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干率领援军,一口气行进逾万里,经过千辛万苦,总算到达了于阗。进入西域后,他从带路的韩阳嘴里了解到班超的艰难处境,恨不能腋生双翼,振翅而飞,立即飞到疏勒,解救师兄。及至见到米夏,觉得盘橐城的境况已非“恶劣”二字可以形容,他急忙按照班超的安排,与于阗军队会合,倍道而行,路上又加进拘弥的力量,队伍变成了六千多人马的大军,浩浩荡荡,不日便行进到了疏勒。奇怪的是大军到达后,却发现东大营不见敌军踪影,田虑正指挥着一帮老百姓杀牛宰羊,院子里的几口大锅,腾腾地冒着白气。韩阳把徐干介绍给田虑,于阗王和且运都是认识的。几人简单寒暄,安排部队入营扎寨,就急忙往盘橐城去见班超。
从困顿饥饿的死亡线上捡回性命的班超,此刻正撑着虚弱的身子,坐在屋里等待。屋顶的泥巴还没干透,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响着,房间里弥漫着暖暖的热气。他的眼里充满希望,眉头也不再紧皱,嘴角还挂着笑意,看起来精神很好,就是瘦得皮包骨头,叫人心疼。三天前番辰莫名其妙地撤围,他和他的部下绝地活命,不用说是东方吹来的暖风——援军快到了。白狐和董健带着几个还有点儿气力的人,出去购买吃的,一打听援军已经过了莎车,番辰将围困盘橐城的部队调去护卫王宫,自己退守西大营。到了后晌,田虑妻子与吉迪就带着几车粮食和柴火赶来了,冰锅冷灶的盘橐城又升起了缕缕炊烟。班超考虑大军一到,供给是个大问题,就让吉迪在城里找一块地方,成立一个采办处,专门为汉军采购物资。
吉迪没想到如此受人信任,拿着汉朝的薪水,以后又是司马大人的部下了,高兴得跳起了舞蹈。这小伙也是热情能干,半天工夫就找来一帮工匠,拉来木料,开始修缮房屋,随后又送来草席被褥和生活用品。甘英感到不可思议,说:“咱就这一点儿钱,你咋能买来这么多东西?”吉迪双手一捧,忽而收拢,说他会变,一变就变出很多钱。原来吉迪朋友多,人缘好,商家都愿意赊欠,有的连赊欠的话都不说,只要汉使需要的,只管拿去用。大家深信,这次几十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的好日子还指望汉使呢!
班超和他的部下大为感动,发誓以后要多为老百姓做事情,以德报德。大家的精神头都不错,经过几天的简单恢复,体力开始增强,就都不愿意闲着了,开始张罗修房子,整菜地,帮厨扫地,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迹。
先一天韩阳来报,说援军首领是徐干,这让班超既兴奋又意外。他翘首以待,一会儿爬一次城楼,站在垛口向东张望,把执勤的祭参都逗乐了,说:“叔父只管回屋歇息,援军一到我立马禀报。”他哪里歇得安生,满脑子都是和徐干小时候在一起的画面。记得有一次徐干练功偷懒,被师父处罚一天不许吃饭。他趁师父不注意偷了一块饼子,徐干饿极了,几口就吞下去,结果噎着,不停地打嗝,被师父听见了。师父送来温水,饶了徐干,却改罚班超第二天禁食,因为他坏了规矩,坏规矩比偷懒错误更严重。
得了这次教训之后,班超把规矩看得很重,不管是在誊文馆给人抄书,还是在兰台管理资料,以至后来从军,他都严守规矩,哪怕因此得罪人,原则问题是不能打折扣的。所以他也在想,徐干到后,人多了,不能完全再用以前管理几十人的办法,要把各种各样的规矩都建立起来。正筹划着,已经听见了徐干在门外喊他班师兄。
“来了?”
“来了!”
“都来了?”
“都来了……”
班超与徐干,一对扶风籍的老友,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朝相见在西域,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紧握,千言万语在心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相互问候的语句如此平淡,似乎那几个简单的汉字,已经饱含了守军日盛一日的企盼之情,也诠释了援军一路急赶的艰辛,更是代表了他们内心无法言喻的激动。徐干所带的队伍,虽然是一支刚组建的军队,毫无作战经验,甚至可以说是乌合之众,但其象征意义非常大,它向西域宣示汉朝经略西域的大政重新确定,章帝登基时撤回汉使的诏令作废,给班超提供了法律和道义上的支持。
而于阗王广德,这次亲率大军来援,那不光是情深义重,他带的是一支打过仗的队伍,是这次与番辰较量的绝对主力。广德说当年班司马是他劝留在西域的,对这次遭遇他很难过,所以打番辰他一定要来,看到班超还活着,他心中的内疚才略微减轻一些。拘弥和于阗关系一直很好,大事上向来共同进退,有于阗王出面,人家的都尉就带上军队出来了。班超向大家深深地鞠躬,表达他内心最诚挚的感谢之情,又亲自给一人捧上一杯热奶茶,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手的最好招待了。
深秋的后晌,暖阳有点儿刺眼,尤其在光秃秃没有任何树荫遮蔽的盘橐城。班超带着徐干一行,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正在修缮的断壁残垣,拆掉了槽帮的马槽,齐地锯断的树桩,还有后院挖板土的那个小坑,引起人们无限的感叹,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来晚了,让守城的将士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反倒是班超一直在劝慰大家,说一切都已过去,很快就会重建起来,还不时同修缮房屋的工匠打招呼。
作为目前战场的总指挥官,班超不需要收获同情,让人怜悯,他想让大家领略一种精神,一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因此很快就将各位领上了城墙,叫田虑将两年来抗击番辰的几次战斗,做了简要的介绍,让董健当场做了大弩机的演示。在大家兴致正高的时候,他又把人领到作战室——这次唯一没有拆掉的房子,请霍延介绍攻打番辰的作战方案。
霍延在番辰撤围的第二天,就按照班超的嘱意,会同甘英、祭参三人拟定消灭番辰的强攻方案了,几经反复,逐步完善。当房间只留下班超和徐干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才紧紧拥抱,述说十年的思念。班超在被明帝砸了兰台的饭碗时都没流泪,现在却唏嘘起来,热泪把徐干的肩膀都浸湿了。不多一会儿,门口传来女人咯咯的笑声,说:“徐兄弟这一来,你老哥哥就把你当我抱了,竟把我们娘儿俩不管不顾!”米夏带着班勇进来,让儿子见过父亲,班勇却怯怯地躲到母亲身后,偷偷地窥视父亲,直到班超蹲下身子,伸开双臂,亲切地招呼他过去,班勇这才一边往前挪步,一边回头,疑惑地看着母亲。
显然是那个诈死的计策,不但骗了榆勒和番辰,也给儿子的印象太深。虽然米夏在路上做了解释,但孩子还是一时懵懂。班超搂住儿子,把脸贴在他的小脸上,想抱着站起来,却觉得有点儿吃力。米夏赶紧过来接过,扶他起来,叮嘱他不要逞能,身体还虚弱得很!徐干叫了声“小嫂子”,虽然一路都是这么叫的,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米夏也不见外,让他直呼其名得了。她知道关内人不把小妾当夫人。徐干有点儿讶异,这个疏勒女人,漂亮直率,还很干练,一路上骑马随军行动,扎营就帮伙夫做饭,她到哪里,哪里的士气就格外高涨,连于阗王广德都称其为“女将军”。可是这个看起来和他的儿媳妇差不多大的女人,咋连“小妾不称嫂”都清楚呢?
米夏和祭参的妻子随大军回来,是跟着徐干他们的脚后跟进的盘橐城。女人们理解男人见援军的愿望强过见她们,就直接找到吉迪,购置了一些家用杂什,各自回屋布置起来。田虑妻子也来帮忙,这三个女人的归来,使得盘橐城顿时有了活力。她们一起做了一顿饭,算是班超给徐干接风的家宴。一半的菜都是素的,也没上酒,医官说饥饿时间太长了,半个月之内禁酒禁荤。
人要是对脾气,喝啥都是酒,奶茶的味道也很不错。一对少时的伙伴,推杯换盏之间,说的都是肺腑之语。从当年的分别,到今朝的相会,岁月风尘,春秋流逝,坚守之困苦,流卒之难带,都是说起来话长。得知徐干曾觐见了章帝,章帝也对西域使团的功绩给予肯定,笼罩在班超心里的云雾便统统消散了。至于他的奏疏为何被搁置经年,窦固将军一直有劲儿使不上,他也不想细究,毕竟朝廷的复杂,远非一般外臣能够想象。
这顿饭吃了大半天,以至两人结伴上了两趟茅房,落座后接着又饮,菜肴热了又热,最后一道拉条子拌面是米夏亲手烹制的,她等了半天才等到“英雄用武”的机会。徐干对米夏的手艺赞不绝口,与班超分享西域拉面与扶风擀面的异同,从粗细、薄厚、筋道程度以及卤料的调制,都是有所不同。正聊得高兴,韩阳带着儿子进来了。正是来得早不如赶得巧,班超热情让座,叫米夏给他们父子加了两双筷子。韩阳这次的功劳也是很大的,他几个月前从洛阳带回朝廷准备发兵的消息后,就按班超的指令到阳关等候,军队一过莎车就快马来报。最重要的是韩阳带来了章帝亲署的诏令,恩准班超的建议,命他见机行事,竟然令他落泪,几乎大哭一场,把先前的压抑和不快,统统吐了出去。
韩阳是来向班超辞行的。他比班超小两岁,不是军人出身,腿脚显然没有年轻人利落了,准备把交通的事情交给儿子韩发,他专心经管驿亭。这几年来往的客商增多,驿亭的业务加大,采办的任务很重。甜水泉又增加了几户人家,都是从关里来的垦荒者,也都需要他的帮助。他的父亲韩老丈半年前就去世了,不过他托窦固大人的福,在洛阳参观了皇宫,回家后一五一十地学给父亲后,韩老丈心满意足,毫无遗憾,念叨着朝廷没有抛弃他,含笑走了。
班超对韩老丈很敬重,不仅仅因为老人家给过他帮助,主要是老人家的那颗心,永远都是热的,希望从来没有泯灭,他知道自己的来历,也对未来从未死心。要说八十四岁的高龄,又当战乱年代,已是松柏之寿了,可惜他没有赶上为老人家送终。倒是韩阳替父的皇宫之行,了了老人家的心事,也让班超略感慰藉。
班超深情地忆起与韩老丈的相识,徐干也颇为动容,两个人满上一觚酒,恭敬地站起来,举过头顶,冲着东方,缓缓祭洒,以表达对韩老丈的纪念。韩阳父子为之感动,回敬致谢。班超便把韩阳的儿子细细打量一番,但见这小伙子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膀大,腰细腿长,是个骑兵的好苗;又兼浓眉大眼,眼珠略微发蓝,一头黑鬈毛发,见人也不怯场,说话声音洪亮,心下喜欢得不行,恨不能留在身边,当个传令兵。
韩阳好像看出了班超的心思,说长官要是高看犬子,想要留下也行,交通的事情他再找人。班超拍拍韩阳,又拍拍韩发,说:“这小子看着就叫人喜欢,从今天就是西域远征军的人了,但还是归你爹管理,以后来回递送公文、传达消息的任务就压在年轻人身上了。交通事大,非可靠之人不能信任。”
送走韩家父子,班超领着徐干来看房子。这是一个单间,在班超家前面一排,也是前日刚苫上顶,虽然简陋,但被褥等一应物事也已布置停当。班超说:“现在房子少,先将就着,等平定了番辰,再作计议。”徐干说:“咱兄弟还说这干啥,有个说话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师兄弟俩就在徐干的办公室里,对部队的整编和备战番辰的事情,进行了充分沟通。他们两人为朝廷任命的领军司马和假司马,自然是西域远征军的正副统帅。下辖骑兵和步兵各一部,骑兵部董健为统领,甘英辅之,步兵部田虑为统领,祭参辅之。
班超之所以想出统领这么个职务,主要是不想叫校尉,免得被人说他僭越规矩;又不能叫军侯,不说董健、霍延十年前就是军侯了,田虑也当过几年疏勒国的都尉,就是和各国军队一起作战,协调起来都不顺畅。称呼统领就可大可小了,谁也不能拿这个说事。他认为霍延有勇有谋,可以做个参军长吏,负责作战方案拟定和协管各国军队;白狐为译长,主官外交;李兖为警备屯长,另有徐干推荐的数名有文化的志愿者充任司马府军曹掾史;班超原来的三十六人本来就是精挑细选的骨干,经过多年南北转战牺牲亡故八人,余者各有功劳,分别任命为军侯、屯长、队率;另擢援军中有作战经验者补充队伍中的空缺,什长、伍长等基层带兵者由各队率自行拔擢。俩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定了事情就赶往大营,连夜召集军官开会,会后当即到任就位,加紧进行作战准备。
之后,徐干又把班超拉到他的房子,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包裹。班超打开一看,内中有一绺头发,用红头绳系着;一团纺线用的棉花捻子,用草绳扎着;还有一个厚厚的棉护心,里边包着一长一短两条竹片,上面写着一些文字。他理解这都是水莞儿的一片心思,万里捎来,情意绵绵,意在表明她这一生是班家的人,无怨无悔,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丈夫,两个孩子都在健康成长,希望班超能自己保重,家里的人在等着他平安归来。
面对水莞儿这一包无语的“感情”,班超默默地端详了许久。他想起与发妻十年的共同生活,风光也罢,拮据也罢,总是相濡以沫,一路同行,夫爱妻贤。出使西域本想让她和孩子生活得更好点儿,没承想一走十年,等于把她放了鸽子,想来心中全是亏欠。本想与徐干感叹几句,米夏端了一盘水果进来了。
作为班超派去搬兵的使者,米夏一路与徐干已经熟悉了。她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看见班超手里的东西,颇为好奇,抢过来要看,班超也无法回避,就让她拿了去。米夏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天下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将这包东西轻轻包裹起来,抱在怀里,搀起班超,一脸严肃地说:“看你多有福气,十年没回去,洛阳的姐姐还这么牵挂着你,咱可不能辜负了她!我已经准备了一些礼物,你回去看看合适不合适,赶明儿一大早交给韩阳,让他给姐姐捎去!”
徐干不由得赞叹:“班老兄有你这样知冷知热的女人,可真是福气!”米夏听了,如同吃了一口蜜,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说自己比不了洛阳的姐姐,说得班超心头暖暖的,真想亲她一口。俩人相挽着回去了,徐干站在门口,看着俩人沐着月光的身影,心里好生羡慕:“班老兄这两个女人,不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贤惠!”
不幸的是这个贤惠的女人,卷入了两军交战的旋涡。就在汉军即将发动攻击的前一天,米夏母亲的女用人来到了盘橐城,手里拿着一支米夏熟悉的金簪子,关上门说王妃突染重病,已经奄奄一息了,临终前想念公主和外孙,又怕被番辰知道,所以打发她悄悄出来,让公主乔装打扮进去,见最后一面。米夏一看母亲的首饰,又是母亲身边信得过的人传话,已经泪水涟涟,赶忙告诉班超,说她要带着班勇探视母亲。班超觉得可疑,劝米夏少安毋躁,待他与大家商议一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是敌方以班超前番的计策来回敬班超,一来一回如出一辙,学得挺像,甚至连说辞都是照抄照念,摆明了是番辰想拿米夏做人质,逼班超撤兵或谈判。因为米夏去了洛阳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传这么一个信息,他们显然是已经知道班超并没有死,米夏搬回了救兵。广德更是理性地劝告,两军交战,玩的都是计谋,还讲什么君子孝子,打完仗再说。就是真的老娘要死,人去了也不能起死回生,何必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
但是米夏不这么想,她信母亲的簪子,担心万一是真的,她不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将是终生的遗憾。再说她是疏勒的公主,不管这两年双方如何对峙,也没有谁废了她的身份。就是当初班超诈病诈死,也有人说是计谋,都是母亲从中转圜,榆勒最后才以真待之。如今真也罢,假也罢,她都得回去一趟,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了!班超知道米夏的犟劲儿来了,劝也劝不住,就派祭参带了几个人暗中护送。
到了后晌,祭参急忙来报,说米夏母子坐了女用人带来的车,一出盘橐城就小跑疾行。令人奇怪的是,在距离王宫还有三里来地的地方,她们进了雷音寺,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祭参觉得不对劲儿,就带人冲了进去。雷音寺是疏勒城最大的寺庙,也是达官贵人的家眷烧香拜佛的福地,里面殿堂很多,有前殿、中殿、后殿,还有左右偏殿。他们一个个寻了,都没找见米夏母子的身影,最后向住持打问,才知一切都是番辰的人事先设的圈套,公主上完香一出殿门就被一群壮汉劫持,壮汉将母子俩都装入布袋,从后门跑了,庙里的小和尚为阻拦还受了伤。
徐干一听米夏被劫,心里暗暗叫苦,来回在班超旁边踱步,一声声催问咋办。班超觉得米夏被劫为人质的事,不幸被大家言中,最终还是怪自己没有坚决阻止,以致酿成大错,内心把自己一顿乱骂。不过米夏母子的安全应该暂无大碍,番辰劫了人质,很快就会开条件。
好像是为了印证班超的判断,番辰的使者说到就到了,被李兖绑了个结结实实,蒙上眼带到班超跟前。班超命人去掉眼罩,先带到城内看看那些断壁残垣,再来回话。这时广德提出自己的观点,说:“谈也是拿实力谈,咱们现在的兵力比番辰多一倍,不怕他硬拼。明天就围了西大营,他放人则罢,不放人就困死他!他几千人的吃喝可不是你们几十人那么简单,有他着急的一天!”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案,作为财大气粗的于阗王,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但班超想迅速解决问题,不想打持久战,因为拖得越久,消耗越大,最终的用度都是要朝廷和疏勒国来负担的,而且万一龟兹来援,问题又变复杂了。
这个时候的指挥员,最需要的是冷静。班超对广德说:“于阗王高看番辰了。你这西域霸主亲自来这儿一趟,有两个人反应最大,一个是我,感激涕零,深知于阗王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本司马的支持,谁都看得出咱们是深交;一个是番辰,他怕是被吓倒了,听到消息马上撤了包围盘橐城的兵,连东大营都放弃了,骑兵全收缩到西大营,步兵全部署在王宫,完全是一副等着挨打的架势,说明于阗王虎威在外啊!咱要给他分割包饺子,他还能从锅里跳出来?”
广德听了班超几句奉承话,心里受用,却说:“虎威不敢当,那是你司马大人的荣誉。”他心想,就是我这“西域一霸”,当年不也被你的下马威震慑了,乖乖听话。不过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拿匈奴跟汉朝比,简直就不是一个层次。这些年于阗的发展,让他真正找到了当国王的感觉。他告诉班超,自从于阗归汉,不用给匈奴上贡,又实行了发展生产的政策,不光是当官的日子好过了,老百姓也都见利了。有官员报告道不拾遗,他开始还不信,有一天出门故意将一包核桃丢在路上,过了一个时辰派人去找,还真找回来了。
志得意满的于阗王,不理解那些叛汉附匈的小国,汉使带来的好日子,为啥不好好过,还要走回头路,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他觉得司马的老丈人榆勒也是糊涂蛋一个,班超在这里也挺为难的。他表态这一仗班超说咋打就咋打,他把军队已经带来了,自己只是看朋友。班超对于阗王的支持,再次表示感谢。这时李兖在外面报告,将番辰的使者带了回来。
那使者看到盘橐城光秃秃的一片废墟,也明白番辰对汉使的迫害和汉军对番辰的仇恨,怕自己性命不保,见到班超后一直低着头,一再地强调“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听到班超承诺不杀他,这才赶紧说米夏母子在番辰手中,番辰请汉使明日去西大营谈判,在谈判之前双方都不得采取行动。看见班超愤怒地盯了他一眼,他马上改了语气,说:“请求汉军不要采取行动!”
班超这才冷冷地笑了一声,心想番辰还是怯场了。那是个阴险的小人,看见汉军来了,还调动了于阗、拘弥这么多军队,来势凶猛,他肯定不是对手,就企图使用拖延战术,赢得时间向龟兹求救。但战场是瞬息万变的生死较量场,谁愿意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呢?班超转过身去,背对使者,让他回复番辰,可以暂时罢兵,如期谈判,但他必须好生照顾米夏母子,要是有任何伤害,过上三五天,汉军休整好了,就将西大营变成一片坟地。
事实上班超并未改变作战方案,他安排部队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徐干率领田虑所部步兵和拘弥骑兵一部,包围王宫,对驻守王宫的坎垦实施劝降。凭田虑与他的交情,有五成把握,即使不降也不攻,先形成对峙之势;另一路由班超和于阗王亲自率领,包括董健所部骑兵和于阗大军,再加另一部拘弥骑兵,以五千精骑行进到西大营附近隐蔽,然后命霍延劫了每天黎明准时送柴火的车,带着五辆经过特殊加固、上面捆了桐油包的柴火车,装扮成车夫和装卸工,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到达西大营北门,攻其不备。这种柴火车,原本是准备在盘橐城突围时使用的,后来情势突变,连车带柴都烧了火,霍延对此耿耿于怀,这次制定作战计划,他又把这种手段用上了,而且他自己亲自扮成车夫,赶的首车。
西大营的北门是后门,出入的都是拉给养、粪便的杂役人员,哨兵很少,门口两个,门楼上两个。天色麻麻亮时,人也迷迷糊糊,哨兵多半将醒未醒,闭着眼睛站岗,对送柴车更是习以为常,也不加盘问,就开门放行。霍延一共带了十四个人,每辆车三人,到门口后迅速集结,拿出武器,掐死门口的哨兵,射死门楼上的哨兵,立即控制了北门,然后把柴车点燃,一辆一辆地放进去。每辆车都套着四匹马,这些牲口被屁股后面的大火催着,全部惊慌失措,拉着大火球在番辰的大营里急不择路,横冲直撞,早把油囊引燃,流得到处都是。一会儿烈焰四起,柴火、油火、流动的火、扒地的火,这里一堆,那里一团,房前屋后全是火焰。有被烧散架的大车,车身靠在房子旁边,一会儿引燃了营房,那带火的车轱辘却还在乱滚,滚到树旁,又引燃了大树,把大营搞得乌烟瘴气,到处是桐油燃烧的黑烟,就跟森林着火了一样。
那些受惊出来的士兵,不是被撞伤踩死,就是吓得找犄角旮旯躲藏,根本搞不清咋回事。而汉军方面,班超看见火光后,立即麾军冲锋,董健一马当先,领着五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鱼贯进入西大营,借着黎明的霞光,左突右杀,削了一地脑袋。等番辰明白过来,已经没有组织反击的机会了,只好把米夏劫持到校场,将刀架在脖子上,迫使汉军让道,让他的人马向他靠拢,一会儿竟也收拢了五六百人马。
董健命令部队速将番辰的人马包围,喝令番辰放人,否则就开始围歼。番辰手里有米夏,知道董健不会贸然行动,反而破口大骂,说:“汉军不讲信用,说好的罢兵谈判,却突然不宣而战,是小人作为!”董健也针锋相对,骂番辰:“你才是小人,诈称王妃病危,劫持汉使妻子,完全是鸡鸣狗盗的小人伎俩,试问谁与小人讲信用?”番辰不服,说:“诈病的计策是汉军先使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不是国王放公主出去,你们哪里有这么多援兵?”
董健一时语塞,正在搜肠刮肚找词,班超和广德一起出现。班超问番辰:“现在可是晌午?”番辰一时摸不准他想说什么,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说是。班超又问:“你我约定的谈判时间可是晌午?”番辰似乎意识到着了道儿,辩解说:“谈判也不能这么谈!”班超不屑地问他:“那你说该咋谈?请于阗王给做个评判!”
番辰只知道于阗军队来,没想到于阗王广德为了救班超,亲自来了,那也是西域的一个霸主,看来他这次的事情闹大了,齐黎顾忌且运无法来援,去龟兹的人可能还在路上,指望龟兹发兵还不知猴年马月。现在班超来者不善,大兵压到营里,如不马上逃身,只恐被一点点瓦解。为今之计,逃为上策!于是他就嚷嚷着,让汉军先撤到大营北边,让出南边,双方细谈罢兵条件。米夏让班超不要上当,只管杀番辰。番辰气急败坏,竟在这个女人脖上割出一条血印。
董健一看着了急,高声对番辰喊道:“你再敢伤害公主就休怪我包饺子了,让你的人一个都逃不出去,马上抓你全家杀光杀净,一个不剩!”他是个久经战事的带兵人,知道番辰准备从南门逃跑,但是番辰手里有米夏,汉军也不得不从,于是对班超说:“今天可能拿不住番辰了,让他放下嫂子跑吧!”班超沉吟不语,他看见米夏受伤也心疼,但对自己的女人坏了大事还有怨气,心想今日除恶不尽,将会留下祸患。董健见班超迟迟不做决断,提醒说:“嫂子脖子在流血呢!”这时霍延把班勇带来了,说小家伙被几个军官保护在一间房子里,刚才没被番辰找见。这些军官是田虑的朋友,身后也聚拢了一些士兵,并没有站到番辰那边。
班超赞赏地点点头,示意董健让出一个通道,朝番辰喊话,看看他的投降条件是什么。番辰十分狡猾,将米夏扶上他的马,自己也上去,紧紧抱住,然后看着他的人全部上马,这才说只要班超不让人追他,他到安全地方后就会释放米夏。米夏再次呼叫,让班超只管杀番辰,可是很快被番辰捏住了脖子,再也喊不出来了。
番辰的人交替往南移动,徐徐出了南门,然后拼命向西逃去。董健急了,请求带兵去追,说:“番辰小人,他的话怎可相信,万一嫂子不测,后悔就晚了。”班超正在犹豫,霍延出列了,说董健要带领部队,不如给他几百人去追。班超点头,分给霍延一千人马去追番辰,转命董健率领大队,迅速随自己驰往王宫。
番辰和米夏骑在一匹马上,速度显然较慢,霍延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狡猾的番辰看追兵咬得很紧,就停下来用米夏的生命相要挟,霍延只好约束骑兵,拉开距离,等番辰跑出一段距离,再跟上去。如此反复几次,越跑越远,霍延不知番辰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忽生一计,与甘英打声招呼,就命部队拼命追击,直到和番辰的人马首尾相接。番辰故伎重演,威胁他们要是再这么紧逼就杀了米夏。
甘英出面约束部队,暂停追击。霍延因为穿的车夫服装,又散开头发遮了脸,一时无人注意,就随番辰的队伍前行,慢慢接近番辰。等到马头马尾相接的时候,喊了声“嫂子别怕,我来救你!”照着番辰挥剑就刺。谁知他的坐骑不予配合,突然朝旁边一躲,刺空了,差点儿闪下马去。番辰回身,发现是霍延,就招呼十几个骑兵围住厮杀。
霍延本是马背上杀敌的高手,多年的铁骑军侯不是白当的,左砍右削,一会儿就杀死七八个。但对方人太多了,前面的死了,后面的又围上来,圈子越围越小,几十个骑兵把明晃晃的马刀对着他。偏偏这时,马头马尾都被砍伤,身子一歪,将他甩到了地上。番辰的骑兵转圈抡刀,刀刀致命,这位身经百战的智勇之将,顿时倒在血泊之中,身体被砍成了几块。
番辰一看霍延死了,高兴得振臂欢呼,冷不丁被米夏用藏在身上的匕首在腹部捅了一刀,疼得咧嘴,他反射性一推,将米夏推落到马下。甘英带人追上来了,番辰顾不上米夏,拼上小命跑了。甘英见米夏并无大碍,下令穷寇不追。他下马抱起霍延,却见头颅已掉,只连着一点皮,握剑的右臂也被砍掉了,但宝剑还紧紧攥在手里。
甘英十分心痛,泪水夺眶而出,硬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米夏呼天抢地,哭得几乎昏厥说都是她害了霍兄弟。甘英赶忙劝慰,亲手将遗体包裹,命人护送回营。到了西大营,看见只有几十个善后的士兵,就命令骑兵全部下马,将敌人尸体的耳朵全割下来,打成一包,然后将霍延的遗体摆置在番辰的桌上,安排人守灵,自己带上大队,赶往王宫了。
此时的王宫,被汉军人马围得水泄不通,外围的守军也撤到了院子里。这里没有护城河,双方隔墙对峙。田虑爬在两架长梯交叉的高处,已经和围墙里的坎垦谈了好长时间,但榆勒等着番辰来援,迟迟不肯发话,坎垦一片愚忠,宁死不能背主,田虑也是无可奈何。班超来后,告之番辰已经逃跑,里边不信,还在心怀侥幸。
甘英将那一包耳朵用竹竿递给田虑,田虑一看,揭开包裹扔进墙去,哗啦啦撒了一地,然后高声喊道:“给脸不要脸,就拿命来换,限半根香火的时间,不投降就让里边的人全部变成那些耳朵!”班超有点儿愕然,一向温雅的甘英竟然也下了这般狠手。定睛一看,甘英的眼是红的,像在喷火,环顾周围,却没看见霍延,问了几声,甘英都不说。脖颈血迹斑斑的米夏突然冲了过来,跪在班超面前,伤心哭诉,都是因为她,霍延被番辰杀了……
班超一听霍延被杀,眼前突然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幸被徐干扶住,酸泪却已涌出。他用手指着米夏,半天说不出话来,等胸中的一口伤心之气呼出,骂了声“无知妇人,损我一员大将!”然后抡起手就给了米夏一记耳光,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米夏的脸上,还不解恨,竟然抽出宝剑,要杀米夏。广德见了,赶紧劝住,让人将米夏带走。董健抱住甘英一遍又一遍问霍延是怎么死的,问得甘英抱住董健直流泪。董健擦干眼泪,对班超说:“霍延都死了,还留着里边那些人干什么?烧吧,烧死他们给霍延报仇!”队伍里也响起了报仇的呼声,官兵们跃跃欲试。
班超觉得不能违背军心,当即下令大弩轮番发射,将围墙上的敌兵压住,再让步兵全部运动到围墙之下,准备将每人手中的两个小桐油袋子点燃扔进去,另给大门预备了两个一百斤的油袋,只要点燃,什么样的大门也能烧成灰烬。
就在班超即将下达点火命令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坎垦双手举剑,说:“榆勒决定投降,请司马大人进宫。”不等田虑从梯子上跳下来,董健已经挥着大刀,带领大队人马冲了进去,看见守卫的士兵都已放下武器,不无恐慌地站在一起。榆勒垂头丧气,扶着一株胳膊粗的杏树,忐忑不安。董健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出气的对象,回马拖刀,将杏树从根部砍断,吓得榆勒打个冷战,随杏树一起倒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班超随后才进来,看见撒了一地的耳朵,稍不注意就会踩上,估计这才是压迫榆勒投降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赞赏甘英真会在战斗中随时寻找武器。又让人搜寻兜题,看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与汉军作对的匈奴走狗,还有什么说辞。榆勒把头一抬,说兜题回了龟兹,估计不会来了。班超忽然明白,是兜题亲自搬救兵去了。他看榆勒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摇尾乞怜的眼神,不禁又气又恨,又有几分鄙视。就听榆勒把叛汉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齐黎和番辰身上,似乎他只是上当受骗,还挺无辜的,有些不悦,讨厌这个人敢做不敢当,又听他说已经让齐黎的女儿服毒自尽,更是觉得可笑。
榆勒这是在步齐黎的后尘,杀妻自保,俩人真是一丘之貉,说起来都是一国之王,不出事时宠爱少妻,出了事咋都让女人做替罪羊呢?让他更加难为情的是米夏的母亲等一帮家眷,也齐齐跪在地上,齐黎女儿的尸体就摆在他们旁边,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还有米夏的哥哥和弟弟,也姐夫长妹夫短地叫着,把一桩严肃的军政大事,混到了家庭情感之中。班超走过去扶起善良的岳母,瞟了一眼旁边用人抱的榆勤小儿,真不知这榆勒是咋想的。他让家眷都进屋回避,然后让人把榆勒带到小屋看管,这才在榆勒的会客厅升帐议事。
坎垦行礼谢罪,请求处置。田虑出面保他,班超也知他诚实,就让其继续带兵。此一役后,东西大营都在控制之中,干脆按兵种分屯,班超将田虑所部移驻西大营,与疏勒步兵共同协防,应付番辰随时可能发动的反扑。疏勒骑兵所剩五百多一些,与汉军骑兵同驻东大营。汉军与疏勒军可共同训练,协同作战,但平时互不隶属,汉军不干涉地方事务。由于番辰对军队的影响不小,着令田虑协助坎垦对军官队伍进行甄别,之后请徐干亲自主持教导整训,东西大营与盘橐城之间建立快速联络通道,形成三角防御体系。这一切安排就绪,参战部队得令撤出,王府里只留下少量警卫,班超这才召集文武官吏,商定对榆勒的处置。
疏勒的官员们,对榆勒后期的所作所为都大加谴责,但谈到对榆勒的处置,皆是投鼠忌器,顾虑重重,顾左右而言其他。班超一看,一时难以定夺,就请官员们拿着他的官符,请厄普图出山,暂理国政。他早就听说,也森辅国侯前年去世后,原都尉黎弇的弟弟厄普图接任辅国侯。榆勒和番辰叛汉后,厄普图不愿跟着榆勒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毅然挂冠回家。这是一个有骨气有能力的人,眼下还只有他,能把被番辰搞乱的人心聚拢起来。李兖请示要不要将榆勒押往盘橐城,班超让先羁押在王府,等候处理,这会儿急于去西大营看霍延,这个跟了他十年的兄弟。
西大营到处都是过火的痕迹,士兵们正在清理敌人的尸体。霍延就躺在番辰的桌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医官已经将他的头颅和脖子缝上,脸部也擦洗干净,但嘴角的刀痕一直扯到腮帮,破了相,没有了昔日的神气。班超忍不住呼了一声霍延的名字,眼前就模糊了,迷蒙中好像又看见了冬日的红柳滩,那条围歼匈奴的小沟;看见了蒲类海伙房里,那条热气腾腾的清炖鱼;看见鄯善驿馆火烧匈奴营帐的夜里,霍延身上那面大鼓;看见盘橐城困顿的马厩里,他悄悄牵出自己的坐骑……
这些年来,凡是交代给霍延的任务,班超从来都不用操心,他都能完成得特别出色。而班超早都把霍延和董健看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了,如今霍延走了,如同砍了他一只胳膊。他宁愿自己掉一只胳膊,也不愿失去这个战友啊!就在前一天,这个心思缜密的好兄弟,还为自己亲自带队赶柴车的事向他请命,怕底下的人没有经验,万一失手影响了整个战局。他当时本来安排霍延率军包围王府来着,怎么就同意了呢?特别是晌午,他完全可以不让霍延去追番辰,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后果呢?
班超这一流泪,在场的白狐也哽咽了。他与霍延不太对脾气,主要是嫌霍延太抠门,老嚷嚷着要喝他的酒,他却一毛不拔。他平时想与之赌两局,赢点儿钱买酒,比要他的命还难。但这都是好朋友之间的小矛盾,并不影响他们的大友谊,一旦打起仗来,霍延总是关照他不要往前面跑,看见他冒险,就跟他急,甚至骂人。这会儿看见这个兄弟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白狐后悔没有多请他喝几次。董健更是伤心得不行,自责没照看好霍延,导致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本来他俩约定在儿子娶媳妇的时候,要比酒量来着,现在霍延走了,他和谁比去!徐干也是难过,但怕影响了士气,赶忙劝住大家。
经过商议,大家决定把霍延接回盘橐城,让他回家,然后从家里送他,不能让烈士在这伤心之地上路。灵车是田虑找来的,顺便买了一口棺材。班超实在伤心,榆勒曾送给他一口棺材,但他没用上,让霍延劈了当柴火烧了。如果他现在劈了这口棺材,能让霍延复活那该多好哇!他突然让灵车停下,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明白了:现实如此残酷,没有如果,那棺材里边躺着的兄弟,永远与他阴阳两隔了。他只能一路扶着灵车,在一步一步的走动中,回想霍延生前的桩桩往事。
从西大营到盘橐城十几里路,徐干考虑班超年纪大,身体也没完全恢复,几次提议让他骑马,他都拒绝了。他说今天就是再累,也要陪兄弟走到家!人们也不好再劝,从此默然不语,耳边只有呼呼的北风,如诉如泣,仿佛在歌颂亡人的功德,让后世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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