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犹豫了一下，道：“姐姐，郭昭仪善舞，侯昭仪善歌，夏婕妤琴艺精湛，如今皇上对她们极为宠爱，日日传召她们三人御前表演。”
明月静默不语。阿满劝道：“自古帝王皆薄情。姐姐和皇上再这么僵下去，也许有一日皇上会彻底变心，忘了姐姐。”
明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涩声道：“忘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鹿台会盟毁了，世人骂她狐媚惑主，而他亦成了天下百姓眼中的昏君。她是大胤的清河公主，她的部下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谋夺他的江山，光复大胤。杨昭复国之心不死，不知宫中还潜伏着多少他安排进来的细作，大新与大胤之间避无可避将有一场争霸之战。若真到了那一日，他们又该如何面对？
阿满见她神色淒楚，说话古怪，不敢再深问，便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今儿是中元节，我们去放荷花灯吧。”
明月轻轻颔首。阿满提了一盏玲珑琉璃灯在前引路，行了约莫一柱香时间，两人来至御河边，河面平静如镜，晚风夹着清凉的水汽拂面而来，一扫夏日的燠热。
明月将两盏荷花灯轻轻地放在河面，一盏是给她未出世的孩儿，另一盏是给废婉贵人。荷花灯越飘越远，直至那两点橙黄烛光消失不见，仍望着寂寂河面微微出神。若不是因为她，婉贵人不会无辜枉死，若不是为了复国，她的孩儿尚存活在她腹中，与她呼吸相通。
良久，阿满忍不住道：“姐姐，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又紧张地望了望四周，轻声道，“今儿是鬼节，那些脏东西会跑出来四处游荡的。”
明月见她满脸恐惧，握着琉璃灯的手微微颤抖，不由莞尔一笑，道：“你平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阿满强笑了笑，道：“我才不怕那些脏东西。我行得正做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忽又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说荣妃，宣妃她们会不会上来报仇啊？”
明月秀眉微蹙，直到到现在依然没有查出杀害荣妃的凶手，及那个嫁祸给宣妃的人，隐隐觉得荣妃之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似乎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
两人沿着原路而回，走到朝阳门处，却见前面一行人迤逦而来，正是郭昭仪，侯昭仪，夏婕妤三人，想必刚从含元殿回来。
郭昭仪等人见到明月，行礼如仪：“宸妃娘娘金安。”
明月命她们起来，转身便欲离去。郭昭仪却含笑问道：“宸妃娘娘近来清瘦了不少，可是因为皇上冷落了娘娘的缘故？”
明月微微蹙眉，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淡淡地道：“昭仪，这是你该对本宫说的话么？前段时日本宫才命人教导过你宫规礼仪，难不成这么快便忘了？”
郭昭仪脸色涨红，上回羞辱人不成反被明月教训，一直引以为恨，听明月当众提及此事，不由又羞又怒，口不择言道：“你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以前的宸妃娘娘么？你可知道皇上有多厌恶你，一个小内监不过赞了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就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将他贬去暴室做苦役。”
明月闻言心中酸涩：昱，你这又是何苦呢？
郭昭仪见她脸露悲凄，越发得意，讥道：“红颜未老恩先断，娘娘想不到也有今日吧？”
侯昭仪不安地道：“郭姐姐，宸妃娘娘曾经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位分又在你之上，她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郭昭仪不屑地打断：“妹妹也说了是曾经，如今她不过是个被皇上厌弃的人罢了，位分在我之上又如何，皇上宠爱我，皇后都让我三分，她一个弃妃还敢教训我不成？”
阿满气得七窍生烟，心中不停地问候着她的祖宗十八代，正欲反唇相讥却瞥见明月警告地望向她，只好缄默不语。
明月淡淡地道：“昭仪幼承庭训，如何连尊卑贵贱也不懂？屡次以下犯上，不知悔改，若再出言不逊，本宫必会禀明皇后，撤去你绿头牌，禁足一个月。”
郭昭仪脸上阵红阵白，终究害怕被撤去绿头牌，一时咬唇不语。侯昭仪嘴唇略动，却见宸妃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寒冷如冰，心下不禁打了个激灵，立即噤若寒蝉。
夏婕妤见气氛尴尬，遂向明月道：“弹了半日的琴，乏得很，嫔妾先造退了。”说罢福一福身领着宫女离去。侯昭仪见状忙跟着请安告退。
郭昭仪到底年轻气盛，颇不服气地行礼告退，临走前不忘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如今关睢宫形同冷宫，娘娘就慢慢熬吧。”走了一段路，侯昭仪忽发愁道：“郭姐姐，你未免太过心直口快了，宸妃娘娘虽然一时失宠，难保日后不会东山再起，如今姐姐得罪了她，只怕她复宠后会报复姐姐。”
郭昭仪眸中闪过的一抹寒意，冷冷道：“她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
回到关睢宫，阿满越想越气，恨恨地道：“姐姐一落难，她们便急着落井下石。那个侯昭仪，以前对着姐姐百般奉承讨好，如今看到姐姐失宠，便换了一副嘴脸。”
明月淡淡道：“宫中多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之人，看开些便是了。”
阿满咬唇道：“姐姐，郭昭仪刁蛮任性，仗着自个儿身份尊贵便目中无人，像她这般明刀明枪的倒也不可怕。侯昭仪倒似心机深沉，适才故意挑拔郭昭仪，巴不得她激怒了姐姐被撤去绿头牌。”
明月微微一笑，道：“侯昭仪比她姐姐聪明许多，懂得借刀杀人。”
阿满想了想，道：“姐姐也看到了，身处宫中，纷争不断，即便我们躲着麻烦，可麻烦还会不断地找上门来。若有皇上的眷顾，她们总会顾忌几分。姐姐再如何伤心难过，也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这般意志消沉下去了。”
明月蹙眉望着夜色中的九重宫阙，静默不语。
夜色寂寂，冷月如霜。一个清冷孤寂的身影沿着永巷而行，惨白的月色映在冷俊的脸庞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冷之气，脚步有些虚浮，走得却是极快，晚风吹动，宽大的袖袍翩飞如蝶。
元喜提着嵌宝琉璃灯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紧张地叫道：“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南宫昱恍若未闻，苍白憔悴的脸颊泛着一丝异样的潮红，穿过长长的永巷，来到一处空旷之所，身形顿止，愣愣地望着长而高的台阶。
元喜骇得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您刚喝了酒，就不要再上凤凰台了。”
南宫昱出了会神，道：“你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上来打扰。”
元喜心中直叫苦，不住地磕头道：“皇上，您就可怜可怜奴才，若被太后知道您在鬼节独自上凤凰台，奴才可就没法活了，奴才死了不打紧……”
南宫昱眼神微熏，不耐烦地道：“你再罗哩罗索，朕立即让你脑袋搬家。”
元喜不觉摸了摸粗短的脖子，咽下了下面的话，眼睁睁看着皇帝摇摇晃晃地步上凤凰台。
南宫昱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微微喘了一口气，抬头的刹那，全身如雷击般震在原地，朦胧的月色下，一抹纤细娇弱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汉白玉栏杆前。
那名丽人听到脚步声响，回首见是皇帝，忙盈盈下拜，婉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南宫昱痴痴地望眼前魂牵梦萦的身影，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很不待见我么？”满心的怒气到了嘴边竟成了三分伤心，三分赌气，三分幽怨。
静妃心下惊疑，怯怯地道：“臣妾听闻凤凰台最适宜观星，便上来看看，不意打扰了皇上的雅兴，臣妾该死。”
南宫昱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眼神灼灼，道：“告诉我，你可知道错了？”
静妃脸颊晕红，南宫昱温热的呼吸夹着浓浓的酒气吹拂过她脸庞，身子登时酥软，虽心中有些糊涂，仍顺着他的话娇声道：“臣妾知错了，皇上不要再生臣妾的气了，好不好？”
南宫昱心中无限欢喜，道：“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静妃听他这般软语哀求，一颗心似浸在蜜水里，漾起无尽的甜蜜，娇唤道：“皇上。”
南宫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静妃羞红了脸，轻声道：“臣妾也是日日夜夜想着皇上。”
南宫昱身子大震，俯身轻吻她柔软娇嫩的樱唇，贪婪地汲取着醉人的芳香，天际忽掠过一片阴云，遮住了满天月华，四下静谧无声，凤凰台上春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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