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太后暴喝一声，怒道，“玄璟才是明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你若将皇位传给景王，朝堂势必大乱，太子一党岂会甘心俯首称臣，到时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祸延百姓。你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知子莫若母。南宫昱既然决定放弃皇位，打算与明月归隐山林，那不管她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都不会再回头。更何况，他恨毒了她这个母后，又岂会听进她的只言片语。
她不后悔撕毁盟约，更不后悔秘密下懿旨灭了大胤。
身为帝王岂能妇人之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有除去大胤，她的子子孙孙才能永享太平，大新江山才能千秋万代。
“不劳太后挂心，朝堂上那几个跳梁小丑根本就不是景王的对手。”南宫昱冷冷一笑，寒声道，“只要太后不兴风作浪，朝堂自然太平无事。”
太后眸光一沉，鼻翼微微翕动，冷冷道：“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天下，值得吗？”
“和宸妃相比，江山又算得了什么？朕只恨一时不察，害她国破家亡，神智失常。朕发誓用一生来补偿她所受的委屈，不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南宫昱脸色冰冷，双眸中跳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不管是谁再想要动她，休怪朕翻脸无情！”
“你……”太后又惊又怒，他开口闭口地称她为“太后”，果然是半分母子之情也不念了，闭了闭眼，冷声道，“你想传位给景王，除非孤死了。”
她一生辛苦谋算得来的江山如何肯甘心拱手送于景王。
无论如何，她都要扶植玄璟登基为帝！
南宫昱却不为所动，扬声叫道：“来人，送太后回宫。”
元喜立即从殿外进来，只见殿内剑拔弩张，不由吓得胆战心惊，深怕一个不小心殃及池鱼，小心翼翼地向太后行礼道：“太后，请。”
太后脸色几变，双手紧紧握成拳，静了片刻，拂袖离去。
过了半晌，一名内监忽进来躬身道：“皇上，秦夫人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天，叫嚷着若见不到皇上绝不起来。”
“你去告诉她，朕不会见她，让她立即回府。”南宫昱揉了揉额角，继续埋首批阅奏折。
小内监诺一声，躬身退出殿。须臾，殿外忽传来一阵吵嚷声，一名女子高声叫道：“皇上，求您让臣妇见见宸妃娘娘，皇上，求求您！”
南宫昱眉头紧皱，放下彩漆描金山水纹紫毫笔，长身而起，径直走向殿外。阿满额头磕得鲜血淋淋，殷红的血珠子顺着鼻梁蜿蜒而下，甚是可怖，猛地见到南宫昱，忙膝行至他跟前，泪流满面地哀求道：“皇上，求求您，您让奴婢见见姐姐吧。”
南宫昱心冷似铁，道：“你若再这般吵吵嚷嚷，朕必治秦钺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阿满愣了愣，一时忘了哭，却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元喜恰巧从外面回来，见状不由叹了一口气，上前轻声道：“秦夫人平时聪明机灵，为何却不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呢？”
阿满疑惑地问道：“皇上的苦心？”
“皇上不准你去见宸妃娘娘，其实是害怕娘娘见到你以后会想起以往的种种事情。”元喜神色悲悯，叹道，“太后撕毁盟约，灭了大胤，杀了娘娘所有的亲人。试问娘娘若记起这些事情，还能和皇上像现在这般相处么？”
阿满脸色惨白，眼泪滚滚而落，悲凄道：“难道就任由姐姐疯疯颠颠么？”
“娘娘虽然神智不清，可每天都过得很快乐。皇上也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疼爱她。这样不好么？”
阿满心头一震，抬头望着东侧殿的飞檐画角，怔怔地落下泪。
有时遗忘也是一种幸福。
姐姐，保重！
南宫昱处理完所有奏折已是亥时三刻，明月早已歇下，轻手轻脚地走至床畔，静静地望着睡梦中的她，皎洁的月色洒在她细瓷般白皙的肌肤上，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消瘦的脸颊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体内的寒气似乎又加重了。
南宫昱眼中闪过一抹忧虑，替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一会儿，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再过三天，等他替景王清理好一切阻碍的势力，太医便会宣布他“病势加重，药石无效，驾鹤西归”。到那时他便带她离去，寻求名医治好她身上的寒疾，然后再陪她游遍名山大川，寻一处青山绿水间住下，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想到离开后的生活，他的嘴角慢慢地咧开，像个孩子般地傻笑。
殿内静谧无声。
黄梨木雕花圆桌上置着一张和田玉棋盘，黑白两子厮杀得难解难分，明月落下一白子，皱眉沉思良久后，又执黑棋落下一子，如此这般自得其乐地下了几盘棋后，闷闷地推开棋盘，叹了一口气：“无聊。”
一名小宫女见四下无人，上前悄声道：“姑娘若是觉得闷，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吧。”
自从明月得失心症后，南宫昱命所有宫人改称她为“姑娘”，称自己为孟师傅，并不准任何人议论以往的事情，违者一律仗毙。
明月颔首，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吗？前几日好像没有见过你。”
小宫女垂首道：“奴婢叫念奴。香儿姐姐生病了，奴婢顶替她几日。”
“香儿生病了？病得重么？”
“姑娘不必担心，香儿姐姐只是得了风寒，吃几剂药，休息几日便没事了。”念奴恭敬地说道。
明月点点头，取过绯色羽缎狐狸氅披在身上，道：“马上就要离开了，我还没有出去玩过呢。”
念奴心中一动，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明月想起师傅曾叮嘱她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遂嫣然一笑，道：“这是秘密，我可不能告诉你。”
念奴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不出地娇媚动人，不禁心下暗叹，这般倾国倾城，怪不得会将皇上迷得晕头转向。
冬日阳光稀薄，寒风凛冽。两人沿着甬巷缓缓而行，明月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奇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念奴定定地望着她，一字字地道：“这是皇宫，姑娘真的不记得了么？”
“皇宫？”明月秀眉微蹙，想了半日，苦恼地摇摇头，“我和师傅为什么会住在皇宫呢？师傅明明说这是他新置的一所大宅子。”
念奴也不答话，扶着她向北行去，来至一所荒凉偏僻的院落，径直推开右边最里面一间房门，屋内光线晦暗，寒风穿过破败腐朽的长窗吹进来，白色纱幔随风狂舞，烛火摇曳，破旧的木桌上竟放着无数个灵位牌，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明月“啊”的一声惊叫，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这些是什么？”
念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灵牌前，道：“公主不必害怕，他们都是您的亲人，您的子民？”
明月愣了愣，喃喃道：“公主？亲人？子民？”目光缓缓地扫过桌上的灵位牌，忽地脸色大变，拿起中间一个牌位，只见上面刻着孟铮之灵位，不由怒道，“师傅好端端地活着，你们为什么要咒他死？”
“公主真的忘了么？孟师傅早已战死，宫中那位是大新的狗皇帝，不是孟师傅。”念奴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孟师傅，你们若在天之灵，保佑公主早日恢复记忆，杀了狗皇帝！”
明月双眉紧皱，似在极力地回想着什么，忽地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由双手捧住头，叫道：“好痛！”
念奴拿起一块牌位递到她眼前，阴恻恻地道：“他是大胤的皇帝，也是您的亲哥哥。他为了您，放弃争霸天下，提出议和，可大新狗皇帝背信弃义，暗地里派重兵偷袭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大胤。”
明月额上涔出细密的冷汗，只觉得脑袋越来越痛，似有什么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地道：“我不相信，师傅没有死，你在骗我。”
“公主可知道孟师傅和皇上死得有多惨么？他们被万箭射死，头被割下来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念奴双目赤红，声音似地狱里的幽灵凄厉而尖锐，“狗皇帝出尔反尔，卑鄙狠毒，公主，您要为他们报仇啊！”
明月缓缓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定定地望着牌位上的字—慕容昊之灵位，喉咙忽地涌上一股腥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珠洒在牌位上，仿若绽放着一朵妖艳的红梅。
“曜哥哥，我们去放风筝。”
“曜哥哥，我们去划船。”
“曜哥哥，我想看你练剑。”
“曜哥哥，我跳舞给你看。”
……
“明月，我不敢奢望什么，只求一生一世守护在你身旁。”
……
“我会以皇帝的身份向南宫昱提出议和，大新与大胤和平共处，永不开战。”
……
“明月，不要害怕，相信我。”
一幕幕往事在脑中闪过，明月心口一阵剧痛，如万箭穿心，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