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是班超早都料定的。班超也不和他计较,白天只放几个哨位,晚上多加戒备,有时间就和大家研究守城战法。这样持续了小半年,到了隆冬时节,里边的人还没有着急,番辰却沉不住气了,借着护城河西、南两面死水结冰的机会,同时架起十几部云梯,采取群狼战术,夜间强行攻城。番辰这次确实使的是厉害手段,汉军人少,弄不好就会顾此失彼,只要有两三个地方登城成功,就会突破汉军防线。防线一破,任是汉军再能以一当十,却不能挡百,被消灭是大概率。
可是番辰没料到班超对此已有预案,一听哨兵报告,全部人员悉数上墙,沿城墙扔下几十个桐油火袋,烧得下面一片透亮,从城墙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一两个人盯一部云梯,或用石头砸,或用弩箭射,先对付一阵。等敌人爬到梯子上半部,正跃跃欲试的时候,用喷火枪往下一烧,一个个着火的身体就仰摔下去了,死的马上闭嘴,伤的就地打滚,鬼哭狼嚎,叫爹喊娘,有的梯子也着了火。
番辰远远站在护城河外,不明就里,喊叫着逼第二拨再上。敌人又一次遭遇火焰喷射,又摔下一批。番辰听前头军官报告,不知汉军使用的是何种秘密武器,人到梯子上,就有火蛇出来,他这才慌了神。他们在明处,汉军在暗处,打的是不对等的战役,哪里有他们占的便宜!从地下往城上看,隐隐约约,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就看着云梯都在冒火。可是上面的人对他们实施的是精准打击,番辰的撤退命令还没下达,卵石雨又下来了,哪里还敢恋战,纷纷抱头鼠窜,灰溜溜跑回去了。天明后有收尸者叫田虑问话:“昨夜使的是啥武器?”田虑见是一个熟悉的军官,故作神秘地说:“啥武器也没使,就是天神护佑汉使,关键时刻就显灵。得道者多助,你回去告诉番辰,再莫与神过不去了!”
田虑当然是故弄玄虚,但这喷火枪真是个全新的秘密武器,是祭参的最新发明,别说疏勒人没见过,就是汉朝的军队也没见过。备战的时候,白狐本来想多做一些迷药管,留到对付通过云梯登城的敌人,叫祭参帮忙。祭参做了几天,忽然开窍,他根据巫师用嘴喷火的原理,把迷药改成松香粉,一试还真行。但是松香粉吹不远,火势也不大,他又想往里边拌料,拌上木炭屑,再拌上桐油,装满半管,燃起来火势是大了,吹起来却十分费劲,气小的人根本吹不动。这又让他犯头疼,几天都睡不好。有一天,他回去得早,妻子的饭还没做好,让他帮忙烧火。烧了一会儿,他突然研究上了风箱,还把风箱拆了。妻子正等着下面条,他却抱着风箱跑了,饭也不吃了。他跑到外面找了个木块削圆,塞到喷火枪后部,用一根木棒助推,一下子推出老远,装填之后试验给班超看。
班超觉得这玩意甚妙,让祭参和白狐秘密研究改进,就是内部人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为了使喷火枪能真正成为一种武器,祭参跑到外面找铁匠,用铁皮卷成管子,长三尺,粗三寸,把推杆和木块也改成铁制,这样就可以反复装填使用了。他一口气做了五十支,番辰围城后才教大家使用。战前装填,将填料一端用油布封住,使用时将前头油布点燃,待火焰起来,从后面徐徐推出,前面就会喷出一条火蛇。
番辰没事找事,又赔上一些士兵的性命,连他二弟的脑袋都开了花,还被榆勒训了一顿,就不再寻思攻城了,继续实施围困战略,不信困不死汉军。班超他们虽然没让番辰占便宜,但被围时间长了,难免人心浮动。眼看要过辛巳年(公元81年)春节了,储备的粮草也消耗过半,还没有一点儿援军的消息,班超自己也很郁闷。除夕之夜,他让伙夫杀掉最后一只羊,做了几个菜,搬出最后的几坛酒,全体将士和家属一起迎接新年。
班超故作镇静地回顾了这一年的经历,肯定了每一个人的功绩,之后就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喝酒,欢欢喜喜地过年,啥事都别想。可是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不想是不可能的。眼下虽然还没到最后关头,但是坐吃山空,没有补给,迟早要走到戊己校尉弹尽粮绝那一步。有人提议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说这样一味死等也不是办法;有人主张辞退杂役人员,以减少粮食消耗;也有人提议猛然出击,拼命杀到王府,捉拿榆勒,逼番辰退兵。此刻,班超想到了一个人,就把祭参和田虑拉到一边,商量了一个办法。
正月初二天一亮,田虑就登上城楼,招呼围城部队长官搭话。一会儿走出一个军侯,说:“围城半年,田都尉还这么大的嗓门,想必粮食还没吃完吧!”这个人田虑认得,也不知他是善意恶意,就虚虚实实告诉对方:“储粮足可支应三年,就是肉食略欠,都是你们番辰都尉和我们过不去,把我们困在城里,想出去和弟兄们喝点儿小酒都不行。”军侯尴尬地笑笑,说:“这都是上面的事情,田都尉也别怪弟兄们!”
田虑又闲扯几句,话题一转:“人之为人,伦理亲情,人之为善,孝敬父母;常言每逢佳节倍思亲,今逢春节,米夏公主思念父母,以致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就是贱妻,也是想念娘亲,希望贵军给个方便。两军交战,不能不顾人伦,况公主的父亲还是国王呢!”那军侯听了,表示理解,说待他向上禀报。过了一个时辰,军侯派人来说番辰同意平民探亲,许出不许进,要进去就是作战人员,格杀勿论。田虑报与班超,班超眯着眼沉吟一会儿,说不进来也罢,省得妇孺跟着担惊受怕。班超派人套了一辆车,送米夏母子和田虑、祭参的家小出门,叮嘱车夫到了王宫再说不要回来的话,重点是送祭参的妻子去见且运。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盘橐城里落下一只风筝。以前就经常看见空中风筝飘,大的小的都有,也有长似一条龙的,白狐也给孩子们扎过。外面的风筝落在院子里,也不是第一次,谁也没有当回事。可是一个半大小孩,在城门口嚷嚷着要进来捡,围城的军队不许,小孩的家人和士兵争执半天,没有结果,就高声向城墙喊话,叫汉军给他送出来,不要把龙骨给弄坏了。
正在巡逻的霍延听着似乎话里有话,就亲自下墙去捡,发现龙骨上确实绑了一个木片,上书:温宿尉头降龟兹,成大孤守姑墨。霍延赶紧找班超,班超知是米夏所传信息,心情大为沉重。他本来还想把白狐弄出去,联络成大救援,现在这条后路断了,处境更为不利。他亲自登城,让人将风筝线绑在箭上射出去,看着风筝徐徐落在护城河外,这才叮嘱那家大人:“看好孩子,以后不要来这里放了!”也是话外有音。那家人看了班超几眼,默默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祭参妻子带去的信鸽飞了回来,且运信上说,韩阳去了两次洛阳,援军的事还没有消息。齐黎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灭他,他要是全军出动,老窝必为之所占,所以只能发骑兵三百,约定三月三到达疏勒,救汉使出城,与他会合。班超本来想请且运倾巢出动,攻下疏勒城东的东大营,与番辰形成对峙之势,自然就解了盘橐城围,一起等待援军。但是且运有顾虑,提出这样的方案也还合理。
班超觉得且运这个人年轻时声誉不好,但这些年办的事还都挺仗义,而且目前也只有这一个退路了。到了且运那边,背靠于阗,还有回旋余地,总强似被困在这里。他把几位大员都叫到沙盘前,大家一起研究突围方案。霍延说司马善火攻,屡试不爽,还得在火上下功夫。班超问他可有预案,他便指着沙盘,说他的办法是把平时用来套车拉磨的二十几匹马,套上五辆车,装满树枝,用绳索固定好,上面架一个桐油袋子,夜间放下吊桥后即点火赶出,马被屁股后面的火催着,必是夺路奔跑,敌军就占据着城外的马路,见火必自乱,咱们铁骑随后冲出,与友军会合,急奔出城,料无大阻。
嘿,真是一条妙计!班超大喜,为他的部下们越来越会用计而高兴。可惜没有酒了,只好用茶代替。祭参自告奋勇,负责装车事宜,白狐也不闲着,准备发火装置。一切都已齐备,就等三月三一场春风。谁知春风送来的不是喜讯,还是上次那只风筝,米夏从榆勒的谈话里听出,且运派出的人马投奔了齐黎,且运还不知道。班超木木地站在树下,脸色煞白,一丝柳絮刮到脸上,眯了一只眼睛,他使劲揉着,一滴眼泪流了出来,手指都湿了。当此乱世,人心叵测,也是难为且运了。班超叫来祭参,让他放信鸽传书,请且运固守一隅,好自为之。这时甘英要找班超单独一谈,俩人就走到院子后面,在菜地边上坐了下来。
墨绿的韭菜,已经长到大半尺高,透着勃勃生机;小白菜中间已经起了苔,落苏和胡萝卜刚长出嫩苗。被困期间,蔬菜全靠自己种植,也亏了将士们大部分出身农家,本来就会。甘英指着旁边一块绿绿葱葱的苜蓿说,这苜蓿以后得考虑给人吃了,咱们得开始杀马吃肉,节省粮食,马比人吃得多,那些杂役雇佣也不能留了。班超问粮草还有多少,甘英说不减人的话最多支撑三个月。
班超眼睛一瞪,似不相信,听甘英又说了一遍,就双目紧闭,低头不语了。白狐远远看见,踅了过来,听了甘英的方案,先点头,后摇头。甘英问他有何高招,他说不如诈称愿意回撤京都,与榆勒、番辰谈判,先离开这个囚笼,去与且运会合,大不了撤到于阗,等援军来了,再一起杀回来,不和他们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这其实和霍延的计策殊途同归,只是诈降,班超觉得同意被驱赶就是投降,这完全是商人的手段,有损人格,他作为汉使绝对不能同意。他坚信朝廷会支持他的,这几年一直没有催他回京就是证明。此时他不想批评人,眼下对部下唯一要做的就是鼓励。他拍了拍白狐的肩膀,一语未发,径自往马场走去。
白狐与甘英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后面。到了马场,班超向每一位马夫道了辛苦,像检阅士兵一样把马检阅一遍,还特意给他那匹紫骝马刷了刷毛,之后又去柴房、草料房、粮仓巡视一遍,赶后晌饭时来到餐厅。自从米夏出了城,他就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了。秦汉时代的作息制度,源于农耕文化,一日两餐,卯时上朝入府,俗称点卯,辰时吃前晌饭,叫晡食或饔,饭后官吏回衙处理公务,到申时收工回家吃后晌饭,叫晡食或飧。一般军营和学堂也沿用这种制度,极少有吃三餐的。
班超看见大铁锅里煮着面片,热气腾腾,伙夫正在下苜蓿菜,还有一股爆韭菜的香味。他向这些勤劳朴实的人们拱手致谢,弄得人家受宠若惊。饭后,他嘱咐伙夫明日杀一匹挽马,给大家弄点儿荤腥。伙夫们没想到,吃了这顿有肉的饭,就该卷铺盖离开了。有两个伙夫和一个马夫,说家里没什么人,盘橐城就是他们的家,死活都不走,谁劝都没用。
离别的场面有点儿伤感,大多数人都流了泪,还有人把刚发的钱悄悄放下,后来才被发现。班超站在城门楼上,目送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也是恋恋不舍。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那些人一过吊桥就被番辰的人扣住了,然后集中在桥头,站成一排。他以为人家要训话,对这些为汉军服务的人进行洗脑,心正愤愤,没想到一队兵卒过来,拔刀就砍,将他们全部杀害了。凄惨的叫声传来,班超差点儿吐血,身子一歪,靠在墙垛上,双目紧闭,泪如泉涌,心痛得直用拳头砸胸脯。
那是五十几条生命呀,男男女女,不但有马夫、伙夫、车夫、更夫、厕夫,也有磨面工、舂米工、装具工、维修工,还有几个兽医及一批勤务人员。因为原来的国王也在这边办公,勤杂人员配备较多,榆勒搬走后也没裁撤。米夏请的用人也在里边,那些人大部分干了五六年。还有兜题时期的老马夫,他们与汉军相处久了也有感情,平时有点儿事情都乐于帮忙,就是被困这么长时间也没人闹着离开,几乎就是一家人。辞退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想给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提前把他们送到了黄泉!霍延也气炸了脑袋,没有请示就擅自做主,招呼大弩远射,十几个人上手,一阵发射,将那刽子手射倒十几个,其他人很快撤到射程以外了。田虑破口大骂:“番辰,你是个畜生,说好放行,为何杀害无辜?你这样出尔反尔,就不怕遭报应吗?”
番辰倒也真在现场。他阴阳怪气,把手卷成个喇叭,朝田虑喊道:“就是你和班超出来,一样是砍。兜题大人已经当了疏勒的监国侯,我们现在有龟兹和匈奴做靠山了,你们这些将死的困兽,谁怕你?”田虑放眼望去,番辰旁边果然有个肥嘟嘟的身子,一看就是他非常熟悉的兜题。兜题得意地挥挥手,说只要汉军举手投降,他可以看在以往的交情上考虑饶过性命。田虑说:“兜题小儿,做你的白日大梦去吧!这么快就忘记了,以前是如何跪在爷爷面前求饶的?”这时班超刚缓过气,摆手示意田虑,不必跟他们费口舌了,下去休息。
班超像大病了一场似的,几天都不和人说话。直到有一天霍延跑来报告,米夏公主领着一群人,在外面凭吊她的用人,这才勉强撑起身子,登城搭话。夫妻俩城上城下,一条护城河之隔,不能相聚。米夏要进来,守城兵不让,闹腾了半天,没有一个当官的出来,班超估计再闹下去也没用,就劝她回去照看好孩子,自己一定会坚持到胜利。
目送米夏离开后,班超这才觉得饿了,吃了一碗稀稀的面糊糊,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开会,重新部署孤军坚守事宜。他说:“杂役走后,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干,有人磨面,有人喂马,有人种菜,要做长期坚守的准备,要做牺牲的准备。榆勒、番辰已经和匈奴穿一条裤子了,与我们彻底翻脸了,唯有一战脱困,而战必有朝廷的指令。”
使团的人都是带过兵的,每个人对处境都心知肚明。但这种眼巴巴等待援军的日子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每个人心头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甘英出身于汉阳的一个耕读世家,到了他这辈,立志从军改善一下家族的文弱之风,膝下两个孩子他倒不担心,他最牵挂的是八十多岁的祖父,还能不能等到他为他送终。霍延去年回了一趟家,他的大儿子霍续要去当兵吃粮,被他送到一家药店学徒,也不知安心与否。白狐最是消极,因为到现在没找到儿子,最遗憾的是挨了儿子一鞭子,却没告诉他原来他就是亲爹。田虑的一双儿女还小,不知在舅舅家是否习惯,也不知妻子在外边是如何为自己担心的。班超自己,要想的更多,但一直挂在心上的是援兵,最怕像柳中城的关宠那样,援兵到时,人已经没有力气了。
不知希望在哪里的日子特别难熬。太阳每日从东边出来,好不容易才转到西边,却架在山巅上,迟迟不肯落下。与慢日子相反的是,境况在一天天恶化,虽然甘英精打细算,马肉和蔬菜搭配着吃,尽量节约粮食,后来干脆一天只吃一餐,但是到了十月,粮食还是不多了,挽马也杀完了,要开始杀军马了。每个人对自己的坐骑都有感情,都不愿意交出去,那是骑兵生命的一部分。班超理解这份感情,决定先杀自己那匹紫骝马。白狐首先不干了,拔出剑跳到马前,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说:“这匹马比所有马加起来还值钱,谁敢杀它我就杀了谁!”大家也都不同意先杀班超的坐骑,自然无人与白狐争。董健说由他带头,按职务往下轮,职务最低的留到最后,这下那些低军阶的人就不好意思了,一个个低着头,护着马。
谁也没有注意,霍延已经悄悄牵马出去,抱着马头亲昵了片刻,然后狠下心在脖子上给了一刀,回头对大家说:“从下一匹起抓阄,除了司马大人那匹紫骝马。”说完就走了,一直走到城门口,爬上了城墙。班超随后也上了墙,俩人绕城转了一圈,谁都没说话。初冬的日头虽然刺眼,却没有了秋日的温热,冷风吹在脸上,多少有些刺疼。护城河外的树叶已经快掉完了,番辰的营帐依然扎在路边,在缺乏绿色的季节特别显眼。
俩人从城墙下来的时候,看见有人打架,这可是盘橐城破天荒的事情。走近一问,起因是一个人正在掏茅厕,另一个憋不住跑进去拉稀,粪沫飞溅,弄到掏厕人身上,掏厕人生气,照着上面的屁股扬了一锨,弄得拉屎者满身脏臭。两个人一语不合,便扭打在地上,滚来滚去。董健看不过去,一人踹了一脚,骂了几句。俩人不打了,却又抱在一起,双双哭了起来。霍延费了好多口舌,才将人拉起来。
俩人一见班超,却又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请求跟长官杀出去,就是战死,也强似被困死!”班超亲扶他们起身,从袖口里摸出汗巾,替他们擦拭脸上的土,又为他们拍打身上的土,说:“都是本司马的错,不该带你们重返疏勒,更不该想着立功建勋,害得你们有家难回,有父母妻儿难见,你们要怪就怪我吧!弟兄们,现在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我可舍不得大汉朝廷派到西域的这点儿血脉!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坚持,只要坚持到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能不能撑到最后,靠的是一口气,靠的是心中的念想。请大家相信本司马,朝廷一定不会抛下咱们,援军一定会来的!”
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虽是画饼充饥,可都是打气之语,在场的人都听了进去。其实谁还能埋怨班超呢,跟着他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每每想起来都提气,而且比起打姑墨时牺牲的那几位,活着的都是赚的。于是大家纷纷散去,说:“司马大人都能坚持,咱们有啥不能的!”
好不容易熬到壬午年(公元82年)春节,伙夫把最后一点儿面粉全和上,给大家包了一顿马肉胡萝卜饺子。团圆饭前,班超让大家在餐厅联欢,以改善死气沉沉的气氛。尽管形势十分严峻,班超还想让大家乐观面对。祭参和白狐事先排练了“角抵”之戏,祭参扮的东海黄公,白狐扮成老虎,俩人来个人虎搏斗,黄公头戴面具,左手执刀,右手抓住老虎后腿,老虎回头张开血口看着黄公,在餐厅里绕了一圈,形象生动逼真,逗得大家都笑了。
班超要求大家每人出一个节目,吼两嗓子也行,说个笑话也行,两人、三人甚至多人“斗鸡”也行,一下子把气氛活跃起来了。有人提议司马大人来一个,班超挠挠后脑勺,想来想去也不会啥,就唱起他教给儿子的家乡童谣:“咪咪猫,上高窑,高窑高,没脚窝。金蹄蹄,银爪爪,上树去,逮嘎嘎,嘎嘎飞了,把咪咪猫给气死了。”霍延借歌喻事,说:“番辰就是咪咪猫,盘橐城就是高窑,咱们汉使团的兄弟就是嘎嘎,他番辰就是有金蹄蹄、银爪爪,也逮不住咱们,最后只能气死!”霍延的这一番解读,连班超都大吃一惊,喜出望外,他自己也还没想到这么深,一连竖了三下大拇指。看着饺子已经出锅,班超招呼大家趁热快吃。将士们兴高采烈,似乎事先约定好的,谁也不提明天就断粮的话茬。
每天一餐只有马肉和蔬菜的日子,维持了不到四个月,习惯了吃粮食的关内之人,一个个看见那酸不溜丢的马肉就吐酸水。到了后来,柴火紧张,班超下令一律喝凉水,肉也只煮到七成熟,纯粹就是靠咀嚼抗饥。夜里,有好心人隔三岔五隔着吐曼河扔几块馕饼,士兵在城墙上发现,记下位置,夜深人静时派人悄悄捡回来,拍拍上面的土,一人分上一小块,谁也舍不得吃,端详上好大一阵,默默地感恩一阵,才用舌头舔一舔,一口咬下一点点,慢慢咀嚼,仿佛那就是比任何山珍海味还好吃的美味了。
后来,扔进来的还有拳头大的小布包,里头装着大米或者盐巴,攒起来能熬一锅稀饭,大家就眼巴巴等在餐厅。为了烧饭,霍延极不情愿地拆了作为进攻武器的那几车树枝,董健带人砍了所有的马车、马槽、拴马桩、农具,又砍光了院子里的树,祭参和白狐又将桐油拌上晒干的马粪来烧,还把院子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所有能烧的都拿来当柴火,勉强维持到七月,只能拆房取木了。眼看着好端端的房屋一间间变成废墟,大家哭都没有眼泪,一丝不祥的气氛笼罩了盘橐城,人们见面连话都不说了。
就在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候,且运发信鸽传来朝廷准备发兵的消息。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兴奋得人们笑的笑,哭的哭。白狐带头登上城楼,在城墙上奔跑。祭参跟了上去,田虑也跟了上去,紧接着大家都跟了上去,在城墙上边跑边喊:“援军来了!援军来了!”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累得趴在垛口喘息。招得城下的敌营士兵纷纷驻足,一个个莫名其妙,想不通汉军被围了两年,竟然没有被饿死,还这么兴高采烈地欢呼,要不是天神相助,就是一个个成仙了。等他们听得是汉军援兵要来的消息时,却哈哈大笑,说:“你们想援军想疯了吧?援军在哪儿,我们咋没看见呢?盘橐城被围得铁桶一般,连个鬼都没进去,哪儿来的消息?”
消息源当然不能告诉敌人,谁也没有忘乎所以。就在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班超和霍延却在盘算着援军到达的时间,和最后这一段最难熬的日子如何度过。军马就剩三匹了,严格控制二十天杀一匹,加上院子里的蔬菜,可以维系两个月。这是极限,如果在两个月后援军还不能到达,那就只能等援军收尸了。但不管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到那时候,番辰必须死,必须将消灭番辰的战役部署好。
班超让信鸽通知且运,赶快去找于阗王,等援军一到,立即发于阗和拘弥之兵,然后一路疾进,迅速攻占疏勒东大营。疏勒军队分屯东西两个大营,东大营是步兵,除了围困盘橐城的,看营的就剩五六百人了。老窝一失,围城部队必然回救,是时据营作战,兵力又占绝对优势,可保万无一失。西大营是骑兵,等占领东大营之后再做打算。且运就留在原地牵制齐黎,使之不能西援番辰。
可是信鸽长途飞奔过来,没有饲料喂养,马肉它又不吃,只喝了些水,吃了些菜叶,没有体力,放出去飞了不远,又返回落在护城河边的胡杨树上,咕咕地叫着,被围城的兵卒射了一箭,一下斜坠到护城河里,又扑棱了两下,就漂在水面上了。霍延在城上看得真真切切,见对岸有人拿了一根长竹竿想打捞,赶紧打开弩机,射到河岸,那人扔下竹竿跑了。过了一会儿,敌人似乎觉察了那是一只信鸽,组织了一大帮人,举着盾牌,到河边打捞。
霍延深知事关军事机密,万万不能落到敌人手里,用大弩猛射。虽说强弩之末,也是伤了几人,有一个伤者立足不稳,滚落河中,扑腾扑腾挣扎几下,竟沉入水下,脱手的竹竿却把死鸽子推到了护城河里边。敌人的弓弩隔河射不到城墙之上,也不敢再组织人打捞,只好作罢。到了夜里,霍延带了两个人去捞,摸索了好长时间,总算找到,却惊动了对岸士兵,猛然间箭矢如雨,赶紧回撤,还是有一个脖上中了一箭,背进城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班超十分伤感,将牺牲的战士与信鸽埋葬在一起,以表达对一切忠魂的纪念。信鸽虽死,信息传递还得进行,班超发动大家想办法,想了几天也没啥好法子。正在苦闷之际,适逢执勤的祭参来报,说前日沉入水底的敌兵尸体漂浮起来了,坎垦请求打捞。班超这人在人道方面堪称模范,也想让那无辜的士兵早日入土为安,摆了摆手就算同意,却被白狐挡住了。白狐的意思要同坎垦谈条件,让米夏进城一趟,只有她有可能再出去想办法传递信息。班超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条诈死之计,就让田虑出面,说班超病得不轻,想最后见米夏公主一面,希望对方行个方便。坎垦犹豫了一下,说去禀报。
第二天晌午,祭参看见米夏和班勇来了,但番辰亲自检查,不让马车进城,也不让她带吃食进去。就是米夏随身带的小包袱,也要打开搜,幸亏坎垦相劝,才罢了手。祭参赶紧一面报告班超,一面放下吊桥。等米夏和班勇进来,看见班超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白单子,一下子扑上去,就号啕起来,哭得伤心欲绝。五岁的班勇已经多少懂些事,听说父亲“死了”,也是哇哇直哭,把一边站着的霍延、田虑和甘英几个也惹得眼泪汪汪。白狐看见米夏将白单子扯歪了,露出班超半个脸,赶快重新盖好,咳嗽两声,给米夏使了个眼色,然后就把班勇抱出去哄了。
白狐走后,霍延赶紧关了门,班超一把扯掉白布单,坐了起来,把米夏吓了一跳。班超说:“番辰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可是你和娃刚才这一哭,倒把我哭得受活,想着就这么一死也是幸福的。”米夏破涕为笑,不停用拳头捶打班超,似乎一切的思念和不舍都在这轻轻的捶打之中。班超用手为她拭去泪花,说:“咱俩还没过够呢,咋能抛下你和儿子就走?”米夏觉得班超精神还不错,就是瘦了一圈,眼窝都有些深陷。想到丈夫和一帮弟兄在里头所过的艰难日子,她也帮不上忙,又是一阵伤心,不住地掉眼泪。
经大家一阵宽慰,米夏不哭了,赶紧打开小包袱,里边有几块馕饼,还有一些奶疙瘩、炒面、方糖块和盐巴。她捏了一小块奶疙瘩就往班超嘴里塞,班超半张着嘴咬了一点点,然后抓住米夏的手,感谢她关键时刻送进来这些食物,然后让甘英将东西都交到餐厅,统一分配。甘英虽然看见馕饼眼珠都直了,不停地舔嘴唇,但他还是有点儿不忍心。班超说:“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同甘共苦,我当司马的岂能先吃呢?拿走!”
米夏把东西重新包起来,递给甘英。她早料到里边缺吃的,但没想到连烧的也缺,看到不少房子已经被扒了顶,树也砍完了,以前整齐气派的盘橐城,现在毫无生机。她曾经住过的王宫也拆了,马厩也拆了,不由得伤感,但将士们竟然能坚持至今,精神头也还不错,又使她连连感叹。其实她在外面也没闲着,她让人放风筝的事,被番辰察知,下令放风筝的人一律不许靠近盘橐城。她和田虑妻子都不完全是自由之身,番辰的人在暗处监视她们。有一次,她找一个药店老板给吉迪带话,发现一个人贼头贼脑窥视她。转身给了那人一马鞭,打得他鼻青脸肿,狼狈逃窜,后来再没见到那个人。她让吉迪和田虑小舅子的朋友想办法,往城边投掷盐巴和馕饼。
由于护城河不易靠近,南边的赤水河太宽,只能从东边的吐曼河对面投掷,加上距离较远,城又在高处,包大了投不过去,数量多了容易被发现,也是战战兢兢,不容易呢!霍延带头跪下,给米夏磕头,感谢她的救命之食,其他人也纷纷过来磕头,急得米夏过来一个个搀扶起来。班超笑道:“一个个没眼色的,你嫂子来了,也不让我俩单独待一会儿!”霍延等人掩门而去,米夏又控制不住了,抱着夫君啜啜泣泣。班超说他每天冷水洗澡,身体无大恙,能坚持到如今,就是相信援军一定会来。他嘱托米夏拿着自己的汉使符节,带上儿子,到于阗调兵,让于阗王派兵与援军一起来疏勒,攻打番辰,沿途把且运也叫上。
为了能够公开成行,班超嘱咐米夏出去后,一定要谎称他已经亡故,临行前托付她送儿子班勇回洛阳,并请求榆勒多派人护送,装得像真的一样。估计榆勒考虑班超原来的身份,还曾有恩于他,不会不答应。吩咐停当之后,米夏招呼董健、霍延、田虑和甘英等几个进去,重新给班超盖上单子,再找白狐抱来班勇,给他头扎白孝帽,娘儿俩哭着出城。祭参也已经在城楼插上一面白旗,蒙骗番辰。
这次班超算得很准,榆勒果然同意米夏东去。这个医生出身的国王,还有他的一份清高:虽然和匈奴勾上了,也不愿意与汉朝结仇。他认为班超是病死的,又不是他打死的,他没有责任,但班超是以汉使的身份来的,又死在了他的地盘上,让他的儿子回家,也算仁义之举。他还让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让番辰送过去,以示体恤。班超看到祭参接回来的大厚松木棺材,绕了一圈,不禁失笑,让霍延劈了烧火,俩伙夫直叹可惜。白狐抻脖皱眉,捏指掐算,说:“司马大人有喜了!”董健特别见不得奉承拍马屁的举动,照着白狐的屁股给了一脚,说:“人家送棺材咒咱,你还说有喜,有个屁的喜,每天吃一块马肉,喝一点儿菜汤,全都是喜屁!”
白狐显得很认真,说:“我到过关内很多地方,有的地方讲究,给当官的送玉石棺材,不到一尺长,取的升官发财的意思。如今这口虽不是玉石,但体积大,材料上乘,也算得好礼,说明大人你还要再上一层楼呢!”这话虽说有点儿牵强,却也受听,最重要的是有利于鼓舞士气。班超捻捻胡子,转圈看了看自己的部下,笑说:“果然如白兄弟所言应验,你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功名,岂不大好?”
说来也怪,从这天开始,城外投掷的食物也多了,有时候每人能分到一整块馕饼,大家不约而同地赞叹棺材带来的福气,相信困苦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不几天,米夏到盘橐城外致祭,告诉班超即将成行,祭参在城楼上几乎是笑着招手,被霍延拉在了身后。可是就在米夏离开疏勒的第二天,班超病倒了,还有五个人和他一样,肚子拉稀,头痛发烧,半天时间就拉得身子软塌塌的,站都站不起来,躺在炕上浑身滚烫。医官让人不停用凉水擦身,还是不能退烧。
药箱里只有几包甘草,煮水喝了也是无济于事。霍延急得来回踱步,催医官再想办法。医官摊开双手,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田虑从城墙上下来,说:“坎垦在城下给士兵训话,让他们严加防范,不许老百姓往城里投掷食品,声音很大,看样子是给咱们听的。应该是番辰发现了城外有人抛掷食品的事,给咱们下毒了。”
大家觉得田虑分析得有道理,这个千刀万剐的番辰,给汉军耍了这么毒的一招!甘英连忙追查,果然病倒的都是吃了一个整包里头的馕饼,而其他人吃的都是散装的小块。医官一听是中毒,忙叫董健通知所有人,禁食外来食品,并将大蒜头和青菜叶加盐巴捣成汁,用井水给病人冲服。这大蒜也叫胡蒜,从古埃及传到西域,在西域有很长时间的栽培史,张骞出使西域回去时带了几头,始在关内开始栽种。大蒜是一种可药可菜的调味品,对于艰苦环境下增强人的抵抗力,具有很好的效果。董健负责种菜,他每年都要栽大蒜,并要求每人每日生吃一两瓣。
经过三天救治,所有病人都脱离危险,但身体还十分虚弱。班超年纪最大,经此一折腾,瘦得眼窝深陷,连翻身都困难,硬是靠着顽强的毅力,和几十年练武的身体底子,才闯过鬼门关,十天后勉强能起身下地了。他让祭参搀着,想上城墙看看。祭参笑而不语,就是不让他上去,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苦笑着回到屋里,躺在炕上,掐指头计算米夏应该到了于阗,援军该走到哪里。
这种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明明看到启明星了,却急忙等不来天亮,苦苦挣扎着,更多的靠信念支撑。到了九月中旬,盘橐城所有的房子都拆完了,能吃的东西都吃干净了,韭菜叶,白菜帮,甚至连苜蓿根都刨得一根不剩。这天董健将翻过好几遍的胡萝卜地重新翻了一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找到半根胡萝卜,像捡了个大馍一样高兴,左看右看,举到头顶看,看够了便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递给班超。
班超舍不得咬,递给霍延,霍延又递给田虑,这样一个个传下去,传了一圈,又传到董健手里,谁都舍不得吃。董健眼眶酸酸的,将胡萝卜伸到班超嘴边,请他务必吃了,因为他是大家的主心骨。班超摇摇头,指着坐在地边的下属们说:“没有你们这些弟兄,主心骨有啥用!”董健又说:“给祭参吃吧,祭参年纪最小,应该得到照顾。”祭参把头一偏,说:“叔叔和兄长们体恤,我更应该讲究孝道,谁吃都轮不到我!”
班超突然看见离他最远的两个伙夫,想着他们一直给使团做饭,很是辛苦,这胡萝卜就给他们两位吃吧!俩人只是摆手,把头深深埋在两个膝盖之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霍延想办法,让班超先咬一口,然后大家轮流咬,咬到哪儿算哪儿。班超只好用牙尖啃了一点儿,后面的人也都用牙尖啃一点儿,一圈转下来,半截胡萝卜只吃掉指甲盖大一点儿,难过得董健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他与白狐一起回来,却显得很高兴,因为白狐在东墙脚下挖到了可以吃的板土,长得一层一层的,很像薄板。
板土没有任何营养,仅仅可以饱腹,而且吃多了胀肚。白狐又发明了一种吃法,就是把被子里的棉絮扯出来,撕成条,卷着板土吃。这样维持了几天,棉絮也没有了,只有白狐、董健几个人还能坚持吃板土,其他的人只能靠喝凉水维持生命,连上城巡逻都很困难了。班超觉得援军到现在还不来,大概是他们这些人的大限到了,关宠在柳中城的悲剧有可能重演,只是没人说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长过白菜的地上,想着就算这几天死了,也算值了,在西域这些年,占蒲类海,烧匈奴营,大败尉头、姑墨军队,还把康居大军都搬来了,算算也是没少折腾。前朝太史令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率领的汉使团不说与泰山比吧,至少也和葱岭差不多。
这个时候,班超突然觉得死也要死到城楼上去,要看着敌人,守着城,让援军一到就能看见他们。于是大家拄着剑,拉着手,互相搀扶着,依偎着,蹒跚挪步,慢慢爬上城头,一人一个垛口趴在上面,不一会儿,有的睡着了,有的颓下去,靠墙坐下,或者直接躺倒了,只有他们几个能吃土的还有一点儿精神。到了夜里,深秋的寒气袭来,大家都被冻醒了,不管有无气力,一个个浑身发抖。白狐拿出唯一一床保留下来的被子,给班超披上。班超让他也进来,还让旁边的霍延也扯一个角。班超有气无力,勉强张口,让大家看东边天上的下弦月像个什么。霍延说像舀水的马勺,董健咬着嘴唇说像块瓜皮,祭参哆嗦着说像一只船,白狐抢说最像女人圆圆的屁股蛋,只是太远了,摸不着。
白狐是个生命的奇迹,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他都能忍受。他让大家仔细想想这辈子见过的女人屁股,一个个拿来比一比,看哪一个更像下弦月。一群人就沉入对女人的想象与渴望中,一个个闭上眼睛,似乎将周围的寒冷都忘了。一向不愿提女人的董健,此刻也不觉得白狐的说法有多么讨厌,反而看出白狐的生命力最旺盛,这时候还能想到女人,一定与从小在狐狸窝里生活有关,就想让他讲讲跟狐狸抓鸡的故事。白狐却不语了,又往嘴里塞了一把板土。
太阳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从半僵中醒来,只有白狐还趴在垛口,向下张望。突然,他像是自语地说:“番辰撤了。”紧接着又大喊一声:“番辰撤了!”等大家挣扎着要起来,他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