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之物
原本以为轩辕容锦会带她去京城几个有名的玉坊选玉,结果当她上了马车之后,发现车子竟渐渐向京城西郊的方向驶去。
轩辕容锦的那两个死忠的心腹江龙江虎兄弟并没有全部跟来,刚用完膳,其中一个有事先行离开,负责驾马的,是弟弟江虎。
面对她脸上的不解,坐在她旁边的轩辕容锦笑着解释:“京城那几间玉坊虽然有名,却只是虚有其表,没什么好料。我现下带你去的这个地方,绝对让你不虚此行。”
凤九卿僵笑道:“四皇子太客气了,其实我那块玉不值钱的。”
“可你那不值钱的玉,竟无意之中救了我的命。”说着,笑睨了她一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功夫却如此了得。”
凤九卿只是僵硬地笑笑,却不敢再接话。
这轩辕容锦小小年纪就懂得给人设语言陷阱,她敢保证,两个人再聊下去,他一定会把她祖宗十八辈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与这种人相处的唯一方式,就是保持缄默,闭口不语。
轩辕容锦倒没难为她,马车出了城门,直奔西郊,没多久就在一座看起来有些残旧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轩辕容锦解释道:“别看这小庙不怎么起眼,里面却住着我黑阙王朝素有玉神之称的一位高人。他不但收藏各种名贵宝玉,还是雕刻好手,但凡经他手雕出来的玉佩,这普天之下都很难再找到与之一模一样的。”
凤九卿听得有些惊讶。
她对玉石之类的东西倒没什么好感,不过黑阙王朝素有“玉神”之称的那位高人,她在梦境之中却略有耳闻。
听说那玉神当年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幸,一时想不开,就剃头出家了。
两个人相继下了马车,直奔庙门走去。
没多久,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腿脚麻利地迎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只包着红绸布的盒子。
他上前冲轩辕容锦深施一礼,不疾不徐道:“我师父昨日接到故友的来信,邀请他出游几日,得知施主这几日会上门取玉,所以提前吩咐我将玉包好,待施主来取的时候直接转交给施主。”
“噢?慧净大师现在不在庙上?”
小沙弥点头,有些抱歉道:“师父可能要过个三五日才会回来,若施主不弃,可以先入庙喝上一杯清茶再走。”
轩辕容锦笑着将对方手中的小盒子接过来:“既然大师不在,我便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那小沙弥也没挽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进了庙门。
“没想到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本来还打算引荐你认识一下那位素有玉神之称的慧净大师呢。”
凤九卿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首先对玉没什么概念,其次对轩辕容锦更是敬而远之。
她真不知道这轩辕容锦为啥死盯着她不放,如果仅仅是想还她一块玉,直接差人送到尚书府就得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地来回折腾?
轩辕容锦见她没吭声,也不恼怒,轻轻褪了红绸,打开小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枚雕工十分精致的奶白色羊脂玉。
玉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凤凰,玉底用红色丝线配着晶莹昂贵的小白玉珠,串成了一条华美至极的玉穗子。
凤九卿虽然对玉没什么研究,却也一眼看出这块羊脂玉无论成色还是雕工,都是世间极其少见的臻品。
轩辕容锦将玉拎了出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一本正经地将玉佩系到她的腰间。
凤九卿的俏脸顿时红了起来,这人在干吗?
如果他想送玉,把玉直接给她就好,可是现在,他居然亲手帮她佩戴?不紧不慢地将玉系好后,他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希望从今以后,这块玉能给你带来好运。”
“四……四皇子,你真是太客气了。”
她本能地想后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他将玉系在她腰间的时候,突然有种被情人戴上定情信物的感觉。
想到这里,凤九卿的头皮再次炸了开来。
情人?
除非她脑子不正常了,才会找他做情人。
此时,马蹄的呼啸声骤然而至,迎面驭马过来的,竟是轩辕容锦身边的心腹江龙。
对方抵达庙门口便立即下马,先是行了个礼,随即上前在轩辕容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闻言,轩辕容锦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小七那边都办妥了?”
江虎微不可闻地点头,小声道:“主子,要现在过去看看吗?”
凤九卿正愁着如何脱身,如今见主仆二人窃窃私语,急忙上前道:“既然四皇子有要事去办,我便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轩辕容锦笑道:“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家被我带了出来,如果不能安全地将你送回尚书府,凤大人若知道,定然要怪罪于我。上车吧,反正也顺路,待我办完了事,自会亲自送你回尚书府。”
凤九卿真是无话可说了,她今天临出门的时候就该仔细查查黄历,早知道出门遇煞星,她就不该折腾这一趟。
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让她意外的是,车子没行多远便停了下来。
这里仍是京城西郊,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远处建着几幢奢华的宅院。
这片地方早就被京城里的富户买了下来,据说风水极好。但凡家里有钱的,都在这片买了地建了宅子,当外院住着。
马车在一幢看似奢华的宅子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宅子里的仆人得到了通传,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很像管家的中年人迎了出来。
他对轩辕容锦十分恭敬,行了个大礼后,急忙将一行人请了进去:“七爷已经等了有些时候,四爷若再晚来些,七爷就要先行回宫了。”
管家这边正说着,眼角不经意瞟到了凤九卿,当下不禁一愣,小心问道:“这位公子是……”
轩辕容锦笑着道:“是我的一位朋友,恰巧路过,你带她去偏厅休息一会儿,再着人奉好茶水上点心,待我和小七谈完自会带她离开。”
管家急忙应了。
被带到偏厅的凤九卿虽然被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心底到底有几分不痛快。
明明没她什么事,那轩辕容锦却偏要将她带到这个地方。
她外表的确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心智已然十分成熟,如今却因为轩辕容锦一句话,就被当成小孩子一样被安置在这里。
心底气闷,却无处可撒。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仍不见轩辕容锦露面。眼看着夕阳渐沉,她起身直接出了偏厅,准备去正厅和轩辕容锦说一声自己要先行回去。
脚步刚刚挪到正厅门前,就听里面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
“这药可是我研究了整整三个月的成果,用至少二十个人做过试验,所以我保证他刚刚所交代的情况句句属实。如果他说了假话,不出半个时辰药效就会发作,现在都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你瞧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循着声音望去,凤九卿看到厅里除了轩辕容锦之外,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五官与轩辕容锦有七分相似,不过却少了轩辕容锦与生俱来的霸王之气。
地上跪了一个黑衣青年,仔细一瞧,凤九卿吓了一跳。
如果她没看错,那黑衣青年正是上次在御花园行刺轩辕容锦的刺客之一。
此时,轩辕容锦信步走到那青年面前,突然抬手攥住他的下巴,强迫那人看着自己。
“派你们去御花园行刺我的幕后黑手,真的是太子吗?”
那黑衣青年似乎在承受着什么痛苦,浑身剧烈的抖动着,唇瓣微张,脸色惨白。
“喂,你要是敢说假话,一旦药效发作,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哦。”
那个和轩辕容锦有些像的少年皮笑肉不笑地警告。
黑衣青年额上渗出冷汗,双眼带着惧意看了两个人一眼,沉声道:“的确是太子所为。”
轩辕容锦闻言哼笑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子打着北漠刺客的幌子趁机想暗杀我,他这招借刀杀人玩得还真高超,只可惜……”语气顿时转冷,捏在黑衣青年下巴上的手突然猛一用力,就听“咔啪”一声,伴着青年的一声惨叫,对方顿时断了气脉。
偷看这一切的凤九卿吓了一跳,这轩辕容锦模样长得俊美帅气,没想到手段居然会这么残忍。
旁边那少年看到这一幕,不禁气得直跺脚:“四哥,你明明答应把这个人送给我当试验品的,现在怎么又把他活活掐死了?”
轩辕容锦慢慢松开手,任由那人的尸体在自己的手中滑落。
“不过就是个试验品而已,你想要的话,我再找新的过来给你。”
看到这一幕的凤九卿,身体没来由地一阵发冷。
一条生命,在轩辕容锦这种人眼中,居然卑微到如此境地。她早就知道他心狠手辣,却没想到他居然狠戾到如此地步。
就在她想抽身离开的时候,只听门内喊了一声:“是谁在外面?”
伴着这道声音,房门应声而开,凤九卿只觉耳边生风,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轩辕容锦已经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清楚地从轩辕容锦的眼底看到一抹残佞的杀意,可当他看清来人之后,又很快敛去眼底的戾气,无声地笑了笑:“原来是你,真是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四哥,她是谁?”屋子里的少年径自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凤九卿。
当凤九卿近距离看他,又亲耳听他叫轩辕容锦四哥时,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轩辕赫玉!轩辕容锦同母的胞弟,在明康帝众多子女中,排行老七。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但很多年后,这个人绝对是黑阙王朝上下皆知的人物。
因为他精湛的医术,几乎连死人也可以医活的本事,的确令天下人为之称奇。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轩辕容锦笑着解释:“她是吏部尚书凤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名叫凤九卿。”“二小姐?”
轩辕赫玉拧着眉,非常不客气地说道:“横看竖看,她明明就是个和我一样的少年嘛。”
轩辕容锦没有解释,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凤九卿的肩上。
原本狠戾的表情已经敛得一点儿不剩,他柔声在她耳边道:“事情已经办完了,我这就送你回尚书府。”
贴身侍卫
出了院门,直到上了马车之后,凤九卿都保持着沉默。
坐在她身边的轩辕容锦突然在她耳边道:“你刚刚是不是被我的行为吓到了?”
凤九卿转身看了他一眼。
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在八年之后就是黑阙王朝一手遮天的铁血帝王。
虽然他现在手中无权无势,可自幼生长在皇宫之中,耳闻目睹各种阴谋斗争,想要重回孩提时的单纯和无知,似乎已经成了天方夜谭。
凤九卿无心与他结交,却也不想得罪他,只能赔笑道:“四皇子做事,自然有你的理由和立场。”
对方轻笑一声:“十二岁就能有如此好定力,真是令人打心底佩服。”这倒是轩辕容锦的真心话。
刚刚在小七的外宅里杀那个黑衣刺客的时候,他真的没料到凤九卿就在外面。
当感觉到暗中有人监视并起了杀意的时候,他相信正常人都会被吓到。
可凤九卿的表情却镇定得令他吃惊。
那绝对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有的定力。
如果说一开始轩辕容锦对凤九卿还有几分试探之意,那么现在他已经非常肯定,凤九卿这个丫头绝对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预料。
“上次在御花园行刺我的那些刺客中,几个没死的全都被抓了,父皇派人严刑拷问之后,他们一致供认是北漠国君指派来的。不过对于这样的供词,我觉得并不可信,所以才从那些刺客里暗中带出来一个单独审问。
“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年,是我的七弟轩辕赫玉,与我同母所生,小我两岁,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对医术和炼药非常有研究。
“有一种药用到人身上之后就会迫使那个人说真话,一旦扯了谎,半个时辰内就会腹烂而死。
“本来我并不想如此狠毒地结束那个刺客的性命,但他已经身中剧毒,继续活下去对他来说只会承受更大的痛苦,绝对没有任何好处。”
听他如此说了一番之后,凤九卿有些诧异。
“四皇子,我刚刚已经说了,不管做什么,你都有你的理由和立场,这些事你实在没必要和我解释。”
轩辕容锦却道:“因为我没有把你当外人,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认为我心狠手辣。”
言下之意,我已经将你凤九卿当成自己人了。
如果是不谙世事之人,定会因为一个皇子的信任而心生自满。
但凤九卿不是傻瓜。
轩辕容锦这是在逼着她表明立场。
他既然能对她如此坦白,要的,也同样是她的以诚相待。
这样的结果是凤九卿最不乐意见到的。
梦醒之后,她已经决定从此远离朝堂,避免参与夺位之战,没想到她千防万防,到底是没防过轩辕容锦的老谋深算。
见她不再言语,轩辕容锦也没继续逼她。
直到凤九卿下了马车,亲眼看着轩辕容锦离去,她吊着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回到家之后才得知,她爹的故友玄乐道长已经在几个时辰前离开了。临走前,倒是留了封书信给凤九卿。
信中提到,小半个月之后他会再来,到时候希望她能与自己一同去太华山学艺。
“九卿,你脸色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凤莫千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到自家女儿自打回府之后,始终心事重重,仿佛被什么事困扰了。
凤九卿不知道该如何向她爹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半晌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出府的时候,在望江楼看到宋家那位二公子宋如玉了。”
说着,又把今天在望江楼看到的一切如实地向凤莫千说了一遍。
闻言,凤莫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对于这个未来女婿,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想当年宋老爷带着聘礼上门提亲的时候,那宋如玉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谁能想到十几年之后,对方竟变成了那副模样。
倒不是说长得丑陋,宋二少爷的容貌绝对是拿得出手的,但宋二少爷的名声却烂到了极点。
凤莫千虽然对长女凤美瑶并不重视,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那种人受苦。
但是宋凤两家的婚约都订了,现在再反悔,恐怕以后也不好交代。
“爹,我瞧着那宋如玉实在不是个好东西,要是真把姐姐给嫁过去了,将来姐姐不会过得开心。”
凤莫千叹了口气。
“为父也很纠结这件事,不过你知道,我们凤家和宋家是几代的交情,虽然宋如玉是个不成气候的,但他爹却是个本分之人。我想,待你姐姐嫁过去之后,宋老爷就是顾念着我的面子,也不会让宋如玉太过为难你姐姐。”
父女俩正说着话,就听下人在外道:“二小姐,门外有位姓唐的少年,说有事相求。”
“姓唐?”
一时之间,凤九卿竟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她终于想到这姓唐的究竟是谁了,急忙对下人道:“叫他进来吧。”
忙活了一下午,她差点儿把唐浅给忘了。
“九卿,这姓唐的是谁啊?”
凤九卿也没瞒着,直接把今天上街遇到卖身葬母的唐浅一事解释了一遍。
凤莫千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错,你既然让他来凤府找你,将来又打算如何安置他?”
“唐浅家逢巨变,卖身葬母,相信一定是个苦命的孩子。他虽然不爱讲话、不爱笑,倒是看得出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至于如何安置,我已经想好了,把他留在身边,做个贴身护卫,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凤莫千不由得多看了凤九卿一眼。
说起来她这女儿,最近还真是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为父自然不会阻止,有些事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凤九卿应了一声,便抬腿步出了房门。
门外,已经将孝衫换下的唐浅,穿了一件补丁套着补丁的破烂衣裳。
虽然左脸上横着一块狰狞的伤疤,但如果只看右脸的话,不难看出,这唐浅绝对是个容貌俊俏的美男子。
见凤九卿穿着一身女装出来,那唐浅倒是愣了一下。
上午出银子买下自己的,明明是个公子,怎么一转眼工夫,对方就变成了位小姐呢?
不过就算心里有疑问,唐浅也没傻到直接问出来。
他上前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小人唐浅,奉命前来求见。”
凤九卿上下看了他一眼,笑着对他说:“我叫凤九卿,吏部尚书府的二小姐,你可以叫我九卿,也可以叫我小姐,你拣容易的叫就好。另外,我这个人不喜欢繁文缛节那一套,我出银子买下你,也无意将你视为奴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只要你时刻记得当时你回答我的那句话,我自会把你当成朋友看。
听到这里,唐浅不由得怔了怔。
他记得她问自己,如果买下他之后,他能为她做什么?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怎么?莫非你现在想变卦,不想为我赴汤蹈火了?”
唐浅摇了摇头,铿锵有力道:“无论何时,只要小姐不弃,那句话对你就永远有效。”
凤九卿见他表情严肃认真,不禁笑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说了,我不喜欢主子奴才那一套,你随意些就好。”
唐浅低头,默不作声。
凤九卿叹了口气。她真是无意将他当成奴才看的。
当时之所以会出手相帮,也完全是因为梦境之中唐浅这人留给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忠心而执着,只要被他认定是主人,他就会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不过人的性格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过来的。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对了,你脸上的疤留多久了?”
唐浅恭敬地答道:“已有十二年!”
“你现在多大?”
“十七!”
“也就是说,在你五岁那年,这疤就已经在你脸上留着了?”
唐浅点头。
“想治好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出银子带你去瞧大夫。”
唐浅答道:“脸只是一张皮而已,美和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说到这里,他抬手轻轻在那疤痕处抹了一把,眸底的目光不由得加深了几分,“而且它还可以时刻提醒我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有朝一日,若上天让我遇到当年赏赐我这道疤的那个人,我自然会全数奉送回去。”
凤九卿并不惊讶。
能对一个五岁孩子下如此狠手的,相信也不会是什么良善的好人。
“你说得对,容貌的美丑并不能代表良心的美丑,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些,我自然会尊重你。忙了一天,相信你也累了,待会儿我会吩咐人带你去梳洗,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说着,她召来彩霞,仔细吩咐了一番才让两个人离去。
姐妹亲情
今夜月色皎洁,夜风轻抚。
凤九卿负着手站在夜色下,回想了一下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心惊。
梦醒之后,上天让她与轩辕容锦提前相识,她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潜意识里她有种感觉,若再不及早抽身,今后发生的一切,将会脱离她的掌控。
到那时,命运的轮盘走回原来的轨迹,在她二十岁那年,恐怕她仍旧逃脱不了死亡的下场。想到这里,身体不由得生起一股冷意。
正准备抬腿回房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悠扬而凄美的琴音。
凤九卿微微怔了一下,这个时候能在府中抚琴的会是谁?
循着声音听去,是从冬阳阁的方向传来的。
冬阳阁是她姐姐的闺房,一时半晌倒忘了,几天前她姐姐已经从庙上回了凤府。
那琴音越来越凄美,越来越悲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伤心女子的无奈心声。
想到姐姐即将要嫁的那个宋家二少,凤九卿心底极不是滋味。
到底是姐妹一场,若姐姐真嫁得不好,将来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会舒坦。
循着琴音来到冬暖阁的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着粉衣的妙龄少女坐在石桌前,十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抚出动听的旋律。
石桌前站了两个使唤丫头,不远处,那个侍候在她姐姐身前的侍卫,也抱着一把剑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琴音戛然而止的时候,凤九卿蓦地回神。
抬眼,竟不经意地与凤美瑶四目相对。
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姐姐真是多才多艺,刚刚那首曲子很好听,一时之间我竟被姐姐美妙的琴音吸引了过来。”
凤美瑶羞涩地起身,轻声细语道:“妹妹,几个月不见,你出落得越发高挑漂亮了。”
“呃,比起姐姐,到底是差了几分。”
这倒不是凤九卿谦虚。
在容貌上她的确是略胜姐姐一筹,但若论起女人应该拥有的那些娇柔甜美之态,她可是半点儿不如凤美瑶。
“姐姐前阵子去庙上养病,现下身子骨可都好利索了?”
凤美瑶微不可闻地点头:“已经大好了,谢妹妹记挂着。”
“再过些日子,姐姐就要嫁人了,这些时日,爹爹一直让我和管家给姐姐张罗嫁妆呢。”
提到婚事,凤美瑶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眉宇之间也添了一些愁绪。
凤九卿眼角轻轻一瞟,就见那个守在不远处的侍卫,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
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径自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若妹妹帮得上忙的,定会全力以赴,做到令姐姐满意。”
凤美瑶只是低着头,咬着下唇,似乎很反感这个话题。
凤九卿也不恼怒,笑着道:“说起来,今儿我出府的时候,还看到我那未来的姐夫了呢。”
闻言,凤美瑶脸色变得更加不好,就连那侍卫也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副拼命隐忍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了?但凡要出嫁的姑娘,都应该开心才是,为何姐姐的眼底却染满愁容呢?”
这话就像踩到了凤美瑶的痛处,当她再抬起眼的时候,眼底已经积满了泪水。
“妹妹,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凤九卿被对方的泪水吓了一跳。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但水成她姐这样的,那绝对是朵奇葩啊。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并不想嫁给宋家的那位二少爷?”
凤美瑶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凤九卿不忍心继续刺激对方,负着双手走到对方面前,一字一句道:“如果死亡可以改变即将发生的这一切,你——愿意去死吗?”
“啊?”
十天之后,凤府的管家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到凤莫千面前一头跪倒,哑着嗓音道:“老爷不好啦,大小姐她……跌落山崖,不幸遇难了。”
“什么?”
正提着笔写折子的凤莫千闻言吓了好大一跳。
这时,就见不久前被凤九卿收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卫的唐浅,背着浑身狼狈不堪的凤九卿走了进来。
一进门,凤九卿便顶着一张大花脸一头扑到她爹的怀里。
“爹啊,可出大事了,今儿我陪姐姐去她常去的那个静安寺上香,结果途中遇到了劫匪,他们贪图姐姐的美色,想要强取豪夺,姐姐为求清白,竟……竟纵身跳了山崖。”
凤莫千被女儿哭得一颗心直抽搐。
这……这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呆了。
虽然心底并不疼惜长女,但美瑶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如今怎么就……凤九卿一边抱着她爹哭,一边偷偷在背后给唐浅和管家做手势,让他们没事就赶紧出去。
管家倒是没说什么,唐浅却摇头叹了口气,无声地离开了。
凤九卿又嘶声力竭地哭了一阵,一边哭还不忘一边解释,自己之所以命大,全是唐浅这个侍卫保护有功。
可惜姐姐身边那个侍卫却是个短命的,为救姐姐性命,也随着落了山崖。
她在声嘶力竭地哭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凤莫千看她顶着一张大花脸,形象实在狼狈,便皱着眉道:“你姐姐真的出事了?”
凤九卿用力点头,拍胸脯保证:“死得透透的,绝对不可能再活过来。”闻言,凤莫千突然“扑哧”一声乐了。
“爹,您笑啥?”
凤莫千伸手,在女儿的大花脸上抹了一把,沾了他满手泥污,他嫌恶地皱着眉哼道:“你也别演戏了,告诉我,你姐现在在哪里?”
凤九卿嘟了嘟嘴,一手抓过帕子,在自己的大花脸上擦了擦,笑道:“爹,我不是都说了吗,姐姐和她那忠心的侍卫葬身山崖,两个人全死透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
“您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全京城的百姓是全信了。”
为了演这场戏,她可是下足了苦功夫呢。
相信不出半日,她姐遭歹人追击被迫落崖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为何要这么做?”
凤莫千并不是傻子,也许一开始听凤九卿说美瑶死了他还有些震惊,但很快他就猜到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凤九卿倒也没成心瞒着她爹,假意哭闹了一通之后,便压着声音道:“姐姐不想嫁给宋如玉,相信爹在看清那宋二公子的为人之后,也一定不愿意让姐姐嫁到宋家受苦吧。”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谎称你姐死了,打算用这招欺骗宋家顺便毁婚?”
“爹果然聪明。”
她笑嘻嘻地伸出拇指比画了一下,却被凤莫千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训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也敢随便开玩笑,你就不怕惹下祸事,将咱们凤家的名声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吗?”
凤九卿闻言立刻不乐意了。
“爹,如果仁与义一定要拿亲人的幸福来换,您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宋如玉是什么人,相信爹你比我更清楚,况且姐姐自幼就是个苦命的人,她娘去得早,爹平日里又很少关心她。现在只为了维持凤家的仁与义,便狠心将姐姐往那火坑里推,您心知肚明,姐姐若嫁给宋家公子,将来肯定不会幸福。您又何必为了一些虚名,而为难自己的闺女呢?”
凤莫千没言语。九卿的话他又何尝不懂。
说起来,对于自己的长女,他的确是有几分愧疚的。
“爹,姐姐和她的侍卫感情十分深厚,就算未来的日子里她不在您身边侍候,但只要她和心爱之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咱们这些做亲人的就该替她感到开心。”
凤莫千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姐姐这次离开,身边可带足了盘缠?”“放心吧,爹,为了给姐姐凑足以后过日子的银子,我把您珍藏的几幅名画都卖了,卖了个好价钱,足够姐姐以后安稳度日了。”
凤莫千顿时瞪圆了眼,骂道:“你偷卖了我的字画?”这丫头,真是太欠教训了。
凤九卿急忙讨好道:“爹莫气,不过就是几幅字画嘛,比起姐姐的终身幸福,相信爹爹一定不会在意这件事。”
凤莫千被她气得没招,打又舍不得,骂又没有用,最后用力掐了她的小脸颊一记才解恨。
凤九卿假意哀叫一声,急忙讨饶,又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凤莫千哄开心了。
“虽然你瞒着我做这些事实在该打,但想到你是真心为你姐姐着想的,这件事就算了吧。”
叹了口气,凤莫千又道:“至于宋家那边,为父自会亲自处理,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和管家精心筹备一下你姐姐的葬礼。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
凤九卿自然点头答应。
很快,凤府就在凤九卿的张罗下办起了一场极其隆重的葬礼。
凤莫千也在第二天直接找到宋老爷去退了亲。
女儿都死了,两家的亲事自然就此作罢。
宋老爷虽然伤心,但人死如灯灭,他也不能勉强。
不过趁此机会,宋老爷倒是提了一下让凤家二女儿九卿顶替她姐姐嫁进宋家。
凤莫千当即便把这门亲事推了,只称自己的小女儿年纪还小,而且不服管教又泼辣厉害,亲事方面他自然是不能轻易做主的。
宋老爷见他执意,也就没再坚持。
葬礼举办得虽然体面,却并不夸张,三天葬礼完毕后,凤府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葬礼过后的第二天,凤九卿便接到一封没署名的信。
打开一看,里面只写了几个字:“一切安好,勿挂念。”
落款是一个“瑶”字。
凤九卿看过后,笑着将信烧成了灰烬。
又过了十多日,凤九卿带着她的贴身侍从唐浅,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太华山的路程。
当轩辕容锦忙完手边的事,直接来尚书府准备找凤九卿时,才得知她已经在几日前离开凤府,拜师学艺去了。
从凤府大门出来后,轩辕容锦纵身上马,阴着脸,回头看了看凤府那两道漆红的大门,唇边荡出一记冷笑。
凤九卿,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见面之前,我轩辕容锦发誓,定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