的赞叹声。

    ……

    因此，和李然在S市一起看一场电影便成了我和她大一时候最重大的娱乐活动。尤其是她拉着我上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还以“请我看电影”作为一枚糖衣炮弹无限放大撩拨着我的神经的时候。

    电影院里我和李然两个人的神色特别一致，我们带着参加升旗仪式的认真劲儿，锲而不舍地盯着还没有开场的白色银幕。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我轻声嘟囔了一句。

    “你看看手机。”李然依旧目不转睛。

    “我不看，万一开场了呢？”我回答她。

    我和她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俩这奇怪的对话吸引住了四面八方观众的眼神……

    电影开场了，龙标伴着音乐照亮了整个影院。这时候一男一女从门口方才从门口溜了进来——两人手牵着手卿卿我我，看上去很像一对恋人。

    男孩穿的衣服、理的发型都让我觉得眼熟，可是我一直没有认出来是谁，直到男孩转过头往后瞄了一眼。

    “你看那是谁？”我指着男孩对李然耳语。

    李然看到男孩之后也有些吃惊，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不就是那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你那个同学嘛。”李然回答我说。

    “是啊……对了，他之后没有联系过你吧？”

    “有，不过我没搭理他。”李然过上好一会儿才回答我。

    我莫名地有些生气，片子已经开演了，银幕上到底在演些什么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其实想想这股闷气生得毫无必要，像林默那样的男孩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早已是家常便饭。在他们的世界和逻辑里，女孩儿没有泡到手，重新找一个便是了，没什么复杂的。

    不过李然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忧心忡忡，而我又在看着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认认真真地看电影，而是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

    电影散场了，我们二人悻悻然走出了影院。

    “你觉得好看吗？”明明知道这问题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我还是没头没脑问了李然一句。

    “你觉得呢？”李然反问我。

    “刚才看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一样。”我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我只是在想，何乔木，会和你那个同学一样吗？”李然回答我说。

    原来如此。我心中涌起了一阵苦涩，在和李然相处的这半年时间里，我原以为李然对何乔木的感情能略微冲淡一些，甚至还奢望她心中能有我的位置——不要很多，一丁点就已足够，不单纯是作为朋友而是能够……更进一层的那个位置。

    而李然的心思，终究完全放在何乔木身上。

    我也曾经答应过何乔木，作为朋友好好照顾李然。

    于情于理，于李然，于何乔木，我都只能彻底放弃再进一步的想法——我不能辜负这份情义，更不愿意回首往事，那样会使我想起自己当年因为一念之差，失去了至交好友。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陪伴在李然身边，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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