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某时,地球成了一个变态发达的地方。这里有着高科技,但同时是一个被垃圾填满的星球。人们在继续生产,工厂在继续运转,但只是为少量高大上们提供财富,高大上们居住在地球轨道上。飘浮的巨大银白色人造卫星里,鸟语花香,窗明几净。
这是一部电影。看这部电影时,正在俄航的班机上,没有了字幕组的帮助,只能看个大概。按好莱坞的套路,自然要有英雄,去终结这不公正的世界,这一点倒是好懂。
这几天查阅资料,知道这部电影是《极乐空间》(Elysium),2013年上映的新片,QED国际媒体权利资本公司的制作,导演是出品过《第九区》的南非导演尼尔·布洛姆坎普。影片的介绍说,2159年,世界分成权贵和其他人。权贵们居住在人造宇宙都市“极乐空间”,永无疾病;其他人居住在恶臭的地球,时刻面临死亡。
今天,我们都知道“社会分层”。当分层在地球上展开时,即使在最不公正的状况下,社会成员也不无稀少的流动,而且所有人共享基本的生活空间,例如大地、海洋、空气、气候等等。但当社会分层以“极乐空间”和地球来展现时,人类就变成了两种不同的生物,一种在天空,一种在地上,真正的天壤之别。
但即便如此,两种生物之间并非没有“交流”,生活在地上的人类需要生产,但全部的意义不过是为天空人类创造价值,天空社会既是权力中心、财富中心,同时也是“意义中心”。天空人类的个体,才具有生活的意义,成为“自由发展”的主体。地上人类的存在仍是必要的,如同骡马的存在是必要的。骡马本身没有意义,其生命的意义仅在于人需要它们拉磨而已。
《极乐空间》既是关于未来的一种反乌托邦科幻,也可视为对现实的“社会分层”的本质性透视。
从科学幻想来说,未来某日,如果有必要、有可能,人类的权贵未必不可以将地球遗弃给人类中的骡马们,而制造出天空城市、宇宙社区,反正只要能够拥有法律、警察、货币、金融等体系来保证多数人仍在地球上卖力干活就行。
如果视之为“社会分层”理论的本质解读,那么《极度空间》相当于把社会分层推到极致的程度,揭示出现实社会秩序在地平面上展开而形成的致人麻痹的平等假相或公平幻觉。现实世界中,人们貌似在共享各种环境,让人产生“努力就能上升”的感觉,但社会阶层的分离度、界线,以及阶层位置的牢固性,或有形或无形,其实都是难以突破的。
古希腊、古罗马的奴隶、自由民与贵族,印度的种姓,等等,是有形而且牢固的;现代的权力拥有权、资本拥有者与民众的区别,是有形而且看似可消除的,但真正得以完成“向上流动”的人,仍是凤毛麟角,只是人们往往把“丑小鸭变白天鹅”的童话想象成高复制性的范本,从而维系了某种希望,事实是极乐世界的秩序维护者会击落所有企图飞往极乐世界的飞船。
地球被遗弃给地上人类,天空人类如同蜂王蜂后一般,享受地上人类工蜂式的奉献,某种程度上,已在人类亘古而来的劳心者与劳力者、权贵与平民、资本与劳动之间体现了。人类区隔的规则会变化,但一个领主与一个役夫、一个豪强与一个黎民、一个资本家与一个工人之间,话语权、行动力并不均衡,只是让人接受规则也接受不均衡,并将不均衡视为“合理”。无论形成分层的规则是什么,都不免有“阶层固化”的倾向,以形成“社会传统”和“稳定性”。天空人类和地上人类、获得者与被遗弃者,只有在规则变化的时期,才会交换迅速,在规则的稳固期则相当固化。
《极乐空间》不过将事情推导向极致的程度,警醒人们看到这些,就像《等待戈多》《椅子》等现代戏剧,用无意义的絮语和堆满舞台的椅子等荒谬场景,让人看到自己在现代状况下的真实处境。
维基百科说,《极乐空间》曾邀请著名说唱歌手埃米纳姆出演该片的男主角,但埃米纳姆要求该片必须在他的家乡底特律拍摄,而这不是片方的选择。底特律,正是一座有些被遗弃意味的城市,高大上们迁移,留下来的多是底层人。最终《极乐世界》中的未来被遗弃的地球场景是在墨西哥城外的伊斯塔帕拉帕郊区拍摄,极乐世界的场景则是在温哥华以及墨西哥城外的威斯基鲁康郊区。伊斯塔帕拉帕,正是墨西哥城东部的贫民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几乎是全城最贫穷的人。温哥华不用多说,威斯基鲁康则是墨西哥城西部拥有高档酒店、科技建筑、购物中心的区域。
贫民窟与发达社区,是被遗弃的地球和“极乐空间”在现世中的象征性存在。贫民窟中的人类与发达社区中的人类,多少也类似于地上人类和天空人类。
第十章衰老之念谁免此?砌成遗恨无重数——2013奥斯卡颁奖巡回点评之最佳外语片《爱》
张冠仁
说起《爱》的导演,他是奥地利国宝级导演迈克尔·哈内克。
我在悉尼大学读书的时候,上课总喜欢戴帽子的理查德·史密斯老师第一堂电影理论课滔滔不绝说了一个半小时之后,从包里挑了一盘哈内克1997年的作品《滑稽游戏》(《Funny Games》)播放。
放这部电影之前,他憋着坏笑说等会儿看大家反应。结果等电影放完,所有人都是无一例外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在一场赤裸裸的毫无犯罪动机的暴力观影过程中,观影者的情绪变化,从早期的疑惑进而恐惧厌恶但又同时忍不住继续观摩,进而发泄自己内心情绪的完整过程外化成了暴力帮凶或者跟随者。此片之后,迈克尔·哈内克在我心中奠定了稳固地位,其作品有“冰山”一般的标识度,执着于探究人性中关于暴力的源泉。
无论第85届奥斯卡最佳电影最佳导演这两项最大的奖项颁给了谁。反正在我心里,2012年度最好最彻底的电影都非《爱》莫属。
这是一部让你看完之后,长叹一口气,琢磨一下生而为人,此生为何的电影。在探究人性深度的层面之上,其他几部最佳电影提名的作品:包括《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逃离德黑兰》。前者涉及了人类终极孤独如何自处的问题。后者成功地在胶片上复刻历史,再次宣扬了美国式主旋律。从奥斯卡前面84届历史来看,许多年之后充其量也就是《撞车》这个级别强调政治正确的电影。而《爱》显然超出了讨论政治正确这个范畴。
我看《爱》是在2012年6月份的悉尼电影节上,市中心的宫殿电影院装饰风格是老欧洲范儿和本片倒是颇为应景,对白大部分是法语,配之以英文字幕,电影放完后,现场居然有观众起立鼓掌,要知道这对于天性喜欢穿着夹脚拖捧着爆米花吹空调的澳大利亚人来说殊为难得。
本片获得2012年度戛纳电影节最佳电影奖,其内核残忍而直接,导演温情脉脉克制了80%的篇幅之后,才决定图穷匕乃见地把人性赤裸裸摊开让你看两分钟,然后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和颜悦色。哈内克在情感面前保持一名圣徒般的冷静,哲学家般地思考。125分钟内将一对老夫妻的家务戏拍得水滴石穿般地细腻。
说来也巧,这届悉尼电影节还选了许鞍华的《桃姐》。两部电影题材很类似,都是老太太忽然中风,男人怎么办的主题。不过前者是高级知识分子钢琴女教授,而后者是一个一辈子没结婚的香港中产阶级家佣。其实电影作为一项大众意识形态产品,有很强烈的时代意识投射。失落的“香港”和失落的“欧洲”是世界经济危机下的双生儿。其中,老欧洲是受影响最大的,从货币单位到集体意识都面临巨大的冲击。这种从经济带来的焦虑感自然而然影响了电影创作。但《爱》跳跃出这一层面,跳出仅仅作为老欧洲在经济中风里如何自处的隐喻,找到了一个人性普遍层面的问题:当你内心的自私与邪恶并存的时候,当生命的尊严和生命本身产生冲突的时候,你究竟该如何选择取舍?作为一部大部分戏份在封闭空间内,主人公只有老先生和老太太的电影,剧本难写,导演难导,演员更难演。作为当年《广岛之恋》的主演,已经高达85岁高龄的埃玛妞·丽娃(奥斯卡颁奖之日正是她86岁生日)奉献了一场内心汹涌如史诗而外表宁静似平湖的卓越表演。是的,她居然会在最佳女主演角逐中输给90后詹妮弗·劳伦斯,实在令人费解。
那么既然都是同题作文,《爱》和《桃姐》为啥一个金棕榈一个金马奖?差别就在于思想深度。前者写的是人性中阴暗面自私与爱裹挟不清的暧昧地带,而后者核心依然停留在伦理道德范畴,道德是后天社会性,为约束人性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后设的,从那么多年的人类发展史来看,道德和人性的倾轧是永恒主题,试图用道德约束人性往往是勉为其难力有不逮的。
从剧本结构来看:《爱》严格遵守两个人物内心戏的节奏,层层剥开几乎没有旁人对话,男主人公的戏份全靠动作一锤一锤敲打焊接。而《桃姐》焦点比较散乱,比如编剧笔尖一荡就写到了抢戏的坚叔,看起来热闹但其实这种配角并不太难写。
《爱》里面有一场戏极为动人:老太太还没崩溃前,吃早饭突然要看相册,前景是老头吃早餐,后景是老太瘫痪只能用左手翻年轻时的相册。她:“It’s beautiful.”老头:“What?”她:“Life.”她停顿了一下说:“Too long.”那一个瞬间,全场寂静,即使连一只不小心路过此间的玻璃杯都为之心碎。
本届奥斯卡除了给《爱》最佳外语片奖项之外,还罕见地提名它为最佳导演、最佳电影、最佳外语片三项最重要大奖。这本身就说明了对《爱》的认可。君不见连本·阿弗莱克,这位好莱坞未来20年的斯皮尔伯格不也落选了最佳导演提名吗?最佳外语片相当于独立于好莱坞电影工业之外最重要的奖项,一如FIBA(国际篮球协会)之于NBA。得奖就相当于评委集体致敬了,很难再进一步了,否则致整个好莱坞电影工业于何地?
老欧洲的阶层传统是直来直往的美国佬看不惯的。如果说《泰坦尼克号》代表了好莱坞骨子里的屌丝逆袭,迎合广大赤脚群众的反阶层价值观,是小皮匠趁兵荒马乱暗算了白富美一道的话。是的,我始终认为但凡下了大船,这两人就没办法天长地久了。突如其来的死亡是保存爱情不过期的最佳形式。
那么作为反奇观电影的主流阵地,欧洲小众电影们就该像《爱》这么拍!即使永远无法主流,永远没办法获得所有人的掌声。不是连唐诺都认为在台湾一本好书的出版不过就是两千本的奇迹吗,谁敢说小众的胜利就不算胜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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