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天韵:叶延滨精短美文100篇-戈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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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马夜嘶千里月,雕旗秋卷万里云。—顾嗣协

    离开原子弹爆心,天色已晚,我们一行的车队从爆心驶出了十多公里,到一个山口处,准备宿营。这里虽然离试验场只有十多公里,但出了一道山口,处在上风,所以受辐射的影响很小。打前站的部队,已经把这个荒原上的宿营点收拾得像个兵站了:支起了三顶帐篷,还有一个野战炊事车房,在帐篷对面,运油车、运水车、发电车,还有六辆奔驰牌沙漠大货车一字形排开。沙漠车从石油部门借来,因为前面不仅是无路可行的沙漠戈壁,而且在到达楼兰之前有几十公里坟堆一样的雅丹地貌,只有这些有着巨型车轮的世界名牌车才能闯过去。再加上我们一行到达的九辆越野车,在荒漠上排成一线,有点兵车大漠行的气概。

    在无人区中心地带,山上没一棵草,天上没一只鸟,连一片闲云都看不到,真如岑参诗句:“穷荒碛里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大漠里,唯一有灵性的陪伴者是从东边缓缓升起来的月亮,天上没有一丝纤云,银色的月辉飘落到这大漠上,那烤人的暑气立刻消散,清风徐起,荡起我心底那些久远的诗句:“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呜呼,大漠一轮月,为我召来如此诗意,请来张若虚、李白、杜甫、苏轼同好。对月长谢,此月为我而来!

    当然,宿营地并不少人间情愫。野炊也有好酒,与将军在这世界著名的无人区对饮谈诗,自有一种稼轩词中的豪放。几位诗人记者女士此刻唱起了苏联的歌曲,这也是个怪事,大概流行歌曲在这里唱出来非常不得体。金戈铁马,当有慷慨悲歌。营地里还架起了一台电视,用卫星天线接收节目。有几个人在电视前看完了新闻,就没有人理它了。旷野里,一只彩色电视独自在那儿叽哩哇啦,像是从月亮上来的UFO。我想,这个时候唯一对我们这支小队伍感兴趣的可能是从我们头上飞过的那些卫星:原子试验场,有个新营地,车队,帐篷和非军事人员……

    在这里,我与将军诗人谈论的话题是,明天最优秀的军人装备是什么?我说,一只背包,里面有许多东西可以装进去,但有两件东西不可少,一本诗集,一只笔记本电脑。这诗集让你与心灵世界相通,这笔记本电脑让你与大千世界相连。当然,主人的位置不一样这两件东西也不相同,比方说总统阁下,那电脑也许就是核按钮,那诗集也许就是和平宣言签字本。将军笑了。我们从诗歌与原子弹,进入爱与恨、生存与毁灭的论题。我想起他的一首著名短诗《地球是一只泪眼》:“地球是漂在水里的吗/为什么每一块大陆的周围/全都是汪洋大海?哦—地球满腹忧烦/她睁圆了望不断天涯的/泪眼/何时能哭干,这么多/苦涩的/海水?”这大漠一滴水也没有,头上飘下的月光莫不是大漠的清泪?

    此月千秋不变。心气豪爽者眼中,是一轮皓月;洁身自爱者看它,是一轮清月;他乡游子望见,是一轮寒月;情人们的心里,是一轮皎月。此月千古不变,而我们只是月光里的一支插曲。千古多少月光曲,我们这一代人的月光是清是浊,是爽是寒?

    因为明天的行程艰辛,直抵楼兰,然后又从楼兰返回营地。要在高温烈日下无路的戈壁滩和雅丹地貌区行军近二十个小时,所以,夜里两点,启程出发。

    寂静的大漠之夜,只有月色为我们送行。马达轰响,车灯如练,声与光在大漠上都挥得很远,真是“铁马夜嘶千里月,雕旗秋卷万里云。”

    在无路的大漠中心,在月光当顶的午夜,我们向罗布泊进发。

    1999年12月于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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