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卿.1-冤家宜结不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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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冤家相逢

    虽然心底有千百个不情愿,凤九卿到底还是被她爹带进了皇宫。

    这件事缘于两个月前,当时恰逢皇帝寿宴,朝中官员纷纷送上贺礼。

    凤莫千自然也不例外,不但精心挑了礼物,还将自家女儿亲手画的一幅《傲雪寒梅》一并呈上。

    也不知道那幅画怎么就入了当今皇上的眼,前几日下朝之后,便单独将凤莫千叫到面前,细问了一下这画的画者究竟是谁。

    当得知那幅画居然是凤莫千年仅十二岁的幼女所画时,皇上很惊讶,就想召她入宫一见。

    当今皇帝轩辕毅,帝号明康,年届五十,在位十五载,早些年倒是个精明厉害的皇帝,可随着这几年身体情况开始走下坡路,人也变得刻薄多疑起来。

    否则梦境之中,她凤家也不会因为奸臣的一次挑衅,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

    虽然凤九卿在梦醒之后极力避免了那场悲剧的发生,但对于当今皇帝,她实在没有太多的好感。

    可她爹既然把她带入皇宫了,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好好下一番的。

    十二岁的凤九卿已经生得明眸皓齿,婀娜多姿。自古容貌卓越者都会得旁人几分倾慕和喜爱,更何况凤九卿谈吐大方、举止优雅。既有柔弱女子的娇态,眉宇之间又染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英气。

    面对皇帝不断提出的问题,她对答如流,引经据典,丝毫没有怯懦害羞之情。

    很快,明康帝便对这个小丫头赞不绝口,喜爱之情也溢于言表。

    “凤大人果真有福气,瞧瞧你家这丫头,不但生得好看,连才情都如此出众。朕起初还以为那幅画是出于男子之手,因为画风实在气势恢宏,而且旁边写的那几句诗词也力透纸背,说不出来的优雅大气,没想到细问之下,才知道那幅画居然出自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姑娘之手。”

    凤莫千急忙回道:“皇上谬赞了,别看微臣这个女儿表面生得娇俏秀丽,骨子里却是个没家教的野丫头。这都怪微臣平日忙于公务疏于管教,再加上她娘过世得早,所以才养成今日这番模样。”

    皇帝闻言笑了几声:“凤大人可真自谦,在朕看来,你家这闺女被你教导得十分不错,比起朕膝下那几个丫头,实在强太多了。”

    皇家的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娇柔可爱,和面前这个凤九卿相比,到底还是差了几分。

    这时,有内侍通传,当朝宰相虞万里求见圣驾。

    听到虞相来了,凤九卿原本应付的心思不由得振奋了几分。

    说起虞万里,在梦境之中绝对可以称之为她最大的恩人,对方和她爹在朝中的交情非常不错,平日里两家也频有往来。

    没过多久,一位七十有余、身材瘦削的老者慢吞吞出现在皇极殿,即使在朝堂上打滚数十载,依旧无法掩饰老爷子那一身仙风道骨之气。

    一番君臣大礼行完,虞万里看了凤九卿一眼,笑道:“哟,这不是凤家的二丫头吗?这才几个月没见,都长这么高啦?”

    凤九卿连忙奉上一朵美丽的笑容,上前微微一福身子,嗔着嗓音道:“这可都是托了宰相爷爷的福呢。”

    虞万里哈哈大笑了几声:“你这丫头,一张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每次都能把老头子我逗得如此开心。”

    明康帝闻言,不由道:“原来虞相和凤家丫头早就相熟啊?”

    “是啊,皇上,老臣与凤大人私交一向不错,闲极无事时会去凤府喝上一杯清茶,日子久了,自然与凤家这小丫头结下了几分缘分。”

    几人一阵叙旧闲聊,半晌虞万里才道:“今日老臣进宫见驾,是想向皇上禀告一下关于北漠的情况……”

    北漠,一个善于征战的国家,如今也是黑阙王朝最大的劲敌。

    上次吴道远暗中诬陷凤家与敌私通,指的就是北漠。

    虽然后来诸多证据证明,凤家是被吴道远有意陷害,但北漠在明康帝的眼中,到底是一个眼中钉一样的存在。

    他看了凤九卿一眼,笑着道:“咱们这些老头子谈国事,可别怠慢了凤二丫头,来人啊,带凤小姐去偏殿吃些点心,今儿外面天色不错,顺便再带着凤小姐去园子里玩耍。”

    很快便有内侍过来带凤九卿离开。

    凤九卿倒也不在意,只要不必再经历梦境之中的灭门惨案,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老天爷额外的恩赐了。

    所以她现在很享受做一个四六不懂的千金小姐,能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呵护宠爱,这也是难求的一件美差。

    宫里的内侍待她十分礼遇,各种水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任她享用。

    她随意吃了几口后,又在内侍的引领下去皇家御花园转了转。

    临近中午,她有些困倦,便寻了一处小凉亭,准备躺在凉亭内的长椅上小憩一阵。

    内侍自然不会说什么,说起来今天的气温实在不错,温暖怡人,阳光正好。凉亭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凤九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打斗声,她不太情愿地睁眼,只见不远处有几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正和宫里的侍卫在打斗。

    被侍卫层层护在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锦服的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腰间束着五彩比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踩青缎白底小朝靴。

    当凤九卿逐渐看清此人的面孔时,胸口骤然一紧。

    她不会那么背吧?

    这不是缩小版的轩辕容锦吗?

    梦境之中她第一次看到轩辕容锦的时候,这人已经年近二十岁了,可现在的他,却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真是鬓若刀裁,眉若墨画,成年后的轩辕容锦是独一无二的美男子,没想到成年之前也绝对堪称世间少有的俊俏少年。

    这也难怪,据说轩辕容锦的生母沈若梅是黑阙王朝的第一美人,想当年明康帝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天下第一美人才发动政变,篡权夺位。

    轩辕容锦能拥有此等好相貌,与他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娘绝对有着莫大的关系。

    让凤九卿纳罕的是,深宫大院里,居然有黑衣人入宫行刺这位不及弱冠之年的四皇子。

    就在这时,她眼角不经意瞥向暗处的一道黑色身影,那人手中藏着袖镖,以凤九卿的眼力几乎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对方的目的。

    这人想暗算轩辕容锦。

    有那么一瞬间,凤九卿在想,如果轩辕容锦现在死了,那么整个黑阙王朝的历史,是不是也将会重新上演?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的时候,她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心底犹豫的瞬间,手下已经有了行动,她从腰间挂着的玉坠子上扯下一颗小玉珠,抬指一弹,微不可见的小玉珠直直飞向那黑衣人。

    “啪!”

    清脆的一声响,那黑衣人手中刚欲出手的袖镖被小玉珠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成功引得轩辕容锦的侧目。

    他先是看了那应声倒地的黑衣人一眼,紧接着,犀利的目光直直逼向凉亭中的凤九卿。

    仅是那一眼,便让凤九卿通体生寒。

    无法否认,即使这个没得权势的四皇子年纪尚小,但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已经掩饰不住地迸发出来。

    她怕这个人!

    就算现实中两个人没有为敌,但想到梦境之中的结果,她再工于心计,精于算计,最后到底败在了轩辕容锦的手中。

    此时,保护四皇子的侍卫越来越多,那几个黑衣人被杀的杀,抓的抓,没一会儿危险便即刻解除。

    还没等凤九卿回过神,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到她面前,一只修长白晳的大手,用力扼住她的喉咙。

    凤九卿没想到轩辕容锦的功夫在这个时候已经如此精湛,她被紧紧掐住喉咙,那股力道虽不致死,却足以造成她呼吸困难。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语气危险低沉,大有瞬间让她丧命的架势。

    凤九卿无力地抱住他的手臂,哑着嗓音道:“我……我来宫里蹿门遛弯的,我就是一个路人甲,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快……快放开我,我要窒息了!”

    她的回答似乎并没有令轩辕容锦满意,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

    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十分素雅考究。

    身材颀长高挑,眉宇之间展现出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五官生得明艳动人,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他十分确定,她并非后宫之人。

    但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凤九卿的喉咙依然被他死死掐着,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多事。

    其实刚刚之所以会出手相帮,完全是不经大脑考虑的。

    早知道她刚刚就不救他了,都怪自己多事,被救之人不但不感恩,反而还把她当成那些黑衣人的同党。

    这时,有内侍高喊:“皇上驾到!”

    没多久,就见身穿龙袍的明康帝带着凤莫千、虞万里疾步向这边走来。

    四皇子在后宫公然被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正和两个臣子议论国事的皇帝耳中。

    当皇帝看到儿子用力掐着凤九卿脖子的时候,不禁训道:“容锦,还不快些放手?那姑娘是凤大人家的闺女。”

    轩辕容锦怔了一下,手指也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能顺畅呼吸的凤九卿捂着喉咙用力咳了好几声,她爹见状,急忙过来低问:“九卿,这是怎么回事?”

    凤九卿委屈得直想哭,她哀怨地瞪了轩辕容锦一眼,便把刚刚的事情完整地说了一遍。

    众人得知这是一场误会之后,都有些无语。

    皇帝安慰了一阵,又道:“是朕疏忽了,事实上最近宫里一直不太平,北漠那边时常会派杀手入宫,没想到他们这次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宫行刺。容锦,你受伤了没有?”

    轩辕容锦急忙上前行礼道:“谢父皇体恤,儿臣毫发未伤。”

    说这话的时候,轩辕容锦还别有用意地看了凤九卿一眼。

    凤九卿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来不管是梦境之中还是现实中,像轩辕容锦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凤莫千似乎看出了女儿眼中的惧意,趁机道:“微臣家里的这个丫头没见过世面,刚刚有得罪四皇子之处,还请见谅。”

    轩辕容锦不疾不徐道:“凤大人言重了,刚刚是我误会了。吓到凤姑娘,实乃无心之举。”

    虞万里哈哈一笑:“都是一场误会,没事了没事了。”

    凤九卿拉着她爹的手,小声道:“爹,咱们何时回府?”

    不管刚刚的事情是否是个误会,她都不想和轩辕容锦这个人在一起多处片刻。

    凤莫千也趁机向皇上请辞,直到父女俩转身离开之际,凤九卿依然可以感受到身后那两束直直向自己逼射过来的目光。

    梦境故友

    上次的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凤九卿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黑阙王朝与北漠之间是敌国关系,而且北漠为侵占黑阙领土,确实做出过不少行刺谋杀之事。

    但直觉告诉她,这次入宫行刺轩辕容锦的,似乎另有其人。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如今都已经与她没半点儿关系了。

    经历了梦中的那场灾难之后,她深深地意识到,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会在现实中重新上演。

    但她在无形中扭转了凤家落难的局面,也就意味着,凤家不会倒,她更是不必再踏上朝堂,参与太子一系与轩辕容锦之间的夺位之战。

    事后,她也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上次在宫里暗自出手相帮,用一颗玉珠子制伏那个黑衣人的动作虽然做得十分隐晦,可难保会逃过轩辕容锦的法眼。那家伙精明着呢,万一真的被他发现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丫头居然会武功,下场如何,她还真无法想象。

    没过几日,凤府大小姐凤美瑶带着丫环婆子及贴身侍卫回到了凤家。

    对于这个姐姐,凤九卿的印象一向浅薄,也许是因为自己自幼极受父亲宠爱,身为姐姐的凤美瑶难免心生嫉妒,所以姐妹二人关系并不亲睦。

    不管怎样,姐姐是个苦命的女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刚生下来就死了娘,爹不疼、妹不爱,后来嫁的那个丈夫也是个不把她放在心里的花花公子。

    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真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这倒不是她存心咒自家姐姐,人活一世,如果活得连尊严都没有,那真比死还要痛苦。

    凤大小姐回府,倒也没大肆声张。凤家与宋家就要联姻了,据说当年她爹之所以会给姐姐定下这门亲事,是因为宋凤两家是世交。

    凤美瑶刚生下来没几日,宋家老爷就过来提亲了。

    她爹当时没反对,既然是世交,两家结亲自然是亲上加亲。唯一让凤莫千不怎么痛快的,就是宋家那位公子,实在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存在。

    临近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了,凤九卿整日待在府中,和家里新提拔上来的管家一起帮姐姐张罗婚事。该布置的布置,该采买的采买,她几乎整日在府中的账房里拨算盘、写单子。

    这时,彩霞一路小跑,推开账房的大门。

    “二小姐,府里来了位贵客,老爷唤您过去见人呢。”

    “贵客,是谁啊?”

    “奴婢也不认得,不过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像上个老道。”

    听到这话,凤九卿顿时乐了,提起道士,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人——玄乐道长,她那个比老顽童还有趣的师父。

    她当即便放下账本,对管家吩咐了一阵,乐颠颠地去她爹书房见客了。

    玄乐道长今年五十来岁,自幼在太华山长大,学得一身好本事,不但武功精湛,智谋过人,而且能通天晓地,测算天机。

    当凤九卿来到书房的时候,只见玄乐道长和她爹聊得正高兴。

    道长一如两年前那般鹤发童颜,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身上还背了个酒葫芦,见她推门而入,顿时乐了起来。

    “哟,丫头,听说你昏睡了整整三个月,如今终于醒啦?”

    凤九卿嘿嘿一笑:“托酒葫芦伯伯的福,我命大得很,所以就算被毒蛇咬了一口,也能厚着脸皮继续活下来。”

    凤莫千笑骂一声:“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什么‘酒葫芦伯伯’,这是你世伯,真是没大没小的,还不快快问好。”

    凤九卿冲她爹做了个鬼脸,倒是诚心诚意给玄乐道长行了个跪拜大礼。

    起身的时候,她笑嘻嘻地凑到玄乐道长面前,摊开两手,不客气道:“上次您离开京城的时候,可是亲口答应,再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好玩的东西,东西呢?赶紧交出来吧!”

    玄乐道长笑着在她白晳的手心上拍了一巴掌:“好玩意儿倒没有,不过好事倒是有不少。未来几年我决定长留太华山,所以这次来京城就是想和你爹商量一下,让你这小丫头给我当几年乖徒弟。你爹说你是个管不住的皮猴子,平日里又忙于朝事,所以让我代为管教你几年。”

    凤九卿顿时嘟起了小嘴道:“这事横听竖听,占便宜的都是您自己吧。”玄乐道长当即不乐意了:“你这小丫头,这世上想拜倒在我玄乐膝下当徒弟的可是数不胜数,我这是给你爹面子,才好心把你收在身边亲自教导,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世上想给您当徒弟的的确不在少数,可是酒葫芦伯伯,您也要知道,想收我为徒的,绝不比想拜您为师的人少哦。”

    “听你这么一说,你这丫头就是不想给我老头子当徒弟了?”

    “您要是拿好东西贿赂我,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旁边凤莫千听得直笑,他亲手给玄乐道长倒了杯茶:“我都说了,我家这丫头皮实着呢,你要真不怕她上山给你添乱子,尽管现在就带走,也免得我每次看了都跟着操心。”

    “爹,您怎么能这样?好端端的,居然想着要把我往那太华山上赶,难道我留在您身边孝敬您不好吗?”

    嘴上虽这么说,凤九卿也盘算着再过一阵子,她和道长去太华山学艺。

    她现在虽然会些功夫,但当着外人的面却要藏着瞒着。

    万一被身边的人知道一个十二岁的丫头突然有内力会武功,将这事传扬出去,肯定会让人产生怀疑的。

    而且她也想趁此机会远离京城,避免再参与朝廷之争。

    众人正说话间,管家走了进来,说朝庭来了官员想要拜访凤莫千。凤莫千听了这话,便让自己的闺女招待玄乐道长,自己先出去招待客人。

    凤九卿小时候就很喜欢玄乐道长,便保证说自己一定能把玄乐道长——她未来的师父侍候得心满意足。

    凤莫千前脚刚刚离开,凤九卿便将两旁婢女打发出门,自己则神秘兮兮地凑到玄乐道长面前,低声道:“酒葫芦伯伯,我和您说件事……”

    玄乐道长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着茶,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道:“丫头,你想和我说什么事?”

    凤九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启齿,因为在她长达三个月所梦到的事情,在醒来之后确实一件件发生了。

    她爹被人暗中陷害一事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开头。若没有梦境的提醒,恐怕她凤家就真的毁于一旦了。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猜测,自己为什么会在昏迷的日子里梦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旁人虽无法为她解惑,但玄乐道长德高望重,或许他有独到的见解。所以她爹前脚一走,她就急忙把自己昏迷三个月内所梦到的一切,如实地向玄乐道长说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说了这件离奇古怪的事情之后,玄乐道长肯定会大吃一惊。

    没想到对方没露出半点大惊小怪的表情,反而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耳朵看。

    凤九卿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道:“酒葫芦伯伯,您这眼神可把我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对方这才收回专注的眼神,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两下,凝重道:“丫头,我想,你的蛇毒虽然解开,但人却继续沉睡这件事,应该和你左耳上戴的这一颗石头有关。”

    “啊?”

    凤九卿吃了一惊,本能地伸出手在自己的左耳上摸了一把:“这怎么可能?”

    玄乐道长微微一笑:“说起这颗石头,别看它貌不惊人,但这颗石头却是由我师祖那一辈流传下来。据说师祖说,这是一颗拥有特殊质地的天外之石。”

    “天外之石?您的意思是……”

    玄乐道长摇摇头:“我的师祖说,我们虽是道士,却不能怪力乱神。世间有太多我们未曾了解过的东西,就像石头,最初的时候,谁知道里面能打出铁、或是练出金子来呢?就拿玉石来说,如果常年把它戴在身上,玉石上的微量元素就会被我们所吸收,玉也会越发的光泽温润,这就是俗称的‘人养玉,玉养人’。这颗石头你戴久了,自然就会受到影响。你口中所说那异常真实的梦境,依我来看,应该也和这颗石头有关。”

    凤九卿恍然大悟,心中感叹,这样的际遇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虽然她只有十二岁,但思想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偌大的尚书府的里外事务皆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办法,爹平时公务太过繁忙,娘和二娘去世得又早。她爹无心再娶,姐姐又是个不成事的,所以凤九卿自然担负起掌管尚书府的担子。

    管家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大小姐要成亲,置办起嫁妆也要花些时间,更何况这管家是新上任的,账目上的东西暂时还不敢私自做主。

    凤九卿又张罗了一番,快到中午的时候想着有些日子没出府了,便换上一身男装,决定出府遛遛。

    也幸亏她年纪虽小,但比起同龄姑娘身材却异常高挑。穿上男装之后,倒有几分俊逸少年的味道。

    她没走正门,直奔凤府的后门而去。就在她想翻墙而出的时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引起她的注意。凤九卿当下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按常理说,这凤府后门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也只有她贪玩,时不时就溜到后门私自出府。那么此刻躲在后门处窃窃私语的两个人又会是谁?

    她不着痕迹地躲到一个拐角处,仔细一瞧,顿时怔住了。

    不远处那个身穿粉色长裙的姑娘,不正是刚刚回府没多久的凤家大小姐凤美瑶吗?

    至于另外那个人……如果她没看错,应该是一直跟在凤美瑶身边保护她的侍卫。只见两个人躲在暗处,那侍卫小声说着什么,凤美瑶始终闷不吭声,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哭泣声缓缓传出。

    那侍卫见凤美瑶落泪痛哭,吓得手忙脚乱,立刻上前细心安慰。凤美瑶总算不哭了,那侍卫似乎担心被人发现,便悄悄和凤美瑶离开此地。

    凤九卿不禁揉了揉下巴,莫非她姐姐和那侍卫之间有什么隐情?

    她没细想,毕竟两姐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虽然身体里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液,但从小到大,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很快翻墙出府,将自己打扮成少年的凤九卿驾轻就熟。

    虽然黑阙王朝近些年与北漠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僵,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京城两旁有店铺林立,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也热闹非常。

    凤九卿正摇着扇子乐呵呵地在街头巷尾逛着,只见不远处围了一群老百姓正聚在一起评头品足。

    她心底产生了几分好奇,便信步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被人群包围的地方竟直挺挺地跪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孝服,头戴孝带,膝盖前方铺了一块脏旧的破布,布上用鲜血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凤九卿向前凑近了几分,仔细打量少年的长相,当即便吓了一跳。

    这少年的左边脸上横亘着一道刺眼的伤疤,从复原的情况来看,这疤痕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此刻看来仍旧有些狰狞恐怖。

    当然,令凤九卿震惊的并不是这少年脸上的疤痕,而是这少年的身份。

    唐浅!在梦境中,他是太子身边的死士,后来被太子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于万箭穿心。

    凤九卿之所以会对他有极深的印象,是因为这人从来不笑,心底仿佛藏着血海深仇,表情总是冷冰冰的,但身手极高,又十分忠心。

    她不知道在梦境中太子是用什么方法将他招揽到身边的,但她知道,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人会死于四年之后的秋天。

    此时他卖身葬母,可想而知,当年肯定是太子途经此处发现了唐浅,把这人买了下来培养成身边的死士。

    凤九卿多少有些不忍。在梦境中,她和唐浅之间虽然没什么交情,但这人心地不坏,就算是为太子办事,那也是职责所在,情非得已。

    她略微犹豫一番,拨开人群走过去,缓缓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少年互相对视:“如果我肯出银子买下你,你能为我做什么?”

    那少年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凤九卿闻言,笑了一声,起身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他面前:“处理完私事之后,到吏部尚书府直接找凤九卿。”

    话落,她转身离开。不管她最后能否逃脱八年后死亡的命运,她都想竭尽所能地试一试。只要梦境改变了,一切便皆有可能。

    接着又逛了小半个时辰,待她觉得肚子有些饿的时候,恰逢晌午用膳时间。

    凤九卿寻了一处名叫望江楼的馆子走了进去,店里的伙计眼瞧着一个眉清目秀、俊俏潇洒的少年走了进来,再看对方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便笑着迎上来道:“小公子几位啊?”

    凤九卿装模作样地负着双手踏进饭馆,四下里瞧了一圈,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

    “就本公子一个人,说说吧,你这店里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哟!您可来对地方了,要说咱这京城里的菜样最有名的可就数咱这望江楼了。”

    那伙计边介绍边将她往里边让,凤九卿也没客气,寻了处光线十足的地方坐了下来。

    伙计大肆介绍了一番,虽然每一种菜名听着都令人挺有食欲,但她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就算想每样来一盘,也得有那个肚量才行。

    最后,她只点了两盘炒菜一盆炖菜,便吩咐伙计下去准备了。

    就在她等菜的时候,只听不远处传来一桌客人的笑闹声。

    她原本并没把那桌客人放在眼里,但那堆客人之中有一张面孔让她觉得甚是熟悉。

    仔细一瞧,凤九卿当即便认出了他来。

    宋如玉,她姐姐凤美瑶即将要嫁的相公,也是她未来要唤对方一声姐夫的男人。这人生得倒是不错,只可惜眼底却透着几分骄纵和轻浮。

    凤九卿捏着茶杯轻啜了口温茶,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关于宋如玉的生平事迹。

    在梦境之中,她对这人实在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对方生在大富之家,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

    至于这人和她姐姐婚后过得究竟愉快不愉快,她却没什么概念。

    这时,只听那桌客人也不知道议论了些什么,众人哄堂大笑。

    凤九卿仔细竖起耳朵,只听那宋如玉笑道:“这足以说明你们没有驭妻之道,女人嘛,不能给她们太多好脸色,太把她们当回事,她们可是会骑到男人头上去的。像我家里,正妻虽然还没娶,但小妾已经纳十数个了,你们若有心可以打听打听,我府里的那些小妾有哪个敢不乖乖听话。”说到这里,他还哼笑了一声,“不听话的,自有家法跟着侍候,反正死了残了也不过就是百十两银子解决的事。”

    旁边一位年轻公子闻言,接口道:“我倒是两个月前听说,你府里新纳的那个叫苓儿的小妾似乎不太服管,入府之后一直闹着,不知现在这苓儿如何了?”

    宋如玉似笑非笑道:“你不提这人,我倒是差点儿把她给忘了。那就是个没眼色的蠢东西,纳她入府之前倒是乖巧可人,没想到进了府之后整天与其他妾室争宠。有次闹得狠了,被我揍了顿板子,一不小心竟给活活拍死了。”

    旁人急忙接口道:“反正就是个妾,死就死了。再过些时日,你宋二公子就要正式娶妻了吧,我们可是都听说了,即将嫁给你的那位姑娘是吏部尚书家的长千金。那凤家长女可不比你身边那些小妾,进了府之后你也该仔细收敛些才是。”

    “凤家长千金怎么了?”

    宋如玉“哼”笑一声:“不管身份如何,只要嫁进我宋府,那就得按我宋府的规矩来,要是她不听话,鞭子板子照样上身。”

    众人闻言,皆哄堂大笑。

    凤九卿冷冷一哼。

    也难怪她姐嫁过去没几年就被活活折腾死了,这姓宋的男人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她和凤美瑶之间并没有多少亲情,但眼睁睁看着对方嫁给这么个玩意儿,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好受的。

    当那桌客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之时,店里的伙计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脚步没站稳,汤碗放到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滚烫的汤汁溅出了几滴,恰巧溅到宋如玉的身上。

    刚刚还与众人侃侃而谈的宋公子当场便拉下了脸,他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掴到那伙计的脸上。

    没等伙计回神,便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谩骂。

    可怜那伙计被吓得直讨饶,偏偏宋如玉仍旧不肯作罢,当即便端起那碗热汤,对着店伙计就要泼下去。

    伙计被吓傻了,一时之间连躲都不敢躲。

    凤九卿见状,眉头一皱,拈起桌上碟子里的一颗花生米,对着宋如玉的方向便弹了过去。

    “哗啦!”

    刚要泼向伙计的那碗热汤,在这颗花生米的作用下反着方向倒下去,全部洒向宋如玉的身上。

    电光石火之间,他本能地向后避了一下,一碗汤不偏不倚,正浇到他的腿上。

    此时正值夏季,穿得又薄又少,那热汤又是刚出炉的,就这么直接泼上去,被烫得不轻的宋如玉顿时疼得哇哇直叫唤。

    凤九卿拍着大腿笑得直打跌,不知道这么一烫,能不能把宋如玉这浑蛋给烫掉一层皮。

    店里旁观的一些客人,看不过去宋如玉如此嚣张的,都暗地里露出了笑容。店里的掌柜见状,急忙迎过去安慰,一时之间这望江楼还真是乱成了一团。

    “你这一手玩得还真是绝!”就在凤九卿乐得前仰后合的时候,耳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显陌生的嗓音。

    她急忙回头,与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孔对了个正着。头皮当下便炸了开来,脸色也瞬间变了。

    轩辕容锦?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当众揭穿你刚刚的所作所为,就立刻跟我过来。”

    说完,也不管凤九卿答不答应,优雅地转身,直奔二楼走去。

    凤九卿傻眼了!刚刚捉弄人的好心情几乎在瞬间消失殆尽。

    她做梦也没想到,不过就是出府转了一圈,居然就让她遇到了头号死对头。

    虽然很想转身就跑,但她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无奈之下,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尾随他直奔二楼的方向走去。

    轩辕容锦进了一个格调高雅的包间,房间门口还守着两个气质干练的侍卫。这两个人凤九卿认得,是轩辕容锦的心腹,也是双胞胎兄弟,名叫江龙和江虎。

    进了房间的轩辕容锦转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没想到你扮起少年也是有模有样的。”

    如果不是凤九卿的容貌生得实在过于出众,他进店的时候倒真有可能忽略了她的存在。

    凤九卿急忙回道:“不愧是我黑阙王朝大名鼎鼎的四皇子,眼力居然如此厉害!今日有幸在这里偶遇四皇子,可真是我凤九卿的福分。想必四皇子此番出宫,是有正事要办,我一介草民自然不敢多打扰,如果四皇子没有其他吩咐,草民这就先行告退了。”

    没等她开溜,轩辕容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让你走了吗?”

    凤九卿强赔笑脸道:“不知四皇子有何吩咐?”

    轩辕容锦向她走近几分,抬起手,摊开修长漂亮的手掌,只见掌心上躺着一颗晶莹美丽的小玉珠子。

    凤九卿仔细一瞧,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她心底却是懂了一大半。

    这颗小玉珠子,就是上次在皇宫御花园里,她为救轩辕容锦,情急之下从自己的玉佩坠子上扯下来的物件。

    轩辕容锦笑得很淡定,轻轻将掌心合拢,负手而立。

    “没想到凤家二小姐居然有如此好功夫,之前倒是我眼拙了。”

    “呃,草民实在不懂四皇子此言何意?”

    见她矢口否认,轩辕容锦也不恼怒:“上次在御花园里误会你与那些刺客是同党,的确是我的疏忽。另外,如果不是凤二小姐那时出手相救,如今的我,可就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

    “你放心,我会仔细记着你的这个人情的。”

    “呃……”凤九卿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人已经将她看得十分透彻,就算她还想找借口解释兼掩饰,似乎也只是徒劳一场。

    “若凤二小姐不弃,今日这顿午膳我请。”

    她的确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但如果坐在一起吃饭的对象是他的话,她可真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怎么?莫非凤二小姐不想与我一同用膳?还是说……”他戏谑地向前凑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怕我?”

    凤九卿被他的突然接近吓得本能地后退,她的确怕他,梦境之中死在他手中的恐惧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但她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种怕,只得捺着性子小声道:“你身份高贵,乃当朝皇子,我只是一介草民,敬你畏你,理所当然。”

    轩辕容锦笑了一声,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道:“既是这样,咱们更应该好好地坐在一起,联络一下彼此的情谊了。”

    凤九卿被迫望进他的眼底,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兼霸道。

    硬着头皮和轩辕容锦共吃了一顿午膳,她是不知道他吃得如何,反正她自己却是吃得如同嚼蜡。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她刚想提出有事要回府,就听轩辕容锦道:“上次你为了救我,扯坏了你身上戴着的那块玉佩。为了赔罪,我再送给你一块。”

    “不用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况且让四皇子破费,实在是罪该万死,我突然想起我爹还有事找我……”

    没等凤九卿说完,轩辕容锦已经绽出一脸强势的姿态。

    “我说送,就必须送。”

    强势而霸道地发下命令,完全不理会别人是否真心接受。

    凤九卿不禁在心底大骂,早知今日,她当初说啥也不会出手救他。

    这种人就该由着他被人砍,早死早超生才是上上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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