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左右为难,玉海勉力容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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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井,李玉海直奔办公室,还没进门,就看出椅子上坐的真是自己的亲爸李金堂。十八年过去,李金堂没有死,但让岁月磨蚀出老态来,头发花白稀疏,脸颊骨多肉少,神情呆滞畏怯,当年的精明干练几乎找不出一点痕迹来。心里一阵翻腾,他不知怎么开口。

    “玉海,爸回来看你啦!”李金堂先看到儿子,嘴唇一阵颤,挤出几滴老泪来。

    “你……总算回来了。回来也好。”李玉海心情很复杂,觉得他很可怜,语气淡涩如咬着苦瓜,不肯叫“爸”。

    张桂芳是个能干女人,曾听说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公爹当年的风流罪过,也察觉出玉海和妈对“死”去的李金堂讳莫如深,自己从不去碰这块李家的伤疤。猛一下子,“死”去的公爹又活生生走上门,丈夫冷若冰霜连声“爸”都不肯叫,赶紧扮上笑脸,拿出水果重新泡茶,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玉海,爸这次回来,是向你们娘儿俩……赔罪的……”

    李金堂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见儿子脸色不善,当即涕泪交流,痛悔自己当年不该鬼迷心窍,抛妻弃子昧了天良。那三万越用越少,有心回家又怕坐牢,便生了死的念头写下绝命书。可真要死时又狠不下心,就又给别人打工苟且度日。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老了,不愿死在外边当孤魂野鬼,也不求你们娘儿俩原谅,看在生养一场的分上,给个安身之地有口饭吃吧。说着说着,眼泪簌簌往下流。

    “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回来的?”李玉海一阵心酸,蓦地想起父亲出走时带了个刘月娥,心里又长出一个疙瘩来。

    “一个人,就我一个人!”李金堂立刻明白儿子的心思,忙不迭解释,“我一个人都没脸了,哪还有别人?妇人家水性杨花,见我没钱,早不跟我啦。”

    正说着,张桂芳整好了饭菜,见李玉海还不肯叫爸,也只好称他“老人家”。疙疙瘩瘩吃了饭,夫妻俩还有事要料理,便给李金堂安排了一间房。张桂芳见丈夫默默无言,试探着问他:“玉海,你爸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打算怎样安置?”

    “他如果要走,给他一笔钱;愿留,找个地方住下来生养死葬。反正,不能让他回去叫妈伤心!”

    李玉海早就想好了,张桂芳却迟疑起来,说你爸过去再有错,毕竟骨头断了还连着筋,你如今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这么子不认父的影响多不好!再说,你得先问问妈怎么想,一日夫妻百日恩,从来就没有隔夜仇哩。

    “你提醒得好,先问问妈再说!”李玉海笑了,连夸家有贤妻百事周,赶往城里告诉妈。

    赵秀娥原本给煤矿食堂煮饭,说自己是劳苦人享不惯清福,当有了孙子,儿子媳妇左说右劝,想到儿子没读上大学至今心疼,再怎么也得让孙子读好书,才住到城里去。这会儿,正在陪四岁的孙子搭积木。

    “他那没良心的……还没死……还有脸回来?”一听“死”去的丈夫又回来了,赵秀娥手一抖,一盒积木“哗”地一声撒落地上。

    张桂芳一见婆婆满脸煞白眼噙泪,赶忙把她搀到沙发里。

    “李金堂个没良心的,伤透了我的心呐!我们娘儿俩累死累活替他还清孽债,这辈子不欠他什么了!妈当着你们把话挑明,你们要是还认他,打发三五几万或是收留,我都不管,可有一条得依我,这辈子不能让他踏进这道门,别让我见到他!”

    见妈说得这么决绝,李玉海知道妈一时难以转弯,只得答应不往家里带,让妻子陪妈说话,自己仍旧到矿里去。还没出门,妈又大声叫住他:“玉海,妈知道你心眼太实,还得给你提个醒,李金堂是属猫的闻不得腥,这次回得不明不白,你得多个心眼,管好你的钱呐!”

    李玉海心里一震,回头说:“妈,他过去是有错,总不能想得那么坏嘛!”

    龙山坪煤矿有上百工人,有些还是老资格,李金堂一露面,立刻有人认出来,大家几乎不敢相信。李金堂面无愧色,大大方方同他们招呼问好。没几天,全矿上下都知道他是董事长的亲老子,几个热心人牵头为老太爷接风洗尘。李玉海明白这是有意给自己长脸,也只得装糊涂,张桂芳则很高兴,当着大家叫爸。

    八月中秋,恰巧是当年的老矿长王青山七十大寿,在县城悦来酒家摆宴席。李玉海一直把他当恩人,夫妻俩齐去祝贺。宴席挺热闹,还精心安排了四世同堂的拜寿仪式,老寿星居中端坐,儿孙们排了队鞠躬献寿桃,主持人妙语连珠说:“朋友们,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全中国过上了美满富足的好日子。我看呐,这年月光有钱算不了什么,这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才是世上最大的幸福。在此,我真诚地祝福,每一位来宾都和老寿星一样,家庭幸福美满,同享天伦之乐!”

    激动的掌声淹没了大厅。张桂芳见丈夫如醉如痴,知道他触景生情心有所感,趁机把嘴附到他耳边,悄声说:“玉海,这样的天伦之乐,我羡慕得差点要妒忌了,你呢?”

    李玉海如同呻吟地一叹,只觉得甘甜的橙汁都是苦的。敬酒时,老矿长让他坐到身边,拍拍他的肩:“玉海,听说你爸回来了,真替你一家高兴呐!那位主持人说得好,这年月光有钱算不了什么,一家子和和美美才是福。回去跟你妈说,哪天给你爸摆上几桌,我们一班老兄弟都来凑热闹,我致贺词!”

    李玉海如同百爪抓心,一张脸臊得通红,只得含糊答应慌忙告辞。张桂芳知道他心如乱麻,劝他:“玉海,王伯的话出自肺腑,你可不能让他失望。爸回来这么久,你到现在都还没叫过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毕竟是你爸,你的亲爸呀!”

    “不是我不原谅他,妈那一关难过啊!”

    张桂芳立刻有了主意,趁热打铁劝劝妈。一进屋,妈就说王矿长是难得的好人,当年收留我们娘儿俩,有人告他立场不稳,差点把矿长的帽子都丢了,如今四世同堂,真是善有善报,一点都不假!张桂芳趁势接过话头说:大家都夸妈是好人呢。那年月,三万块是大得吓人的数,硬是咬紧牙关还清,谁能不敬服?我正是冲这一点才嫁给玉海的。几句话把她夸得眉开眼笑,又说:“妈,您索性好人做到底,让爸回来吧!王伯伯刚才对玉海说,就盼二老破镜重圆,他们那班老兄弟都要来祝贺呢!”

    没想到,妈说变脸就变脸:“王矿长是好人,可好人的话也不能句句听,由他和稀泥!你们供吃供穿供他花钱我不管,要让他进门,等我死了再由你们!”

    夫妻俩相对望望,只得默默而出。李玉海打开车门,妈赶出来叮嘱:“玉海,不是妈的心肠硬,我总琢磨,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十有八九,野种都快长大成人了。你们要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悔断肠子都迟了!”

    李玉海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怎没往那方面想呢。张桂芳叹息说,妈受的伤害太深,一时转不过弯,我们还得把他当爸,不能让他受委屈。

    李金堂在煤矿闲不住,不时四处走走看看,见了散落在地的碎煤,找了个铁皮提屉收起来。李玉海耽心别人说闲话劝他休息,他乐呵呵地说:“我还能干点事,尽吃闲饭难受哩,就当舒活舒活筋骨打太极拳吧。”李玉海过意不去,只得每月给他一千块零用。

    这天,当年的老矿长真到龙山坪看李金堂来啦。他一下车,见李金堂满脸是汗,当即板紧脸斥他:“我说金堂呐,你这么老子不像老子,打工不像打工的,存心丢儿子媳妇的脸!”

    李金堂并不生气,一脸诚挚拉着王青山的手,说自己过去对不起儿子,如今儿子媳妇把自己当菩萨供,这地上的煤都是钱,车碾人踩的多可惜,这点事累不着。

    王青山让他感动了。吃饭时,趁着酒兴说:“玉海,那掉在地上的煤是可惜,让你爸干着总不恰当,背地里的闲话难听。他想做点事,过过磅开开票多好。别忘了,你爸当年是矿里的财务,一把好手哩!”

    李玉海听得浑身不自在,想起妈再三叮嘱管好钱的话,又碍着老矿长是恩人,迟疑片刻,只得答应。王青山呵呵大笑:“玉海,这叫‘父子同心,其利断金’,有你这句话,王伯伯比喝了茅台还要高兴!”

    李金堂眼里闪出刺目的亮光,李玉海心里一跳,生出莫名的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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