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情人
荆复洲猜测安愿会认命,但从不敢奢望,安愿会爱上自己。
尽管他已经尽他所能地去表达自己的爱。
别墅位于城西,是少有人居住的富人区。凌川这种地方工资水平并不高,所以城西人迹荒凉,人们称这边为“西荒”。别墅虽然在修建之初拥有自己的名字,但开发商取的名字大多华而不实,叫不出口。久而久之,老董开车送荆复洲离开梦死的时候便会习惯性地问一句:“洲哥,是回鼓楼还是去西荒?”
这是最初的情况,后来他的语句有了微妙的变化:“洲哥,是去鼓楼还是回西荒?”
这句话若是细细咀嚼,便让荆复洲对西荒有了几分家的依恋。鼓楼里去的越发少了,一开始只是荆复洲本人不到,后来连同他的兄弟们都不怎么去。女人们也许该有更好的人生,但她们习惯被圈养,不习惯自己生活,便也就在如冷宫一样的房子里住了下去。
“回西荒。”荆复洲坐在车后座,因为这句回答,脸上似乎倾泻出淡淡温柔。
别墅到了晚上就会亮着灯,灯光从院子里开始,一点点蔓延在回去的路上。老董将车停在外面,并不跟着他进屋,那个空间是属于荆复洲和安愿的,他没有资格踏入。
玄关处的灯亮起来,屋子里的阿姨应声走出来:“先生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荆复洲点点头,伸长脖子往客厅里看了看,没见到安愿的身影。她自从来了这边之后越发安静,常常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很久都不出来,看得出他眼里的担忧,阿姨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安小姐在楼上呢,您前几天拿回来的那把小提琴她好像特别喜欢。”
“是么?”荆复洲嘴角弯了弯,换了鞋往楼上走。拖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所以安愿并没有听到。二楼尽头是他们的房间,旁边有了房间专门给她放乐器,荆复洲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房门虚掩着,安愿坐在地上,小提琴在腿上搁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她看得认真,头低下去,头发梳起来挽成一个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黑色修身长裙铺在地上,是荆复洲前不久给她买回来的。他的心里柔软下来,缓缓走到她背后,弯腰揽住她的腰,这么靠近了,才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本乐谱。
他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声色场所里烟熏火燎的味道。安愿偏了偏头,他的下巴便顺着这个力道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看什么呢?”
“谱子。”安愿扬了扬手里的书,没有看他,目光还是胶着在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上。荆复洲不想打扰她,又舍不得离开,就这么拥着她坐在乐器室里。安愿的脊背原本挺得很直,因为他在背后,有了可以支撑的力,也就慢慢松懈下来。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完全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手还拦在她腰上,头垂得很低,似乎是睡着了。
张了张嘴,安愿下意识地想叫他的名字,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改口道:“阿檀?”
“嗯?”荆复洲抬起头,眼底都是红血丝。
“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觉吧,我看完了还想自己练习一下。”安愿声音放轻了,抬手触摸他的脸:“你最近好像很累。”
连她都能看出的疲惫,那就真的不是小事了。涛子的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荆复洲的力量,很多原本能够交付出去的事都开始亲力亲为。他生活得比平时更为谨慎,半点差错都不敢有。眼下局势太紧,中国警方联合泰国方面,几乎对他步步紧逼,荆复洲被压制着,束手束脚动弹不得。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给安愿听,怕是她知道了,非但不会为他担心,反而会觉得痛快。
“明天没什么事,我在这陪你吧。”荆复洲抱着她,手臂收紧了一些,这样可以闻见她身上馨香的味道。安愿想要拒绝,可他闭了眼睛不肯看她,带着点孩子般的固执。她抿了抿唇,从他的怀里转过来,微微低头去看他的脸,语气颇有些无奈:“阿檀,你这样我是没办法拉小提琴的。”
荆复洲愣了愣,手臂放开,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他以为她是在驱赶自己,下意识地就想找借口留下来,还没开口,安愿已经手扶着他的腿站了起来。那黑色裙子将她衬托得格外修长,把小提琴放进琴匣里,她走到钢琴边上去,回身发现荆复洲还坐在那,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不过来?”
他茫然地走过去。
“想听什么?”安愿转头看他,眼神很纯真。人不可能分分秒秒都戒备森严,她也有松懈下来的时候。荆复洲受宠若惊,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对钢琴曲没有丝毫了解,他不是什么高雅之人,艺术在他的世界里百无一用。心里忽然发觉他跟安愿的距离,他低了低头,微笑着看她:“什么都可以。”
安愿点点头,手指放在琴键上,稍稍思考了一下后,弹下第一个音。荆复洲不懂得欣赏这些,目光从安愿的手指一直向上,落在她的侧脸。
他时常觉得,安愿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的美。
一曲结束,他还定定地望着她,撞见她转过头来的目光,他才晃神似的:“……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祈祷》。”安愿眷恋地摸着琴键:“小时候住在姑姑家,堂姐学钢琴,我也被送过去一起学,因为不喜欢背谱子被老师打过好多次。”
荆复洲轻笑:“为什么不喜欢背谱子?看你这么喜欢音乐。”
“能学到的时候总是不喜欢的,后来姑姑不肯送我去学了,我才觉得后悔。家里有一个电子琴,堂姐在家练习的时候我只能在一边看着,偷偷拿她的书来看。”安愿说到这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你知道吗?那时候姑姑总喜欢在客厅里听堂姐弹琴,堂姐有时候懒得弹,就让我来替她。我当时就每天都祈祷着堂姐犯懒耍赖,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那个电子琴。”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温柔,全然没有面对他时固有的防备警惕:“后来堂姐上了高中,全家觉得她应以高考为重,就把电子琴卖了。我没有机会练习,还躲起来偷偷哭过一场。”安愿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在琴键上轻轻抚摸着,“那时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一架自己的钢琴。”
“现在不是有了么。”荆复洲也把手放上去,轻轻按下一个键,钢琴便发出低沉的嗡鸣。
安愿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用他食指的指腹从一个琴键跨越到另一个琴键,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她随着那声音点头:“哆……唻……咪……”
荆复洲微愣。她的动作停下,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得很温暖:“想学吗?”
他轻轻点头。
安愿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他的身后去,张开双臂握住他的手。他肩膀宽阔,安愿只得弯腰贴紧了他,才能掌控他的手。她的五指轻轻盖住他的,拇指勾着他在琴键上移动,音符跳跃着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一个一个蹦出来。荆复洲的耳边是安愿轻缓的呼吸,她唇角挂着缕微笑,好像在音乐面前,连荆复洲都不显得那么讨厌了。
此刻如果他微微偏头,就可以吻到她。他是想吻她的,在这个气氛这么好的夜里。可是他又害怕这会扰了她的兴致,她不高兴起来可是很难哄的。走神的工夫,安愿的手已经从他手上离开,肩并着肩,他们在夜里寂静地坐着。
偏过头,他像是高中时期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样偷偷去看她。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一眼就是万年。
陪在荆复洲身边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安愿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事事都迁就着她的节奏。可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依旧是不能松懈的,她和周凛都在等,等荆复洲放松警惕重新开始走货,而那一天必定会到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安愿最担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会有变数,哪怕像周凛说的只有一年,也还是让她觉得胆战心惊。夏天到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生理期推迟,心下惶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晚上荆复洲回来得较晚,她都已经洗漱好躺在房间里,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他需要打点的人很多,都打点好了,才能确保以后的万无一失。安愿侧身躺着,听到声音以后肩膀僵了僵,把眼睛闭上。
他像是喝醉了,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跌坐在床边,震得一边的安愿也跟着动了动。床头只开着一盏小灯,他又双眼迷蒙,只看得到床边缩成小小一团的人影。她太小了,缩起来的时候就像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无害。荆复洲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掀开被子钻进去,带着一身的酒味。
安愿皱了眉,眼睛闭得更紧,发誓不理他,倒真的像是不满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妻子。而丈夫也很委屈,他在外面喝到差点胃出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安愿胡乱想到了这,又觉得荒谬至极,恍惚间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腰上,推着睡衣下摆往上。
那截滑腻的肌肤在他手下渐渐泛起热度,荆复洲呼吸变得粗重了些,靠近了轻咬她的耳垂。这么久的时间,他们所有的默契大概都只限于这张床上,他的索取和她的迎合,半推半就的互相需要。安愿无法再装睡,抬手捂住他的嘴,烟酒气息让她胃里泛酸,皱着眉,哑声要求他:“你先去洗澡。”
荆复洲顺势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娴熟地解开她的睡衣扣子,眼眸低垂:“……乖,做完一起洗。”
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俯身下去,将安愿的手抬高固定在头顶。昏暗的光线里安愿看见他汗湿的额头,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汗水好像也要混进她的身体里去。想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安愿忽然有些害怕,手腕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软了嗓音求他:“阿檀……你放开我吧,我疼……”
他真的将手放开,安愿顺势环住他的脖子,荆复洲动作变得温柔下来,浅浅亲吻她的下巴,眼神眷恋而沉迷:“安愿,你刚刚叫我什么?”
“阿檀……”安愿眼神闪烁着抱紧了他,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阿檀……阿檀……”
汗水融入黑夜,谁都不再说话,做的事情专注而缠绵。他喝了酒,气息辛辣呛人。结束的时候安愿听见他难以平复的呼吸,他抵着她的锁骨,声音很轻:“安愿,别走了,这辈子都别走了……”
她身体一僵,伸手缓缓抱住他的头,忽然想起之前站在那座荒芜的山坡上,他锁紧她在怀里,却命人撅了程祈的坟。安愿闭了闭眼,那种呼之欲出的柔软情愫被她自己咽回去,面前的人是荆复洲,是给了她全部绝望和地狱的人,她不可能爱他。
这个晚上安愿做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梦,醒来时荆复洲已经离开,她像是他闲暇时间回来宠幸一夜的妃子,第二天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新鲜的女人。安愿总是在心里给荆复洲刻画一个狼心狗肺的形象,这样她的欺骗就显得不会那么突兀,甚至于良心不安。
早饭是海鲜粥,荆复洲临走时候特地交代的,因为昨晚有人送来了新鲜的海物,他便想着给安愿尝个鲜。保姆端上来时安愿正低着头喝水,杯子放下,海鲜的味道扑鼻而来,安愿眉头一皱,迅速偏过头去。
保姆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安小姐,我做的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我今天没什么食欲。”安愿把那碗粥推得远了些,捂住自己的嘴站起来:“你把桌子收了吧,我出去一趟,早饭就不吃了。”
“……安小姐,荆先生交代您最好不要出去。”保姆有些为难,两边她都不好得罪。安愿好不容易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眼眶有些泛红:“没事,我昨天跟他说过了,他知道。”
保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安愿懒得再解释,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她哪里跟荆复洲说过,她要是说了,今天反而出不去。心里的预感很强烈,让她觉得惶恐觉得害怕,她得赶快跟周凛见一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门打开又关上,安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保姆犹豫良久,还是拿起电话拨给了荆复洲:“荆先生,安小姐刚刚出门了,说是昨晚跟您说过的,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您一声。”
荆复洲正在办公室里看账,听到这话以后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怕耽误事,赶快给您打电话了。”保姆有些心虚,这会儿距离安愿离开已经挺长时间的了。荆复洲在那边没有作声,就在保姆犹豫着要不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到那边有人敲门。
老董站在门口,表情有些颓然:“洲哥,小海那边有动静了。”
荆复洲眼神一寒:“什么?”
“安愿去找周凛了。”
老董搓了搓自己的手,有些不敢去看荆复洲眼底的阴寒:“安愿去找周凛了。”
自从上次走货失败,即便涛子死了,荆复洲也没抹灭对周凛的怀疑。小海是他暗中安插过去的,这段时间以来周凛行事坦荡,的确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动周凛,因为这其中还有荆冉一层关系,荆复洲再怎么混账,也终归是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幸福的。
所以这一刻,安愿去见周凛,无疑是将他对周凛的怀疑坐实,甚至还要加一个对荆冉不忠的罪名。
荆复洲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表情有些烦躁。手机放在桌子上毫无动静,如果周凛真的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在见到安愿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后看向门口的老董:“在停车场等我。”
“洲哥,去哪儿啊?”
“去周凛的医院。”
阳光从窗格照进来,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安愿坐在周凛对面,面前桌子上是她刚刚拿到的化验单。她的脸很苍白,阳光下看起来毫无血色,右手抓着桌沿,指甲顶端泛着浅浅的青白。
周凛坐在她的对面,神色有些严肃:“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要这个孩子,给我安排手术吧。”安愿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随着这样的声音她的头低下去,像是陷入了恐怖的梦魇:“我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现在就给我安排手术……”
“安愿,你听我说。”周凛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门四处看了看,确定门口没人,这才回过头:“荆复洲一定在医院有自己的眼线,你出门到现在他肯定早就知道你的行踪了。这个孩子你就算不想要,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要就不要什么时候不时候的!”安愿抬起头,眼眶通红:“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没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身体!”
“你冷静点。”周凛皱了眉,“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安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如果真的帮你这一次,那我们前面的一切都前功尽弃。荆复洲还在怀疑我,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不利了,你要明白……”
“我不明白……”安愿打断他的话,那种从胃里泛起的酸让她几乎快要落泪,“我只是来给程祈报仇的,只是想杀了荆复洲而已……你们的生意链条我不懂,我回去杀了他一切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她蜷缩在座位上,一向冷静理智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脆弱。周凛有很多话可以劝她,但那些基本都是大道理,这个时候的女人如何能听得进去。他忽然也觉得疲惫,藏了这么久,瞒了这么久,得到的和失去的相比,早就没什么意义了。他不止一次想过放弃,可总觉得,都走到这里了,再往前走几步吧,总能见亮的。
抹了把脸,周凛上前轻轻拍了拍安愿的肩膀:“你这个时候情绪脆弱我可以理解,但是安愿,谁也不想看着自己前面铺了那么长的路白费。这个孩子也许是一个非常好的底牌,能最大限度地去牵制荆复洲,所以就当我求你,先把他留下。”
安愿的拳头握紧了,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很安静,周凛站在窗边,看见楼下嬉笑着跑过的孩子。手机里是他刚刚给荆复洲发的信息,表示安愿来了这里,希望荆复洲能亲自接她回去。他的话有所保留,这种事总要安愿自己去说,才能达到它该有的目的。
“你说,咱们是好人吗?”安愿从自己的情绪里缓过来,靠着椅背,轻轻地问。
周凛回过头,笑了笑:“这还用问吗?”
“可是我常常觉得,我们跟荆复洲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为了瞒过他,杀了阿洋,陷害涛子,现在就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拿过来利用一下。这个好人当得真是冠冕堂皇,就怕有一天荆复洲真的落网了,我还要得到个好市民之类的奖励,那不就太讽刺了?”安愿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那里尚且平坦,却让她心乱如麻:“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出生了,我以后要怎么跟他解释,告诉他他只是我为了算计他爸爸才生的呢?这个孩子又有多无辜,注定得不到完整的爱。”
“世人都无辜,这话没法说。”周凛淡淡将她的话驳回,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没有回复,说明荆复洲对他是有芥蒂的。一直到安愿起身准备离开,荆复洲也没来,周凛忽而有些担忧,忍不住叮嘱:“回去的时候注意点情绪,别露出破绽。”
安愿惨淡地一笑:“知道了,放心吧。”
他们并不知道,荆复洲的车在医院楼下短暂停留后又离开,因为荆复洲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他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怀疑和背叛。
回去的路上,安愿坐了辆出租,化验单在她的包里,仿佛一张辟邪的符咒。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自父母离开之后,再也没能生活得无忧无虑。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明白,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却还是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如果最开始不来招惹荆复洲,是不是就会过得好一些。可那样的话,又是一辈子的不甘心。
西荒的别墅绿意盎然,司机师傅看到别墅的时候有些赞叹:“有钱人啊。”又看向安愿,眼神带了欣羡。安愿把车费交给他,等他找钱的工夫,看见停在院子里的劳斯莱斯。
现在是下午时间,他一般不该这么早回来的。安愿皱了皱眉,把包攥得更紧一些,接过零钱往别墅走。
客厅里的空调开得很冷,她推开门进来,一眼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荆复洲。老董破天荒地也跟了进来,站在一边低头跟他说着什么。荆复洲手里拿着根烟,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眸底都是寒意。
安愿神色如常,只是比平时稍显憔悴。保姆帮她拿拖鞋,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安愿换好了鞋,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她坐在他的旁边,跟他之间留了一定的距离,低头在包里找什么的样子。荆复洲把烟灰弹掉,冷睨着她:“昨晚什么时候跟我打过招呼,说你要出去了?”
安愿找东西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你昨晚喝得太多,我说了你也不记得了。”
她还在跟他玩倒打一耙。荆复洲压下心里的火气,冷笑了一声接着问:“去哪了?”
“你看起来不太适合聊天,你冷静一下,我去吃点东西。”安愿把包放下,起身往厨房走。荆复洲却忽然拔高了音量,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我他妈问你去哪了?!”
保姆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唯恐殃及到自己,站在厨房里拿着热好的饭菜左右为难。老董依旧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不阴不阳地等着安愿开口。安愿站在客厅里,背对着荆复洲,因为这句质问,她的表情变了变,那层憔悴被她收起来,回身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过了,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聊。”
她说完接着往厨房走,荆复洲却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腕,随着这个力道安愿被摔进沙发里,痛得她皱起了眉。手腕上很快浮现出一道红印子,她冷笑一声,仰头看他:“荆复洲,坏男人该有的样子,你还真是一样都没少。”
“安小姐,您去了哪直接就说去了哪,见了谁就说见了谁,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除非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敢说?”老董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被荆复洲瞪一眼,悻悻地低下头。安愿抿了抿唇,看到荆复洲眼底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的恨意:“说,跟周凛是什么关系?”
安愿眼神一动,像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周凛?”
“泰国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闹自杀,就为了跟周凛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安愿,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就没有你勾不到的男人是不是?”荆复洲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扬起了头。安愿握住他的手腕,眼神比他还要冷:“荆复洲,你要是不放开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荆复洲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他不敢信她,这个女人太会骗人了,哪怕面对着面,她也能把谎言说得天衣无缝。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安愿推开他站起身,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包。她低着头在里面翻找什么,但是半天都没翻到,最后索性将整个包都倒过来,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荆复洲低下头,那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安愿拿什么东西狠狠甩在了脸上。
“为什么要出去?因为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验孕的东西。为什么不跟你说要先吃饭?因为早上开始觉得恶心一整天我只喝了两口水。为什么去见周凛?因为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医生对你来说是安全的可以信任的。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每天喝得人事不省,你让我找什么时间告诉你,怎么告诉你?”安愿把化验单从地上捡起来,像是觉得不解气,再一次朝着荆复洲脸上摔去,“荆复洲,你不就想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吗?你做梦去吧。”
她在荆复洲错愕的目光里恶狠狠地转身,脚步不停地往门口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荆复洲拦腰抱住:“你去哪儿?!”
“这孩子我不要了,我去打胎。”安愿咬牙切齿地说完,腰上的手忽然锁得死紧,她愤然回头,看见荆复洲紧锁的眉:“胡闹!”
心里的警戒线慢慢解除,安愿知道她策划了一次漂亮的反击。写文章尚且讲究欲扬先抑,感情也是如此。她挣扎的动作慢慢软下来,最后被他抱着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女人共有的那种撒泼耍赖的本领被她应用得淋漓尽致,这时候冷静下来,就该换一个样子了。
仿佛心灰意冷,安愿垂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阿檀……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你怎么能给我泼那样的脏水……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男人而已,你要是不信,我们去做穿刺,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血脉。”
“我怎么会怀疑这个……”荆复洲眉头皱得更紧,心里是一片死而复生的感慨,“我一时没想明白,气糊涂了……”
“是啊,你气糊涂了,所以可以带着你的心腹站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公开羞辱我。阿檀,你知不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说了我的风凉话,你看了会觉得好受和光荣吗?”安愿这话指向很明显,老董有些尴尬,匆匆说了一句什么就溜出了门。保姆早就回了房间,整个客厅里只余下他们。
她的话里话外,俨然已经把他当作家人。那句“我们家”让荆复洲懊恼得低下头,胡乱去亲吻安愿的鬓角:“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安愿,对不起……”
安愿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无奈整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也躲不开多少。她眼角还带着点泪,荆复洲更觉得心疼,忽然记起周凛给他发的信息,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凛让他亲自去接。
本该是分享喜悦的时刻,被他搞成了这幅样子。
“别坐地上了,太凉了。”荆复洲缓过了神,把安愿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你说你一天都没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不吃。”安愿负气地把头偏开,不肯看他。
荆复洲倒是好脾气,蹲下去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样一样给她装回包里。那张化验单被扔来扔去的已经有些破开,他万分小心地将它拿好,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这种感觉很新奇,于他来说,仿佛人生忽然有了归属,有了奔头。把那张化验单好好地折了三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荆复洲这才起身朝着安愿走过来:“我抱你上楼,然后给你弄点吃的。”
“没有那么娇贵。”安愿想拒绝,他却已经环住她,身体腾空的瞬间,她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荆复洲笑了笑,轻轻颠了颠,安愿被吓到,手臂搂得更紧:“你干吗?!”
“孩子他妈有点瘦,得多补补。明天我去问问周凛,怎么照顾你。”荆复洲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走,没看到安愿眼里的一瞬间的恍惚。那句“孩子他妈”让她无比清晰地明白,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羁绊,一个怎么也割舍不开的羁绊,爱也好,恨也好,孩子是真的,是带着他们两个共有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的。
恍惚中,荆复洲把她放在了床上:“明天咱们一起去医院吧,再好好查一遍,我陪着你。”
安愿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个晚上之前,安愿从来都不知道,荆复洲原来会做饭。她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人,下楼时看到厨房里的身影。暖黄的灯光把他衬托得挺拔却温暖,他背对着她,菜刀有节奏地落在菜板上。安愿双眼迷蒙,揉了揉眼睛,看到他转了个身,胸前围着家里的淡粉色围裙。
她忽然有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错觉。
脚上是棉拖鞋,屋子里空调开得刚刚好,安愿下了楼,还没走近,荆复洲已经听到声音回了头:“醒了?晚饭马上做好了,你坐那等一会儿。”
安愿径直朝着他走过去,一直走进厨房里面。几样菜切得很漂亮,她伸手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红柿放进嘴里,只觉得胃口忽然回来了:“你原来会做饭?”
“不会做饭早饿死了。”荆复洲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去坐着么,这边一会儿有油烟味,你会觉得恶心。”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自然,安愿点了点头,乖乖到桌子边坐下。头顶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她微微仰着脑袋,眯起眼睛看着灯光。偶尔的某个时刻,她也会想,要是自己就这么屈服了,就这么过下去了,是不是也会很好。
闭上眼睛,安愿把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多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这个世界太自私了,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她建议。如果程祈还在,如果程祈还在就好了。
“怕你吃不下去,做得素淡了点。”荆复洲把盘子放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见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想什么呢?”
“觉得神奇。”安愿换了表情,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夫妻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下午还歇斯底里地吵架,晚上又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
“下午那时候我气糊涂了……”荆复洲下意识想要解释,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眼里有刹那光华,“你说什么?夫妻?”
安愿趴在桌上,下巴贴着自己的袖子,长发铺展在背后,把她衬托得格外娇小:“刚刚下楼看见你在那做饭,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荆复洲心里柔软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是很久了。”
如果没有变数,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都会这么度过。安愿把脸轻轻蹭在他的掌心,像是寻求主人宠溺的小猫,闭上眼睛,她缓慢地摩挲着他的手掌,声音轻轻地,足够蛊惑人心:“阿檀,你如果不是荆复洲该多好。”
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安愿自己都不知道。她想求得他的信任,他的爱护,然后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中的那样,一举将他打垮。可是孩子的出现扰乱了她的步调,她开始迟疑,开始动摇。欺骗仿佛是习惯,话出口的时候,也不去想他会怎么想。
荆复洲眼底的颜色深了深,把手收回来,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块自留地,心照不宣的秘密。人说被虐成习惯,有些人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对折磨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只是这其中患病的人究竟是安愿还是荆复洲,尚且不得而知。荆复洲是真心宝贝她,连同洗澡都要在一旁陪着,安愿觉得他小题大做,却被他举了好几个浴室里滑倒后流产的例子。
第二天起床,安愿还窝在被子里,就看到荆复洲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等她。安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几点了?”
“快十点了。”荆复洲在她脸上捏了捏,“都说孕妇嗜睡,原来是真的。”
要说孕期反应,安愿也觉得自己身体很神奇,并不像书里描述的吐到死去活来,只是格外贪睡。也许腹内的孩子能感知到母体的想法,感知到安愿的不甘心,所以尽力乖巧听话,不给她施加压力。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安愿自己的臆想,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的风景,脑海里竟全都是关于肚子里的小生命的胡思乱想。
荆复洲原本跟周凛约的是上午九点,可是安愿睡过了,他也没舍得吵醒,等到医院时已经快要中午。周凛本身不是负责妇产科,引着安愿去了同事那边,回身就看到荆复洲一脸严肃地跟过来。
“怎么样,什么心情?”周凛笑着拍了拍荆复洲的肩膀。荆复洲目光还胶着在安愿身上,觉得她自己去洗手间是一件很不稳妥的事,听到周凛的话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
周凛的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笑笑:“昨天你没来接她,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吵了一架。”荆复洲看看周凛,轻描淡写地,“周凛,她昨天跟你说什么没有?”
周凛神色自若:“刚刚拿到化验结果的时候她情绪确实有起伏,不过我不方便问太多,她在我这休息了一段时间,你一直没来,她就自己回去了。”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觉得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女人都是有母性的。”周凛顺着荆复洲的眼神望过去,安愿正从洗手间出来,往这边走。她脚上穿着一双平底鞋,全素颜,眼眶下面的黑眼圈看着很憔悴。他的声音顿了顿,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于心不忍,却还是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接着说道:“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她的人生基本也定下来了,除了你身边,她能去哪里呢?”
荆复洲苦笑一声,看向远处安愿的眼神温柔而决绝:“可是周凛,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得用孩子去拴住一个女人。”
走廊里人来人往,安愿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看周凛一眼,乖顺地牵住了荆复洲的手。周凛看过去,发觉荆复洲眼底刚刚还蒙着的那层苦涩褪去了。他揽住安愿的腰,带着她进了检查室。
怀孕五周之后就可以看见胚胎,而安愿肚子里的宝宝已经有七周。那个小小的影子在仪器里出现,荆复洲轻轻握住安愿的手,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知道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自打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就打定主意,哪怕安愿说这孩子真的不要了,他就算用强也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从没说过自己爱得多么伟大无私,他爱她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所幸,安愿什么话都没说,那层不甘心不情愿被她好好地藏起来。她不说,荆复洲自然也不会去提,两个人揣着相同的秘密,仿佛走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老董开车,途径一家妇幼商店,荆复洲似乎想到了什么,拍拍驾驶座示意老董停下。今天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即便有也是依偎着进来的夫妻。荆复洲牵着安愿的手,进门时看见镜子里映出来的两个人,她的身高刚刚到他肩膀以下的位置,走在他身边有种小鸟依人的错觉。他的脚步顿下,安愿没回过神,险些撞在他身上,被他揽着肩膀扶住。
“照张相。”荆复洲说着拿出手机,看向镜子里面,安愿也懵懂地望过去,细微的声音响起,画面被定格。她低下头,扒着荆复洲的手去看,照片里的她眼神有些茫然,细长的双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相比之下荆复洲气色明显好多了,即便他之前夜夜嗜酒纵欲,又比她大了那么多岁。安愿觉得不公平,悻悻地放开了手,腰上被荆复洲掐了一把,她抬眼,他迅速低头在她眼睛下面吻了吻。
“别闹,这么多人。”安愿挣脱开他往里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揽住了肩膀。荆复洲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有心思在这种商店里逛来逛去。大概是胚胎太小,安愿心里并没有多少母性,倒是荆复洲显得兴致勃勃,手里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服看她:“好看吗?”
安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看。”
荆复洲笑起来,望向站在一边的服务员:“帮我包起来吧,这件我要了。”
“……你买这么早干吗,还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安愿下意识地推搡了他一下。荆复洲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先买着,下次去产检问问是男是女。”
“产检是不许透露性别的,那是违法……”安愿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轻笑一声。她大概真的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居然跟荆复洲探讨法律。那声笑里面嘲讽的意味太浓,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好在荆复洲没听见似的,正微笑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包装精致的口袋。
他们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样在商店里闲逛,偶尔为了什么东西说上几句话。荆复洲买东西从不议价,看中了什么便大方地掏钱,走几圈下来手里已经拎了一堆东西。安愿从不知道他会是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她以为他对孩子的态度大抵跟自己一样,毫无实感。
这么看来,反倒显得她这个母亲不够称职。
母亲。
安愿拿着小袜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如此陌生。
“喜欢这个?”荆复洲低下头,从她手里把袜子拿过来就要结账。安愿这才回了神,伸手挡了一下:“我就是随便看看,你别买这么多了,乱花钱。”
也许是她管家婆一样的语气取悦了他,荆复洲把那小玩意儿放回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凌川已经有了热度,街上到了下午一两点仿佛笼罩在蒸笼里,安愿跟在荆复洲身后,还没走到车边,就听见一道声音喊她的名字,还带了几分不确定:“安愿?”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也没到让她能马上想起是谁的地步。安愿回过头,烈日炎炎下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女孩见真的是她,快走了几步过来,这个时间里,荆复洲也转了身。
“真的是你啊!”女孩似乎很惊喜,拉住安愿的胳膊晃了晃。大学里的女生总是变化飞快,短短两年,安愿差点认不出她。那是她大一时候的班长,曾经绘声绘色跟别人讲过她的私生活。安愿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那时候她们在音乐教室的窃窃私语,她原来一直都没忘记。
挂着笑容,安愿礼貌地点点头:“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是啊是啊,明年毕业就得忙着找工作了,真愁人。”女孩叹了口气,看看安愿的打扮,又看看一旁的荆复洲,他手里还拎着从妇幼商店里买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玩意儿。安愿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开口之前笑着挽住了荆复洲的胳膊:“真羡慕你,不像我,早早的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女孩的眼睛瞬间瞪大,看看荆复洲又看看安愿:“你结婚啦?我还奇怪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原来是回去结婚去了!我才应该羡慕你,人生这么圆满。”
安愿笑得好看,自然是要寒暄回去。下午的太阳实在是毒辣,两个人聊了没几句也就散了。坐进车里,荆复洲把东西放好,淡淡地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满足你的虚荣心了吗?”
“什么虚荣心,我说的都是事实。”安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被太阳晒得有些难受:“再说我不喜欢她。”
“是么,看着挺不错的小姑娘,活蹦乱跳的。”
安愿失笑,觉得他的形容十分诡异:“哪个小姑娘不是活蹦乱跳的,再说你们男人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好姑娘谁不是。”
“噢,那你怎么能看出来?”荆复洲似乎起了和她斗嘴的心思。
安愿的呼吸顿了顿,随后无所谓地笑起来:“因为我曾经当过心机婊,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身边的女生谁是心机婊。”
她说得随意,他听得就更随意,可这句话里究竟藏了什么,又好像谁都不敢去碰。老董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人脸上的笑,安愿的手搭在荆复洲掌心,他的手收紧了,将她握住。那一刻老董忽然想起一个成语,能让他这种粗人想起成语,还真是不容易。
——貌合神离。
床上铺着白天时候买回来的小孩子玩意儿,荆复洲在这个上面摸摸,又在那个上面看看,像是小时候得了洋娃娃的小姑娘,爱不释手。安愿坐在一边吹头发,觉得这画面温馨中又带着点好笑,忍不住开口道:“你再不把它们收起来,我们晚上睡哪?”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婆妈,荆复洲把那些东西收进口袋里,躺在床上朝着安愿伸手:“过来。”
她的头发只吹干了一半,听到这话以后却真的放下吹风机走了过来。屋子里热,她只穿了件吊带睡裙,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肌肤便贴在荆复洲的胸前。男人手臂收紧将她抱了个满怀,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安愿抬头疑惑地看了看他。
他垂下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轻轻啧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么一个人,只能抱着,太残忍。”
她发觉他指的是什么,轻笑一声在他胸前捶了一把,倒没有多少羞涩,只是觉得他不正经。荆复洲也笑,手掌熨帖在她腹部,轻轻地滑动着:“这个时候我们说话他能听见吗?”
“不知道。”安愿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未来是一片海雾,她并不能从风暴的端倪里嗅出一丝一毫的征兆。只是某些瞬间,她会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是愿意对她好的。
那么多年的孤儿岁月,她对于爱有着比寻常人更敏锐的感知能力。
心里的想法尚且模糊不清,安愿却鬼使神差地环住荆复洲的脖子开了口:“阿檀,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他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
“我们的孩子,不能比别人差。念书上学,他都得经历。”安愿小心翼翼地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中心思想。荆复洲却轻声笑了笑,把她的心思一眼看透:“安愿,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走我的路。”
他曾经负气吓她,说要他们将来的孩子继承他的一切,那时候看着安愿煞白的脸,冲出口的话不是不后悔的。而现今,他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怀里抱着的人温暖而柔和,他尽量不去思考,让她柔软下来的究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什么他尚未来得及发现的新的阴谋。
安愿似乎接着他的话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荆复洲把她的身体放平,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像是哄小孩睡觉似的轻轻拍她身上的被子:“安愿,你我都是没有经历过童年幸福的人,所以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不管之前发生什么,我们不要回头,就一起往前走,你跟着我,再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之前坚持的东西,你也看到了,世俗不需要你的铮铮铁骨,随遇而安并不是坏事。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弹琴,以后孩子出生了,我给你开一个艺术培训学校,你自己做校长,做老师,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真的明白,旁的东西都不重要,衣食无忧、身体健康才是你最终的追求。”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头抵在枕头上,听见安愿均匀的呼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荆复洲凑上去在安愿嘴角轻轻一吻,将床头的灯关掉。
黑暗里,安愿茫然地睁开眼睛,等到视力适应了,看清了屋子里的大致轮廓,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随着这一声呼吸,荆复洲的身子动了动,朝着她轻轻靠过来,似乎想查看她哪里不舒服。
安愿重又闭上眼假寐。
心里那层缥缈的希望升起又落下,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失落让她心内酸涩。再过一段时间是产检的日子,周凛私下跟她说过,那段时间偏巧荆复洲要出国,如果她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最好的时机。
手缓缓放在小腹上,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跳,微弱中好像有另一个脉搏在随着她一起跳动。心里的慌乱不知怎么的更甚,她轻轻翻了个身,荆复洲的胳膊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世界终于寂静下来。
荆复洲出国的时间定在六月末,在这之前他似乎格外清闲,安愿在家里他便也在家里,安愿要出去他便陪着她出去。家里连保姆都不怎么需要,餐餐都是他亲力亲为,安愿的孕吐反应并不严重,只是偶尔也会看着盘子里的荤腥干呕一阵子,荆复洲嘴上不说什么,眉头皱得死紧。
很多事情都因为安愿怀孕而搁置下来,实在不能撒手的,也找了周凛全权代理。对于这件事荆冉无疑是开心的,为了表达这种开心,她甚至带了礼品上门来看望安愿。
自安愿上次将荆复洲算计得差点入狱,荆冉便再没给过她好脸色。这次登门让安愿受宠若惊,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弯腰去给她拿拖鞋。
“慢慢起来。”荆复洲的手在安愿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制止了她想要大幅度起身的动作。安愿回头,手里的拖鞋已经被拿走,往地上一放:“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来你家还用打招呼,用不用预约啊荆老板?”荆冉笑着白了他一眼,穿上拖鞋往屋里走。她离开之后这里明显是重新翻修过,墙壁颜色焕然一新,想必是照顾着安愿的喜好,窗帘不再是她在的时候那种奢华的风格,全都改成了素净的。荆冉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头发现安愿还在门口站着,她一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啊。”
这么一看,倒有点主客颠倒的感觉。
安愿最近正是反应大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不堪,思维也比寻常要慢很多。荆复洲喜欢她这副略微呆傻的样子,端着水杯走过来时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安愿刚一靠过来,他的手便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
荆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没有说话。她跟荆复洲从小相依为命,某些程度上地位并不比婆婆的身份轻。安愿涉及不到婆媳问题,倒是在荆冉这碰到了大考验。她不喜欢跟荆冉接触,尤其是在知道了周凛的身份以后,同样是爱,同样被欺骗,她想想荆复洲再想想荆冉,未免有些同情他们。
“其实早就该来看看你们,不过说起来也都怪你,那么多事扔着不管,把周凛每天累得要命。”荆冉在荆复洲身上指了指,又看向安愿,“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难受啊?”
“还可以,不是特别难受,忍得住。”安愿苍白地笑笑。
“唉,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更不敢要孩子了。”荆冉叹了口气,看了荆复洲一眼:“怎么样,要当爸爸了开心吧?”
“你跟周凛也赶紧要个孩子不就知道了。”荆复洲靠在沙发背上笑。
“周凛跟我都不太想要。”荆冉说得含糊,安愿却是朝她看了一眼。显然这句话对荆复洲也没什么说服力,他轻哼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荆冉:“怕不是你们不想要,是他自己不想要吧?”
“这不是还忙,过几年安定点了再要也不迟。”荆冉低下头,这个神情有些许脆弱,荆复洲没再继续刚刚的话头。她来的时间不长,坐了没一会儿就要走,晚饭都不肯在这吃,荆复洲想想安愿每次吃完饭之后吐的样子,也就没有留她。
送走了荆冉,再回头时安愿已经不在客厅里。荆复洲微微一愣,拔腿往卫生间走。推开拉门,果然看见她坐在马桶边的小板凳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马桶边缘。
“又恶心了?”荆复洲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撩上去。她觉得恶心了便会这样,坐在马桶边等着吐。安愿的表情很严肃,大约实在是难受,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回应。荆复洲有些心疼,轻轻顺着她的背,没多久,她便低着头干呕起来。
“总这么吐的话吃什么能补回来啊。”荆复洲叹了口气,微微向前,安愿身子一歪便刚好落进他怀里。她近来似乎又瘦了许多,这么抱着都觉得怀里空空荡荡。伸手吊住他的脖子,安愿有气无力地在他后颈位置掐了一把,想做悍妇样子,却没什么力气和杀伤力:“我们的孩子,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难受。”
这句话里孩子气十足,荆复洲揽着她,想笑她又怕她情绪不稳真的跟他闹脾气,只好顺着她的话安抚:“要是能换过来,我倒宁愿替你受这份罪。”
“那换过来吧。”安愿往他怀里去,脑袋在他胸口的位置蹭了蹭,皱在一起的眉有渐渐舒展的趋势。荆复洲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无奈地笑:“安愿,你怎么知道我就不难受。”
她吃不下饭的时候,他也跟着滴米未沾;她睡得不安稳,他也熬夜哄着。这难受里多多少少都有他的一份参与,总不能让她自己独自承担了去,痛苦不能分摊,总还是可以陪伴的。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怀里的人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他忽而担忧,这么一副身子骨,等孩子大起来,如何承受得住。
他近来思维总是跳脱,一会儿抱着电脑学习按摩手法,一会儿又给周凛打电话再次确认产检日期。这个晚上安愿躺在被窝里,看见他抱着本书坐在桌边,台灯开得有些亮,他怕她睡不着,拿大半身子挡着。
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安愿又翻回来,朝他望过去:“你看什么呢?”
荆复洲回头,借着光线安愿看见了封面上的《山海经》三个字。他笑了笑,拿着书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捞进怀里:“准备给孩子起名。”
“人家起名都翻字典,你干吗拿本《山海经》?”安愿的目光落在上面,见到“屏蓬”两个字,又皱皱眉:“记载的不是荒山就是怪兽,能有什么好名字?”
荆复洲想反驳,说自己的名字便是从中而来,可又想到这名字多少有些不吉利,又闭口不言,顿了顿,把书放旁边,换了两只手去抱她:“那你说叫什么?”
“还没成型就讨论名字,男女都不知道。”安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窝着,荆复洲伸手点点她的鼻尖,轻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寓意?”
“不知道,”她的目光飘远了,看着房间里的某一处:“不过一听就能明白,无非是一些俗套又美好的期望。”
父母似乎总想在名字里添加自己的期待进去,那是爱的另一种表达。荆复洲没说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的脸颊。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感,初为人父的喜悦。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短短这些时间,这个小生命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折磨得夜不能寐,却更加难以割舍。
他的吻渐渐向下,有些失了分寸。安愿怀孕不到三个月,还不稳定,见他的手已经沿着她的下摆探了进去,她皱了皱眉,摆了冷面孔看他。
“要命的祖宗。”荆复洲伸手扯开她的睡衣,手贴在她的小腹上,瞧着她,笑道:“这还有个小祖宗。”
“你别闹了,快起来。”安愿伸手拉他,感知到她的情绪,荆复洲顺着她,重新吻上她的唇。坚硬抵着她,他的吻带着撕咬的意味,安愿被迫迎合了一阵,被他抱起来枕在肩头细细喘息。他抱她抱得极小心,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吻从脸颊移开,轻轻叼住她小巧的耳垂。他不想招她,只想自己稍作纾解,所以手停在她肩膀的文身上也并没有动。安愿的心稍稍放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他哑着声音,试探地问道:“要不你用别的……”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被安愿的拳头砸了回去。荆复洲讪讪地:“……也不是没用过,安愿,你乖……”
“鼓楼里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比我技术好,你忍不住就去。”安愿冷了脸,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荆复洲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却拿不准这不高兴究竟是因为自己没有阻拦的话还是因为吃了那些女人的醋。心里倾向是第二种,又不敢确定,更不敢再逗她,抱着她哄了一会儿,才下床往浴室走。
打开水龙头,荆复洲看见自己手上绕着一根安愿的头发。
轻笑,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安愿最近时常觉得,在育儿方面,荆复洲比她热忱得多。
当然,这热忱里偶尔也带着点私心,就好比今天安愿睡醒了午觉,下楼就看到客厅里摆着的游戏机。游戏机款式很老,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电影里倒是常见,伴随着荆复洲的手敲打在上面,便有劣质的音效炸响在客厅。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淘来了这样的古董,安愿沿着楼梯下来,站在荆复洲身后静静地看他玩。她小时候没有玩过这种东西,眼看着荆复洲的手飞快移动,屏幕里被他操控的人就华丽地飞出一脚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安愿觉得有趣,歪着头站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荆复洲回头看了看她,眼睛又回到屏幕上:“睡醒了?”
“我也想玩。”安愿的手轻轻搡在他的肩上,荆复洲“哎”了两声,眼睛还黏在屏幕上不离分毫:“别动别动,马上赢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游戏机前倒像个孩子。安愿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靠近了一些也看着屏幕,哗啦啦的特效晃得她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荆复洲控制的小人往后仰倒,伴随着拉长的“K O”声音,游戏结束。
摸了摸鼻子,安愿有点不好意思:“是因为我打扰你所以输了吗?”
“说什么呢。”荆复洲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他坐得不高,腿微微曲着,安愿的脚尖还能碰到地面,所以也不会觉得没有安全感。荆复洲手揽住她的腰,右手去碰游戏机,那幅沉迷的样子让安愿忍不住想挖苦他几句:“你都多大了,还喜欢这种东西。”
“这是给孩子买的,我先替他熟悉一下操作。”荆复洲说得面不改色,在安愿明显不怎么相信的目光里笑着重复:“真的,我真是给孩子买的,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东西了,这么好玩,可惜市面上没有了。”
“有那么好玩?”安愿在一个大红钮上按了一把,“好玩的东西才不会被市面淘汰呢。”
荆复洲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又觉得惊讶:“你没玩过?”
安愿摇摇头。
“啊,看来真是有代沟。”荆复洲叹了口气,意识到相差十一岁的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时代,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这个认知让他觉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看着安愿那张鲜花似的脸,他顿了顿,有些迟疑:“我是不是老了?”
安愿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起来:“说什么呢,这事不应该是女人担心么,你三十几岁正是好年纪。”见荆复洲脸上还有怀疑,她微微靠近了一些,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压低了声音:“这不就是你不老的证明吗?”
荆复洲眼神在她脸上停住,她眯起眼睛说这话的样子实在勾人,有点艰难地把目光挪开,他重新去摆弄游戏机:“安愿,你又来招我,昨晚我可是洗的凉水澡。”
安愿手环在他脖子上,笑得开心,颇有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劲儿,偏还不承认:“我哪里招你了,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荆复洲听进了心里,却没再说什么。重新开始一局,握住她的手放在游戏机操作板上:“你来一把,让咱们的孩子直观感受一下。”
“我不会。”安愿看着上面的按钮,有点茫然。荆复洲耐心地给她讲解了哪里都是什么用处,就这么抱着她看她玩。安愿尝试着玩了一把,输得很惨,骨子里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倒是被激发出来,硬是要来第二把。
“笨死了。”第二把照旧输,荆复洲揉着她的头发轻笑,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你再输下去,孩子都要嘲笑你了。”
安愿认真地皱着眉,开始新的一局,连他取笑她都不在意,显然是真的沉迷。荆复洲怕她这么坐着难受,握住她的腰给了她一个支撑的力,就这么扶着她让她玩。安愿起初依旧在输,后来渐渐找出了门道,开始渐入佳境,等到她终于打赢了一把,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欢呼,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荆复洲握住,他皱了眉,不是很赞成地看着她:“回去躺着,一会儿再累着了。”
他总是拿她当易碎品,安愿虽然不愿意,但也觉得坐得久了,便起身站起来。她回身去拉他,却见他坐着不动,笑了笑,揶揄道:“怎么了,还得我拉你起来?”
荆复洲摆了摆手,指指自己的腿:“麻了,站不起来。”
她刚刚整个人压在他腿上,这会儿身体离开了,他双腿麻木得没有知觉。安愿愣了一下,他以为她是觉得不好意思,谁知道她弯腰就朝着他的腿捶了两下:“敲一敲就好了。”
那股酥麻因为触碰而朝着四肢百骸迸发,荆复洲倒吸了口气,本想等这阵自己过去,现在看是不行了。忍不住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抱怨:“你有没有良心?”
“真的啊,敲一敲好得快。”安愿手没停,也许是荆复洲脸上的表情取悦了她,她笑得比以往都欢快。很久不见她这么笑过,荆复洲抬手揽住她的后颈,报复似的朝着她肩膀的文身位置吻了上去。舌尖濡湿的触感让安愿打了个寒战,那块与周围皮肤不同的,疤痕下新生的肌肤被他轻轻舔舐,她握住他的胳膊,软了声音求饶:“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荆复洲舔着嘴唇笑:“不是挺厉害的么?”
“您更厉害行了吧,我就是您掌心里的小宠物,翻不出什么花样的。”安愿这话说得明显敷衍,荆复洲却受用得很,舒展了双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她到沙发上。他忽而想起什么,低头看她:“我后天要出国,产检让荆冉陪你去。”
安愿一愣,那句“为什么时间提前”被她咽了回去。出国的事是周凛告诉她的,荆复洲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这件事。眨了眨眼,掩饰着眼神里的慌乱,安愿低下头,这么一看好像是跟丈夫闹别扭的小媳妇:“就偏得这个时候出国啊。”
也许是最近他们相处得太平静,也许荆复洲觉得她一个怀孕的女人不会再有以往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的戒备放松了一些,想要说些不得已的理由来哄她:“是正事,资金再不周转,等孩子出生了我都买不起奶粉。”
安愿心里有些疑惑,表面上却换了副担心的样子:“……很麻烦吗?”
“放心吧,怎么样都能让你跟孩子活得应有尽有。”荆复洲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看看时间也该做晚饭,便抬脚往厨房走:“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做好了叫我吧,我去楼上躺一会儿。”安愿说着站起身,慢悠悠地上楼,荆复洲看了看她的背影,没有怀疑什么。他们的房间里也有洗手间,安愿进屋把门关好,走进洗手间,马桶旁边还放着小板凳,是她想吐的时候坐在上面的。
把小板凳拿到窗边,安愿脚踩上去,伸手到高高的窗格那里。那个窗口是用来通风的,一般情况下荆复洲不会去碰,手指摸索了一阵,她摸到自己之前藏在这里的小巧的手机。
不是智能机,只能接电话和发短信。她朝外面看了看,确定荆复洲没上来,这才按下开机键。
能联系到的人只有一个,是周凛另外一张卡的号码,并没有存,而是被安愿记在了脑子里。她把荆复洲改时间的事情发了过去,又把发送记录删除。不出两秒,便收到了回复。
“好的。如果你不想要孩子,这是最好的机会。你考虑一下,他出门之前回复我。”
安愿认真地看了两遍短信,然后删除,按下关机键。踩着小板凳把手机放回原处,她从洗手间走出来,躺倒在床上。
她的小腹还很平坦,有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见微微隆起,而她却没有。手抚在上面,安愿心乱如麻,这个孩子扰乱了她全部的计划,让她变得优柔寡断。她从小没有双亲,寄人篱下的滋味再清楚不过,模糊的年岁里也不是没有怨恨,怨恨父母不能给她完整的爱,又何苦带她来到这个世界。
这种心情缠着她,让她整晚都显得心不在焉。荆复洲却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不能陪她做产检而在跟他闹脾气,临睡前抱着她,甜言蜜语地哄了很久。安愿的心软下来,摸着他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闷闷地窝在他怀里。
“我尽量早回来。”荆复洲低声说着,伸手关掉了床头的灯,拍拍她:“睡吧。”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像以往想选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可今晚明显不同,她翻来覆去地换了几个姿势,还是睡不着。再翻身的时候被荆复洲用手臂锁住,他从后面拥着她,声音里满满都是无奈:“这么点小事就睡不着?”
他当她还在闹别扭,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哄,索性强硬地锁着她的腰,不许她再乱动。安愿静下来,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思绪因为困意已经渐渐飘远,却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她似乎问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在她耳边嘟哝着蹭了蹭:“……什么?”
安愿却不再作声,老实地闭上眼睛。
也许是心里有愧,荆复洲第二天对她呵护备至,比平时还要温柔妥帖。安愿坐在桌边吃饭,见他在收拾行李,眼神微微暗下去,手里的筷子也轻轻搁到了桌上。
“吃饱了?”荆复洲抬眼看她,“先放那,我一会儿把碗洗了。”
安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这目光太深,荆复洲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手里还拿着一件换洗衣服,就这么看向她:“怎么了?”
“阿檀,”安愿缓慢地开口,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这话从昨晚开始折磨着她,再不说出口,怕是没有机会了:“必须去吗?”
他把手里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很是无奈的样子:“安愿,我都给你说过那么多次了……”
“不是这个。”安愿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眼神有点飘忽,“我是问,你必须继续,做这行吗?”
荆复洲的动作停下,抬起头认真地凝视她。安愿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坦诚过,竟觉得有些拘谨,她低着头,半晌才看向他,眉微微皱着,眼神冷清但凝重:“你们这行,不是有金盆洗手吗?我了解得不多,但大概知道一点,你要是不做了,后面肯定有很多人愿意顶替你的位置……这样的话,我们去过普通的生活,我们的孩子也能像所有的孩子那样,有父母的疼爱有美好的人生……”她顿了顿,艰涩而认真地说着,“阿檀,我想我是愿意跟你那样生活一辈子……”
“安愿。”荆复洲打断她的话,从地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这么走过来的时候仿佛睥睨天下的神。安愿不愿仰头看他,不愿被他笼罩在俯视的位置,他也不在意,声音在她头顶沉稳地响起:“发生什么了吗?”
他又觉得她在耍花样了,这个女人总是可以把谎言表演得天衣无缝。安愿张了张嘴,那句苍白的辩解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煎熬的时刻:“没有。可是阿檀,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有一个让他骄傲的父亲。”
“骄傲的父亲?”他的声音里带了危险,照顾到她是孕妇,终究迁就了她的情绪,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别说傻话了,回去睡个午觉,你昨晚睡得不好。”
安愿的手慢慢握紧,在他面前站起身。她看上去实在单薄,荆复洲眉目里的阴戾散去一些,伸手在她肩膀处扶了一把:“安愿,有些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也不需要你去想。你只要好好地养胎,其余的事情我都有自己的打算。”
她没说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略带苍白的侧脸。安愿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并不该是这样,她唯一的一次真诚,在他眼里跟每次的算计并无二致。可这怪不得他,这场爱情里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敢交付出丝毫信任。咬了咬唇,她扯出一个微笑,迎着他的目光:“你的打算里有我吗?”
荆复洲的心软下来,轻轻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安愿,听话,不要多想。等到这件事忙完了,我就在家里好好陪你。”
她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转身往楼上走。手机还放在洗手间里,她得去告诉周凛自己的决定。
踩在小板凳上,安愿摸到那个手机。
手机在这时候成了件烫手的玩意儿,这个短信一旦发出,就像是给他们的孩子判下了死刑。缓缓地,安愿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优柔寡断。
这是她的孩子,却也是荆复洲的孩子,她好像可以看到这个孩子小小的雏形,眼睛像他多一些,嘴唇像自己。男孩女孩都好,她还从没有拥抱过如此稚嫩的小生命。未来他还会长大,也许叛逆也许乖巧,他会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他会有朋友,会有心爱的人,他还会……
安愿猛地清醒过来,眼前忽然是荆复洲漠然的脸。她又想起薛老,想起荆冉,想起他身边所有不干净的同伙。她的孩子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两种情绪在心里角力,拔河般拉扯她的理性与感性。
也不知道这孩子若是出生了,会成长为下一个安愿,还是下一个荆复洲。
安愿的眼泪掉下来,打开手机。手指落在键盘上,她想起荆复洲的声音,他只安慰她不要多想,却不肯正面回答,他漫长的人生里究竟有没有算她一份。
终究活成了俗气且计较的女人。
编辑好短信,按下发送。安愿抬手,把眼泪抹掉。也许一切真的快要尘埃落定了吧。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安愿听见医生们在聊天。他们把这种手术看得再正常不过,尤其是她这样的年轻女孩,似乎都比别人容易失足一些。来自世界的恶意太多,她没有力气去听,更懒得解释,闭上眼睛,冰冷的器械便将她团团包围。
手术过程不是全麻,她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只在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微微皱眉。她想起程祈,又想起荆复洲,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在她面前晃动,也分不清在疼痛的极致,她想依靠的是谁。
恍惚的,安愿想起昨天站在荆复洲面前的自己,第一次褪去层层铠甲,想要将自己的柔软赤诚献给他看。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跟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却又不想抛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她到底不爱他,不愿意为他颠倒是非黑白,心里胡乱地又觉得可笑,谁说爱就是让人蒙昧呢,荆复洲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配被爱的。
脑子里思绪纷繁,最后疼痛加深,由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理由早已找好,胎停育,这孩子留不得。她总忍不住想着荆复洲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在那之前,她得先背好自己的剧本,他其实喜欢的是演员安愿,那她便演给他看。
手术过程很顺利,周凛拿着所谓的体检证明早就等在门口。荆冉站在他旁边,见安愿出来,赶快伸手搀扶了一把。
安愿想说句谢谢,可是那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虚伪做作。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她握住荆冉的胳膊,第一句话是:“先别告诉阿檀,让他安心在国外。”
“他大概两个星期后回来,这段时间不如住到我们家,要不你一个人在别墅哪有人照顾你。”荆冉虽然对她心存芥蒂,可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么一步,她也是算准了荆复洲的心意。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没理由干涉他,学着接受,便也对安愿多了分关心。
周凛在一旁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安愿会意,握着荆冉的手紧了紧,眼睛红红地点头:“嗯,谢谢姐。”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荆冉和周凛的家不大,倒是布置得十分温馨,从哪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女主人的用心良苦。安愿住在了客房,跟周凛接头的机会增加。她知道了荆复洲要在十月参与走货,地点定在了国外,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击,对于荆复洲这边来说是翻盘的好机会,对于周凛这边来说,也是逮捕的好机会。
在荆复洲回来的前一天,安愿和周凛有过一次短暂的谈话。那时候荆冉已经睡了,空调开得有些冷,周凛站在客厅里倒水,杯子举到嘴边,看见门口站着的安愿。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皮包骨头。最初见面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肩膀中了枪,躺在医院里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透着倔强灵动。周凛忽而觉得时间残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认识她两个年头。
“明天见到他,想好怎么说了吗?”周凛放下水杯,眉间有习惯性的严肃。
安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哪还用刻意去想。”
“累了吧。”周凛又拿出个杯子,倒了杯水给她推过去。安愿没有喝,似乎是畏寒的样子,抱臂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淡漠。他这句话也许该被理解成关心,她深吸口气,胸中的郁结稍稍淡去一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也累。”周凛在桌边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墙壁,“每次觉得自己快挺不下去了,就想一想,挺过去之后我要干什么。就像小时候考试,咬着牙复习,想着等考完了我就可以狠狠睡一觉,也就不觉得委屈了。”
他做卧底十余年,中间经历过什么,安愿不会问。她依旧站在门口,忽而好奇:“为什么要来做这一行?”
周凛偏了偏头,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像是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觉得这工作伟大又刺激,能满足自己的英雄梦想。但其实走进了这个圈子,没有人会真的想当个大英雄,活着已经很难了,抓住一个比什么都强。”
“后悔过吗?”
周凛眯了眯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后悔。就是有时候真的累,觉得自己可能要崩溃。”
“这次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安愿微微扬起嘴角,透过周凛,她仿佛可以看见那个曾经的程祈。周凛轻笑一声,摸摸自己的头发,像是叹息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什么打算,继续做这一行呗。倒是你,你有什么打算?”
安愿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恐怕能活下来都难。”
“我们会尽力保护你。”周凛脸上的笑敛去,又恢复到以往的严肃认真。安愿笑了一声,窗外黑黝黝的,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沉睡。她望着那片黑暗,声音浅浅:“既然觉得累,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客厅里很安静,周凛手里端着水杯,随着轻微的晃动,水杯里的水始终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水平线。他笑了笑,说道:“不继续下去,总觉得良心不安。进警队之前,是对着国旗宣誓过的,那时候觉得自己站在人群里特别光荣。但其实缉毒警察没什么可光荣的,人们不会知道你是谁,也就在你死了之后,没准运气好,能被电视报道一回,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我以前也想不通,后来有一天忽然明白了,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总不能事事都从别人那要。”
安愿没听懂,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他。
“大多数事,没必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就像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知道我脑袋顶在枪口上当了十多年的卧底,可我自己心里觉得光荣,那我就是光荣的。所以这行我要干下去,图个心安。”周凛说完朝门口看了一眼,荆冉夜里是吃药的,睡得很深不容易醒。
安愿垂下眼睛,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他这番话,周凛笑了笑,起身站起来:“其实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别人给不了的,咱可以自己给自己,但前提是,你得一直记着,你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门被打开又关上,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下安愿一人。她端起水杯,左右倾斜两下,水平线依旧保持不动。她的眼神顿了顿,忽然又想起兰晓,甚至想起许骏,一个两个,面目全非。
你得一直记着,你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安愿住在荆冉这边,荆复洲下了飞机便直奔这里。周凛不在家,荆冉送安愿上了车,竟忽然觉得难过。
那是阿檀的孩子,他表面不显,内里却是温柔深情的性子,知道孩子没了,不一定会伤心成什么样。
车子缓缓启动,往西荒的方向去。荆复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相比之下安愿却瘦得吓人。他们并肩坐在车后座上,他几次扭头,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我姐是怎么照顾人的,两个星期瘦了两圈还不止。”
安愿没作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直觉她是有事要说,但前面还坐着老董,安愿又不喜欢两个人的事给第三个人知道,所以也就忍着没问。手揽着她的腰,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难道是因为太瘦,连孕肚都不显?
保姆早就来西荒,把两个星期没住人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荆复洲走在前头,安愿跟着他进门,弯腰要拖鞋,被他拿手挡了一下:“我来。”
安愿顺从地站直了,在他摆好拖鞋后将脚伸进去。她在揣摩他的心情,特别好和特别坏都不适合来讲这件事,正迟疑着,便被他伸手捏了捏脸:“想什么呢?进屋。”
“阿檀,我有事跟你讲。”安愿开口,嗓音温软。荆复洲正想上楼洗澡换衣服,听到这话以后顿了脚步,耐心地回身看着她:“什么事?”
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情绪有什么起伏。安愿看着他,那样一张刀削笔刻的脸,若是真的有了孩子,眉眼定会非常像他的吧。她本以为自己该假装那种悲痛,可当她站在他面前,不需表演,眼泪就真的盈满了眼眶。
荆复洲的神色暗下来,凝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出什么事了?”
那委屈是实打实的,或许是手术过程太痛,或许是真的舍不得小生命的离去,而他那时候又恰好不在她身边。安愿垂下头,眼泪砸下来,连备好的台词都有了浑然天成的丰沛感情:“……阿檀,孩子没有了,医生说是胎停育,没办法留下……”
他身体一僵,大步朝她走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产检那天发现的。我怕你分心,没让他们告诉你。”安愿抹了把眼泪,声音稍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演得有些过。她最近时常变得不像自己,尤其面对他的时候。荆复洲深吸口气,用了几秒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不是没有怀疑的,可是当她瘦骨伶仃地站在这里,他怀疑的话便问不出口。
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没事,安愿,孩子还可以再有。”他说着走过去,轻轻把她拥在怀里,也不知是重复给谁听:“还可以再有的……”
可心里真正想问的是,“安愿,你是否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的拥抱带着点惊慌,松开她,荆复洲回身往楼上走:“……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下来再说。”
他带回来的行李箱就放在客厅里,安愿看着他上去了,才低头把它打开。能把东西大咧咧地放在这里,应该是没什么值得翻动的价值,安愿揣摩着里面或许是他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可刚刚看老董拎进来的样子,里面东西似乎不少。
拉开拉链,安愿将箱子打开,里面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这么一打开,像是迫不及待地都挤到她眼前。眼神触及到里面的东西,她微微一愣,匆忙向楼上扫了一眼,又迅速将箱子艰难地合上。
满满一箱子,都是小孩子的衣服,蓝色粉色,幼稚灿烂。安愿觉得心脏跳的频率让她难受,偏过了头,看见客厅里的游戏机。
到处都是他们为新生命到来而做的准备。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的情绪左右拉扯。一切似乎陷入瓶颈,她的时间都要在这样的煎熬里停止流动。
荆复洲上了楼,关上卧室的门,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没来得及调整水温,冰冷的水流砸在背上,他低着头,心里的情绪夹杂着暴戾和无奈,最后只剩下一层深痛的悲哀。孩子没有了,但安愿还在,他其实想要的,也就只她一个而已。
浴室里还摆着小板凳,往日总是摆在马桶边,安愿觉得恶心了就坐在上面,表情痛苦如同等待上刑的烈士。他深吸口气,看着墙边的小凳子,眼眸转开,伸手去调水温。
总归还是要过下去。
水流变得柔和下来,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刺骨。他转了个身,眼神再一次扫过那个小板凳,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种奇怪的感觉驱使着他,那凳子不该在墙边的,马桶和墙壁,隔了有两步左右的距离。
荆复洲皱眉,顺着凳子的位置视线向上。那里是通风用的窗格,台子有些高,以安愿的身高定是够不到的。他缓缓走过去,鬼使神差的伸手,手指碰触到类似金属的物体,因为他这么一拨弄,那东西掉下来摔在了地上。
是一部诺基亚。
他的眼神冷下来,弯腰把它捡起拿在手里。开机,如他料想的一样,里面各种记录都删得干干净净,一条也没有。他看了看,手机卡还在,也就是说号码是有的,把心里的怒气压下去,荆复洲拿手机给自己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确定拨通后马上挂掉。
他将通话记录删除,又把手机关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她这些日子以来,出去过不止一次,能得到一个通信工具并不稀奇,但她用这个跟谁联系,才是他要知道的。
原来即便有了孩子,她还在跟他玩心眼。
荆复洲下楼来的时候,安愿正站在厨房里熬粥。他的表情平静,没有透露出一点不寻常,走进厨房,看见她的背影,他心念一动,还是走过去轻轻从后面搂住她。
“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安愿回身看他,苍白地笑了笑。
他的心便又软下去,原本藏在眼底的冷厉也跟着消散,手臂没放开,依旧环着她,他轻轻叹息。
究竟谁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
只有他忍受,才令她享受。
他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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