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课套装-专注……和梦想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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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们对生活有所期待的时候,生活已然流逝。[1601]

    ——塞内加

    我们已经强调过,内在的意识质量是幸福的决定性因素。我们意识到的经历越是正面的,我们就越是能够感觉到愉悦,越是能拥有幸福感。作为自省性的行为,意识让我们得以充分“品尝”我们的幸福,而反过来,幸福也会因此更加强烈、深刻和持久。同样决定性的是,我们的幸福也取决于我们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的专注程度。古代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主义的智者都曾经强调过这极为关键的一点,认为我们在“做”的一刻就意味着永恒。所谓的至福并不在于现时的此刻。最近的科学研究也肯定了许多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很早以前就提出的这一观点。多亏了大脑成像技术,神经科学的研究者得以确证,我们的大脑活动区域在精力相对集中时与精力游离时,或是反复思来想去时会产生很大的区别。[1602]临床观察表明,承受精神困扰或是沮丧时,主体通常是以“思来想去”的方式来运转的,这与感到幸福的主体截然不同,后者的精力则是从一个活动到另一个活动,专注于自己眼下所做的事情。因此,我们在专注/集中与幸福感之间建立了某种关系,反之,思来想去/精神游离与不幸感之间亦存在着一定联系,我们也能够借助研究来确定这些不同的灵魂状态的脑力集中情况。

    对于罹患抑郁症的病人,不同的治疗都产生了显著的成果,总体都是教会他们专注于眼下。在这些治疗中,最为有名的当属美国精神分析专家乔恩·卡巴金创立的“正念”疗法,其灵感来自佛家的冥思,而法国的精神分析专家克里斯多夫·安德烈正是冥思疗法的主要推广者之一。[1603]静思能够让我们集中注意力,同时并不造成紧张,因此我们能够平复精神,不再让自己的思想茫然地兜着圈,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打转。鉴于身体和精神之间的相互作用,这种平静会同时对我们的机体和情感都产生影响。此外,对沉思者还做了一些特别的研究,例如法国人马修·李卡德,他自接近四十岁以来每天都要进行好几个小时的冥思。这些特别研究都表明,实践冥思的人会引起大脑的特别反应:他们大脑的射线波要远远强于其他个体,他们能够更好地实现“大脑电解质活动的整体同步”,同时,他们大脑的“神经元可塑性也大大增加,也就是说其神经元趋向于建立更多的连接”。[1604]

    如果说有规律的冥思活动能够帮助我们“正念”生活,日常生活中的经历却也可以成为我们主观幸福感的来源,产生类似的效果。只需要专注我们眼下所做的事情即可,例如我们在做饭时的感觉,吃东西时的感觉,走路时的感觉,工作时的感觉,听音乐时的感觉……只要我们专注于此,远比我们一边完成这些任务、从事这些活动时却一边想着别的事情,或是让我们的精神游离在另外的事情上要幸福得多。因此,从今之后,日常生活中的所有时刻都可以构成我们幸福的来源,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不同的活动本身给我们带来的愉悦感,而且,我们的专注刺激了我们的大脑,以至于我们的大脑产生了微波或是能够加深我们幸福感的物质。

    我们发现,我们经常并不活在当下,我们的思绪总是喜欢往过去或者未来而去。我们喜欢同时完成几个任务。我们在工作的同时还想着其他好几件不同的事情。活动过度的现代生活只能加剧这类倾向,当今的社会,紧张指数、慢性疲劳、抑郁与惊惶的指数都在增加。因此,如果我们能够更加专注于手边的事情,在有所为的同时更专注于自己的感觉、感知,我们就可以改变生活。

    同样不能避免的是,我必须对刚才所说的一切进行两点修正。所有关于智慧或个人发展的著作当然都会指出上述这极为关键的一点,[1605]但是在我看来,与此同时,有一个补充性的事实同样极为重要。如果说当下的生活方式使得我们的精力日益分散,思想游离在当下的时刻之外的确是造成紧张和不适的原因,可或许我们不应该坠入另一个极端,排除一切遐想或是精神的游离。为了达到平衡,我们当然应该精力集中、专注,但是我们的精神也需要没有明确目的的漫步,听任我们的兴之所至,跟随我们的灵感和联想。这就是我们夜间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能够平衡我们白天的活动,后者往往是受到控制的、有意识的。然而,在白天的某些时刻,在我们尤其专注于工作或是某些日常活动之后,能够拥有放松注意力的时刻,让我们的精神飘荡一会儿,游离一会儿,听任思绪来来去去,这也并不见得是件坏事。这类“精力分散”与专注于过去的悔恨、对未来的忧虑等等的“思来想去”不是一回事,后者往往会为我们带来负面的情绪。蒙田告诉我们,这就是他飞身上马能够感受到愉悦的原因所在:骑马可以让他尽情地遐想。

    有很多孩子为自己不能集中精力而苦恼,他们多动,神经质,这一切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这些孩子往往很容易受到外界刺激的蛊惑:努力在学校集中精力,同时脑子里又无时不刻不在想着电视、电脑、游戏机,这一切在相互作用。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他们得以建立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然而,内心世界的建立一方面取决于思想和教育,但另一方面,也依靠能够让孩子尽情驰骋想象的遐想和游戏。“外界过多的诱惑会压抑孩子的创造激情,阻碍他们的自我演说、自我表达和创新能力,临床心理学家塞维姆·瑞丁格解释道。对于孩子来说,尽管有电脑世界的存在,游戏仍然是构建自我存在的一种重要方式。正是在游戏中,孩子能够尽情地享受自由,无拘无束,品尝只属于自己的内在空间。游戏让孩子能够构建、拆建、再建现实,能够消化掉自己承受的痛苦。这样,如果他走入了困境,他就能够在更远或是更高的地方寻找到解决方案。离开一段距离,从而才能找到生命的冲动。”[1606]作为成人,我们总是受到外部世界和无数有待完成的任务的蛊惑,我们也一样,通常,我们都是按照“合理思维”或是“集中精力”的方式来维持机体的运转。我们最终也会窒息,干涸。

    因此,我们的精神既需要集中专注,也同样需要放松,需要在内心的静默之中得以重生,它可以是冥思的成果,但也可以通过遐想、流浪和想象来实现。处于不活动的状态,保持安静,听音乐,阅读诗歌,欣赏自然或是艺术作品都是用来强化我们内心生活的珍贵手段。通常,和孩子玩游戏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们往往在放松精神的同时,突然不期地寻求到问题的解决办法,有了非同一般的想法,找到了让我们不再困在原地,能够重新出发的灵感。有些治疗方法就在于让主体改变意识的状态,让大脑不再以惯常的理性方式运转,鼓励某些遭到压抑的情感的释放。在传统世界里,萨满教的灵魂附体就是极为典型的经验,类似古希腊罗马人通过原始崇拜所体验到的状态。现代西方社会吸收了这类在很多传统文化中依然存留的方法,创造出精神治疗的手段,正是建立在改变意识和精神恍惚之上:催眠或是“灵魂出窍”就是极好的例子。正因为主体处于不稳定之中,他的大脑不再按照往常控制的方式运转,他才能够让他内心的思路得以自由发展,进入另一种“存在的状态”。

    第二点需要修正,也非常重要的是:如果说我们的幸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现时的生活能力,同时也取决于我们能够记住生活中幸福时刻的倾向。如果精神游离在过去,如果我们在其中挖掘负面的回忆、悔恨和遗憾,我们就会感到不幸;但是,如果我们在过去中挖掘到的是幸福的时刻,我们却会收获珍贵稀有的幸福。幸福是靠幸福的意识滋养的,如果说这一意识总是在现时中忙碌,它却也需要启动想象,占有想象,以这种方式“对待”过去的记忆。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普鲁斯特颂扬的就是我们所挖掘的某种记忆带给我们的幸福。但是在古代,哲学家已经强调指出了这一点。在《斐德罗篇》中,柏拉图谈到灵魂的愉悦时,重点指出了记忆的作用,他当然谈到了分配给记忆的身体的快感,作为反射,我还希望能够再次经历这份愉悦。正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保留了喝好酒时感受到的强烈的愉悦感,所以不仅我在回忆时感到幸福,而且希望能够再次品尝。伊壁鸠鲁也强调了记忆的重要作用,认为这是幸福的催化剂,尤其当身体承受疾病或者虐待的折磨时,只有对于幸福时刻的记忆可以让我们重新找回安宁,存在深层的安宁。但是这不完全是精神在过去之河中的游历,就像在普鲁斯特笔下那样,记忆让我们能够重新经历幸福的感觉。多亏了记忆的重建,幸福能够在现时之中得到体验。

    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说记忆对幸福感有所贡献——但有时也会带来不幸感——这是因为它趋向于将我们的生活放置在一定的时间段里。然而,如果说我们在某时某刻,能够经历强烈的愉悦感,我们却在记忆中保留了过去所有的体验,所有能将此刻与其他时刻联系起来,将我们与我们同类联系起来的情感,尽管不必明确地激活。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的身份才得以确立,反过来,阿尔茨海默病的所有悲剧也正在于此。几年前,我曾经在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彻底失去了记忆(暂时性的失忆),于是我意识到,这份所谓的“失去”带来的是某种形式的人格解体:不再认识任何人,对于我们的过去不再有任何记忆,我们就像是与自己切断了联系。再也没有任何现时的愉悦能够补充“自我”意识的关键性特点,亦即它能够融入绵延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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