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扶着她步上轿辇，见她脸如死灰，眼神空洞，身子一直微微颤抖，忍不住道：“姐姐，也许婉贵人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呢？小全子说的那些全是他自个儿猜的，作不得准的。”
明月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道：“阿满，若一个人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她活着会不会不再那么辛苦？她身边的人会不会不再受到牵连？”
阿满听她说得古怪，心中惊疑，怯怯地叫道：“姐姐。”
明月微微一笑，淡淡道：“回宫吧。”分明是在微笑，可阿满却觉得无比地心酸，险些落泪。
内监们轻稳地抬起轿辇，步代如出一人。回到关睢宫，阿满立即斟了一杯茶递给明月，道：“姐姐，喝口茶压压惊。”
明月接过后放在黄梨木桌上，黑玛瑙般的瞳仁闪过一抹锋芒，沉声道：“去唤花奴过来。”
阿满心头一跳，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与花奴有关，却见明月一副失魂落魄，便不敢深问，答应了一声奔出殿，过了片刻，花奴低垂着头走进殿，行礼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明月一脸肃容望向阿满，阿满会意，立即退到殿外。
殿内寂静如死。明月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奴，目光锐利如剑，仿佛想在她身上穿两个透明窟窿。而花奴不愧是杨昭培养出来的细作，在明月森寒的目光注视下未显一丝慌乱失措，神色依然恭谨。
良久，明月寒声问道：“婉贵人是不是你杀死的？”
花奴眉心一跳，双肩微微发颤，很快便镇定自如，十分爽快地承认：“不错，是奴婢杀死废婉贵人。”
明月怒道：“为什么？”
花奴脸上没有一丝愧疚，淡然道：“废婉贵疯疯颠颠的，若她胡言乱语泄露了娘娘的身份，娘娘立即会有杀身之祸。”
“你就为了这个原因杀她？你是不是丧心病狂？”
“娘娘，废婉贵人留不得。有她在，娘娘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明月怒喝道：“闭嘴。”
花奴垂首道：“娘娘，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好，确保娘娘的安全。”
明月冷冷一笑，寒声道：“为了我好？难不成你害我下产也是为了我好么？”
花奴身子一抖，惶恐道：“娘娘误会了，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娘娘？娘娘难道忘了，是有人在栏杆上动了手脚才害得您摔下百花台而小产的。”
明月冷笑道：“难道你不是帮凶么？难道不是你下药让阿满闹肚子么？难道不是你在酸梅汤中下了逍遥散让我内功全无么？”
花奴神色闪烁，支支吾吾地道：“娘娘多心了。”
明月乌黑双眸跳动着两簇幽暗的火苗，怒道：“整个宫里除了你谁有逍遥散，谁又有机会可以给我下药？你明知道她们处心积虑想害我，便顺水推舟成全她们。我可有冤枉你？”
花奴嗫嚅道：“娘娘既然已经猜到，奴婢也不想再隐瞒，是奴婢下了逍遥散让您内功全失，没有了自保的能力摔下百花台？”
明月恨恨地道：“你这般费尽心思让我小产，就是逼皇上取消鹿台会盟赶回宫中。对不对？”
花奴道：“是。大新与鞑靼结盟于我们复国大计百害而无一利，若南宫昱毁坏盟约，鞑靼汗王誓必震怒，两国若掀起战事，我们才有机会复国。”
明月目光寒冷如冰，冷冷道：“记不记得当初我警告过你，若敢做危害百姓之事，我绝不饶你！”
花奴却大义凜然道：“奴婢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胤百姓，奴婢并没有错。奴婢害死小皇子，险些害得娘娘永远也醒不过来。奴婢罪该万死，愿以死抵偿小皇子一命。”说罢拔下发髻上的银钗，狠狠地插向胸口。
明月脸罩寒霜，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眼见她便要血溅当场，不由长叹一声，袖袍一卷，“叮”一声脆响，银钗跌落在地。
花奴微微一愕，怔怔地望着她。
明月寒声道：“我不会让你死。你若死了，杨昭还会再送人进宫，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你立即收拾东西去浣衣局，不要再指望向杨昭传递任何消息，我会派人时时刻刻地盯着你。”
花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谢娘娘不杀之恩。”
明月转过身，清凉的泪水滑过脸颊，身子微微颤抖，极力压制着心中汹涌的恨意，喝道：“滚！”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可她却不能手刃凶手为未出生的孩儿报仇，为婉贵人报人。她要留着花奴的命来牵制杨昭的一举一动！
花奴爬起身默默地退出殿。阿满在殿外静候了半晌，犹豫片刻，掀帘而入，却见明月呆呆地坐在黄梨木椅上，脸白如纸，神色凄苦。
阿满眼眶微红，道：“姐姐，你不要再伤心了。姐姐还年轻，养好了身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明月幽幽地道：“阿满，我觉得好累好累。”
阿满心中忽涌起一股不祥与惶恐，她从没见过姐姐这般绝望的神情，仿佛哀莫大于心死。不禁颤声道：“姐姐，你别吓我。”
明月忽轻轻一笑，清冷的笑意似一朵开在绝崖峭壁上的雪莲花，道：“真是个傻丫头，你以为姐姐会想不开寻死么？”
阿满听到“死”字顿觉心惊肉跳，愣愣地望着她。
明月无力地笑了笑，不想让她担惊受怕，遂道：“快传晚膳吧，我这会儿倒觉得饿了。”
阿满如听纶音，忙喜滋滋地跑出去传膳。过了片刻，彩蝶等人端着精致的菜肴呈上来，阿满陪明月用过晚膳，又侍候她洗濑歇下。
到了半夜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落在琉璃瓦上，叮叮咚咚，似奏乐一般。明月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思潮起伏，一宿无眠。
次日，明月打开窗户，只见庭中花木扶疏，雨后空气清新，更夹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阿满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皱眉道：“姐姐身子未好，怎么站在窗下吹风？”说罢将汤药搁在桌上，走过去掩上纱窗。
明月望着碧玉碗中黑乎乎的药汁，蹙眉道：“怎么又要喝药？”
阿满道：“这是裴太医亲自煎熬的药，是给姐姐调理身子的。”
明月无奈，只好端起玉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带着一丝熟悉的甘甜。不禁微微出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记得她小时候最讨厌喝药，总嫌药太苦，须加了甘草她才肯喝。
阿满犹豫了一下，问道：“姐姐，你为什么罚花奴去浣衣局？是不是她和你小产之事有关？”
明月怕她冲动惹事，便道：“她出言顶撞，我一时气愤便罚她去浣衣局。”
阿满将信将疑，想了想，终究搁不住心事，道：“姐姐，彩蝶很有问题。今儿一早我看到她提着食盒鬼鬼崇崇地出去，便跟在她后面，谁知她竟去了含元殿，过了半天才出来。我私下问过元喜公公，他说彩蝶是奉姐姐之命送参汤给皇上。”
明月淡淡一笑，徐徐地喝着汤药。阿满急道：“姐姐，这小蹄子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勾引皇上，我们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由得她猖狂了。”
明月放下药碗，静静地思索着什么。阿满灵机一动，献策道：“姐姐，这小蹄子既然这么想嫁人，不如我们就给她指门婚事，把她赐给哪个公公作对食吧。”
明月骇笑道：“她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这么害她。”
阿满撇撇嘴道：“谁让她背叛姐姐，没把她送到暴室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明月微微沉思，道：“你叫她过来，便说我有话问她。”阿满忙出去命人传唤彩蝶。
少顷，彩蝶掀帘进来，脸色微露一丝紧张，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明月静静地目注着彩蝶，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竟没瞧出这她居然有如此心性。见她一副惶恐不安，便微笑道：“起来说话吧。”
彩蝶磕了一个头，道：“谢娘娘。”
明月淡淡道：“今儿你去含元殿见过皇上？”
彩蝶遽然一惊，粉润的小脸瞬间没有一丝血色，她明明很小心行事，为何还是被人发现了？
阿满立即喝道：“说实话，若有一句不实，立即打发去暴室。”
彩蝶心下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奴婢是……去过含元殿。”心思转得飞快，接着巧辩道，“娘娘和皇上这几日似乎在闹别扭，奴婢看在眼里心里很焦急，便以娘娘的名义送了碗参汤给皇上，实是盼着娘娘和皇上早日和好如初，这是奴婢的一点糊涂心思，求娘娘不要怪罪。”
阿满不禁气结，原以为自个儿算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的主了，可此时见她如此巧言善辩，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明月微微一笑，道：“你如此忠心耿耿，本宫怎会怪罪？”
彩蝶心中一喜，原来宸妃娘娘这么好糊弄。
明月却不再拐弯抹角，问道：“你想做皇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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