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故里
四年之后——
“前面就是承安,皇家猎场离那里不远,再往前走三十余里路程,咱们就能抵达京城了。小姐,你若累了,咱们可以先到承安暂歇脚程,反正京城近在咫尺,迟个一时半日,相信老爷不会怪罪你的。”
“唐浅,都说了你别总叫我小姐,我穿着男装,打扮成了公子模样,你该称我一声公子才是。”
被叫作唐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无力地摇头,继续赶车。
这辆由南向北行驶的马车上,坐着两位身材颀长的俊俏公子。
身穿青衣的那位修长挺拔,左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却掩不去他与生俱来的精悍之气。
他一本正经地驾着马车,眉宇间充满警觉,似乎在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变化。
至于身穿白衣的那位,则慵懒地斜靠在车门口。
两条腿不正经地搭在车檐上来回晃荡着,嘴里还衔了一根青草枝。
仔细一瞧,这白衣公子漂亮得竟有些不似真人。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玉簪高高挽起,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美得无法形容的桃花眼。
她嘴边噙笑,似有情又似无情。
衔在唇边的那根青草,更增添几许玩世不恭之意。
这俊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从太华山学成归来的凤家二小姐凤九卿。
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容貌、身高,以及那眉宇之间再也无法掩饰的自信与不羁。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四年过去,我终于得以学成出徒,带着我师父临行前交代给我的诸多宏愿,风风光光地下山回家了。”
面对凤九卿的大言不惭,唐浅表情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没记错,玄乐道长是受不了你继续留在太华山上搞破坏,所以才急着将你打包赶出了太华山。”
他这话绝对是铁打的事实。
自打四年前凤九卿上了太华山拜师学艺之后,原本平和宁静的太华山就成了她调皮撒野的福地。
玄乐道长经常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偏偏凤九卿古灵精怪又聪明绝顶,玄乐道长虽然时常被她气到吐血,但也十分疼爱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徒弟。
就这么折腾了整整四年,在凤九卿差点儿把太华山一把火烧光之后,玄乐道长终于受不了了。
当天夜里,便打好包袱将凤九卿主仆二人一脚踢下山,并耳提面命地吩咐,在他有生之年,休想再以任何借口踏上这太华山一步。
闻言,凤九卿哀怨地瞪了唐浅一眼,小声抱怨:“唐浅,你变坏了,上山之前你可是有名的老实娃,可是现在你居然学会调侃我了。”
唐浅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被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折腾了四年,他想不变精明都不行。
就在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小姑娘唱山歌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嘹亮,响在山间,荡气回肠。
凤九卿这人爱好不少,其中一项就是听歌,更何况那几个唱山歌的姑娘嗓音实在太好,让人忍不住就陶醉其中。
当歌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马车也缓缓驶到了一条小溪前。
只见溪水旁蹲了四五个娇小年轻的姑娘,她们正一边唱山歌,一边卖力洗着衣裳。
凤九卿让唐浅停下车子,扯嗓子对那几个姑娘喊:“小妹妹,你们刚刚唱的那是什么歌?”
正洗衣裳的几个小丫头闻言,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姿态潇洒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此时临近午时,阳光甚好,几个丫头被那白衣少年俊美无邪的容貌晃得都有些睁不开眼。
梦境之中的凤九卿为了复仇,被迫做了整整五年的男人。
或优雅,或潇洒,或邪魅,或内敛,无论怎样的姿态和形象,她都能学个十成十。
更何况她容貌生得极其精致,身材高挑修长,虽比不得七尺男儿健硕,但身穿一套男装的她,绝对能把翩翩公子的范儿一览无余地表现出来。
几个原本有说有唱的丫头,自打看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俊俏公子后,一个个都手足无措,小脸羞得通红。
山里的丫头世面原本见得就少,再加上凤九卿生得如此优秀,她们难免会感觉到压抑和紧张。
倒是其中一个丫头胆子大些,压低嗓子小声道:“那是咱们自己编的歌,就叫洗衣歌。”
凤九卿闻言,径自向几个丫头走去,脸上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刚刚那歌唱得可真好听,你们还会唱别的吗?会的话,再给我唱两首呗?”
她越是走近,那几个丫头的脸便越是涨红。
不远处坐在车上的唐浅不禁摇头叹息,又来了!
在这四年里,这小祖宗用这招真是不知道骗得多少无知少女为其倾倒。瞧瞧!眼下连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丫头都不肯放过。
这时,只见凤九卿从袖里摸出一包桂花糕,笑着道:“你们唱歌给我听,我请你们吃桂花糕,刚出炉没多久,还松软热乎呢。”
几个丫头一听,脸色更加红了,倒是之前那稍微有些胆大的,将自己的同伴扯了过去小声耳语了几句,其他几个丫头听了,犹豫了一会儿,也都点头。
“公子,咱们山里丫头唱的歌都是自己编的,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姐妹几个就给你唱两首,不过唱完了,你可别笑话咱们。”
凤九卿立刻笑了,在她看来,这些山里丫头不但淳朴憨直,还十分娇俏可爱。
几个丫头起初还有些害羞,但开口唱歌的时候可都不含糊,一个个如出谷黄莺,嗓音清脆,歌声嘹亮。
凤九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一屁股坐下来,一边听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
那些丫头们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全都来了精神,几乎使出看家的本事,一首接着一首唱。
也不知唱了多久,马车上的唐浅见太阳有西斜的架势,便上前在凤九卿耳边道:“玩一会儿就得了,再折腾下去,你小心这几个丫头吵着要和你一块儿回府去。”
凤九卿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
几个丫头虽然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却也知道这位公子是在夸赞她们呢。
临走前,凤九卿不但把自己买的那包桂花糕给了她们,顺便还从行李包中掏出了一堆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送了出去。
丫头们都挺开心,欢欢喜喜地接了礼物,乐颠颠地提着洗完的衣裳走了。
回头见唐浅绷着脸一脸不认同地看着自己,她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忍不住调侃道:“你整天绷着脸,都不觉得无趣吗?”
唐浅没言语,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姐,该上车启程了!”
凤九卿也不恼怒,迈开小方步,慢悠悠地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车行不远,就听一阵马蹄声呼啸传来。
还没等主仆二人回神,一只梅花小鹿便逃难般从两个人的车前经过。“咻——”
致命的羽箭从不远处射来,直奔那只梅花小鹿飞去。
就在小鹿即将被箭射中之际,凤九卿眯起双眼,将一直把玩在手中的那根青草用内力弹射出去。
羽箭倾斜,成功让小鹿避开一难,那小鹿回头看了凤九卿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撒腿跑远。
此时,浩浩荡荡的人马已经追赶了过来。
只见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男子身穿紫红锦袍,手提弓箭,头戴紫金冠,脚踩小朝靴。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出众,贵气逼人。
跟在那人身后的,是一溜的宫廷侍卫。
凤九卿抬头一瞧,心下顿时一怔。
轩辕君昊!
黑阙王朝当今皇帝和已故皇后的嫡亲长子,十二年前被赐封为太子,也是她凤九卿梦境之中死命追随的主子。
虽然这人最后败倒在轩辕容锦的手中,但无法否认,他在黑阙王朝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
当年她为报家仇,为求上位,成了他身边的一代谋臣。
本以为拥有庞大背景的轩辕君昊,最终能借他母系一族的力量成功上位。
没想到轩辕容锦的计谋更胜一筹,成功将他这个太子打压得毫无喘息之力,最终以狼狈之姿死在轩辕容锦的手中。
此时回想过往,这轩辕君昊之所以会败北,一方面是因为此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另一方面因为这人不但心胸狭窄善猜忌,还十分好色。
诸多缺点集于一身,就算他出身高贵,又有皇帝、皇后为他保驾护航,到底无法改变他最终失败的命运。
凤九卿不想与这人有过多牵扯。
可以说轩辕君昊和轩辕容锦一样,都是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忌。
拉着马缰的轩辕君昊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看着不远处的凤九卿,眼底闪着奇怪的光芒。
“车上是何人?你们不知道这里是皇家猎场吗?”
唐浅见状,刚要回话,就被凤九卿暗中拉了一把,她率先下车,脸上堆起得体的笑容。
“实在抱歉,我主仆二人有急事回京,途经此处只想寻条近路,没想到刚刚竟然惊扰到公子狩猎,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多加包涵。”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凤九卿虽然女扮男装,但她的容貌长相实在惊为天人,讲话又懂得控制分寸尺度。
就算马上的轩辕君昊贵为一朝太子,如今看到如此好相貌之人,心底的怒气也不由消退几分。
他仍旧倨傲地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向自己作揖讨饶的凤九卿,当他看仔细对方的长相之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刚刚远远望去,只觉得那公子生了一张俊美逼人的俏脸,此时走近一瞧,才发现眼前这张面孔实在令人称奇。最后一点儿怒意也因此消失殆尽,他唇边荡起温和的笑意:“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凤九卿心下冷笑。
“小人不过是一介草民,怕自己的名讳提出来会污了公子的耳朵,刚刚得罪之处望公子见谅,我主仆二人这就离开此地,不打扰公子狩猎雅兴。”
说完,深深作了一揖,转身上了马车,命唐浅速速离开。
轩辕君昊皱着眉,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景,不禁揉了揉下巴,心底暗叹。
真是可惜了!
刚刚那位小公子如果是个姑娘,他发誓,倾其所有,他也要将其纳为己有。
父女相见
连夜赶路,隔天中午,凤九卿便和唐浅回到京城吏部尚书府。
在凤府当差四年的管家见二小姐回来了,急忙忙差遣家人通知老爷这个喜讯。
没多久,凤莫千便疾步迎了出来。
四年了!
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闺女,凤莫千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爹,您不认得我啦?我是九卿啊。”
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凤九卿,丝毫没有当姑娘的自觉,风风火火地跑上前,一头就扎到她爹的怀里。
凤莫千真是又高兴又激动,女儿的个子如今已经快要和他一般高了。
要不是她刚刚喊自己爹,眼前这身穿男装的少年,他还真差点儿误当成是一位公子。
好半晌凤莫千才捏了捏对方圆润饱满的耳朵,笑骂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又把自己打扮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哎哟爹,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您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倾倒众生,这一路走来,真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狂蜂浪蝶蜂拥而至。我实在是不想惹麻烦, ;所以干脆女扮男装,也免得伤那些公子哥们的一颗玻璃心。”
候在不远处的唐浅直接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这小主子说的句句属实,但自恋到这种程度,那真是没的治了。
凤莫千却哭笑不得道:“哪有人这么夸赞自己的?”
“爹,难道您不觉得女儿生得貌似天仙,倾国倾城吗?”
凤莫千倒是被她给问怔了,好半晌才假装虎着脸道:“貌若天仙、倾国倾城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你师父玄乐道长前些日子可是写信给我了,说你这丫头调皮捣蛋,胡作非为,差点儿将太华山一把火给烧没了。”
凤九卿急忙解释:“误会误会,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我当时只是想表孝心给师父做一桌人间美味,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之际那厨房竟失了火……”
“所以你就被你师父直接赶出太华山了?”
凤九卿大言不惭道:“谁说我是被师父赶出太华山的?我这次之所以下山,可是专程来给爹您拜寿来了。再过些时日,就是爹您五十岁的寿辰,前些年我岁数还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可如今我已经年满十六岁,是个成年人,若不记挂着爹的生日,那可就真是不孝女了。”
这番话虽然说得有几分虚假,但听在凤莫千的耳里,却十分合他的心思。
上下仔细又瞧了瞧女儿的长相,不得不承认,他这小女儿还真是越大越漂亮,简直就是挑他和妻子身上的优点继承的。
想当年他之所以会对结发妻有那么深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另一方面,他那结发妻也真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绝妙人物了。
父女俩又说闹了一通,最后还是在管家的提醒下才发觉院子里实在不是叙旧的地方,这才回过神进了内宅。
到傍晚吃饭的时候,凤九卿仔细瞧着她爹,有些心酸道:“爹啊,记得四年前我走的时候,您英俊挺拔,健朗得比那二十岁小伙子还耐看,怎么才四年不见,连白头发都生了出来?”
凤莫千笑看了女儿一眼,“你都长大成人了,爹又怎么可能还像当年那般年轻?”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况且最近朝中局势不稳,很多事情都要爹亲自操劳,自古劳碌多烦忧,人老得自然也快了些。”
闻言,凤九卿不禁低问:“最近朝中是何种局势?”
依她推算,明康十九年绝对不是太平的一年,因为这个时候太子和轩辕容锦的争斗已经到了十分激烈的地步。
据她所知,朝中的大臣也因此分成了三个派系。
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轩辕容锦,还有一派是中立的,明哲保身,互不得罪。
她爹个性一向温和,且并不喜欢权力斗争,所以目前应该属于中立派。
“这话说起来还真是一言难尽。”
每当提及朝廷之事,凤莫千便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明康帝膝下几个年纪稍微小些的皇子逐渐长大成人后,明康帝就给他那些皇儿各自封了王分了府。
这些皇子之中,最出色的莫过于老四轩辕容锦了。
只可惜他母亲当年虽深受皇帝喜爱,但身份却有些尴尬。因为轩辕容锦的母妃沈若梅是明康帝兄长的妻子。
提起这件事,年青一代或许并不知晓,但上了年纪的朝臣,却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在明康帝登基称帝之前,黑阙王朝的国君是他的亲哥哥轩辕腾,也是黑阙王朝赫赫有名的“马上皇帝”。
轩辕腾虽然以武征天下,但他统治国家的手段却并不如他的功夫那般好。
上位几年之后,轩辕腾因厌倦宫廷生活,每日被国事烦扰,时间久了,身体竟渐渐出现了状况。
说起轩辕腾最令人称颂的,一个是他带兵杀敌的本事,一个就是他当年迎娶到身边的绝世美妃沈若梅。
沈若梅!黑阙王朝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女人。
美似天仙,体态婀娜,不知多少王孙贵族争相巴结。
可惜她进入后宫没多久,轩辕腾就因病过世,驾崩的时候膝下无儿无女,皇位便传给了他的胞弟,也就是现任皇帝轩辕毅。
当年轩辕毅上位之后,轩辕腾身边的大多数妻妾都被下令陪了葬,唯独沈若梅却被留了下来。
轩辕毅宣布,之所以会留下沈贵妃,是因为兄长去世之前曾留下口谕,希望他能好生照顾对方。
轩辕毅念及兄弟之情,就在兄长过世之后,将膝下无子嗣的沈贵妃直接纳入自己的后宫,其转嫁之后先后为明康帝生下两个儿子。
一个是四皇子轩辕容锦,另外一个就是七皇子轩辕赫玉。
虽然历史上弟弟娶嫂嫂的故事不在少数,但朝中臣子心中都明白,轩辕毅之所以会将当年的沈贵妃纳入自己的后宫,其实是有私心的。
那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是男人都会对其动心,轩辕毅虽重权势,但对沈贵妃也真是极其宠爱。
可惜沈贵妃再得宠,她毕竟侍奉过两任帝王,正因如此,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都不敌皇后嫡出的太子尊贵。
如今四皇子被封为肃王,七皇子则被封为瑞王。
在朝中当职的臣子都看得出来,不管从哪方面看,比起当朝太子,四皇子轩辕容锦都是略胜一筹。
也正是因为这样,众位朝臣才会意见不统一。
有的看好太子,有的看好四皇子,一来二去,朝中的形势便越来越严峻。
“爹,依您之见,太子此人如何?”
凤莫千笑了笑:“虽身份高贵,母族庞大,可余威不足,缺点诸多。”“那么四皇子呢?”
凤莫千想了一下,心头不由得一颤,半晌如实道:“足智多谋,能屈能伸,是个成大事的人。可惜……”他顿了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并非良善之人。”
“如此说来,爹是哪一方都不想偏帮了?”
凤莫千看了女儿一眼,凤九卿立刻笑道:“爹之前如此烦恼,不过就是因为这些朝堂琐事,但如果您趁此时机退出朝野,隐居乡田,这所有的一切也就都化为乌有不再存在了。”
这也是凤九卿这次回京的主要目的之一。
再过不久,太子和轩辕容锦之间的斗争就会越来越激烈。既然她不想再像梦境之中那样参与其中,自然也不会让她爹以身涉险。
而逃避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辞官回家,从此不问朝堂事。
凤莫千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叹口气:“这倒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这个提议的确很不错。不过之前为父之所以烦恼,是因为当今皇上,实在是越来越糊涂了。”
“噢?发生了何事?”
“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大胡子叔叔总来咱们家与爹爹一同喝酒吗?”“大胡子叔叔?爹说的,莫非是几年前故去的那位楚大将军?”
“正是,虽然几年前你楚叔叔过世了,但他膝下却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楚云亮。几年前,楚云亮被派往边境驻守,官职虽不如你楚叔叔高,但手下也统领着一帮人马。可惜不久之前,这楚云亮犯了事,皇上一气之下竟要砍他的脑袋。”
“啊?”
“两个月前楚云亮被押回京城等待处决,没想到半个月前,他竟然逃狱了。”
“所以爹爹之前一直就在烦恼这个?”
凤莫千点头。
“那楚云亮到底是我故友膝下唯一的血脉,如果真就这么死了……况且为父觉得,楚云亮所犯之事实在罪不至死,可皇上却执意要杀他,朝中几位大臣劝了,也无济于事。”
凤九卿慢慢低下头。
看来这明康帝不但年纪大了,连办事也越来越糊涂了。
“对了,九卿,当年你离京去太华山之后没多久,四王曾亲自来府找过你。”
“呃……”
“为父一直想问,你和四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九卿无力地笑笑:“我想,可能是四年前我和他在御花园曾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四皇子对我印象略微深刻了些吧。”
凤莫千不相信地挑挑眉,见女儿言语闪躲,也没再深问,只念了句:“那种人,到底是少惹为妙。”
“我知道了爹,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
事后父女俩又聊了一阵,当提到三个月前,宋家二少爷宋如玉竟死于花柳病的时候,凤九卿实在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凤莫千也十分感慨,幸亏当年自己没把女儿嫁给那么个玩意儿,不然如今的美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凤九卿了无睡意,跑到院中的石桌前坐着看星星,好半晌忍不住对坐在屋顶的唐浅道:“我发现京城的星星,没有太华山上的亮。”
唐浅垂着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京城还是太华山,星星都是一样的,你之所以会觉得太华山上的更亮一些,是因为你对这个地方有着本能的抗拒。”
凤九卿不肯承认自己被他说中心事,拾起桌上的一片落叶,“咻”的一声,飞向房顶。
唐浅轻松地将那片落叶夹在两指之间,慢慢放到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凤九卿支着下巴听了半晌,直到一曲完毕,才伸着懒腰起身。
“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若遇到合适的姑娘,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娶媳妇生娃。”
说着,她晃晃悠悠地向屋里走去,准备睡觉。
唐浅如星子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凤九卿的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眼中,才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夜色微凉,他仰躺在房顶,却了无睡意……
再遇对头
回京城没几天,凤九卿就在府里待不住了,不停地向府里的人打听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月阳楼有个小歌姬唱曲好听,她当下便换了身月白色的男装,将自己打扮成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尚书府。
月阳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当唐浅得知小主子居然要带他逛酒楼的时候,脸色顿时阴暗了几分。
凤九卿却笑着劝道:“咱们去月阳楼只是听楼里的姑娘唱歌弹曲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对于这番话,唐浅的回应是直接不理她。
这凤九卿在太华山的时候就调皮捣蛋,如今下了山,回了京城,眼看还是不肯消停下来。
算了,不管小主子怎么折腾,他知道她都是个做事极有分寸的人。
胡闹归胡闹,真到正经事的时候,凤九卿可是比谁都精明。
月阳楼的老板名叫花月容,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儿,如今年老色衰,可眉宇之间却仍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一些风韵。
当看到凤九卿和唐浅一前一后踏进月阳楼的时候,她立刻扯着软嫩的嗓子迎过去,“哟,这是打哪儿来的俊俏公子,可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啊。”凤九卿姿态潇洒地摇着一把象牙骨扇,迈着优雅得体的小方步,大大咧
咧地进了月阳楼,对老板道:“听说你这楼里有位名叫怜儿的姑娘唱曲儿十分好听,本公子初到京城便慕名而来,非常想见识一下这位怜儿姑娘。”
说话的同时,伸手摸出一锭银子,姿态潇洒地向老板丢了过去。
对方急忙将银子接了,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公子您等好,我这就给您把怜儿叫来。”
没一会儿就有杂役过来,小心赔着笑,对凤九卿说:“怜儿姑娘正在闺房里候着公子呢,若公子不弃,请到怜儿姑娘的房里听她弹琴唱曲儿。”
凤九卿闻言,也没辩驳。
倒是唐浅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被凤九卿瞪了一眼,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来到怜儿房里之后,才发现她这小闺房虽然不大,布置得却十分雅致。
那名叫怜儿的姑娘,生得并不是极美,却小巧可人,眉清目秀。
当她看到凤九卿的时候,一张俏脸忍不住染满红晕。
因为凤九卿的样貌实在太过优秀,女装打扮的她,倾国倾城貌似谪仙;男装打扮的她,又帅气俊朗玉树临风。
怜儿乖巧地上前微微一福,细声细语道:“公子想听些什么?”
凤九卿也没和她客气,她今儿真是特意来听曲子的。
所以屁股刚刚落座,她便直接对怜儿道:“拣你拿手的给本公子弹唱几曲。”
怜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十指抚上琴弦,拨出一段悠美的前奏。
张嘴开唱的时候,只觉那声音娇嫩柔美,扣人心弦。比起那几个山里丫头,更增添了妩媚华丽之色。
这也难怪,月阳楼里的姑娘都是经过精心调教之后才敢出来与客人见面的。若唱得不好,下次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捧她的场。
凤九卿听得十分尽兴,听得高兴的时候,还一边拍着大腿打着拍子,一边小声地跟着直哼哼。
楼下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
没过多久,就听门外有人高喊:“都把房门打开,奉命搜查朝廷逃犯,所有人都留在房里不准动……”
那怜儿闻言,手下一滑,琴音走调,发出一个极其难听的声音。
唐浅依旧酷酷地站着,眉头拧到了一起。
凤九卿忍不住皱眉,气恼地骂了一声:“这搜逃犯怎么都搜到酒楼来了?难道这个时候,逃犯还有心情来酒楼吗?”
正说着,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几个官兵打扮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对着里面嚷嚷:“屋里都有什么人,如实相报,一旦隐瞒,将立刻抓捕入狱。”
凤九卿保持着原有的坐姿看了那几个官兵一眼:“这屋子里只有本公子主仆,以及那唱曲的姑娘共三人,这位官爷你要查就快查,查完了好转身闪人,别打扰本公子听曲儿的好兴致。”
听曲儿听到一半被打扰,和吃饭吃到一半被打扰一样令人心烦。
“这房间里有多少个人,还要搜查之后才能定论,本王怎么知道你们没把朝廷逃犯给藏在里面?”
伴着这道低沉的声音,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蟒袍的年轻男子骤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那人身材颀长高大,黑缎暗花的蟒袍上用丝线绣着四团五爪金龙。
头戴束发银冠,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态。
当凤九卿看清此人的面貌时,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啊?她只是来月阳楼听小歌姬唱个曲儿,也能遇到生命中的头号死对头。
四年过去了,曾经那个不及弱冠的十五岁少年,已经生得越发俊美逼人,长身玉立。
那慑人的气势以及无法掩饰的帝王之姿,比起四年前真是越发明显。
她僵硬地笑了笑,早就听她爹说,已经被封为肃王的轩辕容锦,如今暂管刑部一职。
只是万万没想到,四年不见,两个人重逢时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之前那几个嚣张的官兵见轩辕容锦出现,一时之间跪倒了一地,嘴里恭敬地喊着四王千岁。
那名叫怜儿的姑娘见此架势,吓得浑身发抖,双膝一软,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凤九卿见状,深知自己无处可躲,扯着唐浅,也一同跪了下来。
如今的轩辕容锦早已不是四年前无权无势的四皇子了。
一旦被封了王,身份自然提高了几个等次,凤九卿只盼着这人最好没认出她,把她当个普通客人打发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她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眼前隐约有袍摆在晃动,对方渐渐走近自己,就在她无比紧张之际,下巴突然被抬了起来。
“四年不见,九卿,你出落得真是越来越令人赏心悦目了。”
被迫望进那深不见底的眸中,凤九卿听到了自己心脏在狂跳的声音。
他认出她了!
即使四年过去,她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这轩辕容锦依旧能一眼认出她来。
他嘴边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声音低柔而富有磁性:“事实上本王一直有个疑问,四年前你为何会不告而别?”
“呃……”
凤九卿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倒是唐浅看出了她眼底的畏惧,虽然自己跪在地上,但不驯的眼神已经无情地看向轩辕容锦,大有对方如果敢伤害自家小主子一分一毫,他就会与之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轩辕容锦很快感受到来自唐浅阴鸷的眼神,他微眯着双眸,冷冷看过去。
两个男人之间一闪即逝的敌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可怕。
凤九卿急忙在暗中拉了唐浅一把,这世上有人可以得罪,有人却不可以得罪。
唐浅一心护主并无错处,但如果得罪了轩辕容锦这个活阎王,对两个人可没好处。
轩辕容锦敏锐地看到她那个小动作,表情顿时不悦起来。
“不久前有朝廷钦犯越狱而逃,目前刑部正大力搜捕,拿他归案,皇上对此事十分重视,命本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犯人。”
他伸手扶了一把,将凤九卿拉了起来:“没想到初踏月阳楼便偶逢故人,对本王来说,这还真是天大的收获。”
凤九卿心底腹诽,对你来说是天大的收获,对我来说这则是天大的不幸。
表面上她却露出世故的笑容:“能在四年之后偶遇四王,也是我凤九卿的荣幸。不过四王,刚刚我一直在这里听曲儿,实在没见过什么逃犯经过。”
轩辕容锦笑了笑,目光直接落到不远处的怜儿身上。
“有人看到朝廷逃犯进了月阳楼,你知道什么最好如实招来,若是有所隐瞒……”
他“哼”笑一声:“下场绝对不是你一个小歌姬能承受得起的。”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重,但怜儿却被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瘦小的身子仿佛在不着痕迹地向衣柜的方向挪了几分。
凤九卿不由得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看着那一人来高的衣柜,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四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只是个小歌姬,就算是借给她天大的胆子,相信也不敢窝藏朝廷钦犯。”
就在这时,轩辕容锦的心腹之一江龙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无视房间众人,直接到他主子面前低声耳语了一番。
轩辕容锦闻言,眼神眯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淡定。
“既然你出头为她担保,本王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听说下个月初五是凤大人的寿辰,届时,本王会亲自到场送上一份贺礼的。”
“王爷有心了。”
轩辕容锦再次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浅,轻笑一声,又道:“本王府中还有些私事急着处理,稍后本王会再与你联络。”
不等凤九卿答话,轩辕容锦已经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此地。
房间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半晌,凤九卿转身将门掩好,双眼直直瞪向那瘫跪在地上的怜儿。
“说吧,你将那个逃犯藏在什么地方了?”
怜儿闻言,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就在她战战兢兢的时候,那一人来高的衣柜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