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剧,学者王国维所重者并精研者为宋元戏曲,一般识者多熟于元曲,盖俱为一代鼎盛之文学代表,俱在盛世,而非起源于宋金元,乃可明见。据清代同光时期翰林平步青的笔记所述,此戏剧起源说成是唐玄宗时梨园子弟之乐班(在公元八世纪前期,公元七一二——七五五年)。而确能指实表演历史故事之戏剧,应是唐昭宗光化四年(即天复元年,公元九〇一年),由昭宗作曲而排演的《樊哙排君难》,平氏明白指出,这就是《鸿门宴》的滥觞。注意西方,这时期俄国这个国家才刚在历史上降生一个雏形。说来中国戏剧从创生到现在已有一千一百年之久。
十六世纪以降,由于西洋耶稣会士来华,中国文化借此输入欧洲,引起西方学者向慕中国。文学、哲学、历史多因大量翻译而在欧洲传布。戏剧亦随散文、韵文广受注意,广被翻译。在此须加举实,俾使各界信服。我是根据西方材料,尽量求简,但必要切实根据,供世人覆按。
欧洲学者翻译元剧最多,明清则较少。亦特有京剧流行剧目。这里只举元明戏剧,元代实最具规模。在此只举作家及其被译之戏剧,剧目放入括号内:
一、元剧:
关汉卿(《望江亭》《鲁斋郎》《谢天香》《救风尘》《金线池》《玉镜台》《蝴蝶梦》《窦娥冤》凡八种)。
马致远(《汉宫秋》《岳阳楼》《荐福碑》《陈捧高卧》《任风子》《黄梁梦》《还牢末》《青衫泪》凡八种)。
王实甫(《丽春堂》《西厢记》),王氏《西厢记》有十一项翻译,分年在一八六一,一八七二—八〇,一八七三—七八,一九二〇,一九二六,一九三四,一九三五,一九三六,一九四〇,一九五四,一九六七各版本。
李行道(《灰阑记》),李氏《灰阑记》有九项翻译,而有两个年代不明,其余翻译年代是一八三二,一八七六,一九二五,一九二七,一九二九,一九四二,一九五四。
郑廷玉(《看钱奴》《冤家债主》《忍字记》《后庭花》《楚昭公》凡五种)。
纪君祥(《赵氏孤儿》),纪氏之《赵氏孤儿》,在元代戏剧之中,为西洋翻译最早,共有九种翻译,其年代分别在一七三六,一七四一(法文),一七四一(英文),一七五五,一七六二,一八三四,一八四三,一八六九—七〇,一九三七各年。而在欧洲知识分子间影响之大,也是最深远而显著的。
武汉臣(《老生儿》《生金阁》《玉壶春凡》三种),武氏《老生儿》有五项翻译,只查到三个年代是:一八一七,一八一九,一九二三。
郑光祖(《梅香》《倩女离魂》《王粲登楼》凡三种),郑氏之《梅香》有四种翻译,年代是一八三四,一八三五,一八八七,一九〇五。
尚冲贤(《单鞭夺槊》《柳毅传书》《气英布》凡三种)。
乔梦符(《两世姻缘》《金钱记》《扬州梦》凡三种)。
贾仲名(《玉梳记》《金安寿》《萧淑兰》凡三种)。
李寿卿(《度柳翠》《红梨花》《伍员吹箫》凡三种)。
白朴,字仁甫(《墙头马上》《梧桐雨》凡二种),白朴之名在西方只知为白仁甫。抑且以元代戏曲名家而论,白朴与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三人号称“元曲四大家”。大家之著作均有大量散佚,而白朴则流失更多,我之看重白朴,就是根据郑振铎所论述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朱凯(《昊天塔》《黄鹤楼》凡二种),朱氏之《黄鹤楼》有三种翻译,分别在一八七六,一八七七,一九二九各年刊印。
吴昌龄(《东坡梦》《张天师》凡二种)。
秦简夫(《东堂老》《赵礼让肥》凡二种)。
张国宾(《罗李郎》《合汗衫》凡二种)。
高文秀(《须贾谇范叔》《黑旋风》凡二种)。
杨显之(《酷寒亭》《潇湘夜雨》凡二种)。
此下则连续列举有一种剧作被译成西文者,并附列原剧名:王仲文(《救孝子》)、岳伯川(《铁拐李》),岳氏此剧有三个翻译。萧德祥(《杀狗劝夫》),萧氏此剧有二种翻译。曹元用(《百花亭》)此作有三种翻译。孟汉卿(《魔合罗》)、杨景贤(《刘行首》)、曾瑞卿(《留鞋记》)、康进之(《李逵负荆》)、刘君锡(《来生债》)、谷子敬(《城南柳》)、李好古(《张生煮海》)、孙仲章(《勘头巾》)、李直夫(《虎头牌》)、戴善夫(《风光好》)、宫天挺(《范张鸡黍》)、杨文奎(《儿女团圆》)、石君宝(《曲江池》)、范子安(《竹叶青》)、石子章(《竹坞听琴》)、李唐宾(《梧桐叶》)、王子一(《误入桃源》)、王晔(《桃花女》)等元剧名家,虽只一种剧被西方翻译,亦是难得之机。鄙人研治粗略,实不免有所遗漏,同时尚有不少被译之剧作,一时尚查不出作者,如《货郎担》《金叶曲》《柳丝琴》《谢金吾》《渔樵记》《碧桃花》《隔江斗智》《马陵道》《举案齐眉》《赚蒯通》《朱砂担》《鸳鸯被》《抱妆盒》《冻苏秦》《神奴儿》《盆儿鬼》《连环计》《争报恩》《陈州耀米》《小尉迟》等剧,西方俱有翻译,鄙人功力不到,多未得主名,甚是抱歉。
二、明剧:明剧之译成西文者,为量不及元剧。谨开列如次:
高明(《琵琶记》),《琵琶记》有九种翻译,我只能查到五种年代,分别为:一八四一,一八七三—七四,一九〇一,一九三〇,一九三四各年次。元曲学者因高明为元末人氏,多将高明画入元代。
汤显祖(《牡丹亭》),汤氏《牡丹亭》有七种翻译,其公布年代为:一九二九,一九三一,一九三三,一九三五,一九三六,一九三七,一九三九各年。
洪昇(《长生殿》)有一九五五年《长生殿》译本。
孟称舜(《桃花人面》)、陈与郊(《昭君出塞》)、李渔(《比目鱼》)、心一山人(附荐《何文秀》)。
三、民国初年京剧之西方泽本:
《蝴蝶杯》《乌龙院》《翠屏山》《小放牛》《武家坡》《空城计》《捉放曹》《李陵碑》《连环套》《忠孝全》《取荣阳》《飞虎山》《焚绵山》《金锁记》《九更天》《朱砂井》《状元谱》《珠帘寨》《柳荫记》《蓝桥会》《嫦娥奔月》等名剧。可以看出京剧之广受西方学者之重视。
我人已可判明,自十八世纪以降,元曲明剧已有庞大数量为西欧翻译。可注意之点,是中国文化遗产,在西方学界酝酿出理性自觉,而于十八世纪造成“启蒙运动”时代(The Age of Enlightenment)。值得在此介绍的,是欧洲启蒙大师伏尔泰,从元曲《赵氏孤儿》的启发,而自编一出新戏,称为《中国孤儿》。这是完全另起新义,另编新戏。内容主题是赵宋亡于成吉思汗,京破之前将少子托孤于大臣夫妇。成吉思汗进京杀戮赵氏族人,搜索孤儿甚急。大臣将亲子送上,而其妻不给,忠爱冲突有高潮表达。成吉思汗见到大臣之妻,原是少年时所向慕少女,想纳为贵妃,遭到严峻拒绝,贞妇节烈表现打动咸吉思汗,大臣之子被成吉思汗猜透不是皇孤,逼使交出真孤,大臣以忠义宣白,宁死不交,打动成吉思汗,赦免两幼子死刑。其剧在巴黎上演副题标示“五幕孔子之伦理”,广受观众欣赏。伏尔泰以大文豪笔触,发挥中国忠、孝、节、义伦理,为中西学者乐道,我的老师王德昭先生特撰有专文介绍,载于《大陆杂志》,可以参考。像伏尔泰这样一代文豪很领略中国戏剧精神,而我们学界高人全是假货色,个个志高气扬(敬告:这是原典,而趾高气扬是俗习),而虱在伏尔泰衣缝,全然无法放在一起看。
伏尔泰的《中国孤儿》自非歌剧。而自有大歌剧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 1858-1924)利用中国民间小曲《茉莉花》为全剧主调,谱写中国故事,名为《图兰朵》(Turandot)。这出戏三年前在北京太庙演出,轰动国际。普契尼的著名大作是《Tosac》,虽然我也逢到伦敦公演,由于世界女高音卡拉斯主唱,票价固然贵,而抢票疯狂,我是轮不上,故未得观赏,引为遗憾。至于《茉莉花》之输入欧洲,我在一九九三年有专文介绍,即:(《茉莉花》等民歌西传欧洲二百年考),收载于《近代文化生态及其变迁》,二〇〇二年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印行,可供批评指教。我举这一点,要说明西方学者是一直重视中国戏曲,以至十分俗浅的小调,《王大娘锯缸》《小放牛》《十三层塔》也都有翻译。有文界泰斗伏尔泰以为表率,我国二十世纪还未见生出这样伟大学者,可以够我们全体静思反省了。
晚王尔敏敬启
二〇〇五年一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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