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传-连纵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兵贵神速。一个“快”字,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当兜题在毡房捏着一个女人的乳房,贼眉鼠眼地比较左右大小的时候,班超已经带领大军趁着夜色就位,将尉头的大营三面控制,只在顺日月河往南的方向留个口子。但南面几里就是葱岭河,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半夜时分,白狐步行摸进尉头王兄弟的毡房,叫他们看见天边的鱼肚白时便在兜题的毡房外放火,火光一起,他们的人全部集结,按兵不动,以免误伤,等汉军大队杀下来后合并行动,事成之后尉头就复国了!兄弟仨有点儿小激动,马上拿出肉块和奶茶给白狐吃,之后就静静坐在毡房外等天亮,刚见东方天边有一抹微曦,兄弟仨一起去兜题的大帐外放火,一路连杀三个哨兵。

    火光一起,尉头大营就乱了,睡梦中的兵卒们陆续被喊叫声惊醒,一个个睡眼惺忪。看见两个帐篷在燃烧,火势不大,有的拿起家伙打,有的远远看着,而这当口,汉军的人马已经从黑白两面山坡上呈扇形冲了下来,杀到大营,把尉头军队分割成若干小股,围歼猎杀,运气不好的立马掉了脑袋,侥幸活着的上马就逃。兜题顶着个大脑袋仓皇逃出大帐,与匈奴监国团会合,喊叫着组织抵抗。一群人赶来簇拥附和,往北跑了一阵,天已大亮,见北边汉军旗帜众多,以为有重兵拦截,忙喊叫哈力带他的人马随他迎击。哈力倒是集合了人马,却是拉出架势,按兵不动,气得兜题大骂,要拿他开刀。哈力气愤不过,领着部兵一齐杀了过去,双方混战,衣服又无标识,也不知谁打谁,死伤一地。

    匈奴人一看控制不了局面,带上兜题往南逃跑,沿途又收拢一些散兵,被汉军压在葱岭河北岸。河水滔滔,下水的多被快箭射落,没下水的眼看大势已去,拼命顺河岸往上下游逃窜。董健向东往下游追击,霍延向西往上游撵杀,追杀一阵,班超传令收兵,霍延很快归队,粗略统计,共斩杀叛军六百多,俘虏三百多人;汉军两死五伤,疏勒军队也死伤近二百人。

    班超令祭参组织医官尽力救治伤员,安葬遗体,却为董健久久未归焦虑不安。刚要霍延带人去迎,一队人马飞奔而来。董健急急勒马,从马上扔下一大坨肉乎乎的东西。班超一看,却是兜题,哑然失笑了:“刚才还担心你穷寇追得太远,你咋又把这肥猪头抓回来了?”不等董健回答,兜题已经翻身跪下,磕头如捣蒜,倒把班超逗乐了。

    “呀呀呀!这不是未来大疏勒国的兜题国王吗,别来无恙?咋又跪到本司马面前了?多不好意思啊!”

    兜题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衣裳的大襟也撕开了,露出半胸的黑毛,似乎被冷汗泡得乱成草堆。他说自从回国再无犯汉之意,还劝说了龟兹王归汉;都是匈奴人逼着他领兵犯境,不从就要杀他;只求司马大人再饶一命,再也不敢了。班超嗖的一下拔出宝剑,在兜题面前晃了晃,太阳之下剑光闪闪,吓得兜题又开始用脑袋捣地,在草地上砸出一个碗大的坑。班超没有理会兜题,慢慢把剑收回来,往剑刃上吹了一口气,似有微微的哨声,感觉这把宝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沾血了,有点儿干硬,真想一剑砍了这个猪头,给宝剑润润,岂不大快!可是认真一想,又将宝剑徐徐入鞘,决定再饶兜题一次,但不能简单一放了之。

    这时哈力赶过来了,看见兜题举刀就砍,被董健长刀一横给架住了。哈力说兜题的人刚才与他们混战,杀死了他们百十个人,他的一个堂弟也战死了;前尉头王也是兜题带来的匈奴人杀的,他建议乱刀剁了此人,以解心头之恨!白狐赶紧上前劝解,告之汉军抓的俘虏,要由长官处置,并乘机介绍他们见过班超。哈力兄弟二人匍匐行礼,请大汉司马为他们做主。班超安慰一番,即令军民在日月河边集合。

    汉与疏勒联军两千多人马,旌旗猎猎,兵强马壮,黑压压地站满半个山坡。尉头军队剩下的也就哈力的亲兵四百多人,牧民拖了好长时间才集合起不到一千人,一个个忐忑不安。班超以大汉朝廷名义,宣布剿灭了尉头的匈奴傀儡王庭,活捉了兜题,立尉头先王之弟哈力为新王。哈力向东跪倒,呼叫大汉皇帝陛下万岁,宣誓效忠朝廷,与匈奴绝交,承诺马上送长子到疏勒,由汉使转送进京为质。

    班超扶起哈力,说:“尉头是人口稀少的小国,国小民穷,一定要勤政爱民,才能图谋发展,原先王庭的官员应该减少一些,军队保留四百足够了,否则老百姓是养不起的。人民的安全主要靠大汉的雄威来保证,否则就是全民皆兵,也没有多大实力。”哈力不住地点头,表示一定按司马的意思执行。至于三百多俘虏,当众释放,让他们重新放牧为民。俘虏们听到白狐的翻译,脸上的恐惧很快消除了,尽皆欢呼,匍匐叩首,感谢汉军饶命之恩,之后就扔下武器,与家人团聚在一起。

    剩在原地的只有十几个人,哈力指认他们为匈奴骑兵,在尉头名为监国,实为抢劫,杀人劫财,作恶多端,请求交给班超处置。班超想了想,给了哈力面子,估计哈力不会让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便让董健派人看着兜题,安排部队埋锅造饭。哈力叫人赶来二百只羊,慰劳汉军,祭参按市价付钱,尉头人高兴得很,又送来五十匹骏马,以为贡物。班超代表朝廷表示感谢,又馈赠了一些金钱。

    大队人马在黑白山之间的缓坡上扎营,住了一夜。次日露水刚落,班超就带着几个人登上黑山头,俯瞰黑白山头之间的牧场,只见一条细水,蜿蜒流向东南,两边绿草如茵,远远铺向葱岭河边。有毡房升起炊烟,也有牧人驱赶马群牛群羊群,吆喝牲口的声音,有点儿像歌唱,又好像在号叫,生活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似乎昨天的战争并未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班超让兜题带路,率大队人马大张旗鼓,往温宿边界巡视。所到部落,皆晓谕民众,让他们知道汉朝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发达。还让兜题现身说法,宣传汉使宽大仁义,对他屡抓屡放。兜题为了不死,哪还管什么脸面,游行几天,虽然费尽口舌,总算保住了性命,临走承诺一定劝说龟兹王归附汉朝。班超明知他是阳奉阴违,也不点破,让他好自为之。其实班超的目的已经达到,踏勘了通往温宿的道路地形,谋划了下一次军事行动的进军路线,也借机震慑了当地首鼠两端的部落。当他看到甘英绘制的行军路线图,把基本要素都标清楚后,才带领凯旋之师,悠然回到疏勒。

    进城的时候,班超特意安排了一个入城式,全体骑兵着装整齐,把马也刷得溜光闪亮,跟在旗帜后面,显得威武雄壮,像个得胜之师的样子。疏勒王忠听说自己的女婿带领军队打了胜仗,带领文武官员到城外迎接,把吉迪的鼓乐班子也弄来了,场面很热闹。班超简单通报了战果,忠乐得嘴都合不拢,也不知说些什么,不住地夸赞将士勇敢,还让身边的田虑论功行赏,然后与班超并马回城。董健、白狐与祭参随后护卫,留下霍延和田虑带领队伍,往城内几条大街齐齐显摆一遍。

    副都尉成大对这个决定特别赞赏,不停地向街边的熟人打招呼,瞅机会向田虑和霍延介绍路边的小吃、商铺和作坊。成大是前都尉黎弇的外甥,从小在赤水河边长大,后来在王府当差,忠做国王后被提拔为右侯。黎弇看他处事稳重,执法有度,就把他调到骑兵营任校尉,到任后待吏士如兄弟,又会严格要求,奖惩合理,深得田虑信任,田虑考虑再三推荐他当了自己的副手。

    这次去北部平叛,成大提出让部分在北部有亲戚的官兵,前去亲戚家劝降的策略,几乎瓦解了叛军三分之一的力量,为部队荡平叛军的营垒,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田虑已经考虑让成大接替自己这个临时都尉的职位,只等着合适的机会了。他听成大介绍路边的一家胡辣羊蹄汤铺,味道很好,笑说哪天找机会尝一尝。正说着,前面的队伍停下了,吉迪跑过来说与一家迎亲的队伍撞了脸,对方不让道,脾气还很大。

    田虑让成大前去处理,霍延说:“咱们也一起去看看吧!”一看是长长的迎亲队伍,前面是鼓乐队,后面跟着八匹大马,再后面是新娘子坐的花车,花车后面跟着长长的人群,手里不是抱着被子就是拿着家具。霍延说:“他们队短,咱们队长,对方不让,咱们让。”成大就招呼马队靠右边挤,依次往后退。然后上前请迎亲队伍通过,还说在战场上遇到敌人那要争,在街上碰到自家人要让。事主家本来也是赌气,听了将领的话,却也不好意思了,领头的表示也愿意让道,毕竟大军回营是国家大事,他们娶亲是家庭大事,家再大,大不过国。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感动了霍延和田虑,俩人主动下马,谢过事主,一再请迎亲队伍先过,还说要让部队的士兵都沾点儿喜气。那一行人千谢万谢,吹吹打打过去了,新娘子破例钻出花车,不时向路边的官兵打招呼。街边的民众看到军队的将领如此谦恭,不以势压人,心里高兴,就把糖块、核桃、葡萄干、无花果干等能拿出的吃食,使劲往士兵手里塞,鲜花和笑脸弥漫了全城。

    那些在兜题时代成天被派去拆房拉牲口的疏勒士兵,曾被百姓诅咒惯了,现在第一次感受到出征回来的荣耀,一个个脖子抻得老长,充分享受着路边老人的夸赞、孩子的羡慕和姑娘的飞吻,脸上充满了喜悦和自信,内心在感谢汉使,给了他们扬眉吐气的机会。当然,他们还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军事行动,已经进入紧锣密鼓的酝酿之中。

    眨眼就是夏天,盘橐城后院的大白杏,露出半树的金黄,轻轻晃一下树身,高处就能落下半地成熟的杏子,捡起来用手一擦放进嘴里,酸甜酸甜,解馋开胃。本来杏树低处也挂了不少果子,都让米夏怀孕时摘着吃了,那时她喜酸,不嫌酸杏倒牙,母亲说她的肚子都是吃青杏吃大的。如今青杏变黄了,米夏公主那浑圆的肚子却瘪了。她与班超的混血儿子,经过一夜的艰难行进,在晨曦微露的时候,终于爬出了母体。名字是在两个月前就定好的:生儿子叫班勇,生女儿叫班月。

    随着一声哇啦大叫,和接生婆“儿子娃娃”的通报,等在产房外面的中年父亲,紧绷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得了信儿转身就走,却被米夏略显臃肿的母亲给拦住了:“你等了一夜,难道不想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吗?”班超一怔:“能看吗?”他之前的两个孩子,都是水莞儿生下来三天后才给他看,在这之前不允许他进产房,据说进去会撞上产妇身上的晦气,而过了三天,晦气就飞走了。他觉得这有点儿薄待女人,可是规矩又是女人在坚守,他也不能不从。

    到了遥远的西方异域,这规矩显然不一样,父亲不但可以进产房,还可以抱一下孩子,看看不睁眼睛的孩子是什么模样,亲一亲生育受累的产妇,倒是挺温情呢!他半天都正沉浸在又做了父亲的喜悦里,对满头大汗的你下投去温慰的眼神。接生婆叫他吸奶,他一时不明就里,转着圈儿打量这屋里所有的人。米夏的妈妈笑道:米夏的奶子很胀,奶水出不来,你得帮他揉一揉,吸一吸,不然你儿子没奶吃!

    班超虽说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揉老婆的乳房,让他多难为情啊!接生婆却是一脸平静:自己老婆的奶子,你看又大又圆,多饱满,你又不是没揉过,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说得班超没了主意,坐在产妇旁边轻轻揉着,一会儿又按接生婆的指点,扒上去吮吸。这功夫倒是有的,以前在家孩子吃不完的时候,水莞儿就把剩下的奶喂他,说是怕回奶。今天却是奶道不通,需要他为孩子先吸。

    这女人烦的时候挺烦,可爱的时候还真可爱,而且各人有各人的可爱之处,难怪历代皇帝都要把宫里塞得满满的。班超一口一口咂摸着,把个米夏痒痒得格格直笑,一会儿奶水出来了,第一口有点咸,第二口就有点甜了。把他家的,当个女人咋这么叫人陶醉呢!米夏妈妈在旁边笑着拉他一把说:哎,当父亲的不能再吃了,你儿子还在旁边等着呢!产房里充洋溢着添丁的喜气。

    生孩子是终归是女人的事,男人也就帮得了这点忙。

    米夏给家里请的用人是一位中年妇女,只知道她生在杏树开花时节,自己也生过四个孩子,很会照顾产妇。这会儿她已经炖好了母鸡,煮了一锅鸡蛋,一个个染上红色。班超借光吃了一个鸡腿,就拎了一篮子红鸡蛋往汉使餐厅走,给部下一人一个,让大伙儿也沾点儿喜气。

    霍延一看司马的高兴劲儿,知道肯定是个带把儿的。班超说:“咱们汉使有了下一代,你们这些当叔叔的,以后可得多罩着点儿!”说着,要了一片烤饼,在大家的一片祝贺声中吃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就叫上董健、霍延、甘英、祭参几个到作战室开会,研究攻打温宿和姑墨的方案。他要借着儿子出世的冲劲儿,尽快定下作战计划。

    作战室的墙上挂满了西域地图和这一路绘制的详图,地上还堆了一个大沙盘,山峰河流平地堆得很像,都是甘英弄的。根据前一时期搜集的情报,温宿在尉头东北的天山南麓,距离三百多里,有两千二百多户,八千四百多居民,经济以牧为主,习俗与尉头相似,在公元15年被姑墨吞并了。

    相比之下,东边二百七十里外的姑墨就要大得多,原有三千五百多户,两万五千多人,吞并温宿后人口增加到三万四千多。姑墨的经济以农业为主,西边与温宿毗邻地区农牧兼营,境内有铜、铁和雌黄石矿,王治南城,是龟兹的忠实追随者,后来干脆归附了龟兹,光军队就养了五千三百多人,其中骑兵两千五百,全部住在温宿境内,平时与牧民一起逐水草,战时与东边南城的步兵遥相呼应,还有强大的龟兹做后援,有很强的作战能力和广阔的战略纵深,仅靠汉使轻旅和疏勒的军队,显然难以攻取。

    班超想调动天山南道各国的军队,组成联军,首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统筹谋划制胜之策。但是西夜、皮山、小宛、戎卢、且末、若羌、无雷、桃槐、精绝、渠勒、身笃这些弹丸小国的军队,人少不说,也没有多少战斗力。鄯善处在西域门户位置,顶着车师的压力,不能轻易动用。掐来算去,只有于阗、拘弥和莎车的骑兵,可以调出六千多,加上疏勒的军队,也就数量上略微占优,与长途运动的劣势两相折抵,也是难操胜券。大家正为这一仗到底怎么打挖空心思,一个伍长跑来找祭参,耳语了几句。祭参高兴地对班超说:“请司马大人和各位长官移步,看看咱的战车,能否用在打姑墨的战场!”

    名将家庭出身的祭参,从小对木轮车着迷,十七岁那年造了一辆双轮推车,被他父亲看到了,说:“你小子啥时候能造出一部战车,也算老子没白养你!”他跟着班超这几年,一有空闲就在琢磨步兵打骑兵的战车,前些时候画出了图样,专门从城内找了几个木匠和铁匠来打造。这部战车长一丈七尺,宽五尺六寸,高八尺三寸,全部用一寸二分厚的胡杨木板榫卯而成,在八个棱边和前后左右四个面上各加了六道铁板条,用大盖铁钉固定,一般的马刀很难砍断。车内结构为两层,有顶无底,中间横八道龙骨木梁,梁上架有两排木板,供士兵左右站立,中间一尺半的空隙供人员自如上下。上层载八到十二个弓箭手,下层容十到十二个长枪手。车体左右两面开有两排拳头大的圆孔,每排六个,上排为箭孔,供弓箭手瞄射,下排为长枪孔,配一种五尺长的铁质长枪,头部一尺为利刃,用来刺割马腿。车门开在后面,由两组插栓固定;前后两轴,共四个直径六尺的大轮子,车轴可升降,移动时抬高,防止车体与地面摩擦,作战时落地,以增加平稳性。在车体的正面,有一个半尺见方的驭手孔,可以清楚察看车前道路情况。

    整部战车空载一千六百多斤,需要五匹马拉,一匹驾辕,四匹拉套,战场移动时则需要车内士兵助推。基本的战术设想是一部战车就是一个堡垒,可以较好地掩蔽步兵,而车内的战斗人员分为主动和被动两部分。上层的弓箭手可以近距离射杀三五丈以内敌骑,也可打开顶部活盖板登顶,射击十几丈远的目标。敌人骑兵的刀剑基本伤害不着,但登顶人员容易被飞矢杀伤,轻易不出。底部长枪手的任务是在敌骑接近或近距离运动时,突出长枪,割断、割伤或绊马腿,防止敌马撞车。

    班超领着大伙儿把这巨大的战车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听了祭参的介绍,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夸赞祭参能干。几个人齐用肩扛脚踹,车体移动微小。又请董健这个大力士骑马挥刀试砍,跑马三圈,斜砍竖砍均有铁条阻挡,无法砍断车体木板,只有一横刀断了板,但由于上下铁板条固定,断处只有一分宽的缝子,并不影响防护作用。董健下马,突然举起祭参,在空中晃了三下,说:“你这碎,咋能造出这么好的东西呢?步兵藏到这家伙肚子里,就不怕被骑兵割脖子、削脑袋了!”

    大家异口同声向祭参表示祝贺。霍延说战车好是好,但这家伙怕火,打仗时先得用水浇湿,车上须得备水,还要增加重量,怕是五匹马也拉不动。甘英举着祭参特制的铁杆长枪,说底层的人过于被动,能不能一半使枪,一半配弩机,弩箭上下交叉,增加杀伤力?祭参觉得这些建议都很好,突然若有所悟,提出在两侧车轮前后各固定八把一尺五寸长的钢刀,防止敌人过于靠近。

    班超认为如能再行改造,战车将更趋完美,又问祭参多长时间能再造出七部。祭参想了想,说需要两个月,因为木板可以从市场采购,但工匠不能乱请,请进来的就得安排住在盘橐城里,不能泄密。班超欣赏地点点头,为祭参考虑得如此周全而高兴。当下即到跃马城外的都尉府,与田虑商量战车阵练兵。田虑要求董健帮忙组织,祭参具体指导,事情很快敲定。

    回到家里,班超赶紧给朝廷写奏疏,说接到诏令就急忙返回,无奈于阗、疏勒、莎车等国王一再阻止,要求朝廷遣返质子后才放他离开西域。为了使团几十人的生命安全,只好暂时滞留,等待时机。又嘱咐甘英去甜水泉,打发韩阳秘密去洛阳给窦固送口信,详告目前西域的态势,以及汉使团走或留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窦固自然明白班超的意思,那就是汉朝不能撒手西域。他让韩阳带回口信,说章帝没有发回他的奏疏,也没有交大臣廷议,大概举棋不定,让他见机行事,该干啥干啥,确保安全,争取主动。这些话不能写在竹简上,是为了防人口舌,京城的官场到处都是盯人的眼睛。

    有了窦固的支持,班超心里镇定许多。每日忙完军务,就陪妻子逗儿子,中年得子,与年轻时荣升父亲的心态截然不同,也更懂得爱孩子,有时孩子尿他一身,他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说童子尿是药引子,能使人增加精神。每每这时,米夏就一脸得意,深情地看着班超。

    少妇这种想干就干的任性,有时令老夫有些厌烦,可是米夏生完孩子略显丰腴的酮体,特别是那浑圆的屁股,十分的性感,双眉一挑,眼里就闪出许多温情,这种肉体的诱惑实在令人难以拒绝。他的生理反应慢半拍,却也招之能来,来了能战,有时趴在地上,像儿马和牝马那样,有时贴着炕边,酥醉了就势往炕上一滚,让小心脏的跳动慢慢平复。常常在这时候,班超就搂着米夏骂小淫妇,你快把老夫的命要了。米夏就笑着摸他的胡子,说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能年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天底下老夫少妻,总要互相迁就的。

    倏忽到了九月底,八部战车打造完成,对步兵进行的车战阵法训练,也告一段落。在班勇百日这天,班超安排了一次步骑兵联合演练,邀请忠及疏勒王府的主要官员到场观摩。大家对场上的庞然大物赞不绝口,一看祭参的阵战法,个个瞪大了眼睛。田虑请疏勒王忠看指挥演练的副都尉成大,像不像个大将军。忠笑着说:“这小子原来挺会办事,现在指挥军队也有点儿意思。”田虑就顺势提出让成大接替他的职务。

    忠已多次听田虑推荐成大,这会儿就征询班超的意见。班超说田虑领军只是过渡,应该归队了。忠演练一结束就任命成大为都尉,统领疏勒军队;任命辅国侯也森的儿子番辰,和一个叫坎垦的为左右副都尉。成大请求田虑担任监军,平时不必过问日常军务,只在关键时刻能给予支持就行。班超也同意了,就和忠一起发出邀请,让大家直接去吃儿子的百日宴。

    东西都是疏勒王让家人准备的,借汉使团的餐厅一用,主要是人多,家里摆不开,同时也因为班超的几十个部下嫌家里拘束,放不开。可是这样的话,让疏勒的官员们为难了,谁也没有准备礼物,当地的规矩是不能空手吃别人家的宴席。班超挥挥手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看得起汉使,来了就是给孩子添福,大家也就不要拘束了。”

    席间宾主尽欢,董健喝翻了也森、成大,再也没人敢和他叫阵。这时米夏抱来了小班勇,刚坐定,小班勇就尿了。忠说小家伙将来一定是个大丈夫,说着凑上前接了半碗童子尿,兑在酒里,问谁要和他分享。

    霍延好不容易弄到半觚童子尿,却被田虑抢着喝了,说要沾点儿小班勇的光,这样他家也生儿子。米夏说:“你妻子肚里是男是女早都成形了,你喝引子就能引出来呀?”这时有人问班超:“你这儿子算疏勒人还是关内人?”忠说:“生在疏勒,又是我的外孙,当然是我疏勒人。”霍延不同意,说:“班司马的儿子当然是关内人,我的侄儿。”

    班超挥挥手让大家停止争议,说:“我儿子既不是关内人,也不是疏勒人,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诗经》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是个大家庭,不管归附早晚,大家都是汉朝的子民了,就都是中国人。”成大带头鼓掌,说:“班司马言之有据,大家都是中国人,还分什么关内人、疏勒人!”忠也以为有道理,就提议大家共同为“中国人”喝一觚。

    到了十月,天气渐冷,派往各国联络出兵的人陆续回来了。拘弥王承诺出两千骑兵,于阗王承诺出三千,还自愿捐献一些粮草。唯有莎车王齐黎,一直含糊其词,任祭参磨破嘴皮也没给个痛快话。开始说部队缺乏训练,恐难以远征,再说姑墨城坚粮足,难以攻取,又强调粮草不足,不好支应。班超决定亲自往莎车去一趟,会会这个齐黎。

    齐黎这个人个子不高,但心眼不少,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随时都在寻找计策。他以为自己是广德在匈奴人的压力下拥立的国王,又娶的是匈奴妻子,不能与匈奴对抗,他肯定没考虑汉使两年前没有动他,让他继续为王,不是看重他的德行,而是为了保持社会稳定,为了尊重他父辈的贡献。如果与汉朝作对,拿下他、消灭他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再说军队是老百姓税钱养的地方武装,不是他齐黎的私家武装,更不是匈奴人的走狗,事关与匈奴作战以保西域安泰的时候就得使用。

    尽管如此,班超眼下只是军司马,没有直接调动军队的权力,他还是想和齐黎商量。谈了两天都没有听到齐黎的痛快话,班超心里很不爽,让祭参带着他去见丞相且运,询问了当年的收成和国库积粟。且运与齐黎早有芥蒂,虽然他是齐黎的妹夫,但俩人的关系是亲上加仇,仇上有亲,欲断不能。且运说莎车是葱岭河流域最大的绿洲,麦稻一熟,三年无忧,现今不往匈奴输粮,国库充盈。他不光这么说,还亲自陪班超到粮库察看,并故意让许多人看见,去报告给齐黎。

    班超对且运的支持表示感谢,次日又去见都尉江瑟,请都尉陪同视察防务,观看部队训练。在演兵场,班超找了几个士兵与他斗剑,觉得兵士的战斗素养还是有一些的,并不像齐黎所称不堪一击。他专门用半天时间登上城墙,徒步转了一圈。莎车城大墙高,护城河既宽且深,又引入了葱岭河水,真正是个易守难攻的城池。

    想当年莎车先王贤也是一代枭雄,要不是中了广德的诱骗之计,应该还能在位,而与这位在长安西市待过十多年的“关内通”谈出兵之事,肯定要比他的儿子容易得多。过了几天,还不见齐黎说话,班超提出回疏勒前祭拜先王陵墓,齐黎没奈何不得不一同前往。

    莎车王陵在城东的祈福台旁边,祈福台修建于公元前65年,高十二丈,上面建有亭台和牌楼,牌坊上“同尊汉室共拒匈奴”八个篆字还清晰可见。穿过祈福台旁的一排圆柱,就到了一片松树和沙枣掩蔽的陵园,隆冬的沙枣树只剩下浓密的枝丫,在瑟瑟的寒风里颤抖,唯有青松虽然沾满尘土,总还透着绿意。

    这里埋葬着万年、呼屠徵、弟、忠武王延、怀德王康和贤等六任莎车王,陵寝都不大,一人多高,由土坯砌成,外面用黄泥抹光,每座陵前都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奠台。其中万年是乌孙王翁归靡与解忧公主的次子,早年在长安学习期间认识老莎车王,俩人结为忘年之交。老王没有子嗣,为了依附汉朝,同时强化与西域大国乌孙的邦交,请求朝廷任命万年在他死后接任莎车王。

    西汉特别重视这次任命,公元前66年特派使者奚充国持节护送万年到莎车。万年上任后励精图治,极力摆脱匈奴的控制和奴役,匈奴闻知后十分震惊,很快派间谍在莎车王庭内部挑拨离间,唆使老王的弟弟呼屠徵次年发动政变,杀了万年自立为王。然而呼屠徵胡作非为的日子并不长,很快就被西汉卫侯冯奉世率领的雄狮给平定了。当时冯将军还与龟兹、温宿、姑墨、于阗、皮山诸国,在祈福台践盟,共拒匈奴。

    此后,弟成为新的莎车王。弟十七岁登基,在位七十二年,是西域在位时间最长的长寿国王。弟的儿子延于公元前48至公元前33年在长安当质子,十六年的京师生活使他对中国的经济、社会、文化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还在西市开了一家贸易货栈,专门售卖西域特产。返回西域继承莎车王之位后,他依照汉朝的典章制度治理莎车国,常告诫儿子们,汉如高山,足可仰赖,要世世代代侍奉汉家,不可背弃。

    公元18年延死后,谥忠武王,其子康继位。当时,王莽被各地豪强搞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西域,匈奴迅速控制了除莎车之外的西域诸国。在康的保护下,汉在西域尚存的吏卒及其家属千余人免于匈奴人的杀戮。公元29年,因莎车王康抗击匈奴有功,光武帝委托窦融大将军封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代汉朝管辖西域诸国。公元33年,康死后谥宣成王。

    延、康父子是汉代西域仅有的有谥号的两个人。在延、康父子的治理下,东汉初年,莎车成为西域强国,是汉朝无力经营西域时唯一能与匈奴对抗的西域国家。康虽英雄,但死得突然,其儿子还没有从长安归来,弟弟贤就自己继任王位了。贤也曾多次到过长安,对秦始皇和汉武帝特别崇拜,上任后很快灭了扜弥、西夜两国,公元38年,与鄯善王安联合遣使朝贡东汉,言西域为匈奴重敛所苦,皆愿归属汉,请恢复设置都护。

    公元41年,贤又请求东汉派都护,光武帝均以天下初定,无心经营西域为由,又委托窦融转赐贤“汉大将军”,贤诈称西域大都护,对西域诸国征税。到了公元45年,贤派使者令鄯善王安绝匈奴通西域之路,安不从。贤发兵击败鄯善,接着攻杀龟兹王,兼并其国,公元55年又兼并了于阗,将势力扩张到葱岭以西,成了西域无出其右的霸主。可惜在公元62年被于阗王广德给杀了。

    人死无语,只留名声。在承载着莎车和西域历史的墓园,班超带领甘英、祭参等随从向历代莎车王的坟墓献花、奠酒、鞠躬,然后即席讲话,缅怀他们生前治理莎车的功绩,特别感念宣成王在危难之际,保护西域都护府官吏及家属、抗击匈奴的义举美德,希望先王的在天之灵能保佑莎车,与西域其他国家站在同一战线,共同打击匈奴势力,远离来自北方的威胁。这些话虽然是面对死人说的,但绝对是说给活人听的。齐黎终于受到感化,不再软磨硬抗了,承诺派出骑兵两千、步兵一千,并请汉使观看歌舞,以为送行。舞台就在王宫,离国宾馆不远。

    莎车国歌舞优美动人,是丝绸之路一绝,班超一直无暇观看,今得一饱眼福,没想到连耳朵也跟着沾光。舞者有男有女,统统体形高挑,服装华丽,一会儿群舞,一会儿独舞,一会儿双人舞,间或男舞,间或女舞,时而欢快,时而舒缓,配以男女混声歌唱,高亢嘹亮,余韵悠长,而伴舞的音乐,以弦乐为主,辅之以唢呐、胡笙、手鼓,吹拉弹击,犹如天籁,与汉乐颇不相同。

    领舞的姑娘十分年轻,白颈长脖,身材窈窕,竟能背腰腾挪,深蓝色的大眼像会说话似的,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齐黎说那是他的外甥女,名叫挲莱,但没提国相且运的名字。班超仔细琢磨,倒真与广德有几分相像。待至晚宴,班超见了且运,夸他有个漂亮女儿,真是福气。且运一拜,突然求司马大人做主,要将爱女配与祭参。班超一愣:“把他家的,这是咋回事呢?”

    年轻人的事情,有时爆发得特别突然。祭参前次来莎车,在河边遛马时偶遇且运的女儿,俩人对视了几眼就互相钟情。姑娘的汉语说得结结巴巴,祭参的塞语也说得不是太溜,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两情相悦,两人一有工夫就到河边约会,并私下定了终身。其实祭参根本不知道,这是且运特别安排的,他想借女儿的婚事与汉军联姻,巩固自己在莎车的地位,以抗衡齐黎对他的敌意。

    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且运背主叛国的事情一直是齐黎的痛,但且运同妻子好像又过得挺美满,让齐黎这个当大舅哥的很难下决心诛杀,两人就别扭了十五年。班超顾虑且运是为了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怕祭参掺和到他那个复杂的家庭里,会招致很多麻烦,甚至会影响到汉使与莎车的关系。但他回顾祭参,见小伙子脸面红红的,祭参似有几分腼腆,说:“婚姻大事理应父母做主,但自己父母均已离世,在西域视司马如叔父,就请叔父大人周全愚侄吧!”

    祭参自己乐意,齐黎也在一旁撮合,说:“他的这个外甥女嫁给司马的从事,还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如明日热热闹闹办个婚礼,我们派人送到疏勒。”班超没想到齐黎和且运在这件事上如此配合,婚姻事关部下的幸福,他就没有理由反对了。在他看来,年轻人愿意在西域成家,能增进民族融合,消除汉人与西域居民的陌生感,有利于稳定军心,也避免官兵到外面寻花问柳,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他感谢莎车王和丞相对他部下的厚爱,又对祭参说:“你这小崽子遛趟马就能遛回一个媳妇,要是让你放一群马,不会带一群媳妇回来吧?”

    祭参一脸绯红,使劲搔着后脑。他那个热情的老丈人真是善解人意,当夜就让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新女婿,并在次日派了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前往疏勒送亲。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