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传-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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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世自古不缺情,只缺风情解意人。

    自从米夏搬出长史府,祭参就注意观察班超,觉得他没有以前和蔼了,忘性也一天比一天大,有时候刚说过的事情,转眼工夫又来讲。他知道班超一贯刚烈,公私分明,这次杀榆勒,也是性情使然,没有考虑到米夏的感受,闹到两人分居,精神受到很大打击。他一个晚辈,本来不好帮忙,坐月子的妻子挲莱就一个劲儿地数落他,说:“一对很好的人,为什么要搞成那样?你们长史府的人都没长眼睛吗?”

    祭参被媳妇骂急了,就去找徐干,听徐干说白狐已经来过,被他支去找田虑了,就骑马赶到大营。他想男女之间的事情,距离是问题,时间也是问题,不能让两人长期分开,离得太远。所以他的意思是将米夏劝回长史府,先给她另外安排一处住的地方,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长史大人天天能看到孩子,心情自然不一样,日子长了,说不定就雨过天晴。

    这个主意倒也不错。白狐笑着埋怨:“你这碎咋不早说!”祭参说主意他出了,但办事须得找一个人,要女的,有身份,还有友情。田虑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条件,只有成大国王的大王妃了,她是这里身份最高的女人,与米夏公主的交情也不错。”祭参笑着走了,白狐也要走。请王妃的事情就留给田虑,谁叫他妻子与成大的大王妃相熟呢!

    人是灵长类动物,人的感情是相通的。就在长史府的一帮弟兄,想着帮长史大人与爱妾复合的时候,成大也在积极想办法。他与班超是政治同盟,两人的女人关系也很好,几年前在姑墨,还是米夏帮他解的难题。一听说米夏搬出长史府,他就安排人暗中保护了,等到田虑妻子与厄普图的妻子一起找上门来,他二话没说,催着三个女人赶紧去。

    米夏禁不住众人苦劝,就在徐干和白狐来接的时候,带着儿子上了车。她也不是与班超没有感情,就是见了面别扭。她住到盘橐城后面一所新房子后,儿子可以两边跑,除了给他爹背书、跟着李兖练拳练剑外,她有空就教儿子骑马。马厩离住处不远,马倌也喜欢孩子。但是日子长了,也还是寡淡无味,因为她和班超之间,看不见的裂痕比以往都大,都深。终于有一天,表面的薄纱被撕开,裂痕彻底暴露了。

    这是公元87年春节前的除夕之夜,长史府照例要举行辞旧迎新的聚餐。但这次性质不一样,因为疏勒王成大带着三个王妃来了,王府的重要官员也都来了,聚餐就变成了军政联欢会。班超以长史府主人的身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致辞,成大也希望通过长史府转达他对皇帝的良好祝愿。大餐厅里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班超为了活跃气氛,让小字辈班勇向成大和徐干敬了酒,又让他给白狐敬,向他强调不要忘了救命的恩人。这一敬本来挺正常,不料勾起米夏的痛苦回忆,她当时就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联欢会的气氛骤然冷到冰点,大家只好强颜欢笑,草草离席。

    班超很生气,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埋怨米夏扫兴,打了他的脸。桌上的一只青铜三脚酒觚,是跟了他十来年的爱物,这会儿看见都烦,抄起来就扔了。徐干说了许多劝慰的话,迟迟消不了他的火,不免埋怨兄长,就不该往与榆勒有联系的事情上引。一会儿白狐领着班勇过来,捡起酒觚,说:“长官不要了可以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本来是一句极平常的话,却被气头上的班超听成双关语,他踢了白狐一脚,骂他竟敢惦记长官的物件,真不是东西!白狐热脸贴上冷屁股,自觉无趣,留下班勇自己走了。

    班勇已经十岁,在父亲的指点下读了不少书,也多少懂得一些道理。他一直随母亲居住,也理解一个女人在大义与亲情之间的艰难抉择。他说:“大丈夫虚怀若谷,腹能行船,为何不能原谅一妇人?况母亲情真意切,半年来一直想着父亲,顺着父亲,试图迁就父亲,但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自己最亲的丈夫又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回住长史府对母亲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做儿子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在儿子看来,父亲主持了正义,没有错,母亲记挂养育她的亲生父亲,也没有错,错的是你们各自的角色。依我之意,父亲既已休了母亲,就各安自命,不要勉强相见。我以后就绕在你膝下,孝敬父亲,让母亲搬出去吧!这也是母亲自己的意思。”

    班超下意识盯着儿子看了许久,仿佛不认识似的。没想到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大人,竟然能如此理智地对待父母的分离,心头的怒火渐渐就熄了。当夜父子俩躺在一个炕上,像老朋友一样,谈论这些年父子之间的趣事笑话。班超摸着儿子的脑袋,突然问道:“还记不记得于阗王伯伯喜欢听你唱的《咪咪猫》?”“儿子自然记得,而且那首歌谣是父亲教的,也是父亲喜欢听的。”班勇这会儿轻轻吟唱起来,声音虽然不像三四岁时那么稚嫩,但腔调里却保持了原有的童真。他唱了一遍,父亲又接上唱;父亲唱完了,他又接上,最后父子俩一起吟唱。这种极不协调的男子二重唱,回荡在静静的冬夜,连用人都被惊醒了,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外探听,不知这一对父子着了什么魔。

    早晨的太阳一照,地上的霜花就消失了,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成了记忆。这是丁亥猪年,新年伊始,没有下雪。班超的爱妾米夏,悄悄离开了盘橐城,送行的只有她的儿子和母亲。而成了独身一人的长史班超,把手下的将领都集中在作战室里,研究部署对莎车的进攻。

    莎车王齐黎是龟兹人的忠实走狗,由于他的猖狂,给天山南道生出了多少事端,就是榆勒走向死路,班超差点儿被困死在盘橐城,至少也有他一半的责任。可悲的是恶人并未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反而将两个女儿的惨死,全记在汉军名下,誓与汉军不两立。番辰投奔莎车后,他以为添了虎将,仗着城坚壕深,给养丰足,拥精兵五千多,还有龟兹做后盾,已经断了莎车通往疏勒的道路,逼得于阗往疏勒,必须绕道沙漠腹地。班超去年就想打莎车,中间被榆勒插了一杠子,所以延迟至今。他打算调疏勒、于阗、拘弥、鄯善、姑墨、尉头等国大军,加上汉军和且运的力量,共两万多人,于三月刮大风的季节,对其发动突然袭击,力争一举解决问题。为此,他责成祭参带领幕僚,制定了详细的作战方案。

    祭参是个特别注重装备建设的人,他设计了一种带响的箭,用作联络信号;监制了一批鼠笼式铁皮防护帽,加上全身铠甲,可以装备一百个特种兵,让他们专门从事架桥工作,必要时也可以近距离使用喷火枪,一般的弩箭都不会伤到他们的身体;计划用八辆战车填塞护城河,以便快速架设便桥;用两辆加装铁皮的轻型战车,来回往城门运输桐油和松香,以便火攻城门;城门一开,就是冲锋陷阵、肉搏厮杀了。假如进攻受挫,他还设计了备用方案,采用土工作业,从隐蔽处往城内挖地下通道,莎车地下土层厚达十几丈,从护城河底下穿越没有问题。除此之外,他还请长史给且运发去一封密信,请其依计而行。

    调兵的事进行得很顺利,而且除姑墨外,都是国王亲自挂帅出征,按预定时间在莎车城外集结,给了班超很大的鼓舞。他一身甲胄,使用朝廷规制的鼓吹旌旗,与诸国王和军队将领会盟,决定利用西风,对东、南、北三个城门佯攻,由汉军在西门主攻。但次日的风太大了,近乎飞沙走石,刮得天昏地暗,两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这对西城门的防守不利,头戴防护帽、身披铠甲的特种兵迅速接近城门,放火大烧,烧开了西门,但莎车守军用人肉做盾牌,封住了门口,汉军与其在门口厮杀一阵,互相都看不清目标,无法扩大战场,混乱中抓了几十个俘虏,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就主动撤出来了。过了一夜,风势减小,联军准备重新组织进攻,忽闻龟兹王尤利多联合焉耆、危须、尉犁等国,发兵五万来援莎车,当日天黑前就能抵达,各国震惊。

    本来这次战役是比较单纯的攻坚战,联军打莎车,以汉军为核心,除占据道义的制高点外,拥有兵力和装备的绝对优势。人员比例为四比一,配备了战车、喷火枪和特种甲胄装具,昨儿攻陷西门还未使用全部手段。但龟兹等国一介入,这次战役就变得错综复杂,从规模来讲,它牵动了整个西域的神经,天山以南有一千以上兵力的王国都卷入其中了,似乎莎车成了阅兵场。从参与指挥的人员层级来讲,各王国军政大员都出来了,光国王就有十个,联军方面有于阗王、疏勒王、尉头王、鄯善王和拘弥王,敌方有龟兹王、焉耆王、尉犁王、危须王和莎车王;从兵力对比来看,敌方突然间成了联军的三倍;从战法来看,敌方既有坚固的城池据守,又有大规模的援军城外呼应,粗粗一看,联军这仗还真没法打了,最好的策略就是避其锋芒,撤出战役。

    但是,班超这个人极少按常规出牌,越是在危险紧张的时候,越能表现出少有的镇定。他已经意识到,这场战役不光是他进入西域以来最大的一场较量,而且成了决定西域命运的大决战,胜则不仅拔除了莎车这颗丝绸之路上的钉子,进一步孤立龟兹,弱化匈奴在西域的势力,更增强了西域诸国对汉朝的信心;败则汉军没有回撤固守疏勒的机会,十几年的努力白费,参战各国也将遭受重创,龟兹代表匈奴重新奴役各国,汉朝在西域的存在尽失,他本人即使不战死,也没有脸面回去了。所以,他认为这场战役成了西域格局变化的关键,要坚持打,不能退出,还要取得决定性胜利。他不是专门学军事的,但他熟读《易经》,知道兵者善变,就是要根据战场各种要素的变化,以变应变,及时改变战术。

    最高统帅的异常冷静,很快影响到汉军将领和各国王都尉,部队的情绪渐渐稳定了。班超和徐干、祭参等人秘密商议,必须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把气势汹汹、蜂拥而来的龟兹大军支开,让他们虎落平阳,实际上退出战役;将莎车军调一部或大部出城,在城外歼灭,然后在能够争取到的特定时空条件下,尽快拿下莎车,待敌人明白后赶来,就只有望城兴叹了。

    兹事体大,必须绝对保密,就是参战各国王都不能透露。徐干和祭参深以为然,就以劝班超撤军为戏码,三人步出大帐,故意在离俘虏营不远的地方大声说话。之后就让祭参通知各军:“现在都好好休息,天黑之前埋锅造饭,鸡鸣时鸣鼓为号,趁夜色悄悄撤军。汉军和疏勒、姑墨、尉头的部队往西撤,于阗、鄯善和拘弥的部队往东南撤,龟兹援军在东北方,不会与咱们遭遇,关键是一定不能让莎车发现,防止他们追击,缠住咱们就走不脱了,龟兹大军一到,麻烦就大了。”

    那几十个被俘的莎车兵,听得真真切切,思忖这汉军大势已去,也难再管顾他们,就趁黄昏汉军忙着准备撤退,无人看管,纷纷逃走了。等他们逃出老远,班超才让董健派了一些人去追,也追上一些杀了,故意放几个跑得快的进了城,向齐黎汇报。齐黎听说班超夜里要跑,马上派探子联络正在赶往莎车的尤利多。尤利多这次既然下了血本,就不能让汉军逃跑,他试图一网打尽班超在西域的战斗力量,重新建立龟兹霸权。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立即分出两万人马,让焉耆王带着往东,截击于阗王,自己带着三万大军往西急行军,准备断了汉军西撤之路,亲自剿杀班超。

    汉军探子得知龟兹大军分兵堵截,班超大喜。他半夜命人发鸣镝,派到各军的联络官就催着撤军,于阗王等人说:“不是鸣鼓才撤么,咋鸣镝也撤?”联络官说:“那是给莎车人听的,大王只管拔营撤退就是。”部队拔营后,莎车王齐黎得报,觉得此次定能全歼汉军,重创于阗,自己也得捞点儿说话的资本,不能让尤利多看轻,就让江瑟与番辰,尽起全军,分东西两路出城追击。自己坐在王宫,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让人筹备宴会,等着天明之后迎接尤利多凯旋。但这次他又失算了,等来的不是尤利多,而是他的死对头且运。

    班超看着莎车军队出城来追,马上掉转马头,让部队回杀,再攻莎车,并叫人大肆击鼓传递信息。各路大军的联络官听到鼓声,就传令停止撤退,后队改前队,往莎车方向杀回马枪。于阗王广德等这才理解班超虚虚实实的妙计,马上麾军西进,途中与江瑟的人马相遇,双方对战,杀了约莫半个时辰,江瑟折了七八百人马,终归人少不能招架,慌忙向城里撤退。谁知城门已经失守,落入汉军手中。

    原来战前且运按照班超的指示,特意安排一批人“开小差”。因为有以前临阵开小差的先例,齐黎也未怀疑,要把他们编入队伍继续从军。这些人只有几个愿意继续从军,绝大多数人都厌恶战事,只想回家做个顺民。当夜城外战事一起,他们就暗地联络,待城内空虚,只有卫队和百十个城门守护兵吏,突然夺取了东城门,向潜伏城外的且运发信号。且运带着他的一千多人马火速进城,立即控制了所有城门,抓了齐黎,在城头点上火把,竖起汉军旗帜。

    晨曦微露时,班超指挥董健、田虑所部与姑墨、尉头铁骑,已经将番辰的两千多人马团团包围,准备采用分割剿杀的方式,就地消灭。不料番辰垂死挣扎,突然带了一群人马冲向班超,李兖的卫队猝不及防,竟被冲开。番辰的马都到了班超跟前,刚好董健就在旁边,立即掉转马头,大声吼叫着抓番辰,同时挡在班超前面,挥刀砍向番辰。番辰的脑袋掉了,人还在马上,但董健滚落马下,左臂被番辰的大刀砍断了。班超受了一惊,看见周遭的残敌已被李兖肃清,明白董健舍命救己,心中万分感激,赶紧下马,抱起董健呼叫,当时人已昏迷,只有左肩血流如注。他赶紧招呼医官救治,却听人报,祭参单身匹马往东跑了。

    祭参是去追江瑟。前面江瑟被于阗王打败,带着残兵跑到城下,看见城头已换汉军旗,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大事不好,只好向番辰靠拢,想着合兵一处,再做计较。跑了一阵,远远看见番辰被围,已是凶多吉少,便不想飞蛾投火,改往南边逃跑,暂避汉军锋芒,却被祭参远远地看见。祭参纵马直追,边跑边喊,终于赶上江瑟,说:“都尉曾助汉军攻打姑墨,有功于汉,与小弟又是故人,何不弃暗投明,见过长史,再续前好?”

    江瑟见了祭参,心有愧意,答说:“祭参军我是信得过,可我一直在齐黎手下做事,怕是不能被长史原谅了!”祭参说:“都尉为何如此小觑长史,他乃大丈夫一个,岂不知各为其主的道理?你是你,齐黎是齐黎,定不会加害老兄!”说罢,折箭为誓。江瑟稍事迟疑,就率队来见班超,愿意就地投降。

    班超只是给了祭参一个赞许的眼神,热情地慰勉了江瑟一番,嘱其随队进城。回望西边战场,联军已尽灭番辰所部,麦地里到处是人的尸体和来回乱窜的马匹。再看东方天际,云蒸霞蔚,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顷刻间朝霞洒满大地,城池、村庄和原野都沐浴在绛红色的朝霞里,连将士的脸都泛出片片红光。班超喜不自禁,将大手一挥,说了声“进城”,就率领得胜之师,来到城边,与先期到达的于阗王等,从容进入莎车城。且运已经组织了大批民众,敲锣打鼓夹道欢迎。班超悄悄告之,赶快收起吊桥,尤利多一会儿就到,又令祭参迅速布防,弄不好还有一场守城战呢!祭参对莎车的情况比较熟悉,很快就安排停当了。

    果不其然,龟兹王和焉耆王所率大军很快来到城下,绕城转了一圈,看见城防森严,难以攻破,气急败坏,骂班超诡计多端。班超正和几个国王在南门城楼上饮酒作乐,还有美女在旁歌舞助兴,听见尤利多的骂声,却哈哈大笑,说:“尤利多统辖五万人,连个莎车城都不敢攻,明摆着草包一个,就是赶上五万头猪,也能从城外拱起一层泥土呢!”尤利多知班超故意激他,想让他多留些士兵尸体,偏不上当,反激班超道:“有本事出城来战,那才见英雄本色!”班超说:“英雄的称号,还是留给龟兹王吧!我这里有一个人,不知你们要不要?”话音未落,田虑已经推出齐黎。尤利多不知班超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踌躇好久,才说如果汉军将齐黎交给他,愿以五千匹战马交换。

    突然看到生机,齐黎的眼珠子一转,立即跪下磕头,求长史大人饶命。班超扫了一眼,见齐黎又是当年在姑墨的那副样子,心下甚是厌恶,知道这类人是抓住就叫爷,放了就作怪,纵使表演得再虔诚,也不能轻饶了。他故意对齐黎说:“龟兹王过于吝啬,你应该不至于值那点儿,让尤利多加码!”齐黎如同捡到救命稻草,起身趴到墙垛口,哀求龟兹王救他。尤利多也是不明就里,说:“可以出到八千。”班超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八千就八千。你现在检点军马,从西门放入。我军如数收到,便将齐黎放出。”且运在一旁急了,提醒班超,说齐黎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坚决不能放!班超让他少安毋躁,说:“本长史自有安排。”

    尤利多也是心贼,移师三万到西门外,还想借放马之机冲进城。不知汉军选西门,是因为西边护城河离大门最远,有机动空间。祭参已经带人将八部沉河战车打捞上来,加上两部轻型战车,呈喇叭形分列吊桥两边,桥头并列两部,越往里越窄,只能过一匹马,敌军要想猛冲过来,只能填河。

    这莎车的护城河有三丈多深,十五六丈宽,要是尤利多下决心填塞,估计有万把人马就能造起一段尸体浮桥,但能否过人过马,却未可知。尤利多作为西域首霸,自然知道深浅,看见汉军的阵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驱马进城,一匹接一匹,一直过到日落西山。汉军牵出五花大绑的齐黎,送上吊桥,待其走完吊桥最后一尺,前脚刚刚落地,背后几十支弩箭射出,从后背穿到前心,齐黎当下趴在地上。等他被人扶到尤利多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口可怜的哀气,一看见主子就翻了白眼。

    祭参立即指挥收了吊桥,速将战车一字排开,大弩长弓不停地发射,一时箭矢如雨,飞向对岸,将对面河边的敌兵射倒一片,眼尖的赶紧后撤,跑到射程以外去了。这时班超已经带着于阗王等人,从南城门楼转到西城门楼,叫白狐大声喊话,说:“汉军与龟兹军的人马交割完毕,两不相欠,龟兹王可以打道回府了,咱们龟兹见!”

    白狐心里兴奋,最后一句还没喊出去给笑岔气了,笑完再接着喊。尤利多遭此戏弄,恨得咬牙,又无可奈何,只好哑巴吃黄连,领着五万大军,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其中八千骑兵改步兵,一路叫苦连天,自然没有了来时的神气。然而,最伤心的还是他在天山南道上的钉子,被汉军拔了。焉耆、尉犁等国王也被班超吓破了胆,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那么好过了!

    班超一行在城门楼上目送龟兹大军远去,赶紧到医馆看望董健。医官说一条胳膊齐根没了,但命总算保住。董健已经清醒,疼得龇牙咧嘴,看见班超,却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长官了,谁知跟阎王爷打了个招呼,又回来了。班超用手捂了他的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了,又双手拉住他的右手,紧紧攥在手里。

    憋了好久,班超也深情地说:“升达老弟,霍延走了,你可不能再走啊,我身上这些功绩,都是你等弟兄拿血拿命给得的,老兄其实对不住你们啊!”说着,喉头竟然哽咽了。听得董健也不知道什么叫疼了,遇上这样拿弟兄们当事的长官,就是死了也值了。反倒是他安慰班超,说:“没事,还有右臂在,躺一阵还能骑马杀敌呢!”

    从董健的病房出来,班超又看望了其他伤员。这一仗虽说大胜,但早上全是肉搏,联军也死伤七八百人,甘英手下一个军侯、两个屯长都死了。战争这种军事游戏,胜利是相对的,没有无代价的绝对胜利。他让军队和当地的医生精心照料伤员,要求凡没有亡在战场的,不能死在病房。

    话音刚落,且运追过来,说于阗王想拆分莎车,主要地方都归于阗。班超笑了笑,说:“于阗王开玩笑,于阗那么大,够他经营了。”及至见到各位国王,他说:“感谢各位国王和将军,率军来攻莎车!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终于消灭了齐黎,这下从于阗到疏勒再到姑墨,可以安全通行了,大家以后可以经常来往,走亲探友。且运丞相也不用躲在外面,可以大摇大摆地归国,代理王事了。”

    广德问班超:“且运是不是给长史打小报告了,说我想分他的地盘?”班超也不相瞒,广德就和大家一起大笑,说今晚疏勒王请客。原来他们在等班超的时候,打了赌,说且运的心病是怕向他要报酬。且运说:“各位跟长史大人到了莎车,都是贵客,有地主在,哪能让大家破费呢!”于是他安排当夜大飨士卒,就是王府这边的宴会,却是齐黎给龟兹王准备的,吃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宴会期间,广德说:“这一仗能打得如此漂亮,是我没想到的。长史如此用兵,简直神了!我也不想奉承你,就借侯任莎车王的酒敬你一觚,下一次有大行动,你只管吩咐就行,没有我于阗不爱凑的热闹!”

    班超谢过,回敬于阗王,又与其他国王互敬,席间谈笑风生,宾主尽欢。宴会后又一起观看歌舞表演,也算尽兴。演出还没结束,尉头王带头,拘弥王和鄯善王跟着起哄,于阗王也不甘示弱,一人看上了一个舞女,请且运玉成,说是带点儿莎车特产回去,唯成大没有伸手。且运问了管事,几个女孩都未婚配,当场答应,领来相见。这种好事,班超自然乐观其成,感叹自古英雄爱美人。成大却说:“美人多了也烦人!”

    过了两天,莎车的官员和各部落首领开会,一致同意联军提议,推选且运为国王。这位一心同汉朝交好、一度声誉不佳的前相国,就在西域长史和参战国国王的祝贺声中,登上王位。随后,利用齐黎换来的活战马,作为战利品分给各国,各自凯旋。且运考虑莎车初定,百废待兴,请班超暂留一些时日,帮他压压阵。班超前一段被米夏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刚好借此消停几天,就把祭参所部留下,让徐干带着部队和成大一起回去了。

    一日,适逢班超和部下到葱岭河边散心,突然一个引水渠引起了李兖的兴趣,他一会儿观察斜伸到河床中间的拦水坝,一会儿琢磨引水渠不小的落差,神情显得很兴奋,说:“把引水渠略加改造,在渠中形成一个跌水,可以装一台水磨,让流水带动石磨磨面,能节省人力畜力,我以前在渭水边见过。”李兖一说,祭参茅塞顿开,觉得完全可行,就向班超建议,由汉军出面,给当地修建一座水磨,也算积德行善的好事。班超捋着胡须直笑,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孔老夫子的话一点儿没错,今儿没白出来这一趟。祭参去弄吧,就当是给你老丈人新王登位的一个贺礼吧!”

    祭参也是雷厉风行的作风,回去就画了图形,次日带着队伍开始施工。不到半月建成,还在上面盖了一间小磨坊,以蔽风雨,起名“班公磨”,请班超题字。班超说:“明明是人家李兖提出的,咋能归到本长史名下呢?”李兖说:“长史是咱们这支队伍的灵魂,提起长史人们就会联想到大汉朝廷,所以只有叫‘班公磨’才响亮呢,叫个李兖谁认识?”

    班超摇摇头,只好题了三个章体大字。祭参找石匠镌刻,涂成红色,选了一个吉日举行竣工仪式,请班超和且运共同庆贺。这水磨就日复一日运转起来,给当地居民提供了方便。后来,当地人模而仿之,在其他地方也修了几座水磨,但都叫“班公磨”,以此纪念班超所带汉军为当地所做的贡献。班超偶尔也去水磨坊里转转,每当看到老百姓喜悦的笑脸,他的眉头就格外舒展。

    莎车一战,班超在西域的声望更高,远近为之震惊,却也让不谙中原法制的人,产生了错误的解读,以为他什么事都能办。没过多久,就有大月氏国王派人赶着两头长毛狮子,背了几袋子珍宝,经乌秅到疏勒,又转道莎车,企图以此为贡礼,让班超帮忙,娶到汉朝公主。

    班超见了使节,头嗡的一声就大了。这些西域的国王也是奇葩,友好就友好,该立同盟就立同盟,该贸易就贸易,老惦记大汉的公主做什么!就康居王一个承诺,已经变成反目成仇的由头了,这里又来一个,如何敢应?再说了,皇帝派他收西域,也没让他卖闺女呀!汉人守家,平民尚且故土难离,非到万不得已,哪位皇帝愿意将自己的公主,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于是他说:“这个要求没法转呈,你们自己到洛阳去,直接向皇帝申请好了。”

    那使节一听班超之言,心已凉了半截,知道没有边关大史的转奏,汉朝肯定不会接受他们的要求。使节转而向白狐求援,让他再向长史说说。白狐看班超一脸作难,就将大月氏的使节叫到酒馆,单独酒叙。使节认识白狐,沟通也算坦诚,说大月氏王听说康居王已经向汉朝提出了和亲申请,想着自己的条件也不差,为什么不能得到一位汉家美女呢?甚至两人还摽上了劲儿,看谁先娶到。

    白狐告诉使节,东汉以来,汉朝公主稀缺,皇室女孩要么已经嫁人,要么还都抱在怀里,给康居王一直都没有选到合适的,大月氏王要能等上十年十五年,说不定能有希望。使节一想,国王都六十多了,且不说十年间还会发生多少变化,显然是婉拒的意思,也就牵着狮子回国复命去了。

    谁也没想到,这大月氏王也是个“一根筋”,得不到汉朝和亲的允诺,觉得大伤脸面,便大动肝火,恼羞成怒,想了三年都想不通,居然于公元90年发重兵攻打西域长史府。领兵的是一个副王,名谢,麾下拥七万之众。情报是乌秅国王派快马传递过来的,说队伍长蛇逶迤,战马头尾相连,估计三天就能到达疏勒。警讯传来,官兵们都为之一惊,心想这么庞大的一支军事力量,比疏勒国的人都多,如何才能抵挡?

    是时班超正在芦草湖,他弯腰站在泥水里插稻秧,头上扣顶麦秸编的草帽。插累了,就把草帽往地上一扣,与官兵们往地头的杏树下一坐,三三两两,一边聊天,一边吃起杏来。恰好遇到水果收获年,树叶翠绿,杏果金黄,随便晃动一下树干,就会落下一层熟透的大杏,捡一颗放在嘴里,那种略带酸味的甜蜜,不是没栽过树的人能体会的。

    班超一连吃了三颗大杏,找牙口好的年轻人,帮他咬破杏核,他要吃里边的杏仁,据说那玩意儿去火。杏仁是苦的,与刚才的杏肉味道有天壤之别,但他还是细嚼慢咽,统统下咽到肚子。旁边的假司马和恭着急,还以为长官被敌人的数量震惊了,一再询问他要不要回长史府,研究对策。和恭这两年一直负责屯田,种稻种麦,养牛养鸡,把芦草湖搞得跟一个小镇一样,就差一些女人来,带点阴阳和谐之气。班超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次来插秧,也是先放点儿风声,看看部下的反应。

    至于对付大月氏大军,硬打肯定不行,只能以逸待劳,以简驭繁,以不变应变,以小变应大变,以不动应动,以小动应大动,以枢应环了。兵书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以前管仲寓军令于内政,实而备之;孙膑于马陵道伏击庞涓;李牧守雁门,久而不战,而实备之,战而大破匈奴。所以老到的西域长史并不害怕,被问得紧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七万人呢,现在去各国调兵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就是杀,也杀他不过来。你们该插秧继续插秧,让我在树下躺一会儿。”

    躺在松软的沙地上,头上有树冠遮着太阳,身边扫着一丝一丝的小风,西域的夏天,真没有关内那么闷热。一只黑蚂蚁爬到腿上,痒痒的,班超起身抓了掐死,四下里寻找蚁穴,发现竟在杏树根部。成群的蚂蚁,这么早就开始屯粮,一个个拖着稗子、馍渣子,甚至掉落的蝉蜕薄片,从容地运往窝边。这蚂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虫虫虽小,害处蛮大。他觉得不能让这些害虫如此逍遥,就用鞋子使劲踩着,看着死了一片,又往树根尿了一泡,那窝里窝外连死带活的黑蚂蚁全漂了起来,四散流了。

    蚂蚁尚且知道夏储冬粮,作战岂能不考虑粮草?大月氏这七万人马翻山越岭,能带多少粮草,一路已经消耗掉多少,到了疏勒,人吃什么,马吃什么?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作战的策略也就有了。班超慢慢坐下来,叫李兖回营,把徐干、祭参、白狐和各部头头都请来,晚上在湖边吃烤鱼。李兖疑惑地问:“长史不是要在这野地里开作战会议吧?”班超点点头,反问道:“不行吗?”李兖摇摇头,骑上马赶快跑了。看着李兖远去,他伸伸懒腰,又要下地。和恭一把拦住,说:“你多大年岁了,能跟小伙子比吗?歇着吧!”

    到了傍晚,天高云淡,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在芦苇环抱的湖上,半湖瑟瑟,半湖绛红。和恭亲手烤鱼,给大家下酒,鱼不多,每人半条。但只有徐干和祭参大快朵颐,其他的人几乎无心吃喝。班超问徐干:“这芦草湖的鱼肉好吃不?”徐干说:“好吃是好吃,可惜吃完就没了。”班超又问祭参:“大月氏七万大军来了,咋打?”祭参几乎不假思索,说:“打他干啥?费劲!饿死多省事!”班超似乎很吃惊的样子,让祭参具体说说。祭参把一条整鱼吃完,又喝了一口酒,才道出了他与徐干商量过的方案,却是与班超不谋而合。

    “大月氏虽然兵多,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一点儿都不用害怕。他们跋涉数千里,翻越葱岭天险来入侵,运输极为不便,不可能再从国内运送给养,一切人畜耗用必须就地解决。既然如此,咱们只要坚壁清野,把粮食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掩埋,人员全部撤进城内几座军营和王宫,坚守不出,等他们住下后,再悄悄往驻地附近禾苗上喷洒药水,禁止他的马糟蹋粮食作物。这样一来,他连五天都撑不住,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咱们再通知尉头和葫芦谷,断了他们前往龟兹求救之路,大月氏的投降还不是指日可待!”

    祭参一分析,大家都明白了,情绪一下子放松,就抢着吃鱼、喝酒。董健一只手抢不过别人,与田虑俩人抢到半条,不停地骂祭参,多吃多占。“徐司马刚才点到了,是你们自己端着不吃,这次我可不能帮你。”班超说,“年轻人脑瓜就是好,想得挺周到,就是路上的埋伏,还是咱们自己派人吧,毕竟人家是冲西域长史府来的,就不麻烦别人了。”一场对付七万大军的战前会议,就开得这么轻松。

    谢副王率领的大月氏大军,在高原山地行军十多天,早已人困马乏。到达疏勒以后,所剩粮草只够支撑两三天,于是,他们派人到村庄去抢粮,却几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影,连连扑空。一些马匹因为吃了禾苗而倒毙,连马草都断顿了,情急之下,一边派人向龟兹求救,一边试图攻打长史府。结果派出的使节悉数被祭参的伏兵所杀,夜里将几十个人头挂在大营附近的树梢上。攻打长史府的人,采用人海战术强渡吐曼河,统统被弩箭射杀。转而进攻王府,又遭遇喷火枪近距离喷射,白白折去近千条生命。到了第五天,眼看着士兵饿得站都站不住了,谢副王意识到这浑水不该蹚,意气用事的战争,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想起汉军的译长白狐,曾经去过大月氏,人也仗义,就带人亲自往盘橐城负罪请降。

    白狐不愧是个老到的外交高手,他给班超进行了很好的铺垫。他与谢副王一见面,就说:“大月氏这次太不仗义,自不量力,拿鸡蛋硬碰石头,惹大祸了,不是简单地得罪了长史大人,这不是儿戏,不是小孩过家家。长史府报到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估计刚到洛阳,朝廷的十万大军随后就到,这时要是放走你们,大军来了见不到入侵的敌人,打谁?万一有人说我们谎报军情,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现在就是长史大人想饶了你们,他也怕朝廷怪罪,要担责的。”白狐把谢副王吓得脸色煞白,谢副王摘下腰间的宝玉腰佩递给白狐,再三央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白狐见火候差不多了,就第三次禀报班超,该见了。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到哪儿都能撒野?”

    班超一句呵斥,谢副王只剩下磕头请罪。这位七万大军的大月氏统帅,从前晌一直等到后晌,才等到大汉西域长史愿意见他,总算抓着救命稻草,就是有多低三下四,他也顾不得脸面了。班超说:“大月氏王娶亲不成刀兵相见,命你谢副王率领数万大军来胡闹,侵我田土,犯我邸府,是土匪行径,强盗做派,大逆不道,不义不仁。你在我家门口撒野、玩火,我们没有打你,让你尽着兴玩!你现在玩够了,玩累了,玩饿了,知道玩大了,玩出了麻烦,不好玩,是不是?《尚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犯了这么大的罪,按说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但你既然求到白译长,知错了,愿意改正,好!我给他这个面子,那你赶快带着队伍回去吧,本长史就原谅你一回,也不追着打你!”

    谢副王一听此话,连连叫苦,不停地磕头,又央求白狐说情,言军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马匹已经开始死亡,不要说回国,恐怕走不出疏勒就会全军覆没,变成一堆堆臭肉。他说:“大汉乃仁义之邦,一定不忍这么多人暴死野外,请长史大人可怜,赏一点儿吃的吧!我回去一定奉劝国王,痛改前非,与汉和好,年年进贡,永不再犯。”

    话说到这份儿上,班超觉得达到了目的,就请谢副王写下书面保证,然后让人拿来吃食水果,先解决一下谢副王的温饱问题。就在谢副王的嘴巴吧唧吧唧的时候,他又临时想了一个武器换粮食的主意。理由是汉军的用度都是朝廷出钱,从市场购买,朝廷的计划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草料;疏勒国小民穷,一下子供应了大月氏七万大军,许多人就得饿肚子,但谢副王如果能用武器换,一件兵器换一个人的口粮,再搭配一些草料,长史府可以出面做个中间人。

    这一招其实挺狠的,就是让大月氏七万大军全部缴械,空人回去,以免吃饱肚子撑的,沿途为患。谢副王一脸惊愕,武器乃军人的第二生命,这么一交,还不跟难民一样?可是人到了穷途末路,同意也得这么做,不同意也得这么做,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求给他本人留下一把指挥刀。班超这下却表现出意外的大方,主动提出军侯以上的军官都保留武器,以便管束部下,反而让谢副王感激不已。

    好在大月氏人记住了自己的承诺,从此与汉朝交好,年年进贡,再也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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