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传-祭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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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参到了疏勒,由护送的田虑连同徐干、董健和白狐一起作保,回家住了两夜一天。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说要去关内送一趟公文,可能时间比较长,希望挲莱照顾好一双儿女。挲莱还不到三十岁,也没有城府,想着祭参入关也不是第一次,只顾着与丈夫享受欢聚的喜悦,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祭参有什么异常。十二岁的女儿和十岁的儿子,甚至怕耽误在汉学馆的学业,都没有在家陪父亲一天,出门时匆匆与父亲说再见。祭参忍不住叫回他们,揽在怀里,爱抚了半天,强忍着泪水没让掉下来。及至到了莎车,见了莎车王且运,才由田虑说破。且运既不能躲起来玩失踪,又不能杀护送祭参的官吏,着急又担心,唉声叹气,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转。

    为了打破僵局,白狐说祭参兄弟有大智大慧,到了洛阳一定能自辩清白。这话其实言不由衷,他们早听说洛阳的监狱就是地狱,多坚强的人进去,都能谳成死罪,侥幸不死,也要脱上几层皮,出来就残废了。除非皇上保你。可眼下的和帝灭了老外戚,又宠幸新外戚,凭着阴贵人一家,与宦官郑众联手,在朝廷重新洗牌,已经把西域都护府洗进去了,岂是能保祭参的?所以白狐和董健都向徐干告了假,跟着田虑来护送,本身就是当作最后的陪伴,为了他们之间二十年的生死交情,他们一定要陪祭参走到阳关,后面就生死由命了。

    不管几个人多么强颜欢笑,筵席的气氛都没法活跃。田虑突然向刺史敬酒一觚,说请他做个人情,让自己冒名顶替祭参,反正朝里也没人认识他;再说得罪刺史的是他,不应该连累祭参。胡正这一路已经领略了祭参的人品人缘,心中早已惶惶,只道朝廷其实是有指标的,各郡国都有揪窦宪余党的任务,不能有空白,与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无关;要是顶替事败,非但救不了祭参,又白白断送了田虑,还要连累他等解送之人,实在不敢造次。

    祭参理解生死兄弟的含义,劝大家不要徒费心思了。他把一切都看得很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做忠臣的底线。祭家几代忠良,父亲就是冤死自证,恢复了清白,所以也不觉得委屈。他苦笑着端起酒觚,先敬老丈人且运,感谢他将女儿嫁给自己,让他在遥远的西域建立了温暖的家,十多年来又多有资助。接下来逐一敬白狐、董健和田虑,感谢他们一路陪护,这二十年生死与共的感情,都在一路的马蹄声里,都在葱岭河水酿造的酒里;他请大家不要因为他而丧气,要对朝廷有信心,和帝很快会成长为大人,朝政也会变得清明,倒是眼下焉耆、危须和尉犁还没有光复,大都护身边的老伙伴就剩几个人了,希望他们继续全力帮着大都护;大都护也老了,就等着功德圆满那一天告老还乡呢!最后他也敬了押解他的官吏,一路没让他戴解具。

    第二天上路,走到葱岭河边,祭参提出去不远的地方看看“班公磨”,那是他与李兖合作,带着汉军修建的。如今半人高的引水渠边,齐齐两排榆柳,堤坡上满是青草,一渠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流进磨坊的水轮机,带动磨盘发出轰轰隆隆的响声。石碑上“班公磨”三个大字的红色有些脱落,但洒脱的笔迹仍然清晰可见。几位等待磨面的居民,正在树荫下闲聊乘凉。祭参过去问他们:“磨一斗麦子需要多长时间?”老乡答说:“半个时辰,要是麸皮留得多,还能快点儿。”祭参点点头,重复地说了几遍“半个时辰”,突然纵身一跃,跳进磨坊的入水口,卡到水轮机里去了……

    祭参,自杀了……

    人们从上游入水口断了流,费了许多周折,才将尸体从水轮机里掏出来。看着面色煞白的祭参,浑身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他的三位战友都沉默了。他们轮换着背他,一直背到莎车王宫,连独臂董健也当仁不让,似乎要用自己的热体,暖干祭参的身子。以往他们几个总拿祭参当孩子逗,后来田虑看见他们两家的孩子一起玩,玩得很开心,这才感到祭参也是父亲了,以后不能再称呼“碎”了。想不到这位小他们十岁的弟兄,在去往九泉的路上,竟然走到了他们前面。

    由于天气太热,沿途无法补充冰块,大家商议祭参不回疏勒了,就在莎车入土为安。且运派人去疏勒接挲莱和孩子,徐干一同赶来。挲莱一看见丈夫的遗体就哭晕了,抢救半天才醒来。一双儿女也哭得声嘶力竭。徐干拉起两个孩子,劝慰道:“好孩子,再哭你爹爹也听不到了,记着他的好,快快长大吧。”田虑干脆将孩子领出去,交给他们的外婆照看,不让来灵前了。莎车都尉江瑟感念祭参在关键时刻救他,就领着一群军官在灵前跪了很久,到了下葬的时候,抬灵的官兵更是来了几百人。

    到了坟地,连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祭参的儿子,诵读了父亲的遗诗:“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引起人们深深的思考,不知一个刚过不惑之年的人,为何对人生的尽头,有如此的冷静。灵柩入穴后,挲莱突然跳了进去,拍打着棺盖,要同丈夫一起西去。白狐和田虑两人下去拉,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拉上来。急得董健在上面说:“要陪祭参,也是我们兄弟三个陪,你还要养孩子呢。”惹得在场的人,无不掩面而泣。等到坟墓堆起,徐干代表班超上了祭香,头顶突然响了一声炸雷。一阵阴风刮来,几朵乌云压顶,噼里啪啦砸下一阵冰雹,小如豌豆,大如鸡卵,旋即又转成暴雨,和人的眼泪混在了一起。田虑嘟哝了一声:“天暴了!”

    天是暴了。自从和帝刘肇诛灭窦宪,在朝廷和各个郡国深挖窦氏余党,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提供了挟嫌报复的机会,想扳倒谁,只要捏个窦氏余党的罪名,上一个奏章上去,那个人就完蛋了。一时间官场变成了绞肉场,当官的风险大增,官吏们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偏偏两个多月,黄河流域从关中到洛阳,再到幽燕冀鲁豫平原,二十多个郡国大旱不雨,河床裸露,土地龟裂,禾苗枯死,人畜饮水都遇到困难,报灾的奏章雪片似的飞到朝廷。郑众派人往嵩高、首阳山祈雨无果,就在南宫门外广场搭台,请和帝停止与十二岁的阴贵人在后宫过家家,亲自登台求雨。这场活动请了好几百高僧道人,折腾了许多国帑金币,场面不可谓不大,也没求下半点儿雨星。

    中华文明之所以源远流长,屡遭挫折而没有亡国灭种,很大程度是因为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处境多么困难,总有一些仁人志士,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关键时候真话“死谏”。就在和帝被一帮佞臣簇拥着瞎折腾的时候,有几个正直的大臣冒死上书,说自古天地人一体,人祸天知,天谴地报。如今的大旱灾是血光过盛,惹恼了天神。朝廷诛窦,原是为了查究私党,清明国是,到地方无限扩大,层层下指标,定任务,勾扯攀连,互相攻讦,大狱一兴,冤者过半,那些奉命查案的官员面对口供,为了避免自己被追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以至于冤魂遍野,徘徊不去。天神也是悲悯,是故不雨责人。为今之计,宜立即停止究察,清理大狱,释放无辜,抚慰冤魂,方能稳定人心,慰藉亡灵,进而感天动地,福瑞呈祥。

    实际执掌朝政的大长秋郑众,觉得窦宪的事情已经扩大化,很难收场,不如借机打住,免得天怒人怨。又有阴贵人的父亲,以前曾得到过窦宪的提携,这会儿也多少利用他的影响,就让和帝准奏,把那些无辜牵扯进去的人,没死的全放了。郑众听说了大文豪班固遇害,也是惋惜,请和帝下诏抚恤,并请班固的妹妹班昭续修国史,同时也给彻底失势的窦太后姊妹解除软禁。说来也怪,久旱的大地突降甘霖,此后的几年都风调雨顺,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

    过了半年,参与平反冤假错案的班雄,从窦宪大营查抄的浩瀚文牍中,发现了父亲班超就配妇月儿之事,给朝廷的专奏,于是上奏和帝,请求为祭参平反昭雪。时任中护军的李邑也予附议,说:“祭参乃忠烈之后,都护班超股肱佐吏,以窦氏余党之罪冤死,伤了边关将士之心,在西域影响很坏,应予厚恤,并严究制造冤案之人,以安抚人心。”和帝当堂准奏,也没问郑众,就派了李邑前往西域慰问,并判罗织罪名的刺史胡正等人流放八千里,押解到西域,交由都护府处置。

    李邑先到疏勒,在徐干陪同下慰问了挲莱母子,到达它乾城的时候,已是公元93年夏季。班超经过一年的调养治疗,身体渐渐恢复。说起来特别感激两个人,一个是他从疏勒带去的老用人,另一个是高子陵。那天送别祭参,他突然昏倒,幸得韩发、甘英扶住,背回府邸。当时他眼睛睁着,半天不眨,牙关紧闭,只有鼻子在哼哼,也不知想说什么。亏得老用人有经验,赶紧拿来一根缝衣服的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班超的十个手指头全都扎破,使劲挤着放血,等医官赶过来,人已经能说话了。医官赶紧把脉开药,并把老用人感谢一通,说没有他的帮助,大都护怕是要半身不遂了。

    大危险躲过后,班超一直头晕体乏,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医官每日里扎针、熬药,过两天好,过两天又差,反反复复,始终未见轻省。有一天高子陵专门跑过来陪他说话,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睡梦里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在那里,天地一片水蓝,也辨不清是花草还是庄稼。马路宽阔笔直,路上车水马龙,但来来往往的马车却不用马拉,自己行走,跑得还快。城郭很大,楼房很高,奇怪的是人和人都不打招呼,也不用干活,所有的人都在着魔地玩一种拳头大的玩具,不管走路还是坐车,抑或是躺在炕上,只要没睡着,手只管动,也不用眼看,全部驾轻就熟。

    要是在地上玩烦了,还可以到天上去玩。天地之间有望不见尽头的梯子相连,人往梯子上一站,忽悠一下就上去了,也不用一阶一阶地攀登。到了天上,满目所及全是乱飞的星星,不小心撞上一颗,那耀眼的光球里发出一个洪闷的声音,说它是启明星,还没到天明的时候,找它干啥?话音一落,星星飞走,把他晾在浩渺的空间,无处落脚,突然间他向下坠落,越坠越快。他拼命地喊叫着,乱抓乱踹,终于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抓住一条胡杨树的细枝,晃了几下,树枝折断,他还是掉在地上,摔得他腰疼难挨,咬着牙吸气……

    眼睛一睁,醒了。意识从天上回到人间,班超让高子陵帮他解梦。高子陵说:“你梦的没准是未来的生活,与现实根本不搭界。”过了几天,田虑带回祭参的死讯,班超却呆了几天,既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把一切的悲哀都埋在心里。其实这结局他已有预料,他认为祭参上天了,就是他在天上碰见的那颗启明星,光耀星河,与他擦肩而过,飞到广袤的宇宙中去了。

    从那以后,高子陵每隔几天就来陪他,两个互相欣赏的花甲老人,一聊就是半晌,医官说这种交流比吃药更管用。高子陵这一年一直在龟兹,帮白霸建章立制,在延城和它乾城两边跑,也是不辞辛苦,感动得新任府丞甘英专门在都护官邸给他腾了一间屋子。白霸也经常来探望,他托人搞来了灵芝、天麻,加上乌麦送来的雪莲花,文火煮汤,当茶饮用,据说也是医治心疼病的良方。

    大病初愈的班超在都护府设宴,为卫侯接风,请了龟兹王白霸和高子陵作陪。他的感激是真诚的,感谢李邑几次伸张正义,在关键时刻维护西域官兵。李邑说:“要感谢你就谢你儿子吧,要不是班雄发现了端倪,本官也不敢出头。朝廷这场风暴,来得突然,刮得凶猛,总算过去了。从来廷争,皆为权斗,罕有想改换江山的,谋逆之说多是扯淡。本官这次能够置身是非之外,全是托了无甚大才之福。想那窦宪出师之时,尽揽朝堂英才,带空了半个朝廷,可是他一倒台,那些人都惨了,不是人头落地,就是罢官远徙。本官这样的庸才,他是看不上的,这还真验证了一句古话,能笑到最后的,既不是精英高才,也不是傻瓜莽汉,而是平庸俗士。”

    李邑大概是喝多了,或者压根儿没把班超当外人,说出一大堆官场鲜有人言的实话,令班超感慨万千。以他的性格,幸亏远在西域,独立行事,要是立在朝堂,怕也是要遭人嫉恨的。高子陵说:“卫侯的官越大,人越实在了,老夫非常钦佩。”白霸却揭了李邑一个短,说:“卫侯年轻时嫖妓,被妻子堵在妓院,黑灯瞎火逃到我家货栈门口,求我把他藏到装核桃的货柜里边。他妻子追过来时,里面还在响动,我在外面直担心,万一被他妻子揭开柜盖,就柜中捉鳖了。”李邑自嘲一笑,敬了白霸一觚,说:“谁无少年轻狂时,龟兹王还记得这段,说明花心还在,容老弟改日到王府叨扰。”白霸说:“明日本王做东,包中护军满意而归。”

    李邑从王府回来后,在它乾城盘桓了几天。班超委托甘英,带卫侯到处转了转,看景逛街瞭人,采购稀罕。因为李邑还要去乌孙出使,与小昆弥见面,实现游历天山的夙愿,班超又召回白狐,并派人带了一队人马护送,回程直接从乌孙经蒲类海送到玉门关。临分手时李邑告诉班超:“不要忘了常上奏常汇报,不管和帝杀谁,他对你还是认可的。”班超满口应承,佩服李邑会做官。可是李邑那样的官没有他的份儿,他正面临来自部下的压力。

    祭参的周年忌日快到了,按照班超的想法,将胡正拉去坟前正法,算是给冤死的祭参一个说法,其他四个从犯,训诫一番从军,给他们一条重新做人的出路。可是田虑和甘英一定要将其全部杀掉,说小小胡正顶不了祭参的命。疏勒那边也是杀声一片,董健那个火暴性子,要不是李邑坚持将人犯亲手交给大都护,早把他们剁成肉泥了。作为西域都护,班超既想伸张正义,惩处犯罪,又不想杀人过多,毕竟那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栽赃都护,陷害祭参,固然与这些人的品行有很大的关系,但如果没有朝廷自导自演的那场风暴,他们就是想害人,也没有机会。

    这天上午,班超让韩发将人犯带过来,想弄清楚他们踩死别人立功的动力,与当时形势的压力,在这桩冤案上孰轻孰重。五个人跪成两排,胡正在前,另外四个爪牙在他身后,一个个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脸色像死灰一样,眼里充满了失落、无奈和绝望。尤其是胡正,眼泡浮肿,好像多日都不曾睡安稳了。班超板着脸打量了他们一阵,问他们对自己的罪行有何认识。胡正先磕了三个头,说:“能见大都护一面,死了也就无憾了。”

    只听胡正说:“刺史升职,首先看你办没办过大案要案,看你扳倒的人是什么级别,吃多少俸禄,所以我们这些人的心态都不好,没案找案,总盼着官吏出事,一心想着拿下别人成就自己。”胡正就是在这样的心态驱使下,带着人来西域的,查来查去,觉得仅就配妇的问题拿不下大都护,又罗织了私通匈奴的罪名,去向尤利多查证。尤利多说班超如果要私通匈奴,他就不会住在洛阳了,他虽然恨班超,但不能栽赃害别人;朝廷要是拿下班超,西域就热闹成一窝蜂了。

    想不到尤利多还挺直率的,这让班超感到欣慰。尤利多一说话,通匈奴的罪子虚乌有,扯上兜题,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牵强附会,胡正也不敢把通窦宪的罪再往班超身上栽,毕竟他多少还有点儿良知,也确实看出班超在西域的地位,但被升官的欲望驱使,就把祭参陷害了。胡正现在也知道自己作了大孽,罪在不赦,只希望大都护能容他死之前给朝廷写一封信,呼吁朝廷改一改监察刺史考核制度,再不要没事找事,视同僚为敌,还是营造一个良好的官场环境为是。

    胡正这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班超当即答应。其他四人却是心有不甘,说他们只是协助刺史,并无决定权,请求宽大。班超听了他们每个人的理由,联想才高心气也高的兄长,就因为跟错了人,招致免官断俸,又被小人落井下石,公报私仇,死在洛阳的狱中,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曾提醒兄长,让他约束下人,他总不听,结果祸由此生,实在是不值。罢了,死了。人总是有弱点的,活人不能苛求死人,何况是自己的亲人呢。

    班超决定亲自去莎车,主持给祭参平反昭雪的仪式,让甘英在都护府值守。到了疏勒,徐干见班超气短,强迫他下马坐车,自己陪同,整整走了三天,最后一天到时天已黑了。米夏和田虑妻子陪着挲莱母子,已经先期抵达,见了班超,多少有些尴尬,总归夫妻一场,心里还是牵挂,看见班超额头的皱纹又深了一些,身体比以前消瘦,头发也花白了,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埋怨用人没有将班超照顾好。班超笑说:“有钱难买老来瘦,我这命有半条是用人救下的,倒是你,过得咋样,生意可好?”米夏收住眼泪,脸上泛起红晕,说一切都好。这时莎车王且运来到驿馆,他身后跟着于阗王广德,两位国王对于祭参冤案昭雪的重视,让班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第二天,穹顶上虽然飘着好几块黑云,但太阳依然炽烈,一丝风都不透,戈壁上热浪氤氲。埋葬祭参的墓地修葺一新,用松枝柏叶搭成的彩门,在阳光下泛着绿色,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矗立在坟前,上面盖着一块红布。墓前聚集了近千人,除了一百多汉军代表,大多是莎车的人,有王室亲属、当地居民,数量最多的是都尉江瑟带领的一群军官和士兵,他们都是和祭参一起打过仗的战友。胡正和他的四个同伙,低头跪在坟前,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平反昭雪和祭奠仪式由长史徐干主持,他宣读了朝廷给祭参平反昭雪的诏令,又介绍了祭参的生平。坟前黑色的墓碑上镌刻着“汉西域都护府丞祭参将军之墓”,用金粉涂得非常醒目,立碑者是都护府和莎车王府。墓碑揭开后,由挲莱率子女祭酒跪拜,接下来依次是班超与徐干,莎车国王、于阗国王、田虑与董健、江瑟等相继祭酒,之后所有人向死者三鞠躬,最后请大都护班超讲话。

    班超详细回顾了祭参的功绩,赞颂他的智慧、他的英勇、他高尚的人品和他对西域的贡献,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引起现场一片啜泣之声。稍事平静之后,他话锋一转,说:“祭参死于冤案,冤案是墓前跪着的这几个人造成的,不是皇上的本意。朝廷下旨昭雪,并把这几个罪人发配到咱们手里处置,这也是皇恩浩荡,圣上英明,及时纠错,以正视听,咱们应该高兴地告慰英灵,冤有头,债有主,不应该对朝廷有怨气,特别是高级将领,不能因为出了冤案,就怨天尤人,失去信心。”班超后面的话,是专门讲给田虑、董健他们听的。他觉得这才是朝廷给祭参平反的主旨,否则,造这么大的势,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人死不能复活了。

    这一席话深深触动了胡正,他带同伙向祭参墓碑三叩首,征得班超同意后向死者忏悔,声泪俱下,说得挺诚恳,让人心生怜悯。胡正最后请求让他偿命,给他的四个同伙一次改错的机会。这其实也是班超的本意,不杀不好向老部下们交代,杀多了又于心不忍。朝廷把这些人发配到西域,似乎是让他们出气,实际上是烫手山芋,最终还考量他这个都护的肚量。不在他的位子上,难以理解这多重含义。

    大都护看看徐干,徐干不吭声,转头看着且运和广德,两人都偏过头去。再看董健和田虑,他们双双拿着白光闪闪的马刀,田虑还故意拿块磨刀石在利刃上磨蹭,发出响声。而挲莱和她的一双儿女,却眼巴巴地盯着那五个待杀之人,眼里满是恐惧。他突然决定,让人将胡正等人带走,不杀了。

    董健几乎是蹿到大都护面前,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像审视怪物一样盯着他,手里的马刀依然是白光闪闪,那条空荡荡的袖子,不服气地摇摆着。韩发怕董健情绪失控,伤到长官,立即挡在班超面前,被徐干摆手叫走了。田虑也很生气,将磨刀石狠狠摔在地上,马刀戳地,单膝跪在墓碑前,狼一样嚎叫了几声,意思是祭参不能白死。等人们都走了,就剩下他们几个人,徐干才拉了董健一把,说:“天怪热的,大都护的病刚好,你忍心让他这么晒着?”转身又拽起田虑,劝他冷静点儿:“大都护这么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回头再看班超,他眼圈是红的,似乎有老泪在眶中打转。

    徐干没有问放人的理由,也没有人敢再问。这事成了董健和田虑心头的一个结,白狐回来后也是大为不解,说:“大都护老了,也多了妇人之仁。”直到第二年的孟秋,都护府调龟兹、姑墨、疏勒、鄯善、莎车、拘弥、尉头和乌孙八国七万大军,一举光复尉犁、焉耆和危须的时候,这个问题才不问自解了。

    西域剩下的这三个王国,都是“水国”,虽然也是绿洲,但雨多河多湖泊多,春天开冻时道路翻浆,路面就像泡在水里一样,仲秋以后多雨多雾,道路十分泥泞,所以攻取的时间,只能选在夏季和孟秋。按照祭参原先制定的计划,大军首先智取尉犁,生擒了尉犁王泛,接着就向焉耆进发。焉耆是西域大国之一,当时有四万多人,七千人的军队,王治员渠城,东西三百丈,南北二百五十丈,为西汉中前期建造,完全仿汉长安城的格式,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十字有一座钟楼。城东面是敦薨浦,浩渺无际;西面和南面是发源于高山草甸的开都河水,水深流急;北面是一片沼泽,前不久派去探路的士兵有十几人不小心走进去,再也没出来。

    焉耆王谷盎是个十分狡猾的人,他顶着一个光头大脑袋,据说里面装的全是计谋。他原与龟兹共进退,尤利多投降时他想继续观察,一看尤利多被押送去了洛阳,就断了降汉的念头。他曾派使节去蒲类海找右谷蠡王于除鞬,于除鞬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他派了一个监国侯。可是这个匈奴小王廷是窦宪所立,窦宪死后,他怕汉朝不承认,自己率着人马逃往北廷,被汉军给杀了,可笑的是谷盎仍然保护着那个监国侯,坚信员渠城被水泽环绕,联军极难攻取。他在听到大兵压境的消息后,马上指令部队拆了河上所有的木桥和苇桥,企图采用班超在疏勒城饿困大月氏的办法,让七万大军望河兴叹,粮草不足时自然败兴而去。

    甘英派人割苇扎筏试渡,结果大都被急流冲向下游,勉强有一两个过了中间线,又进入对岸弓弩的有效射程,筏上士兵尽皆中矢,落水身亡。耽延了两日,也没想出好的办法,班超也有些焦虑。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甘英带来胡正和在长安祸害人家闺女的狗剩,说是姑墨军队送来的,差点儿当探子杀了。

    胡正和狗剩都是牧民装扮,上个月跟着屯长来侦察道路,与十几个人一道陷入沼泽,屯长以为人都没救了,带着大队撤退了。俩人水性都好,在水下憋气时间长,就在头要陷进泥淖前,猛吸了一口气,沉到底后就拼命挣扎前行。胡正的运气好,无意中抱住了一只大龟,那龟三游两晃,就将他带到一座小岛边。小岛只有三尺,距离他刚才滑下去的地方并不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在扑腾,几次把头探出来,便一手拽着小岛上的一束芦苇,把身子往里边移动,一手使劲够那个人,费了好多周折,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竟然被对方抓住了手,挣扎到岛上,才认出是狗剩。

    两个从法场刀下侥幸苟活的人,当时并没有想到各自的经历,当下最要紧的是活命。他们从沼泽里找到一根尚未腐烂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探路,赶天黑前靠了岸,又困又饿,跌跌撞撞走到半夜,发现一座毡房,讨了口吃的。狗剩的塞语已经很熟练了,打听到还在焉耆地盘,怕引起怀疑,就探问去往危须的路。主人很热情,说往北五十多里,就到了山口,那里的河水很浅,过去就是危须,往南有官道通焉耆。还给了他们一人一件衣裳,让他们换下那污泥斑驳的行头。

    胡正一想,大军不就是要找通焉耆的路吗,说:“咱干脆深入虎穴,探清路线,不死就是大功。”于是他说通狗剩,这才想起俩人的经历,一番感叹,一路乞讨,来到城外,靠帮人捕鱼,挣了一些盘缠,刚想过河返回,发现军队拆桥,风传联军打来了。俩人又观察了两日,发现河对岸乌泱泱的联军大营,趁夜黑在下游十多里处泅水过来,走了半个多时辰就让姑墨军队给抓住了。

    班超大喜,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表扬他们是好样的。他想这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前不久刚接到司徒府的文书,说胡正“关于改革刺史制度的建议”已经引起朝廷的重视,朝廷正在着手制定新的办法,今又见胡进能在死里逃生后,带领同伴,积极寻找立功机会,也不枉他当初惜才怜命,顶着部下的埋怨之气刀下留人。他命甘英立即传令,留下五千兵力和非作战人员,天明后佯装造浮桥,大部队连夜悄悄出发,由胡正带路北上东进,并升胡正为屯长,升狗剩为队率,撤销撇下胡正的那个屯长的职务。

    第三天晌午,焉耆王谷盎带着一帮官吏沿河巡视,看见对岸割苇扎筏,笑话班超真是徒有虚名,照这样弄法,汉军的浮桥造起来,恐怕就该过年了,那时七万大军早都变成饿鬼,哪里还能渡河作战?随行的大小官员一阵大笑,齐声赞扬焉耆王决策英明。谷盎被人捧着,飘飘欲仙,正准备带一帮人去敦薨浦钓鱼作乐,有人禀报谷盎,班超大军在员渠城北二十里扎营,派特使白狐来了。谷盎大惊失色,差点儿跌坐地上,急忙回府招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白狐让两个助手送上礼物,说:“大都护这次出来,只想安抚,不想打仗。如果你们愿意改过从善,臣服汉朝,以前的事情就不纠结了。请你们前去迎接大军,从国王到军侯,人人都会得到朝廷的赏赐。”谷盎听了,心下稍安,却也未敢全信,一面派左侯元孟随白狐到联军大营见班超,一面在城内强化防御,以应不测。

    班超看到焉耆王的代表送来牛、酒,面上很高兴,给了很多赏赐,并设宴款待,席上介绍他和各国国王认识,让他自己说大都护和这么多国王到了城下,焉耆王不来见面是否合适,还特别问了一下尉犁王泛,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泛虽然点头称是,但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元孟是个四十来岁的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没有点破,宴会后借故和班超单独交谈,说他二十年前曾在洛阳学习过一年多,焉耆复叛之后回来,他也曾劝谷盎莫与大汉为敌,但谷盎清楚自己的父亲带人血洗过都护府,杀的人太多,不可能被原谅,所以就绑架了全城的军民,抗拒大军;他回去后保证让谷盎出迎大都护,但有一事相求,希望大军进城后不要伤及百姓。班超见元孟诚实,心系百姓,大加赞赏,满口答应。元孟便向谷盎禀报,大都护诚心诚意,尉犁王泛就坐在班超旁边。谷盎这才放下心来,次日带了文武官吏出迎。

    谷盎到了联军大营,映入眼帘的是军帐横成列竖成行,前往帅帐的通道两旁,排列着全副武装的吏士,一个个抬头挺胸,表情严肃,突然有点儿心悸,硬着头皮走进大帐,看见大都护盘腿端坐,不怒自威,左右两边都有将军守护。谷盎刚想打一声招呼,班超扔下一支令箭,两边出来几个勇士,立即将他缚住,后面的官吏也不等进帐,直接在帐外便被捆绑了。班超大手一挥:“进城!”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到员渠城北门,元孟已经打开城门,报说守城的国相等人看见大势已去,慌忙逃走了。

    各国军队迅速入城,抢占了要塞,控制了军营。但乌孙小昆弥忘记传达不许伤害百姓的禁令,他的八千骑兵进城后见兵就杀,见财就抢,见酒就喝,见东西就拿,见女人就奸,顷刻之间,大街小巷鸡飞狗跳,高墙低角血流成河。更有甚者,十几个人为一个漂亮女人而互相残杀,还真应了一句老话,“兵祸甚于匪患”。田虑看见有人要放火烧王府,一面差胡正赶紧向班超报告,一面带人制止,杀了好几个亡命之徒,这才镇压下去。班超怕失控的军队继续屠城,一发而不可收拾,立即与各国王商议,重申纪律,让部队出城驻扎。

    这里正在安排,元孟跌跌撞撞而来,捶胸顿足,说城内死了四五千人,其中有一座军营,让乌孙骑兵捣毁了。班超看了一眼小昆弥,小昆弥也识趣,马上向元孟道歉,说是寻找前日射杀联军的凶手,一时失控,是他约束不严,已经处理了统领。班超便拉过元孟的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并在各位国王的见证下,代表朝廷立元孟为新焉耆王,让他立即宣誓上任,恢复王国行政,然后自行遴选属官,报都护府确认。

    过了一夜,部队移师危须。危须国小,只有四千来人。据说原住民大都姓危,是春秋时一个楚国商人的后裔。商人贩运丝绸到此处,发现这一带湖河遍布,水草丰美,空气湿润,渔桑皆宜,颇像家乡气候,又加人烟稀少,候鸟云集,一下子喜欢上了,回头动员一大家族搬到此处发展,经营农桑渔和商业,逐渐开枝散叶,繁衍壮大。到西汉后期,已在敦薨浦北岸建起一个长一百二十丈、宽九十丈的方城,里面有商街,有书馆,还有缫丝织布印染的作坊。后来匈奴人来了,人们为避祸,纷纷改成塞族打扮,学说塞语,危姓也就消失了,但其长相——黑眼平额小鼻头,却是汉人模样。

    联军到达,已是傍晚,知情人说危须王害怕被诛,一大早就同夜里逃来的焉耆国相,带着官吏和军队藏到山里去了。班超严令部队驻扎城外,只与各国王带领部分汉军入城安民。好不容易找来几个乡绅,那些人一个个礼貌有加,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危须向来都是外地人当官,不是匈奴人,就是焉耆人,当地人对此并不感兴趣。班超笑说这里是君子之乡,却也有些迂腐,只好考虑这里曾长期归属焉耆的历史,将其并入焉耆。次日焉耆王元孟大张旗鼓犒军,听说多了一块地盘,喜出望外,直催着底下人赶紧将五百头牛、五千只羊交给联军。

    班超连收尉犁、焉耆和危须三境,眉眼之间全是笑,就令搭起点兵台,在敦薨浦边召开祝捷大会。当地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军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大都护在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中,带领西域九个主要王国的国王,健步登上点兵台。他回望身后的国王们一眼,有意平静了一下情绪,咽下几口唾沫,等到底下鸦雀无声,猛然把右手紧握成拳,高高举过头顶,用了十足的中气,喊出了他纵横二十多年的战果。

    “西域分裂的历史结束了!天山南北全境光复了!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了!军民可以安心过好日子了!”

    听了大都护的话,台下的将士们互相庆贺,眼泪和汗水流在一起,击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惊得一群白鹭拍水而起,远远地飞向湖心。台上的几位国王也是感慨万千,赞叹大都护改写了西域历史,为大家创造了和谐相处的环境。在接下来的发言中,他们纷纷表示愿听大都护指令,维护国家的统一完整。特别是于阗王广德和疏勒王成大,深沉地回忆了汉军入西域以来的不凡经历,和他们从丝绸之路获得的受益,以及与班超交往的点点滴滴,呼吁大家倍加珍惜。

    祝捷大会之后,元孟派人找来几条大船,请班超、徐干、甘英等人和各国王,到湖中的小岛上小憩。小岛不小,方圆三十多丈,离岸约有二里。岛上乔木和灌木杂间,很是茂密,绿树掩映处有一座白色的房子,元孟说是谷盎的别宫。别宫处所虽然不大,但寝室、厨房、会客间应有尽有,足可容纳四五十人过夜。喝酒的时候,班超说以后不打仗了,大家都要向于阗王学习,全力发展经济,提高生活水平。各个国王都赞成,于是就在这个岛上,签署了一项协议,议定各国互通有无,互免关税,互相借鉴,共同发展,后来就称“敦薨浦协议”。

    协议签署后,元孟安排大家游湖。敦薨浦显然比蒲类海还大,北接天山的众多溪流,以开都河为最,南通尉犁。这一湖珍珠般的淡水,灌溉着沿岸的绿洲,养育着一方百姓。波光潋滟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白纱一样的轻雾,随着云遮日头渲染弥漫,船在水上,仿佛在薄云中穿行,偶尔可见收网的渔船,远远地喊着号子。人在船上,神经松弛,心旷神怡,想那大自然的造化,在荒凉的戈壁大漠旁边,镶嵌如此浩渺的一处湖泊,不得不叹其神奇。但此刻的班超,显然没有各位国王那么高的兴致,他勉强应付一阵,就与甘英坐到舱里,重新掂量那一卷木简。

    这是甘英从别宫卧室的柜子里发现的,是谷盎的“功劳簿”,上面详细记录了攻没乌垒城时,焉耆军官杀害汉军的人数和官职,其中杀害陈睦的列在第一位,上面也有郭恂的名字。这卷罪恶记录,看着令人悲痛万分,也让人义愤填膺,它也为都护府惩治罪犯,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同时发现的,还有陈睦的西域都护大印。班超迅速决定,在送走各国军队后,立即将这些罪大恶极的罪犯揪出来,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十九年前惨死的两千多亡灵。

    几日过后,班超同徐干带着几百汉军,经尉犁来到了乌垒城的遗址。印象中的都护府已经荡然无存,这里满眼断壁残垣,连一座能住人的房子都没有了。因为害怕冤鬼,附近的土地也被撂荒。萋萋的荒草,簇簇的灌木,是烈士的鲜血浇灌的,所以长得翠绿、茂盛,有的齐腰,有的高过人头。马蹄下有野兔在蹿,草窝里有野鸡在飞,对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一点儿准备。

    班超骑马在遗址内转了一圈,想找寻他最后一次同郭恂见面的地方,只发现了几块白骨,一段绿锈斑斑的剑鞘,和半个沾满泥土的头盔。他将这些烈士遗物,与陈睦的都护大印,一起供在甘英从残墙上清理出的一块“祭台”上,下面没有四牲,没有供果,但有一溜儿跪着的三十七件特殊祭品。

    原焉耆王谷盎和尉犁王泛,是替他们祖先所造之孽还债,其他三十五个,都是血债累累的军官。公元75年,就是在这里,他们带兵杀完陈睦手下两千将士后,连这座上百年历史的乌垒城也彻底捣毁了。那两千名将士还不知是哪的人,魂归何处?岂能容许这些杀人恶魔继续逍遥法外!重建的西域都护府,有义务给这些冤魂一个交代,一个迟到十九年的祭奠!

    仪式由甘英主持,徐干宣读了祭文,几百名将士向遗址三鞠躬。只听班超一声令下,开祭!就见独臂董健和田虑,一人执一把明晃晃的马刀,噌噌噌……不到一会儿工夫就将那三十七个脑袋削掉了。空旷的原野,只响着班超那雄浑的声音:

    “将士们,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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