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然的倔强，李然骨子里那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在何乔木再度归来之后，最大化地释放了出来。

    大二下学期，功课多且难，各类考试也纷纷提上了所有人的日程，包括英语四级与计算机考试。于是每天凌晨，学校各处都充斥着朗朗的读书声，以及分外痛苦的“混蛋这什么啊”的抱怨声。深夜熄灯之后，常常也有宿舍灯火通明——各种品牌的LED充电台灯成了学校小卖部最热销的商品之一，莘莘学子伴着孤灯一盏，苦读到天明。

    S市大学是一所二本，学生们未来的去向大部分都是读研，因此不少人学得比高中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把自己完完全全变成一台步步高点读机。

    我也是这股热潮中的一分子，不过我努力念书的原因与其他人不尽相同，大部分的人大二时已有了自己选定的目标——未来准备读研者，努力念书，未来准备工作者，大二便已经开始寻找与本专业相关的各类兼职机会。而我却是没有明确的目标的，“前途”这个词对我来说，藏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的努力，主要是出自于李然与我的联系渐渐减少，我无事可做，唯有把自己彻底投身繁重的课业之中，方才可以缓一口气。

    何乔木回来之后，李然不久便不在宿舍住了，与何乔木同居了，而在他们俩同居以后，我便很少能够看到李然的踪迹了。只是会经常收到她发给我的短信——告诉我她有事，叫我在公共课上替她签到。

    我自是全都答应下来，内心却始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经常回复她：有课还是要来上，大二是颇为重要的一年，各类考试都要在大二通过，不要轻易放松了学业……如此等等，而她则回答得简明扼要，通常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我害怕她嫌我啰唆，便不再多话了。

    出于不放心的情绪作祟，我去了她们系找到了她的闺蜜，询问她最近上课的情况。原来她不止翘掉了大量公共课，专业课也常常缺席，叫别人帮她签到。

    李然与S市的这所大学的缘分，与我的缘分，似乎正被她自己斩断着。

    而这几乎是她选择何乔木之后，必然的连锁反应。

    对她的选择，我不方便多言，更无从改变。只是在那些她几乎完全缺席在我生命中的日子里，我会经常性地想起她。

    连续上完一上午的专业课，疲惫地走出教室后，听着学校广播的卡奇社的《日光倾城》回荡在走廊里，我常常有片刻的失神，那个瞬间，我的脑子里出现的是她认真看书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看累了之后揉揉眼睛的样子……

    李然的形象应和着空灵的女声，始终挥之不去。

    二

    我期盼着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能够再看到李然，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于我而言便以足够了。

    但每当我泛起这样的念头时，脑海中同时闪现的，却是李然和何乔木卿卿我我的甜蜜模样，有时我甚至会想得更远一些，联想到他们二人白头共老、举案齐眉的遥远未来。那时的我心头一阵伤神与恍惚，止不住地无数遍默念她的名字，李然，呵，李然……

    那段时间我开始抽烟，5块钱一包的软白沙香烟，也开始常常熬夜。

    或许年轻和前途的不确定会影响人的言行，或许李然不过是我青春浮躁的年岁一个借以让自己原谅自己的借口……总而言之，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彻彻底底偏离了常轨。我与其他人一样买了一盏LED充电台灯，但一宿无眠却不是为了赶作业记单词，而是在灯下发愣，脑子里有千千万万的闪念，大部分都与李然相关。

    那些想法充斥着我的大脑，极度的郁闷与不安感挤压着我每一天的生活，刷牙洗脸时，上课时，还有走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那感觉都如影随形。我几乎如同被毒蜘蛛喷射的毒液麻痹了一般，每天仅仅是机械化地重复着睡觉吃饭的例行动作，活得如同一个植物人。

    只有在深夜，幽暗狭长的宿舍走廊里，我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深深呼吸，感受着空气里弥漫的烟草味的时候，才有那么一时半刻，我能把李然从脑子里挤出去。

    而在这短暂的自由背后，深不见底的茫然正蚕食着我。

    烟吸到一半我通常把它掐灭，随后，依靠在宿舍的窗台边，凝望着窗外的无边黑暗，默默期盼李然再出现在我面前。

    大学里我没有其他亲密的友人，因而这份孤独无从言说，更不可言说。林默自从被李然拒绝又被我打了一拳之后，就从宿舍里搬了出去，并且向班上的其他同学数次愤愤不平地提及我，说是我的某些行为习惯他无法容忍，所以才需要搬出去住。清者自清，我并不在意此事，但这些话到底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班上有些同学开始疏离我了，有意或无意的。宿舍的另外两位室友孙历与陆桥虽明白这事件到底缘何而起，却也无意掺和进这起事件之中。

    我成了一个沉默寡语的独行侠，唯一能将我从这份孤独中拯救出来的，只有李然。

    三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期盼得到了呼应，又或许是命运的使然。我见到了李然——不，更准确地说，是李然找到了我。

    那天下午没有课，我原本打算宅在宿舍休息一下午，平复好心情后起床准备老师交代的课堂辩论作业。没想到我不但无法入眠，还在约莫20分钟左右以后口渴难耐起来，环顾整个宿舍都没找到瓶装水，于是我便准备去小卖部买瓶水喝。

    浑浑噩噩，完全没有从对李然的思念中抽身出来的我，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外出理由，遇到了对当时的我而言生命中的不寻常——我遇见了李然。

    在从货架上拿下矿泉水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那个曾经最为熟悉，此时此刻却显得有几分陌生的声音，那个在这段时日里只留存在我梦境中的声音。

    “陈文武，最近还好吗？”

    我心中一颤，转过身，便看见李然穿一袭白裙，踏一双黑色高跟鞋，在货架的另一端，静静地看着我。

    “不好，我过得并不好，”我在心里面默默回答着李然，“如果不是你又回来了，我几乎就成废人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还不错啊。你呢，和何乔木最近怎么样？”

    李然眼神一黯，错开了我的问话，向我说：“能请我吃顿饭吗？我没赶得及吃早饭，我们边吃边聊吧。”

    我自然答应下来。

    坐到了饭桌上，我才有时间细看现在的李然。

    李然清瘦了不少，面色也有些苍白，她细致地化了些淡妆，却仍掩盖不住脸上的那份憔悴。

    李然点上一份黄焖鸡米饭，没吃几口便放下了勺子，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如炬，对我说：“陈文武，我要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啊。”李然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我平白无故产生了几分害怕，同时心中涌起了无数猜测：李然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子拜托于我，李然的性格更是万事不求人的那种。不知道这一次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能让她想到我……

    “只要是我能到了，我必定鼎力而为。”看着坐在对面神色有些失落的李然，我赶紧地补上了一句。

    李然随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我瞠目结舌，我猜了千万种可能，却没有想到现实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种。

    “我和何乔木分手了。”李然说。

    李然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一刻空气几乎都完全地凝结住了，我与李然中间隔着的那份沉默如同永恒存在着一般，不可打破。

    我既心疼，又有些愤怒，几乎完全不给李然歇息的时间，接着问她：“那何乔木人呢？他人在哪儿？”

    李然抬起头，显得有些虚弱无力，吐出了四个字：“找不到了。”

    “你们……”我想继续向李然问些什么，又怕触及她的伤心处。

    李然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回答我说：“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告诉你。你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陈文武。”

    四

    李然与何乔木的同居生活，完全没有我脑中所想的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现实是残酷的，李然和何乔木要在一起生活，摆在面前最直接的挑战就是柴米油盐。

    何乔木初到S市，一文不名。李然是学生，纵然可以打工兼职，但赚到的那些可怜兮兮的钱甚至于都不够她自己的花销。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的日子自然过得紧张巴巴可怜兮兮。

    两人最常吃的食物是速冻水饺和清汤面，冰箱里囤积着一大堆。廉价的手工面放在保鲜区最上层，速冻水饺放在冷冻区最底层，而整个冰箱里，通常也只有这两样食物。

    吃到后来，速冻水饺开封的没开封的混杂在一起，吃不完的饺子上积聚上了厚厚一层冰霜。一团团的手工面原本根根分明，因为剩下不少便黏在了一起，有很多次，李然下面的时候，发现锅子里的面条已经成为一团面团。

    “现在再吃到速冻水饺和清汤面的味道，我一定会吐出来的。”讲起这段过往时，李然让自己的语气竭力显得风轻云淡，但她的眉目之间所彰显的，却是期待落空的失望，以及对自己往昔一时冲动的深深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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