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默从人群中手捧着玫瑰花出现的那一刻，我有如电流穿过身体一般，整个人几乎楞住，成了一具雕像，而一刹的惊愕之后，百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开始有如潮汐一般涌起，波涛汹涌。

    林默将玫瑰花轻轻递给李然，说：“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还是最特别的，我交往过一些女孩儿，但她们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听到林默说“交往过一些女孩儿”时，李然脸色已变得不太好看，但还是极力忍住没有发火。

    她没有接过林默的花，而是在林默说到“在一起”的时候打断了他，镇定地说：“林默，我李然受不起这份厚礼……”

    林默大概没有想到李然会拒绝他，愣了愣神说：“你再考虑考虑啊……”

    “不用考虑了，我李然知道自己喜欢谁。”李然没有多想便把林默顶了回去。

    “这个，送给你。”林默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子，对李然说，他的语气里充满失望。

    礼品袋里，赫然放着一台当时最流行，也最贵的诺基亚N97。

    李然看了礼品袋一眼，便拿起退回林默手中。

    “我以后会自己买的。”李然说，神情仍旧是淡淡的。

    “你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林默仍旧没有死心，坚持着问李然。

    李然摇摇头：“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而且……”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哪个？”林默有些恼怒地问，李然却一言不发。

    “我连关心你的权利都没有吗……”林默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慢慢走出了社团活动室。

    林默走的时候，他的脚步声显得分外地凝重，社团活动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除去李然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林默落寞的背影，直到他走远，完全离开。

    我也不例外。

    林默的皮鞋与水泥地板的摩擦声回荡我的心上。他那副颓废的样子甚至让我产生了一丝对他的同情心——我能想象出他是怎样做下在李然生日当天向李然告白的决定的，那几乎是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姿态：他一开始甚至希望通过打工攒钱去送李然一份礼物！对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林大公子而言，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抛下了自尊。

    而这次生日会上他为李然做的一切，毫无疑问是他向父母软磨硬泡要到一笔钱之后，耗时耗力精心准备好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默所预想的，大概是郎才女貌，李然浅笑嫣然回应他的告白的情景吧？只是在他抛下自尊为大费周章安排李然的生日聚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李然，我……”林默走出房间好一会儿之后，李然闺蜜走到了李然面前，带着些犹豫，吞吞吐吐想说些什么。

    “没事，我知道，你也是帮别人忙。”李然不动声色的回答她。

    “谢谢你理解我，”李然闺蜜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像无意间想到了什么一样，问李然，“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是我男朋友，不在我们学校。”李然笑了笑，淡淡地说。

    李然闺蜜显然知道再问不出什么，经过刚才的尴尬情景也觉得有些无趣，不一会儿便从李然身边走开，去找其他人聊天说地了。

    而我始终注视着李然，静静地丈量着我在她心中的分量，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何乔木之外她的至交好友，抑或我与林默一样，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李然仍旧穿梭在人群里，谈笑风生。

    她与高中时那个倔强而且不善交际有些死板的女孩相比，竟已变化得这么快、这么多了。而我愚钝地从未发觉，直到今天。

    我摸了摸衣服口袋里装好的给李然的礼物：一个便宜的、但却对当时的我来说价值不菲的山料碧玉的坠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礼物送出手。

    玉，温润而且带有保人平安无虞的意思，我想它与李然应当是相衬的。

    在参加李然的生日聚会之前，我所想的是李然见到这份礼物时的反应，会欣然接受或一口回绝？但现在目睹林默被拒绝之后，我开始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份礼物送给李然了，我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担心，害怕从此以后我和李然连朋友都不能再做——虽然我丝毫没有向李然告白的意思，何乔木将李然托付于我，本就是对我的最大信赖。

    我心中烦闷而又毫无办法发泄，只好趁李然和别人谈天的时候离开了社团活动室，我不知道如何抉择，只好逃避。

    我在偌大的学校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的地乱跑着，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过了很久，我喘了口粗气，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已走到了女生宿舍的大门前。

    我盯着那扇大门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宿管阿姨见到我进了女生宿舍楼，满脸狐疑的起身，挡住了我的去路，问我：“什么事？”

    “阿姨，我好朋友身体不太舒服，我来给她送药。”我随意编了个谎话，说的时候都不敢看宿管阿姨的眼睛。

    “哪间宿舍？”

    “2307。”我想了想李然宿舍的门牌号，回答说。

    临近期末，宿管阿姨管得也不再那么严苛。饶有意味地打量了我片刻之后，她对我说：“那就上去吧，下不为例，以后要送药送饭这些事就在宿舍外做好。”

    “行。”我胡乱答应一句，向李然宿舍走去。

    “也是奇怪了，你们怎么今天都有事啊，刚才有个男孩儿也说有朋友身体不舒服，也是要到2307去。”

    我愣在了楼梯上，有点儿不可置信地问宿管阿姨：“您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去2307？”

    宿管阿姨点了点头。

    听到她的肯定回答，我撒开腿便往李然宿舍跑去。

    这个时候去李然宿舍的，只可能是林默。

    果不其然，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李然宿舍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林默，他一只手撑着墙壁，挡在李然右方。

    “林默你不要胡搅蛮缠。”到达目的地之后，这是我听到李然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身影。

    “我胡搅蛮缠？”林默嘿嘿一笑，说话的语气里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儿，“你搞得我丢尽了面子，然后回过头来说我胡搅蛮缠，你真厉害啊，李然。”

    “面子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李然镇定依旧。

    “行啊，反正我的面子已经丢尽了，今天我就要把它给讨回来。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今天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不想收下也得收下。”

    李然看着面前恼怒得像一只浑身针芒竖起的刺猬似的林默，平静地说：“说完了吗？我走了。”

    而李然转过身，往宿舍走去的时候，林默用力拉住了李然的手，几乎是推推搡搡的，把李然拉到了他面前，并且一张脸向李然凑得越来越近……

    “砰！”

    我一拳打到了林默脸上，用力把林默推到了墙角，而后铁青着一张脸站到了李然身边。

    李然惊魂未定，全身上下都有些发颤，在我身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林默看着面前的我和李然，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冷笑着问李然：“我输给的是陈文武？”

    李然这时才注意到她刚才不经意间拉住了我的手，赶紧放开，仍旧格外镇定的回答林默说：“与你无关。”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与林默天涯陌路，喜欢谁，讨厌谁，生活得如何，全部与林默再无关系。如果从前李然与林默还称得上普通的朋友，那么这一闹以后，便完完全全成了两个陌路人。

    “我知道了。”出乎意料的，林默凝视李然良久以后低声说。

    “我不会再打扰你，我走了。”又隔了好一会儿，林默才补上这么一句。

    林默远去了，没再回头。

    二

    林默的离去并没有给我带来预想中的释然之感，他对李然近乎疯狂的举动我无法原谅，且必须阻止。

    但他怀揣的，毕竟是一颗真心。

    敢于为自己的恋情奋斗、勇敢追求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勇者。

    比如夏叮咚，还有林默。

    在我还在愣神回想着林默的事儿的时候，李然说话了。

    “今天谢谢你啊，陈文武，”李然满脸歉意，“本来这是我的私事。”

    “没什么关系。”我随口答着，手里攥紧了准备送给她的礼物。

    宿舍的熄灯铃响起，到就寝的时间了。

    女孩们聊着天鱼贯而入，看见走廊上的李然和我，神色都细微地有了些变化，本来是热热闹闹呼朋唤友一同回到宿舍，碰到我和李然却都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狭长的走廊里，只剩我和李然沉默着对视。

    月明星稀，一切笼在寂静之中。四目相对，我们俩似乎都有一丝尴尬。

    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请你吃饭。”最终李然打破了僵局，对我说。

    李然转身要回宿舍了。

    “先别走！”我大喊一声，李然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我有话对你说。”我支支吾吾地说。

    于是李然停在宿舍门口，等着我说出那句话。

    “你能不能……别在宿舍这儿，我想……想在学校外面……和你聊聊天。”我的脸涨得通红。

    李然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于是之后，我以“带李然外出看病”的蹩脚借口拉着李然出了宿舍……

    整个请假的过程就是和宿管大妈斗智斗勇的血泪史，在我支支吾吾向宿管大妈请假的整个过程里，宿管大妈一直以一种“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看得通透”的犀利眼神直视着我，那种眼神百分之百是一种心灵的洗礼，让我几乎想把内心想的一切全盘托出……

    不过幸好我还没有丧失理智……

    在我一系列卖萌之后，大慈大悲菩萨心肠的宿管阿姨终于网开一面，同意了我的请求。

    “有什么话非得在外面说？”李然和我一同走到了学校的人工湖前，问我。

    我把被捂得有些湿的礼盒拿了出来，递到了李然面前：“送给你。”

    李然没有接过去，而是看了看礼盒，然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前些日子，那天我在中药店遇见你……你打工就是为了买这个啊？”

    “嗯。”我点点头。

    “你不用这样的，”李然皱起眉毛，接着问，“你打工打了多久？”

    “我一开始也不记得你的生日，”我低声回答她，“这个……一个月的工资吧。”

    “是不是还得加上一个月的生活费？”李然反问我说，“前一阵子我看你老吃馒头，也是因为这个？”

    “是。”

    李然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过我的礼物，而是一直静静看着面前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一言不发。

    “李然，我……”

    “陈文武，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谢谢你。”李然打断了我的话。

    “这份礼物，我会收下。”李然从我手中郑重接过了礼盒，“不过以后就不必要这样了，劳心劳力还耽误你学习，不好。”

    “陈文武，你一直对我好，我全都知道。每一次我找你到图书馆看书，你从来都不拒绝我，我承认我是有感动的……其实今天你不用说出口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李然，听着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话，看着她如炬般的目光。

    “但我已经喜欢上了何乔木，我的心很小，不可能分给两个人。我们可以一直都是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我们不适合走到那一步。”

    似乎我心里的一切想法都会被她洞穿一般，我别过脸，几乎不敢再看她一眼。

    而这段谈话，也迅速进入了尾声。

    “我真的累了，明天还有课，我就先回宿舍了。”李然最后说。

    而后，她转过身，朝宿舍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那一刻，我想拉住她的手，我想向她倾诉那些不敢言说也无从言说，堆积在我内心深处的情动，可我终究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不甘心地问她一句：“如果何乔木永远都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李然转身，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回答了我，她的语气分外坚定。

    “我会等，一直等。”

    李然远去，空荡荡的学校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甚至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和我拉长了的孤独的影子。

    李然收下了我的礼物，也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打碎了我的念想。

    “我也会一直等。”我轻声说，好像喃喃自语，又好像是说给现在已经进入梦乡的李然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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