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挑汉儿的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慢慢转过身,看到四害走到了我的身边,他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我,问道:“你是谁?”

    我用河南话说:“俺是郎中。”

    四害又问:“你是哪里人?”

    我说:“俺家在安阳。”

    四害问道:“什么安阳?我问的是你家在哪里?”

    我说:“俺就是说俺家,俺家就是在安阳。”

    四害睁着一双愚蠢而疑惑的眼睛看着我,旁边一个黑衣人说:“四哥,他说的对,河南就是有个安阳。”

    四害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用黄橙橙的眼睛,仰头盯着我说:“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我们见过面。”

    我陪着笑说:“老总说的啥话来,俺是个破郎中,哪里能认识老总这样的高级人。”

    四害嘿嘿冷笑着,他说:“你不是郎中,你是吃搁念的,我认识你。”

    突然,巷子那头奔来了一群人,他们边跑边叫喊:“郎中在哪里?郎中在哪里?”我看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孩子眉清目秀,扎着两条细细的辫子。

    我和赛哥迎着他们走过去,问道:“咋回事?”

    穿旗袍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说,孩子刚才在灶房吹火,有一只蜈蚣藏在吹火筒中,孩子张开嘴巴,刚刚凑近吹火筒,蜈蚣就钻进了孩子的喉咙里。

    我说:“赶快拿几个生鸡蛋,再拿一个碗来。”

    有人走进了就近的妓院,孩子捂着肚子,哇哇痛哭,哭声却是男孩的声音。我明白了,这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是妓女,她生下孩子,不知道爹是谁,就把孩子养在妓院。妓院里不能留男孩,她就把儿子当成女孩来养,也打扮成了女孩。

    很快地,有人拿来了鸡蛋和瓷碗。我把蛋壳打碎,把蛋清倒在瓷碗里,让孩子一气喝下去。孩子噎得连连打嗝,我对围观的人喊道:“快端半碗生油。”

    生油很快就端来了,我逼着孩子喝下去几口。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一切,连四害也在望着。一会儿,孩子突然呕吐起来,刚刚喝下去的鸡蛋清一团一团吐了出来。吐到最后,人们惊讶地发现,那只蜈蚣被包裹在鸡蛋清里,也吐了出来。

    穿旗袍的妓女拉着孩子,跪在我的面前,她不住声地说:“谢谢郎中,谢谢郎中。”

    我看到圈外的四害悻悻地走了。

    其实,这是我不久前跟着白头翁学会的偏方。吞下蝎子、蜈蚣等毒物,都用这种方法;如果吞下铁钉,就赶快吞吃韭菜,韭菜挟裹着铁钉,会被拉出来。

    临近黄昏,我和赛哥来到了卖假虎骨居住的那个地方。很多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在他们的窗外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知道了假虎骨的真相,其实就是骆驼骨头或者牛骨头。

    可是,那座房间里空无一人,地面上和土炕上蒙着一层土灰,他们已经搬走很久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赛哥一直在大同的街道上转悠,可是,依然没有见到卖假虎骨的。

    这几天,有人要买眼药水,我们就卖;没有人买,我们就继续走。所谓的眼药水,其实就是武周山上的泉水,点到了眼睛里,没有好处,也没有害处。过去,很多江湖郎中卖的眼药水,其实都是山上的泉水,刚刚点进眼睛,让人感到一阵清爽,误以为是灵丹妙药,其实对疾病毫无疗效。

    这几天,我们几乎转遍了大同的大街小巷。虎爪和豹子家的大门依然紧锁着,门上的铁环已经生了一层红色的铁锈。我们还来到了马巷张爱学家的院门口,张爱学家院门同样锁着。

    我们来到了大同监狱门外,看到了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的电网,门口,还有两个背着枪的黑衣警察在守卫。不知道三师叔在不在哪里?如果三师叔在那里,我们怎么才能营救出来?

    有一天早晨,我们见到了一个撒小帖的人。小帖,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广告。撒小帖,在江湖上就是指通过散发广告诱惑人去治病的行当。

    那个撒小帖的人站在十字路口,看到有人走过来,就递给你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祖传神医、药到病除之类的话。传单上还有治病的地址。我和赛哥正看着,就听到同样拿着传单的一个人对着发传单的人说:“俺娘得病好多年了,总是咳嗽,花了很多钱,都没有治好,不知道这位神医能不能治好?”发传单的人说:“我说能治好,你说我是吹牛;我说治不好,你又担心错过了良医。你自己去看看吧,走进巷子,第三家,门口有棵钻天杨的那一家。”

    拿着传单的这个人走路没精打采,脸色蜡黄,就像大烟鬼一样。他听了发传单的这样说,就手持传单向巷子里走去。我和赛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跟了进去。

    走进了大院里,居然发现院子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一个手脚利索的少年安排人们坐在房檐下的凳子上。他说:“客官辛苦了。先喝杯茶,等候先生,先生在里面给人瞧病。”

    我一听他说话,一下子愣住了。赛哥一见到他,也脸色有异。我知道赛哥认出人了。

    这个人,就是那个卖假虎骨的少年。

    房间里坐着一个老者,老者慈眉善目,斑白头发,衣服鞋子上一尘不染,看起来气质儒雅,干净整洁。

    老者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我没有见过,那天晚上也没有听到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我不明白她的路数。但是,我从赛哥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和这一老一少是一伙儿的。

    大烟鬼排在我们的前面。

    不一会儿,大烟鬼就走进了房间里,我们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大烟鬼向老者叙说了他娘的病情。老者说:“你今天找到我,算是找对人了。我家治疗咳嗽是祖传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咳嗽,只要吃了我的三服药,保证不再咳嗽。”

    大烟鬼说:“如果先生治好了我娘的咳嗽,那就是我家的观世音菩萨。”

    老者说:“我看你家境也不好,也不要你的钱,只给你写一副药方子,你去药房里抓药吧,我的这个药方免费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大烟鬼听到老者这么说,高兴得不得了,他连声音都哆嗦了,说道:“那我实在太感谢您了,我替我娘给您磕头了。”接着,我听见房间里传出了通通通三声闷响。

    老者说:“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悬壶济世是我们的职责,你可万万不能这样做。”

    老者拿出毛笔,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大烟鬼,大烟鬼千恩万谢地接过去。我感到很疑惑,这些人肯定是骗钱的,但是现在又说不要钱,免费开药方,这让我想不通。

    大烟鬼刚准备出门,那个女人问大烟鬼:“你识字吗?”

    大烟鬼说:“不识字。”

    老者说:“你不识字,我给你把药方念一遍,免得让药铺骗了你,收了你的钱,给了你不值钱的药。”

    女人拿着纸条,照着念了一番,什么当归呀防风呀远志呀,当念到“风灵子”的时候,她停了下来,问大烟鬼:“你知道风灵子吗?”

    大烟鬼说:“我不知道。”

    女人说:“这风灵子极为珍惜,是藏地冰山上才会长出的东西,比雪莲还要稀少。哎,你家亲戚中有开药铺的吗?”

    大烟鬼说:“没有。”

    女人说:“没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肯定会买到假药。风灵子因为稀少,很难买到,就有了假药。假药不但白花了钱,更重要的是耽搁了你娘的病。”

    大烟鬼问:“这可怎么办?”

    女人说:“好办,老先生手边还有从西藏带来的风灵子,你求他卖给你。”

    这时候,老者一直装作在看书,看那种极为古老的线装书,纸页薄如蝉翼,颜色深黄,只有看这种书的人,才像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

    大烟鬼走到老者的跟前,说:“请先生行行好,把你手中的风灵子卖点给我。”

    老者好像刚刚惊醒过来,他从黄色书页上抬起头,问道:“不是给你开过了药方吗?怎么还不赶快去抓药?”

    大烟鬼说:“先生,把你手中的风灵子卖点给我。”

    老者说:“不行,不行,那不行,我这点风灵子是要派上大用场,是从西藏带来给一个高官的。我给了你,岂不是失信于人!”

    大烟鬼说:“我要不完,只要一点点,能给我娘治好病就行了。”

    老者似乎犹豫不决,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说:“唉,看在你是个孝子的份上,我就给匀一点给你吧,只收你二十块钱。”

    大烟鬼说:“我没有二十块钱,只有八块钱,这是我家全部的家当,我都带在身上了,给我娘看病。”

    老者说:“没有二十块钱,那可不行,二十块钱是最低价了,你在西藏买,也要二十块钱的。”

    大烟鬼显得很为难。

    一旁的女人说:“要不这样吧,先生先把风灵子给你,你拿回去给你娘治病。三天后,你娘病好了,把剩下的钱送过来。”

    大烟鬼一听,非常高兴,先不给钱,可以先拿药,天下还有这样的没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大烟鬼拿着药方和风灵子离开了,赛哥跟着大烟鬼离开了。他想要看看,这个老者到底给大烟鬼开的是什么药方,设的是什么套。我们约定,在上次约架的那片树林里见面。

    大烟鬼和赛哥离开后,我走进了房屋里。

    老者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含着戒备,但是那种戒备转瞬即逝,马上就变得眼神平和,他用一种很稳很稳的目光望着我,那是一种见过大风大浪的,洞悉一切的目光。那眼光似乎在告诉我:我什么都知道。

    老者问:“你要看什么病?”

    我说:“给我爹看病。”

    他问:“你爹怎么了?”

    我说:“我爹气喘。”

    他说:“我给你开个药方,按照药方上抓药,吃几天就好了。”

    他用毛笔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写着,写了几味药,然后交给我。我一看,上面都是常见的中药。我跨出房门,我想着那个女人会叫住我,就像刚才叫住大烟鬼一样,给我设套,让我掏钱,但是没有。他们任我走出了房门。奇怪了,难道这个药方是他们白送我的?

    我没有走远,坐在了房檐前,想看看他们还会怎么骗人。我听见房间里老者在对女子说:“那是吃搁念的,淤了。”这是一句江湖黑话,意思是:那是个江湖中人,快点赶走。

    怪不得老者不向我要钱,原来他看出来我是吃搁念的。这老者果然厉害。

    长期混迹江湖的人,就像长期从事某一种职业的人一样,身上总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后来的人们把这叫做气质。长期从事教师的人,眼神平和,谨小慎微;长期从事执法的人,眼光凶狠,做派霸蛮;而妓女走在大街上,人们都能认出来,不是她们的穿着有多暴露,而是她们身上散发着一股“妖”气;小偷走在大街上,总是被吃搁念的识破行藏,因为他们看人的眼光总是很“溜”,从不与你对视。

    在江湖八大门中,走方郎中属于皮门,这种卖假药给人胡乱开药方的,叫做挑汉儿的。

    我在外面兜了一大圈,看到后面没有人跟踪,天色也不早了,就又回到那条小巷里。

    夕阳西下,照着西边的房屋,把影子印在东边的围墙上,几只乌鸦落在枝头上,呱呱叫着,声音像石头一样砸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

    我顺着西面的墙壁向前走,看到房屋的影子已经印上了东面墙头,黑夜很快就要来临了。

    我来到挑汉儿的所在的那座院子,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院空。

    怎么会跑了呢?他们不是在这里给人开药方吗?他们怎么说走就走呢?即使他们识破了我是吃搁念的,那也犯不着跑路啊。

    我后悔不及,后悔得直拍自己的脑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伙挑汉儿的,怎么能又让他们溜走了?

    我走出院门,茫然地走在巷道上,突然看到远处急匆匆奔来了几个人。他们绕过我,径直跑进了那座空荡荡的院子里。我赶紧跟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跑进了院子里后,看到里面没有一个人,和刚才的我一样感到诧异。他们开始大声咒骂,看到院子里能有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

    我问其中一个瘦长个:“怎么了?”

    瘦长个说:“老东西向我拿了我十块钱,给了我一包什么风灵子。我拿回家准备熬药给我娘喝。我娘拿着风灵子说,这不就是槐树籽吗?我还不相信呢,我娘说,要不拿到药铺让先生看看。我拿到了药铺,先生见了后也说,这就是槐树籽,一毛钱能买一竹笼。先生还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哪种药叫风灵子。我一想,上当了,就赶过来。”

    另一个赤红脸膛的汉子也气愤地说,老者卖给了他一剂药,收了他十块钱,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他拿到药铺让先生一看,先生说,这就是稻谷。一块钱能买一麻袋。

    那时候的北方人很少见到过稻谷。黄河以北不长稻子,只长麦子。

    一个矮瘦子也跟着人们骂挑汉儿的,他跳着脚说,这伙骗子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伙挑汉儿的为什么要跑路,他们不跑路,就会被打死。

    我去邻居家询问,邻居说,这伙人今天早晨才住进这座院子,这座院子以前没人居住,主人去了南方躲日本人。因为院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主人走的时候连院门都没有上锁,谁都可以进来。

    原来是这样。

    瘦长个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我一个人慢慢走向那片树林子。太阳落了下去,远处升起了缕缕炊烟,我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重。

    来到树林边,天色已经一片昏暗,但是我没有看到赛哥。

    赛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我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赛哥能够平安过来。

    突然,身后传来了叫骂声:“日你妈,你想干啥,你想干啥?”

    我回过头去,看到赛哥把一个人打倒在地,正在用脚踹。

    我跑过去,赛哥说:“这个人一直在后面跟着你,鬼鬼祟祟,从你离开那条小巷子,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你。”

    我一看,这个人居然是那个矮瘦子,他刚才和大烟鬼、赤红脸膛一起骂挑汉儿的。而我离开了那条巷子后,他却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这个矮瘦子肯定是和挑汉儿的是一伙的。

    我把矮瘦子从地上拎起来,一直把他推到了树干上。他的背脊靠着树干,一动也不敢动。

    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矮瘦子说:“我是路过的。”

    赛哥踢了矮瘦子一脚:“日你妈的,路过的你还跟踪,还跟踪了这么久?”

    矮瘦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闭口不言。

    我在身上摸着,摸出了一把剃须刀。因为进城门的时候,鬼子和汉奸都会搜身,别的武器不能带,我只能带一把剃须刀,指望着关键时刻能够起到作用。

    我把剃须刀打开,刀刃离开了木质刀把。我手持刀把,把剃须刀的刀刃凑近了矮瘦子的脖子,我问:“谁派你来的?”

    矮瘦子不说话。

    我手上加劲,刀刃刺破了皮肤,血液流下来,矮瘦子惊恐地说:“哥呀,哥呀,我不想来,是他逼我来的。”

    我问:“谁派你来的?”

    矮瘦子说:“老德。”

    我又问:“老德是干什么的?”

    矮瘦子说:“开药方子的。”

    现在看来,这伙挑汉儿的是一个团伙,团伙里有那个发传单的少年,江湖上叫做撒小帖的;有那个在老者身边伺候的,其实就是托儿,江湖上叫做敲家子;有那个给人胡乱写药方子,骗人钱财的老者,江湖上叫做掌穴儿的。还有这个矮瘦子,但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我问:“你在做什么?”

    矮瘦子说:“我是二门子。”

    二门子是江湖黑话,意思就是给病人指路,给病人带路的,通常也装着病人,其实也是托儿。一个医托团伙里,至少要有四个人,这就是撒小帖、二门子、敲家子、掌穴儿。撒幅子的拦住行人发野广告;二门子把行人带到行骗地点;敲家子旁敲侧击,诱惑行人自愿掏钱;掌穴儿装着是个医术很高的郎中,专治疑难杂症,给你开药方,让你用很多的钱买他很普通的药,有的甚至是树皮草根。

    我对二门子说:“带我去找他们,如果找不到他们,我就一刀割断你的喉管。”

    我和赛哥一边一个,把二门子夹在中间,向前走去。二门子的手掌很小很细,就像鸡爪子一样,我一用劲,都会捏碎了它。

    我问:“你们除了卖假药,还卖过什么?”

    二门子说:“没有了。”

    我手上加劲,二门子疼得跳了起来,他说“还做过老烤,开过花柳座子。”

    做老烤,前面写过了,就是卖虎骨;开花柳座子,就是找间小黑屋,治疗性病。性病的种类很多,什么淋病、非淋、尖锐湿疣、梅毒等等,过去的人对性病没有区分这么多,统一叫做花柳病。

    皮门的这些走方郎中怎么治疗花柳病?就是找间黑屋子,放上几个瓶子,瓶子里装着药水。他们到处张贴野广告,什么“专治花柳,祖传秘方”,什么“花柳克星,药到病除”。花柳座子是句江湖黑话,意思是说治疗花柳病的小屋子。花柳座子里坐着掌穴儿的,掌穴儿的装模作样给你诊断,故意说得很吓人,说你活不过几天了。你一听,吓坏了,赶紧求他们治疗,有多钱都会掏多钱。

    掌穴儿的一看忽悠成功了,就开始卖他的药,从瓶子里给你倒一小杯药水,让你喝下去,然后回去观察情况。说起来也奇怪,你回去后,症状果然减轻了,也不那么难受痛苦了,你就更相信遇到神医了。于是,第二次,你拿着钱再去找他,再买他瓶子里的药水。他继续收钱,继续给你倒一点……过了一月两月,花柳病还没有治好,而你早就债台高筑,过去质问他,他说,你本来都是在阎王爷那里报到的人,因为有了他的药水,你才能活到现在。因为你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就相信了他的话,继续买他的药水。

    他的药水是什么?为什么能够把症状减轻,却不能根治?掌穴儿的药水,是把蜈蚣、蝎子、蜘蛛、蝉蜕、金银花在一起熬,熬成了一种有毒的药水。你以为喝的是药水,其实是毒水,以毒攻毒,你刚刚喝下去后,肯定症状就减轻了一点,但是毒气过去了,症状又会恢复,那就只好继续买他的毒水。

    长期喝毒水肯定也不是一个事儿,你肯定会中毒的,他难道就不怕死人?他才不会害怕的。等到你中毒快要死了,他早就搬走了,你想找他,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中国这么大,他们随便找个地方,继续行骗。骗一辈子,也走不完中国。所以,这些人都很富裕。

    那么,过去的人是如何治疗花柳病的?

    有一种药,叫红升丹。这种药是用硝石等药物配制而成,有粉末的,也有药丸的。粉末外涂,药丸内服。药丸是粉末掺上枣泥制成的。

    这种药的药性非常厉害,如果外涂,脓疮就会顺着伤口外流,几天就会结痂;如果是内服,就会上吐下泻,翻肠倒肚,痛不欲生,几天后也会好。这种药的副作用也很大,会毁坏肠胃,脱掉牙齿。

    还有一种药,叫轻粉,也叫汞粉,是制作水银的原料。谁都知道水银是有毒的,毒性就来自于轻粉。轻粉疗效不显著,需要数月半年才能治愈,也不会让人上吐下泻,牙齿脱落,但是,它有一种更致命的后遗症,这就是丧失生育能力。

    所以说,过去那些得了花柳病的人,生理和心理上带来的巨大痛苦,可想而知。

    我知道二门子没有说谎,就继续问道:“老德住在哪里?”

    二门子说:“在一条巷子里,巷子口有一棵歪脖子柳树。”

    我问:“巷子叫什么名字?”

    二门子说:“叫五味巷。”

    我问:“老德住在第几家?”

    二门子说:“从歪脖子柳树向里数第三家。”

    我问:“老德前几天带着警察抓了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他现在关在哪里?”

    二门子说:“我不知道。”

    我一拳将二门子砸倒,然后一脚踩在他的头上,问道:“说,那个人被关在哪里?”

    二门子哭着说:“大哥,大哥,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估计二门子真的不知道,我的脚从他的脸上挪开。二门子爬起来,双手捂着脸,像条狗一样呜呜哭着。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快到了五味巷。我看到道路两边都是房屋,但是没有人声,不知道是人们都逃走了,还是早早睡觉了。我走进一座院子里,看到院子里有棵大树,房檐下挂着一截麻绳,我和赛哥把二门子捆绑在树上,二门子呜呜哭着,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我说:“你敢喊一声,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二门子不敢再哭了,硬生生地把一截哭声吞回了肚子里。

    我走进房间里,房间里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摸到了炕边,摸到了一件烂棉衣,抓到了一手的棉絮,黑暗中,有吱吱声突然在土炕上响起,然后消失在了院子里。这件烂棉袄,成了老鼠的家。

    我抓了一手棉絮,走到院子里,塞进二门子的嘴巴里。二门子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如果他能够支撑到天亮,天亮后这条巷子里恰好有人路过,而这座院子又恰好有人走进来,那么二门子就活命了;如果二门子支撑不到天亮,如果天亮后巷子里没人进来,如果巷子里有人进来但没有走进这座院子,那二门子就会被活活饿死。一切全凭他的造化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