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兰脸蛋彤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坐在小杌子上打络子。明月歪在软榻上,脸色苍白,身上盖着柔软的云丝被,手脚犹觉得冰冷。她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裴曜留下的药方已压不住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寒邪之气。每个夜里,南宫昱总将她冰冷如雪的手脚放在怀中捂着,用自己火热的身体去驱走她体内的寒气。
太医换了一拔又一拔,每日各种补药流水般送到关睢宫,可她的病依然未有任何起色。南宫昱气得大骂太医院尽是一帮庸医,眼见她一日日地消瘦颓败,如一朵失去水分的花朵慢慢枯萎,无奈之下,只好张贴皇榜,寻求名医。
明月得知后心下蹊跷,裴曜师承鬼医胡不才,医术卓绝,堪称华佗再世。若不是他的药方,恐怕她和胎儿都撑不到现在。如今天下大定,大新与大胤也结为秦晋之好,为何南宫昱迟迟不请裴曜前来医治她呢?
有几次她忍不住问了,南宫昱却总说:“已经派人去请了,慕容昊很快便会到了。”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曜哥哥始终不曾出现。
南宫昱解释说,大胤立国不久,慕容昊政事繁忙,等朝政稳定即刻动身前来。
明月将信将疑,她很清楚裴曜对自己的感情,别说如今战事消弥,天下太平,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裴曜也会毫不犹豫地赶来。心底升起一种不祥之感,隐隐觉得似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南宫昱都回答得滴水不漏。宫人们更是一片歌功颂德,异口同声地说不用打仗了,百姓们不必流离失所,战士们也回家与亲人们团聚了,人人都称赞皇上英明神武。
明月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几次想召阿满入宫,可每次宫人回来都说阿满随秦大人回乡祭祖了,尚未归来。
殿内铜漏滴嗒声清晰可闻,错金博山炉静静地吐着轻烟,一缕缕似乳白色的淡雾袅袅上升。明月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日里总有大半的时间昏睡着,彩兰轻声唤醒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又在她背后垫了一个鹅毛软枕,方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药盏,一口口地喂她。
“皇上呢?”
喝完药后,明月取了一片蜜饯放入嘴中,懒懒地问道。
彩兰迟疑了片刻,垂首答道:“奴婢不知道。”
明月想了想,翻身下榻,走至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铜镜中那张青白难看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方温言道:“过来帮我梳个堕马髻。”
彩兰诺一声,趋步上前,拿起玉梳利落地替她绾了个堕马髻,又从妆匣中取过一支金嵌白玉簪固定发髻。
明月长身而起,拿起金丝楠木衣架上的银色羽缎白狐里大氅披在身上,提步向外行去。彩兰大惊失色,问道:“娘娘要出去么?”
明月点点头:“屋里太闷了,出去透透风。”彩兰双眸闪过一抹慌乱,紧张地道:“娘娘,等皇上回来,让皇上陪您出去散步吧。”
明月心下暗疑,这段时间南宫昱日日夜夜地陪在她身边,连早朝也免了,亲自侍候她汤药,变着花样逗她开心,每日用完晚膳,便带着她去御花园散步,所有的政务都交由景王处理,自己则摆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有时她曾委婉地劝说他专心政务,他却总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她了解南宫昱的为人,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最大的心愿便是创下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绝不可能为了陪伴她而荒废朝政。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蹊跷诡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政事繁忙,不必惊动皇上,本宫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回来。”明月脚步未停,径直走出殿门。
彩兰脸色微变,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正欲扶着她的手。明月忽地顿住身形,冷冷地目视着她及身后如临大敌的宫人们:“一个都不许跟着。”
彩兰闻言满脸惶恐,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若被皇上知道娘娘一个人出去,奴婢们可别想活了。”
明月心中越发怀疑,寒声道:“皇上若怪罪下来,本宫自会一力承担。”
彩兰急得几欲哭来,拼命磕头:“娘娘身怀六甲,行动诸多不便,还是让奴婢跟着侍候娘娘吧。”
明月有些不耐烦地道:“本宫说不许跟着便是不许跟着,再有多言,即刻滚去浣衣局。”
彩兰何曾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一时愣住了,待回过神来,却见她早已走远,不由慌慌张张地爬起身,向一旁惊慌失措的宫人们跺足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找皇上!”
宫人们闻言齐声应诺,一溜烟儿地跑出殿。
彩兰望着明月消失的身影,面无血色,身子颤抖,随便嘴里喃喃地道:“这可要出大事了!”
明月沿着永巷缓步而行,秀眉紧蹙,默默地思量着:曜哥哥为何还未到京都?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牵绊住了?他说过她身上的寒气若不尽早除去会有性命之忧,他绝无可能见死不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杨昭撕毁盟约,又向大新开战了么?
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衣襟上,明月轻轻地拂去,心中思忖,南宫昱一定有事瞒着她,而关睢宫上下粉饰太平,她不可能从她们嘴里探听到任何事情。阿满又不在身边,该如何打听曜哥哥的事呢?
在风中伫立半晌,明月漫无目的地走着,忽传来一阵喧笑声,不由循声望去,却见前面百花台上几个嫔妃围坐在一起饮酒作乐。
明月转身欲走,却听风中隐隐飘来一些零落的话句“……皇上……胤贼……妖孽……”,秀眉微微皱起,心中一动,提步朝百花台行去,甫靠近,便听一人咯咯娇笑道:“那个妖孽指不定还在做春秋大梦呢,哪晓得外面已经变天了。我若是她呀,拿根绳子勒死得了,免得留在世上丢人现眼。”声音尖刻高亢,正是吕美人。
杜美人怯怯地道:“姐姐,小心隔墙有耳,皇上吩咐了宫中不得议论此事。”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亦说道:“皇上这几日寸步不离她左右,可见她圣宠未衰,我劝你还是积点口德,莫要去招惹她。”
吕美人“嗤”的一声轻笑,讥道:“婕妤姐姐,你也太胆小了。皇上紧张的是她肚子里的龙种。”
夏婕妤皱了皱眉,呷了一口酒,不再搭理她。杜美人一脸艳羡地道:“是呀,我也听说了,皇上连朝政也不管了,日日陪在她身边呢。”
张美人亦附合着说道:“皇上可真是多情。”
吕美人“呸”的一声,不以为然地道:“皇上若真爱她,会灭了她国家,杀了她亲哥哥么?”说罢,又无比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怜灵仙公主白白地送了一条命。”
“奴婢恭请宸妃娘娘金安。”宫女们忽齐齐跪下,惊惶失措地喊道。
吕美人心中一惊,转过身,却见台汉白玉台阶上立着一人,脸色如纸般苍白,大腹便便,正是宸妃。
夏婕妤等人忙起身,行礼如仪:“嫔妾参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明月恍若未闻,一瞬不瞬地望着吕美人,声音嘶哑:“你说什么?皇上杀了谁?”
吕美人见她双目通红,神色凄厉,微觉得有些害怕,可想到她独占三千宠爱,自己却连见皇上一面都困难,不由幸灾乐祸地说道:“娘娘不知道么?和亲当日,皇上暗地里派重兵剿灭大胤,慕容昊已经战死,侯将军也已收回所有城池,如今整个天下都属于皇上的。”
明月只觉胸口似被人插了一剑,喉间忽涌起一股腥甜,极力地咽回去,道:“不可能,不可能。”
吕美人见她满脸痛苦绝望,身子簌簌发抖,心下大是解恨,不忘再添一把火:“皇上和亲灭敌之计可以成功娘娘实是居功至伟。慕容昊若不是念着兄妹之情,岂会提出议和,自取灭亡?娘娘帮皇上除去心腹大患,怪不得皇上如此宠爱娘娘。”
风呼啸而过,吹在身上如刀刮在脸上般生疼。
“这不真的。我要问他!我要问他!”明月蓦夺吐了一口血,银色羽缎白狐里大氅上似绽放着一片红梅,妖艳美丽,身子一软,缓缓地向后倒去,却落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中。
南宫昱怒视着吕美人,双眸幽黑冰冷,似翻滚着滔天怒浪,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把这个贱人的舌头给朕拔下来。”
吕美人闻言吓得瘫软于地,磕头如捣蒜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几个内监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她拖了下去。
明月幽幽睁开双眸,闻到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猛地一把推开南宫昱,凄厉地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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