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何乔木经历着这番惊心动魄的历险的时候，我和李然正窝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这个地方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有部电影里说的话没错——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们两个人都把手机关上了，暂时和外界彻彻底底地断开了联系。

    “李然，”我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小苹果，递给了她，没看她的脸，轻声说，“这是我刚刚楼下小卖部买的，你把它吃了吧……以后就平平安安地、顺顺利利的，不会再有这样那样的事了……”

    李然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说：“谢谢你。”

    “别谢，我们什么交情啊，现在……除了我也没什么人可帮你了，难道你还准备自己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李然的眼圈已经红了。

    “你可别哭啊，”我冲着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你现在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呢，让别人看见你哭成这个样子怎么行啊……”

    “你放心，我撑得住，”李然对着我微微一笑，说，“哪个凡人没点烦心的事，我知道你的好，大恩不言谢。”

    我别过脸去，我们彼此的对话几乎有种生离死别的氛围了，说实话，此情此景，我一辈子也没想象过会发生在我和李然的身上，连做梦都没有。

    我凝神看着李然，发起了呆来。一瞬间我想起了何乔木、我还有李然上高中时候的样子。何乔木比我帅，还会打篮球，走在校服的海洋里鹤立鸡群，跟着他一起走的永远是我还有李然。李然和何乔木永远在顶嘴，他们是冤家死对头，我常常充当着他们之中的和事佬……

    闷热的夏天里，何乔木在上自习课的时候会翻开一本漫画书看，叫我帮忙做掩护，老师来了就喊他一声……我呢，常常迫不得已乖乖听他的话，而李然就不同，她会跟老师打小报告，然后在尘埃落定，何乔木被罚写检查的时候跟何乔木大眼瞪小眼……那时候的李然满身的傲气，用当时何乔木的话来说：她简直就像一只挺着胸膛的公鸡……

    一晃过去这么久了，如今已物是人非。

    我们三个人都离开了我们曾经最想离开的南城，到了S市这样的大城市，这个地方有肯德基、麦当劳，有必胜客有星巴克，交通发达、环境很现代化……我们最开始都以为我们会在S市混得顺风顺水……然后呢，我们三个人都被撞得头破血流……

    在我几乎是止不住的伤春悲秋的时候，李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陈文武，你在想些什么呢？”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默然地看着她，也不多说话，心中却有未能出口的万语千言。

    “在看些什么？”李然发现我眼神不定，问我道。

    “什么？……没有，我什么也没看。”我带着些慌乱回答她说。

    “是看这个吧。”李然把手伸到我面前，她手上面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那时候何乔木到了S市。我想和他一起搬出去住，这种大事不能全瞒着父母啊，我就告诉我爸妈了。然后他们就坚决的反对，尤其是我爸，他也来了S市，跟我说我要是和何乔木搬出去就打断我的腿。”李然苦笑着说，“这个，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记号。”

    “对不起，我……”我低下头。

    “没事的，都过去了。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脑子整个都是木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李然回答我道。

    “我从今以后，不会再为何乔木流一滴眼泪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李然看着我，对我补充道。

    我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应她：“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的……你跟他的事，我也管不着，而且就算你真跟他掰了，我跟你也没什么戏啊……”

    李然听到我这么说以后，轻声笑了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认认真真的说：“我们会是好朋友。”

    “今天你帮我这么大忙，谢谢你。”她一转身，又变回了那个心性有些高傲的、笑容明媚的李然，变回了那个图书馆里头认认真真读着书的、侧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女孩儿。

    “今天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日本寿司还是豚骨拉面？”她问我。

    “不快一点的话，我就不请你了哦。”她冲我眨了眨眼，走出了图书馆。

    “喂，李然，等等我啊……”我赶紧地追了上去。

    酒足饭饱后，回到宿舍，我的心情仍是久久不能回复。

    良久，我在电脑上敲上了这么一段话：

    “李然，这些话我知道你听不到，但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肯定心里面都知道。李然，你知道的，我也不算一个特别有大抱负的人，而且我总是喜欢乱想，有时候我经常会问自己，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会是守护你吗？我跟你没有可能，但是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抓紧你……扑火的飞蛾应该是美丽的吧，即使下一秒它就要遭到毁灭，它也无所谓……李然，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是那一团火，你遇到了任何的事，你都可以过来找我，我会始终在你身边的。而且你要知道，你不欠我什么，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二

    在李然的生活重归平静之后，我回了南城，找到了何乔木。

    寻找何乔木的过程意外地顺利，更准确地说，是有关于何乔木的消息找到了我。

    何乔木的妈妈，出于对何乔木的担忧，给我打来了电话。

    “文武啊，乔木一直都是你好兄弟……这几天他回了老家之后人一直是木木的，什么话都不肯多说，我看得出他有心事，可这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倔。你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他好不好？”

    我无法拒绝，那是一个母亲基于对她儿子的担忧，对我的恳求。

    于是我搭上了前往南城的火车。

    在火车上，我一直在想，再次见到何乔木之后，我该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我应该骂他混蛋，狠狠揍他，责怪他伤害了李然。

    可是当我真的再一次见到何乔木的时候，我所想做的却一点儿也做不出来了，我准备骂他，给他添堵的那些话全都出不了口了。

    何乔木坐在窗户下的一个大沙发上，两眼无神，发丝凌乱，就那样一直坐在那儿。

    看到我之后，他招呼了一句：“双全啊，你来了。”说话的声音小得跟个蚊子一样，然后他就又颓废的坐回了那个大沙发上，头伸进沙发里，以一种半躺着的姿势面对着我。

    “你在这儿装什么可怜？”我憋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被骗了。”何乔木对着我，难看地笑了笑，回答我说。

    “什么事？”我愣了愣，脑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想着凭自己的能力赚一笔大钱，结果——”他惨笑一声，说，“钱没赚到，自己辛辛苦苦的积蓄搭上去不说，我现在还欠着人钱呢。”

    “所以你就回南城，把自己搞得跟个鬼一样？啊？”我气不打一处来，质问他。

    “除了南城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我现在什么都没了，钱没了，和你和李然也都——我现在——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爷大概也看我不顺眼想惩罚我。”

    “何乔木，你不是小孩子了。”我冷冷地说。

    “南城不是一所幼儿园，你不解决自己的问题，难道你在南城待上一辈子么？何乔木，如果你要做梦，前提就是你得有钱，得有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撑得起你的梦。”

    “钱……呵呵……”何乔木像个醉鬼一样，大笑几声：“真是个大笑话！双全，你现在也在看我的笑话来着，是不是？我什么都赔进去了，为了搞点钱。然后又为了钱把什么都亏了。我一无所有了，双全，你如果是替李然报仇来的，想打我你就打吧。”

    那时候我可以冲上去，痛打他一顿。可是我没那么做，我看着瘦得皮包骨、毫无精神的何乔木，想到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心头闪过一阵心疼。

    “何乔木，我们十几年的朋友了。”我一字一顿地说。

    “以往遇到什么事，我从来都听你的，哪怕你坑我，我知道你出发点是好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但是这一次，我对不住了。”

    我走到何乔木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扇了他一耳光。

    何乔木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捂也不躲，一个人呆坐在那儿。

    “何乔木！你如果还是个男人你就给我振作点儿！什么事儿寻死觅活的！你自己看看你那样子！你觉得对不起李然对不起我，那你就活出个样儿来！你知道你老娘有多担心你吗？她打电话给我叫我回来看你！你能不能争气点儿！”

    我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多愤怒的话了，而且每一句都是吼出来的。

    在我说这些话的过程里，何乔木的眼睛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双全，谢谢你，我知道了。”

    “好。”我回答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你别怪我打你的那一巴掌，我是替你妈打的。”

    说完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没事，你把我打醒了，不是朋友你也不会这样，”何乔木凝望着我的眼睛，补上一句问话，“对了，最近李然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我不耐烦地回答他，“你干的好事！李然整个人都差点被你弄崩溃了！”

    “啊？”何乔木大吃一惊，“不至于吧？她那么坚强的人……”

    “怎么能不至于。”我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李然从没告诉我啊……”他叹了口气，思忖半天之后，对着我说，“之前拜托你的事，现在估计得继续拜托你了。双全，好好照顾李然。我对不起她，就算再黏上去，我估计她也不会再理我了……双全，你不一样，你比我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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