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变-神秘生活开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和毓森表哥的生活,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地延续下来。他闭口不跟我谈那封家信的事,还装作非常快活的样子。他独自承受着那分无形的巨大压力,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后来经过我的奔波努力,通过师大一位同学的介绍,终于在他主管的一个刊物的编辑部里,谋得了一个助理编辑的职务。

    有一天我在班上看报,见有一则“华北食粮公社”刊登的招收职员的广告。当我看到“工资优厚”,“每月配给方袋面粉一袋”(方袋面相当于富强面)这两个条件时,立刻就写了信去报名。想不到没过几天我就接到了一封信,说我已被正式录用,让我持函报到。我真地很高兴,于是我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收拾便离开了这个敌伪衙门。

    华北食粮公社办公地点在中南海大院里,我被分配在材料科,具体的分工是开面袋收据。这工作很清闲,中午还免费管一顿饭吃。所以有人包括我在内,舍不得吃家里的早点,饿着肚子单等中午吃这顿饭解饱。

    大约上班过了一星期的光景,一天下午四点钟,门警和听差一阵高喊:“委员长驾到!”便听见一个声音在传唤:“新考来的职员,立刻到理事长办公室,等待召见,面聆训示!”

    我随着新考取的人们来到了另一个院落的大房间里。这时一个姓孙的秘书,让我们排成一行。除我之外,还有几个女职员,她们穿着有衬裙飞着花边的花绸旗袍,烫着蓬松的飞机头,脚趾上涂着寇丹,穿着空前绝后的高跟凉鞋。浓妆艳抹,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扭动细腰拼命往前边挤,惟恐那位接见的大官看不见她们。我依然穿着那件蓝布大衫,在这群艳丽的女人堆里,显得特别穷气、寒酸。

    等了约有十分钟,从大屋子的隔扇门里,低头走出来一个男人,身材魁梧,穿一身银灰色西服,打着玫瑰紫色的领带,花白稀疏的头发,一丝不乱,手里摇着一把撒金黑折扇,带着意识到自己是个大人物的高傲气质,踱着沉重的方步,走到屋子中央站定。他就是当时华北最大的汉奸头子——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荫泰。他以“委员长”的身份兼任着农业总署督办,又兼任着华北食粮公社的理事长。可以说是目前大汉奸中最走红的一位人物。

    他讲话的主旨,无非是强调粮食对于华北政权以及民生是何等重要,并勉励职员如何努力尽心工作而已。纯属例行公事,老生常谈。

    但是就在这次接见后,却发生了一件使我震惊、心跳不已的事情。王荫泰退回他那间办公室后,孙秘书便宜布说:

    “哪位是纪清侁小姐?”

    “我是。”我从那几位花枝招展的小姐身后跨前一步说道。

    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大概我的寒酸衣著使他吃惊不小,他停了一会儿才说:

    “请纪小姐留一下,其余人可以走了。”

    人们都稀里哗啦地走散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顿时产生了疑惑,为什么单留下我?是不是他们已暗中查出了我地下工作的身份?刹那间我的脑际闪过了一百种可怕的情景,我的心有如砸夯一般猛烈地跳动起来。

    “纪小姐,先到我这屋坐一会儿吧!”

    “委员长有事找我,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看他那莫测高深的表情,料他是知道事情的底细,只是故意不说。他抿着薄唇道:“呆会儿,您就知道了。”

    和孙秘书的搭讪,缓冲了我的紧张,我渐渐地镇静下来,心想:“船没翻,先别跳河,”这正是训练一个地下工作者沉着冷静应付局面的场合。

    这时东头屋里走出了那位矮胖头发雪白的李处长,“请纪小姐到我屋来!”王荫泰用宏亮和具有权威的口吻喊了一嗓子。

    王荫泰坐在办公桌旁的一把太师椅上,用那种威严目光把我打量了一番,才冲着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伸伸手:“请坐!”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等着他先说话。

    “是这样,纪小姐,”他扇着扇子终于说话了,“我看了你报考时的那张‘履历片’,你籍贯是河北省献县崔尔庄,我读过《阅微草堂笔记》,我猜想你可能是《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晓岚的后人吧?”

    “是,那是我太高祖,到我这个清字辈是第六代孙。”我赶紧把这块祖先的招牌打出去,说实话,凭这个门第谁也不会猜想我会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它像一把保护伞,保护着我。

    “啊!”他惊呼一声,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好,好!你这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哪!好,好极了!纪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娶的是德国老婆吧?我有五个女儿,都是在德国学校读的书,她们虽然会说中国话,但中国文字文化都不会,这怎么行呢?我想请你在每星期的二、四两天下班后到我家去教教她们中文,你看行吗?”

    我听了他这番解说,一直悬着的那颗紧张的恐惧的心平稳甚至是舒展了,但另一个难题又接踵而来了,给这位头号大汉奸当家庭教师,是我这么个有严格组织纪律的地下工作者可以自己擅自作主的吗?我必须请示我的领导者,由他批准才行。

    我的沉吟使他诧异。要在一般人有这样的机遇,早已乐得颠狂,眉飞色舞了。我怕这个官场中的老手,识破我的真相,就假装着很谦虚、很沉稳地说:

    “我担心的是自己才疏学浅,难于胜任。”

    “不,我看过你写的考试作文,写得很好,引经据典,很有才学,足以胜任,请不要推脱。”

    “请让我考虑两天,行吗?”

    “也好,我等着你的满意回答!”

    我走出王荫泰的办公室,心里如释重负,健步如飞地回到我的办公桌前,一下子就被办公室的人们包围了。他们都好奇地打听“委员长”单独留下我是为了什么事。我简单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们都为我狂喜地欢呼起来。

    下班的铃声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响起来了,我抓起书包,冲出食粮公社的门口,去找毓森表哥,他的总会机关紧挨着我们那个大门。听过我的汇报他那清瘦的脸上,浮起微笑说:“真是打着纱灯也找不到的好机会呀,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障眼,干很多事,”他掰着手指头数着,“搜集情报,拉拢社会关系,建立交通站,掩护过往同志,传递消息,发展工作对象……不过咱们得请示上级同志。”

    我们的领导人老刁同志很快批准了我的行动。

    第二天我怀着愉快兴奋的心情去上班。

    “委员长,我考虑了多半夜,我想我应该先试一试,再说我能干还是不能干。”

    “对喽!”王荫泰睁大一对犀利的眼睛,直视着我说,“这就对喽!说实话,要不是你有这样体面、光荣的好门第,我是不会请你做我孩子的家庭教师的,好,咱们就说定了。”

    为了掩饰我内心些许的慌怵,我赶紧问:

    “您看选用什么课本好?”

    “你随便吧,反正我是把她们交给你了。”

    “我夜里考虑了,我想选一点儿中国的古诗词,这样,既能背诗,又能认字。”

    “好!这主意好!”他看我那虔诚、认真的态度,非常高兴,哗啦一下,把扇子并上,用它着力地打一下左手心,“就这么办吧!”

    这时我一计涌上心头。那时候日本对油印机、油墨、蜡纸统治得很严,我每次刻蜡版印传单,都要找伪治安总署、伪中华通讯社的关系去借油印机等等用具,我想,如果借这机会我能搞到一部油印机和全套的油印用具,那对我们开展工作可是太方便了。”

    “理事长,教材没有现成的,我想亲自刻蜡版,油印一些选好的诗词发给您的小姐们,这样,又省事,又省钱……您能批个条子,让我在食粮公社领一套油印用具吗?”

    他未经考虑就按了桌铃,一个老听差走进来,他板起面孔用颐指气使的主子语气说:“去把会计科马科长给我叫来!”然后他换一副笑脸对我说,“好,这些,我会吩咐马科长去办的,我还要批给你每月的‘束修’费一百元,也由马科长发,你以后要领什么,只管跟他说就是了。”说罢,他又用毛笔在便笺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他的家庭地址,递给了我:“北城鼓楼后街大石桥胡同十六号”。

    那时候,我的精力何等充沛,又多么机智勇敢啊!我至今都敢毫无愧色地说,我的青春年华是那样痴迷而坚贞地献给了抗日革命的壮丽事业!

    捱到下星期二的午后下班,我便按照王荫泰开给我的地址,从中南海西门长途步行到鼓楼后街大石桥胡同16号。那是一座紧闭的红漆大门,门上有鎏金的饕餮门环。我按了电铃,就有一个身穿竹布号衣的听差给我开了门。他在头前走,带我穿廊过院,来到客厅。我看见三位外国模样的姑娘,坐在沙发椅上,睁着吃惊的蓝色眸子,凝视着我。我知道,一定是我的穷破穿戴使她们有些吃惊。我做出高兴的微笑样子,抬起一只手,向她们主动地打招呼:

    “喂,你们好!我是纪清侁,是你们父亲为你们请来的家庭教师。你们听说了吗?”

    “爸爸说过了,所以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好!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僵持的局面被我的甜言蜜语打破了。她们全从龟背竹和无花果茂密的枝叶背后走出来,微笑着和我握手。这三个外国模样的姑娘长得都挺美丽,为首的大姑娘,先拉住我的手,像大姐似的给我做介绍:

    “清侁!让我来介绍,我行二,叫王宜环。我的大姐出嫁了,有时候带着她的法国丈夫和他们的小女儿回家来看看姆妈,这是我的五妹,叫……”

    “王宜荪,孙子的孙,加草字头。”一个身材略小、长得秀美的姑娘接上她二姐的话茬儿。因为说了“孙子的孙”而嘻嘻笑着,显得风韵娴雅、妩媚含羞。

    “这是我六妹,叫良妮(她把这名字说成德国音调),还在东交民巷上德国中学,你就叫她……”王宜环慢条斯理地介绍着。

    “清侁,这家里都叫我小六儿,你也叫我小六儿吧!”她学着她五姐的样子抢着插话说,有一股纯洁的稚气,聪明颖悟,溢于言表。

    我们在一张大桌旁就坐,我把带来的油印片子发给她们。我刚念完一首唐诗“春眠不觉晓”,做些讲解,王宜环便开始跟我聊家长里短。

    “爸爸公事忙,一天到晚都不着家,所以我当家,管家里的一切杂事,唉,现在姆妈又病了。”

    我喜欢她这样没遮拦地聊闲天儿,这使我毫不费力地就了解许多为外人难于得到的情祝。

    “啊!你姆妈得了什么病?”

    她们三个人的神态都缄默了,低垂下头,显出很忧伤的神情。

    “她在半夜里听了柏林广播就发疯……”小六儿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良妮!你住嘴!”宜环瞪起大眼呵斥她六妹,制止她再说下去,然后转向我解释着,“清侁,以后你来常了,我慢慢地会告诉你。”

    这时,我心里暗自思忖:今后我要更多地接触小六儿这个思想单纯的小姑娘,她的天真无邪,正是我今后情报的重要来源之一,我不得不忍心利用她的善良、天真。

    在这以后不久,我终于通过王荫泰的女儿小六儿良妮,跟王荫泰在北海静心斋南头要下了一个有月亮门的小院,里面有五间房,到底完成了建立一个秘密红色交通站的任务。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