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春妹
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使我由正常人一变而成为喑哑残障,其中的人情冷暧,常令人垂泪。坦白说,我对人生是有些失望的,尤其在工作上受到的排斥和冷漠,使我几乎已提不起求职的勇气。但生存的问题,逼得我必须再三地去怀抱希望,再次接受被拒绝的打击和刺伤。
辗转多次之后,我通过社政单位的安排与推荐,进入一家新闻传播机构任职,负责静态资料的管理。这工作不仅非常适合我,且同事对我也非常友善、关怀,使我对人生又充满了期望和勇气。
不久,发生了一件轰动的新闻事件,同仁们为了抢新闻、发布新闻莫不忙得焦头烂额。为了配合新闻,我这资料、档案的调卷管理工作霎时变得非常重要,不断地要推出背景资料以提供新闻后勤支援。同仁要求资料支持非常急迫,而我的喑哑残障带来了工作上沟通的障碍和难度,不仅延误了宝贵的时间,也出了不少的差错。
事后,由于同仁的抱怨,使得单位主管重新检查我在此工作上的适宜性,因此,有了将我调离现职之意。这其实不仅为了单位,也是为我好。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我所热爱的工作,我急急跑去向主管拍胸脯保证,我可以认真学,可以在速度上加倍。
从主管的眼神、表情中,我得悉我是不可能再干此工作了,这对我真是致命的打击。由于怀疑心作祟,我发现同仁们不仅不再如以往那般和善,而且常常在周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以往,同事间有任何活动都会邀我参加,但最近他们每星期一、三、五晚上都有活动,地点就在办公室,却再也不通知我,我也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憋着实在难受,我便趁着一个晚上他们办活动时,故意装作东西忘在办公室而回去拿取。
当我打开大门时,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而我更是吓了一跳。原来他们不是在办土风舞会、桥牌或插花、纸雕等活动,而是他们请了手语老师在教他们学手语,不仅单位同仁个个都到齐,连单位主管也到了。
他们为了改善与我工作沟通上的困难,每个人都放弃了下班休闲时间,认真地学手语,来迁就我、配合我的工作。原来为了不把我调走,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宽容。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的无知,也发现人性的崇高和真诚;第一次,我流下的不是怨恨、感伤的泪水,而是感谢的泪水。
福分
◆文/佚名
倩长得漂亮,很多人这么说。倩便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倩没了男人。她的男人早些时得了绝症,急匆匆地走了。街上的人都说他长得丑,没能耐消受倩。于是倩便也就没了伤悲,不觉得愧疚男人什么了。
倩再嫁的男人叫枫。枫长得人高马大,特别有钱。枫的富有始终是个谜,枫几乎是一夜间就发了大财。娶倩的那天,整条街都闹将起来,一辆彩车开路,后面一排带花环的高档车随着;仅鞭炮灰。清扫工就推走了两车。老邻居都说倩有福分,八字里注定了的。
枫对倩很好,钱随倩花,街上唯一的一间精品屋好像是专门为倩开的。倩常去转转,有什么新式样的服装倩就顺手拎回家,枫见了就咧开嘴说倩有眼力。枫偶尔有空儿也会开着车带着倩去游山、钓鱼、看午夜场……一日,倩去街里吃完早茶回来,一进院便发觉气氛不对,白天很少在家的枫的车停在了院子里。倩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在门厅里倩就听到枫与一个女人的调笑声……倩怒火中烧,她想起了临别出嫁时妈妈告诉她的一句话:第一次同男人打架一定要占上风,否则注定这辈子要受气。倩一脚蹬开门,没等开口,却被枫一脚又给蹬了出来,随后传出枫的骂声:“妈的!供你吃,供你穿,你就别管闲事,不愿呆就走人!”第一仗倩以失败告终,没办法,只得隔着门喊了几声:“你能耐,要瞎扯滚到外边去!别在家里闹我的眼睛!”
枫也听话,从此便再也没把别的女人领回家,只是自己回家的次数愈来愈少。倩依旧是买衣服、吃早茶。忽然有一天倩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郁闷成疾,恐怕没几天活头了。临闭眼的前夕,枫赶到了医院,哭成泪人似的。枫对倩说:“其实我真的是喜欢你,但你干嘛那么认真。我能丢下这个家吗?”
倩死了。临下葬的那天,枫组织了一个庞大的送葬车队,仅花圈就装了八汽车,吹吹打打闹了整三天。老邻居们见了都说:“倩这孩子有福气,活着风光,死了也这么风光。”
人生路上何须惆怅,天涯海角总有知音,把握机会珍惜缘分,祝愿我们友谊长青。
水仙花
◆文/佚名
所有黯淡的故事与心情一下子被你拨亮了,在寒冷的季节。你纯净的气息便像一只小巧的火炉温暖着我。
啊,水仙花,站在清水中的小女子,你温柔犹如一阕婉约隽永的宋词耐人寻味,吐纳之间,满室幽香飘浮,一种悠远的感动徐徐升腾,芬芳着人类的心灵。
让我们微笑着,友好地握住手。握手之间,所有的不快都会忘掉,留下来的只有友谊。
啊,水仙花,你没有任何矫作,你把心中一切的倾吐与品质打开,让人看到6片洁白的花瓣以及藏在蕊中的3朵黄色的火焰。
啊,水仙花,那是你洁白一生的灵魂与梦想,安安静静,默守一方的水域,绰约绽放,打动世间的真诚,击溃所有的污浊与虚伪。
啊,水仙花,你婀娜而不做作。娇弱而刚强在孤寂的日子里,你坦然含笑,追寻着朴素生活中最闪亮的记忆;欢乐的日子里,你也不因此而忘形,却精心酿造生活中最甜的蜜。
啊,水仙花,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你总是扬着清纯的脸庞,迎向遥远的春天,向往着明媚和浪漫,那些美好的事情也就越来越近了。知道吗,你是另一种可爱的迎春花啊。你犹如一缕光芒,照亮了自己,温暖了他人。你不仅仅是水中的仙子,也是我梦中的仙子。
揣着感动上路
◆文/佚名
15年前,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海龙师范学校。我清楚地记得,当通知书发下来时,整个山村轰动了!因为我是山沟沟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女孩儿。亲朋好友都来看我,向我祝贺,我被这浓浓的情义感动了!入学那天也很特别,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断。生病的父亲和瘦弱的母亲,硬是背着行李送我走过十里泥泞的家乡小路,我一次又一次地说:“爸、妈,不用送了,我自己能行!”可是他们并不理我,仍然一个劲地朝前走。汽车来了,母亲眼里闪着泪花说:“蓉儿,出门在外要当心。钱,妈给你缝在衬衣口袋里了。你爱吃的瓜子,妈也给你剥了一袋,放在背包里了……”父亲说:“去吧,好好学习,别给爸爸丢脸……”望着过早爬上父亲眼角的一道道皱纹,望着母亲那被秋雨打湿的缕缕白发,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就这样,我揣着亲情的感动上路了。这种亲情的感动,足以让我回报一生!
4年的师范生活转眼就过去了。毕业后,我被分到姜家街中学。后来,我结了婚,虽然与丈夫过着牛郎织女,天各一方的生活,然而彼此心中凝聚着牵挂与思念。丈夫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回来一些小礼物;在我生日时,总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即使是一枚小小的生日贺卡,也会让我感动许久。我把点点滴滴的爱贮存起来,营造一个温馨的世界,这就是爱情的感动。揣着爱情的感动上路,才使人们风雨同舟,患难相依;揣着爱情的感动上路,才使我们走过坎坷,走出沼泽。这份爱情的感动,足以让我守候一生!
调入大湾后,我举目无亲,独自跋涉,又是大湾的全体教师向我伸出了友爱之手。我忘不了那天胃病发作时,乌彬老师送我回家的情景;忘不了打点滴时,李桂香老师给我端来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忘不了孩子生病住院时,侯淑梅老师的倾囊相助;更忘不了婆母突然病故时,各位老师为我分忧的情景……是他们让我撑直了脊梁,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这是友情的感动!多年来,我一直把这份沉甸甸的友情储存在心中,把它当作无价的珍品。这份友情的感动,将鼓励我奋斗一生!
人世间亘古不变的是亲情,忠贞不渝的是爱情,刻骨铭心的是友情。揣着感动上路,我不再感到困惑;揣着感动上路,我不再有贫穷的感觉。当然,揣着感动上路,我也不再感到轻松。因为那份感动其实也是一份很重的责任。它让我的心无法浮起来,让我的身子无法飘起来。让我的头脑更冷静,让我的脚印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深,更直!
让记忆顺着友谊的脉络,寻回往日美好的时光。祝您欢乐年年,平安幸福。
增高鞋垫
◆文/佚名
毛丫是杨树屯唯一的读书女。
虽说是山里妹子,但毛丫长得细皮嫩肉文文静静,很惹大人们喜欢。唯一的不足像她爹“二人转”一样,毛丫个矮,还不足1.52米……但毛丫争气、要强,苦读书本,终于考上了省师范学院。
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
乐得毛丫妈逢人便夸“闺女灵”。
喜得毛丫爹整日捧着“戏匣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二人转……日子虽过得很紧巴,但毛丫爹还是决心供毛丫念“大书”。
毛丫豪情万丈地来到了师范学院。
但很快,她那不足1.52米的个头就成了同学们谈论的话题:“嘻嘻……女武大……哈哈……”
毛丫羞惭,惊惧,惶恐不安……
她开始恨爹,恨爹那不足1.50米的个儿。
暑假,毛丫回到家,冲娘要40元钱。
“要那么多……做啥?”娘小心翼翼地问。
“买鞋!”
“啥鞋?这贵?”娘声音更轻。
“带跟的!”
“为啥偏买带跟的?贵,又不便脚,还……”
“为啥?为啥?谁让你们给我这小个儿?”
她冲娘嚷,眼却瞪着爹。
爹呆望着她,匣子捧在手里,却忘了听那平日最喜欢听的“王二姐思夫”。
从此,爹变得沉默了,也不再听二人转,却专门听起了广告节目……临开学的前几天,爹突然去省城了。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爹回来了,眼底眉梢流露着喜悦,还罩着一层神秘感。他打开绿布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双崭新的,黑得发亮的黑皮鞋垫:“丫,这是爹给你买的鞋垫,增高的,穿了就会长高,匣子里说的,管灵……”
爹眼里满溢着慈爱的笑……
爹还是爱唱二人转,手中却再也不见那“戏匣子”……鞋垫穿了,但毛丫仍旧没长,还是1.52米。
但毛丫却再也不觉得自己矮。
更不觉得爹矮……
朋友:用我们年轻的心,回应那爱雪的召唤。友爱将扫去冬的冷漠,带来春的温馨。
拥有真实
◆文/佚名
拥有蓝天,你能懂得什么是广阔;拥有大海,你能感受到惊心动魄;拥有真实,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人海茫茫,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你擅自揣着勇气和信心流浪,是否能跨过千难万险,而不改如初的容颜?芸芸众生,时时刻刻都在展现自己的风采,你是否能凭着血气方刚,闯荡出自己的辉煌,而不改纯真的模样?
学习需要激烈而有意义的竞争,而竞争又需要对手。彼此学习,相互竞争,必有助于学习。
我们每个人都责无旁贷地努力生活,而又有多少人为了鲜花和掌声,小丑般把真实敷衍;又有多少人为直上青云,甘愿学牵牛花攀援。这不是生活,是表演。真正的生活是一种美,一种踏踏实实的求索。莲美在自然,人美在真实。
拥有真实吧!用你的执着和努力闯出一片天空;用你的勤奋和坚韧开拓一方净土。人生的每一次重复和开始,都是一种回归,成功荣誉固然美丽,但那不是永恒,值得一生回味一生守候的永远是真实!
树根的联想
◆文/佚名
根,一来到这世上,便深深地钻进了土壤深处,为了它的生命——让干长得高大,让叶绿得醉人。它来不及钻出地面感受阳光的温柔、空气的新鲜,来不及听淙淙的水声、欢快的鸟鸣。它只是一股脑儿地向下钻,边汲取边进击。不管是湿润的土壤,贫瘠的山丘,还是狭窄的石缝,它都要顽强、从容地爬过去,把手臂紧紧地扣在那里。为了那矗立在地面上的树,它情愿让泥土和地下水把自己的容貌浸蚀,情愿用身心去拥抱那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地。它深深地埋没自己,保持沉默的性格,完成神圣的使命。
这便是根,这便是永远伟大、沉默而不易被发现的根。
你看,耕耘在三尺讲台上的辛勤园丁;驻守在祖国边陲的解放军、武警战士;为科技高速发展的科技人员;五六十年代的焦裕禄、九十年代的孔繁森……也正是这些根扎根在祖国大地的各个角落,支撑着、繁荣着祖国建设的参天大树。
朋友,如若根一旦在世间“抛头露面”,那便是历尽艰险,受尽磨难。在洪水冲垮的河堤旁,你可以看到一条条裸露的根,它竭力地抓住残存的泥土,支撑着快要倾斜的大树。在山石崩裂后悬崖峭壁上的岩缝间,你也可以看到一条条裸露的根。那一条条虬条般的灰褐色的盘根,仿佛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老人的面孔。它没有树干的高直没有叶片的翠绿,它一点儿也透不出树干、树枝、树叶的那种青春的活力,它苍老。难道它的青春就这么永远逝去?不,它没有。它早已把自己充满活力的青春化作了永恒。你看,那漾着勃勃生机的树干、树枝、树叶,不正是它青春的延续吗?
当你漫步在河堤旁,峭壁下,看到那一条条为支撑大树而奋斗不息的根时,你是否想到那支持着我们社会主义祖国——这棵茂繁大树的根呢?这条根,由黄土地的汉子、大西北的牧民、东北的老农、平原的乡亲、根据地的人民组成;这条根,由千千万万个不知名的炎黄子孙组成;这条根是由一代人、两代人乃至几代人的热血浇灌而成!这条根扎得好深好广,它扎进了我们华夏的历史,贯穿了纵横几万里的沃土;这条根深深地扎入了十亿神州,深深地扎到了亿万人民当中。
年轻的朋友,亲爱的人们,茫茫晓雾初开,皓皓旭日东升,人类送去了一个百年世纪,迎来了一个千年文明。让我们都来做条根吧,哪怕只是大根上一条纤弱的触须,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身心、生命去汲取养料,繁荣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之树。
学多些,你选择生活;学少些,生活选择你。
雨夜
◆文/佚名
天热,人也热。他光着上身,佝着腰,在写着。眼酸,就用手掌咕哧咕哧来回揉。睁眼一片黑,再睁眼,竟有细细雨线射在眼里。
一抬头,窗外的林子,在闪电下,通体发光。眼前,出现战场。天也下雨,抗联战士和日本鬼子厮杀,血像水似的汩汩地流,浸泡着地上的野草。一个年龄很小的通讯员,跪在连长的尸体旁哀嚎,那人竟是爸爸。又一闪电,林子却静着。
窗外人在敲。开门,香栽进来。站定,叫,快穿衣服。他半晌地迷乱。既而,一脸笑,欣喜而快活。你还真封建,你看那些做体操、舞蹈的,特别是双人舞。你别说了好不好。不说拉倒。你妈对我啥看法。她说你飘,整天瞎写,也没发表。谁说的。转身摸出本《关东习作》,指着一首诗。这不,我写的。等我成了作家,要好好养你。有人说,以前你爸养你。现在,没了你爸。你还不得饿死。
他心口窝一紧,两腮乍起,像快死的鱼儿,一鼓一鼓的,脸闪出绿。香的眼里汪着水。
许久,香说,没吃饭吧,我去端。他感到饿,香在碗架里找。两个凉馒头,一碟酱。再找,又一碟酱。她在一旁看。完毕,她把碗筷拾掇了。
他从炕柜里拽出一个大包。抖开包袱,是些花花绿绿的布角。工厂流水线下来的,极齐整。你厂里人没问,问了,我说送人。后来,不问了,可能知道了。知道好,纸里包不住火。
外面雨很大。他用脸盆接屋角的漏雨。地上洇了一片。泡松的泥地膨胀着。
香说,夏天一过,学生该用坐垫了。我跟几个校长联系了,样子也看了,说好。五块钱一个,去本钱,挣四块。
灯下的香,清爽可人。一片片布角,像一片片花瓣,在她手下飞舞。她把质地软的、丝绸类,挑出来,包好,放在一起,动手去缝其他的。怎么不用这些。料好,可惜了。留着以后给咱们的孩子做被。你瞎说,原来的端美消失掉。目光一阵散乱,不敢回敬他的目光。急急地去看别的。
有些无聊,拾起一根针,引上线,坐在她旁边。干枯的手,极笨拙。边缝,边拿眼虚虚地看她。一走神,针扎在手上,出血了。她一惊,用嘴去吮。
香说,天黑了,该回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林子在黑暗中。他望着那片黑暗,目光被锁在里面。
愿你在知识的海洋里拼搏,愿你在科学崎岖的路上攀登。胜利,属于不辞劳苦的人。
露宿
◆文/佚名
第一次在野外露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我们找了一个四周都是高山的平地,这里又安静又温暖。
铺好东西,一切都准备停当,我们放心地躺下了。偶尔听见鸟叫,但却怀疑这是幻觉,鸟早该休息了,不会是雄鸟与雌鸟打情骂俏吧,或者鸟妈妈给鸟雏们讲故事吧。也听见蝉鸣,蛐蛐叫,相信这定是真的。置身于这儿,千万别停止思想,否则还会听到各种别的声音,这是山的家事,我们是不该偷听的。同伴们与我想的一样,竟有人喊:“大山,我们来做客了,你欢迎吗?”声音传得好远好远,直传到山的家,一会儿功夫却真的回话:“欢迎、欢迎——欢——迎”先是清晰地听到,后来渐渐模糊。山的确是好客的,它的心胸真是很广,不怪我们的无礼,却早早地保护我们了,怪不得没有鬼出现在我眼前。记得以前,天一黑就不敢出屋,生怕一个厉鬼跟在屁股后,即使出门片刻,也不顾一切往屋里跑,然后使劲开门,冲进去,“哐啷”又关上门,心却扑腾扑腾地跳。在这儿过夜却全没了那种恐惧,也许有山的保护,鬼是不敢靠近了。
在这里的另一番景致,便是那星星点灯了,它们半开着玩笑,眨着眼睛,它愿意跟眼睛对话。
你眨一下,它就眨一下;你眨两下,它也眨两下,你不眨,它还是不停地眨。你懂它吗?它却完全了解你。
这“天”好像比平时也大得多,纯朴得多,安静得多,它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任凭星星与我们交谈,又把我们连同自己的孩子搂在怀抱里了。
渐渐听见同伴们均匀的呼吸声,他们竟然真的睡着了。我突然发现,此时这个世界这么纯洁。
我也有了困意,不久便酣然入睡了。
思念在我心底,祝福在你耳际。保留这段芳香的记忆,珍藏这页美好的友谊。
一只臭鞋
◆文/[美]莫里斯
德诺10岁那年因为输血不幸染上了艾滋病,伙伴们全都躲着他,只有大他4岁的艾迪依旧像从前一样跟他玩耍。离德诺家的后院不远,有一条通往大海的小河,河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艾迪告诉德诺,把这些花草熬成汤,说不定能治他的病。
德诺喝了艾迪煮的汤身体并不见好转,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艾迪的妈妈再也不让艾迪去找德诺了,她怕一家人都染上这可怕的病毒。但这并不能阻止两个孩子的友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艾迪在杂志上看见一则消息,说新奥尔良的费医生找到了能治疗艾滋病的植物,这让他兴奋不已。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带着德诺,悄悄地踏上了去新奥尔良的路。他们是沿着那条小河出发的,艾迪用木板和轮胎做了一个很结实的船。他们躺在小船上,听见流水哗哗的声响,看见满天闪烁的星星,艾迪告诉德诺,到了新奥尔良,找到费医生,他就可以像别人一样快乐生活了。
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船进水了,他俩不得不改搭顺路汽车。为了省钱,他们晚上就睡在随身带的帐篷里。德诺的咳嗽多起来,从家里带的药也快吃完了。这天夜里,德诺冷得直发抖,他用微弱的声音告诉艾迪,他梦见200亿年前的宇宙了,星星的光是那么暗那么黑,他一个人待在那里,找不到回来的路。艾迪把自己的球鞋塞到德诺的手上:“以后睡觉,就抱着我的鞋,想想艾迪的臭鞋还在你手上,艾迪肯定就在附近。”
孩子们身上的钱差不多用完了,可离新奥尔良还有3天3夜的路。德诺的身体越来越弱,艾迪不得不放弃了计划,带着德诺又回到家乡。不久,德诺就住进了医院,艾迪依旧常常去病房看他。两个好朋友在一起时病房便充满了快乐,他们有时还会合伙玩装死游戏吓医院的护士,看见护士们上当的样子,两个人都会忍不住地大笑。艾迪给那家杂志写了信,希望他们能帮忙找到费医生,结果却杳无音讯。
秋天的一个下午,德诺的妈妈上街去买东西了,艾迪在病房陪着德诺,夕阳照着德诺瘦削苍白的脸,艾迪问他想不想再玩装死的游戏,德诺点点头。然而这回,德诺却没有在医生为他摸脉时忽然睁眼笑起来,他真的死了。
那天,艾迪陪着德诺的妈妈回家。两人一路无语,直到分手的时候,艾迪抽泣着说:“我很难过,没能为德诺找到治病的药。”
德诺的妈妈泪如泉涌:“不,艾迪,你找到了。”她紧紧地搂着艾迪:“德诺一生最大的病其实是孤独,而你给了他快乐,给了他友情,他一直为有你这个朋友而满足。”
3天后,德诺静静地躺在了长满青草的地下,双手抱着艾迪穿过的那只球鞋。
以后睡觉,就抱着我的鞋,想想艾迪的臭鞋还在你手上,艾迪肯定就在附近。
爱中有天堂
◆文/崔浩
两个小男孩儿是最好的小伙伴,在欢乐的童年时光,他们一起唱着歌长大。后来,两个人读同一所小学,仍然形影不离。
那天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他照样去找小伙伴一起上学,却发现小伙伴家家门紧闭,空无一人。听邻居说,小伙伴得了一种病,已被家人送到了医院。他二话没说背起书包就往医院跑,一直跑得筋疲力尽,他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伙伴。小伙伴全身虚肿,痛苦不已。他问小伙伴还上不上学去,回答他的是不知所措的哭声。
他一个人去了学校,失去了小伙伴的他开始变得有些闷闷不乐。小伙伴患的是一种无法直立行走的病。他幼小的心灵并不太懂得忧伤,只是替小伙伴感到惋惜和难过,小伙伴不能走路而且失去上学的机会,他该有多么伤心啊。
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每天背着小伙伴上学和放学回家。只为了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欢乐,只为了小伙伴能够上学。父母反对,因为怕他承担不起,他们也担心影响他的学习和生活。只有小伙伴高兴,两颗童心的碰撞简单而且纯粹,少了世俗与顾虑。
他开始背着小伙伴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为了小伙伴上学,他必须绕远路去小伙伴家中接他上学。他拒绝了所有同学的帮助,用他瘦弱的身躯去背负因为患病而肥胖许多的小伙伴。小伙伴也拒绝让别的同学背,因为小伙伴认为只有他背更安全更值得信赖。
从小学到初中,无论风霜雪雨,他从未间断接送小伙伴的任务。他从来都认为他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几年里的路程,洒落多少汗水,他从未想过要求小伙伴家中回报他什么,而小伙伴也从未向他表示过感谢,并且一如既往地做他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有一天,他得了白血病,急需许多钱和大量血液。小伙伴的父母起初也送了一些钱到他家中,但是后来不见病情好转,就不敢再花钱了。小伙伴得知他需要输血时,毫不犹豫地把胳膊伸向前去,说:“把我的血输给他。他病好后还要再背我上学呢!”一句话说得父母大为惭愧,拿出了所有积蓄为他治病。
高尚行为其实都很平常,平常到如同两颗少年的心的碰撞,这样的爱,就是我们一生追寻的天堂之爱。而这样的天堂,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就在我们被遗落的童年时代。天堂并不在遥不可及的天上,如果我们曾经用心,曾经毫无保留地去对一个人好,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身边有爱,爱中有天堂。
高尚行为其实都很平常,平常到如同两颗少年的心的碰撞,这样的爱,就是我们一生追寻的天堂之爱。
打弹珠的朋友
◆文/谢无双
1987年,是我生命中的第十个秋天。那一年,父亲被派往郑州筹备单位的办事处,我们的家也从北京迁往郑州。那一年,也是我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年。
我们居住的大院里,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家庭。即使是年龄相仿的孩子,我们也很少讲话。老老实实地上学,放学,回家,写作业,劳动,睡觉,我们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我们是孤独而承受着太多期望的一群。
直到1987年的那个秋天,我认识了青福。
青福是我的同桌,一个很喜欢说话的男生。用现代的医学观点来看,他可能属于“儿童多动症”的那一型。他很喜欢问我关于北京的事情,问我那里的路,那里的车和那里的人。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脸上的羡慕表情还是让我无比受用,加上他层出不穷的游戏花样,同样令我觉得新奇。很快地,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们最喜欢的游戏是打弹珠。在北京的时候,我也曾见过别的孩子在路边玩这个,可是总有人把我拉开,告诉我说这是坏孩子玩的游戏。我从未想到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东西,更不曾料到我会被它完全迷住。我们面对面地蹲在地上,或者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某一个彩色的玻璃球,然后,将手中的弹珠轻轻一弹,“砰”的一声,击中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无比的自豪。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最优秀的弹珠,它会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名字。我的叫“美洲豹”,他的叫“东北虎”。
当然,我们常常都会争吵,因为他总是能赢得更多的弹珠,而我认为他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没有告诉我,于是每一场战斗结束,我们几乎都会厮打一番,结果通常以两败俱伤而告终。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下一次的游戏。
在青福的带领下,我还学会了扒拖拉机。在放学的路上,经常会有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从身边开过。青福总是很轻松地一跃,就能扒上拖拉机的后厢栏杆,然后回头冲我得意地笑,或者挥手示意我一块儿上。我起先有些犹豫,可是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令人嫉妒,于是,我也模仿着一跃而上。青福发黄的汗衫和我雪白的衬衣,就这样在拖拉机的背后迎风飘扬。
记得一次考试,我只得92分,经过父亲严厉斥责,我也觉得无比羞愧。在北京的日子,我从来没有低于过95分。
讲到这里,我一定要说说青福的家。青福是老四,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一直是很羡慕青福的父亲总是不催促他们洗澡,尽管他们兄弟几个的体臭远近闻名,但是青福家里的两个女孩儿却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尤其是青福的小姐姐,刚刚上一年级,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我甚至想过长大以后要娶她回家。
是的,就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迎面走来了青福的爸爸。“小双,怎么了?被老师批评了?”
“是被爸爸批评了。我没有考好,才92分。”
“哈哈……92分?这么高的分数?我家里的5个孩子,最多也才得过88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过来和青福一块玩儿吧,青福这回考了86分,我刚刚奖励了他一个新的弹珠。怎样?要不要来试试?”
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能住进青福的家。
然而,好景终究是不长久的。父母的工作在刚刚迁入郑州的时候是紧张的,所以,我才有了那么多的机会和青福在一起,尝试种种新鲜的游戏。但是,当他们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而我的学习成绩又直线下降时,我的厄运也终于来临了。
“小双,从今以后不许再和青福来往,也不要再去青福的家!”
他们毫无疑问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交往了青福这样一个“坏孩子”类型的朋友。
我只能偷偷地继续着我和青福之间的友谊,但是蹲在地上被磨破的裤子和被拖拉机弄黑的衬衣,泄漏了我所有的秘密。然而1987年的那个秋天,我是那么高兴,那么快乐。
后来,父亲终于痛下决心,舍弃在郑州已经打点好的一切,将工作移交之后,又调回了北京。我和青福,也就此告别。
我又回到了1987年之前的生活,孤独的,沉默的。
只有在和青福通信的时候,我才感到一些快乐和自由。直到高三毕业,我都和青福保持着信件的来往。真的感谢他写了那么多的信,很难想象,那样一个粗糙的男孩儿,文字会那么优美。从1987年以来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他一直都是我唯一的朋友。
后来,我被送往国外念书,突然就与青福失去了联系。
再回到北京,是1998年的事了。一天,我在晚报上意外发现了一篇追忆童年往事的文章,那里面如此的情节,弹珠,小双,拖拉机——温暖的情节使我想落泪——不用怀疑,一定是青福。随后与报社联系,终于得以与青福重聚,当年的顽皮少年,现在已经是北京一所大学里的研究生了。
而多年以后,我的父母也意识到当年的错误。因为当年同我一样住在那个大院子里的孩子,大多都养成了一种孤僻、清高的性格,而我有幸拥有青福这样的朋友。
假如没有青福,我的记忆中会不会有过童年般的快乐,我的人生是不是完完整整!
伞下的晴空
◆文/周蜜
每一把伞下,都有一片晴空;而那把伞下的晴空最使我难忘。
那是一个阴冷的早晨,天灰蒙蒙的,不时刮来阵阵凉风。好像在告诉人们出门不要忘了带上雨具,而我却怀着侥幸的心理走进了学校……时间过得真快,不一会儿便要放学了。这时,一直在专心听讲的我猛然发现窗外天空布满乌云,眼看暴雨就要来临了。我不禁焦急起来。放学的铃声响了,窗外也“哗哗啦啦”地下成了一片。
我正望着窗外,杨好喊我一同回家。她见我没带雨具,便说:“咱们共伞吧!”
我感激地望了望她,便与她一同下楼来。她撑着伞,我们并肩走入茫茫大雨中。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地走着。
不久,我们走了一半路程,我猛地发觉,杨好的半个身子已经让大雨浇透了,而我却……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稍稍把伞向她那边推了推。她很细心,我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她也觉察了,向我笑了笑,继续走着。不一会儿,伞又挪向我这边,我的身躯再一次地被这个“伞下的晴空”包容了。这“晴空”,比那万里无云的晴空更加艳丽,因为它凝聚了我们真诚的友谊,因为它联结着我们两颗幼小纯洁的心灵。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三岔路口。这是我们以往分手的地方。这次,我们沉默了。忽然,她望了望前方不远处她家住的楼房,对我说:“周蜜,这伞你拿去用吧,下午带来给我就是了。”
“那你……”
没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的话:“我不要紧,拐个弯就到了,你还远!”
“不,我也……”
“你拿着吧!”她再次打断我的话,把伞放在我手上,“我走了。”说完,一转身,就往前走。
我忙大声喊:“你把伞带上!”她停了下来,转身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快回家。我很过意不去,真不忍心让她替我遭雨淋。这把小花伞本来就属于她的呀!
我找个醒目的地方,见她还望着我,便把伞放在地上,指了指伞,转身就跑,把那伞下的晴空暂时留给了大地。心想,她见我走了,一定会折回来拿伞的,谁知她也像我这样想。伞终于丢了。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太天真,太幼稚了。如果我们当时共伞走到她家,我再借她的伞用,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第二天在学校,我得知伞丢了,很是内疚,几乎要哭了。她安慰我说:“那伞给别人拾去了,照旧能发挥它的作用。”
是啊!那把伞下永远有一片美丽的晴空。我豁然开朗了,因为我心中也拥有一片晴空……因为它凝聚了我们真诚的友谊,因为它连结着我们两颗幼小纯洁的心灵。
一张邮票
◆文/王虹莲
那年,她才16岁,一个人从农村挣脱出来上了省城里的戏校。
只有她,是一个人背着行李来到省城的。很多孩子都有人送,但她很知足很高兴,因为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城市,还有宽阔的马路和那么多的公交车,新鲜感让她兴奋不已。她是个苦孩子,家里真的是一穷二白,上学的费用,是父母卖菜卖粮食或者捡些破烂卖钱凑起来的。
所以,她上学只有戏校发的一套衣服,鞋子除了戏校发的,她要再买一双,因为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别人6点起来练功,她4点半就起来了,因为她懂得,父母供她上学是多么难。从小,她是个捡煤核儿长大的孩子。
每个月,她会给母亲写封信报平安,说她在这里一切都好,那封信是联系她和父母的温情纽带。
那个月,她只有5分钱了,而邮票要8分钱一张。
她写好了信,却寄不出去,因为差3分钱,一枚邮票就能中止她和父母的联系。但她多想让父母看到这封信啊,于是她和自己的同学说:“可以先借我一张邮票吗?”
她的善良的同学递给她一张说:“给你一张吧,不用还了。”
那一刻,她几乎感激涕零,也从此把那个同学的名字刻进了心里。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刘亚萍。
多年后,她成名了,接受电视台采访,回忆往事时依然眼里有泪光。因为那8分钱的邮票。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在她只剩5分钱的时候,那张邮票胜过了黄金万两。当初,在信的最后她告诉自己的妈妈:“我没钱了,同学给了我一张邮票。”
还是多年后,已经成了歌唱家的她唱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好歌《想起了老妈妈》,那首歌,让所有人泪湿衣襟。
因为她是用心在唱,只有用心唱出的歌,才能打动我们已经麻木了的心。
那个看电视的晚上,也因为她的讲述我落了泪,为那张她记得的8分钱的邮票,为她一直记得那个叫刘亚萍的女子;还有,为她对父母的那份心,那份爱。
她叫于文华,我们都知道的明星人物,来自于最底层,捡过煤核儿,吃过太多咸菜,穿过太多破衣服,但她含泪说:“我从不抱怨,因为过去的那些是我的一笔财富。”
至今她仍然是个朴素的女子,从不糟蹋一粒粮食,因为她是从苦日子中走过来的,并且她懂得感激;那艰难日子里给过她帮助的人让她难忘,那小小的一张邮票,给了她极大的温暖。
那一刻,她几乎感激涕零,也从此把那个同学的名字刻进了心里。
友谊在我们心中有多重
◆文/黄秀梅
考入大学后我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就是晓庆。那时是夏天,江城的暑气正浓,她一袭白裙,文文静静纤纤弱弱的,我一看她便热意减了三分。她在宿舍楼前接我,帮我提行李。
“我们要在一起住4年。”她微笑着说。
自然而然地,我和她成了密友,吃一样的饭菜,梳一样的发型,偶尔也穿一样的衣服。有一次和她去听一位名教授作报告,旁边一位男生扭捏半天塞过一张纸条:请问你们是孪生姐妹吗?
我和晓庆相视而笑。回到宿合照镜子,比较了好半天,鼻子眉毛眼睛嘴巴,都无半点儿相似之处。不过再看她讨人怜爱的模样,我也在心里窃喜。这感觉如同刚买回一件新衣,一回头在大街上见另一人穿了同样的衣服美得无以复加,自己便也轻飘飘地觉得自己有眼光起来。
晓庆心细如丝,我心粗如杵。和她在一起,我总是丢东西,小到一把钥匙,大到一把新伞。她总是提醒我,帮我拾回。我便乐得不拘小节了。有一回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天晴后我晒被子。那天是周末,我去参加一位高中同学的生日Party,回到宿舍时已是晚上,我坐着和她们闲聊。11点上床,猛抬头发觉我的铺上少了什么东西。我大惊失色,可又不好意思叫嚷,开门狂奔下楼,可铁丝上早没了我那床棉被的影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见晓庆正得意地笑。“这一场虚惊,是让你长个记性,”她说,“下次打死我我也不帮你收了,将来谁娶你,真是瞎了眼。”
她从床角抽出我的被子。我讪讪地笑:“谁叫我有这个福气呢!”
就这样和她携手,一直走到大四。
大四那年找工作,很多单位对女孩子亮起了“红灯”。我们是师范院校的非师范生,自然就更处于劣势。武汉地区高校的人才交流会开了7天,我和晓庆不歇气地跑了7天。她说,如果我们能去同一个单位就好了。后来我和她去一家单位投推荐表,招聘人员说:“你们是一个班的,最好不要在一个单位竞争,这样容易‘自相残杀’。”我和她不信。那个单位要两个人,我和她势均力敌。
最后我说了一句蠢话:“你们要么把我们都要了,要么都拒绝。”
结果我们双双落选。已经碰了很多次壁,我的信心便一点点地消逝了,我烦躁不安,每天醒来觉得如石压心。晓庆却安慰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没见往届的分配形势?越到后面好单位越多。”
我知道她也是想安慰自己,我便竭力相信。我们每天都三番五次地去看走廊那块小黑板,小黑板上隔几天便会有分配信息公布。她比我乐观,她说:“你看你看,又有新单位来要人了,我们还是有希望一起‘继续干革命’的嘛!”
我苦笑,那些单位是别人的单位。我后悔我选错了专业。
好在3月接近尾声的时候,又来了一家对口的单位。找晓庆去应聘,招聘人员看我们的自荐材料,一遍又一遍。
“都不错。”他点头,“可是,我们只能在你们俩中选一个。”
招聘人员留下了我们的应聘材料,说是再比较比较。我和晓庆回学校,一路无话,一种只可意会的尴尬在空气中滚动。生存是最最现实也最最无情的东西,我和她都知道,却不能多说什么。这时候,放弃是一种痛苦,争取是一种背叛。可如果再等下去,我们可能会都找不到着落。
那一夜难眠,我一直听着她辗转反侧的声音。我想我该放弃,毕竟,知己难得,但我又真的害怕留下终生的遗憾。
第二天早上起来,晓庆黑了眼圈。
“你去吧。”晓庆说,“我放弃,我们不能死在一块,还是先解决你吧。”
我想到自己的患得患失,便有了许多许多的愧疚,觉得自己不配做晓庆的挚友。
我执意不允她放弃。
“要么我放弃,要么我们公平竞争,由他们裁决。”我对她说。
她点头同意公平竞争。3天之后,面试通知来了,晓庆却默默地收拾行装。她说我回家一趟,我们家帮我找了个好单位,错过这个机会就晚了。
晓庆的谎言,我一眼就能识破,同室4年,我能破译她的每一个眼神。我竭力挽留,可她让我看她的车票。
“抓住这个机会,我们家在县城,我回去找工作比你容易。”
我想哭,却没有泪。晓庆走了,我留了下来。当面试已通过的通知传来时,我的心如铅一样沉重。
晓庆最终回了家乡,毕业会餐,我和她对饮,我从来就不知道,我可以喝那么多那么多的酒。
晓庆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我的泪,便和着酒汹涌而出。
晓庆的谎言,我一眼就能识破,同室4年,我能破译她的每一个眼神。
永远的同桌
◆文/管燕草
芸来的那年我16岁,那时候我一个人坐。
芸是低着头随班主任一起走进教室的。她梳着两只可爱的羊角辫,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的确良连衣裙。
我记得芸在班主任介绍她时,她抬起了头。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她的脸是秀气的,皮肤很白,是城市女孩子少有的那种白。从她看我们的眼神里我看得出芸有一些紧张和不安。
芸是在我沉思的时候被班主任安排坐在我身边的。于是,芸成了我初中阶段唯一的同桌。
芸给我的感觉有些说不清,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些什么东西吸引着我。记得那事,是芸成我同桌不久以后发生的。那次上课时芸写错了字,于是芸就拿起了她的橡皮,用力地擦着。原本芸用橡皮擦她的错别字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不巧的是我们共用的那只桌子的腿有点儿瘸,于是桌子就抖动了起来。桌子一抖就带动了我手中的笔也开始抖起来。很自然,我就写不好字了。我看了看身边擦得很起劲的芸,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同桌。早已习惯一个人坐的我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拿出了我的修正液递给了她。我说,芸,用我的修正液吧。
芸看着我手中的修正液,有些迟疑地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原以为万事大吉的我突然听到身边的芸怯生生地问道,燕,这……怎么用?
我看了看一脸尴尬的芸,有些吃惊,但我终究还是教会了芸。
芸用后突然说,这修正液用起来倒蛮方便的。芸沉默了一阵又说,等到用完之后是不是可以像给钢笔打墨水一样将新的修正液灌到这个小瓶子里去呢?
我发现芸的眼里闪着光泽。我说,不可以的,它是一次性的,用完了就得再去买新的。我看见芸眼里的光泽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我仿佛听到芸自言自语似的低低地说,那多可惜……芸突然又问,那这修正液要多少钱?
我说,我这瓶10元。我见芸轻轻地垂下了头,我忙说,我这瓶是进口的所以要贵一些,国产的可以便宜一点儿,大概五六元吧……其实,进口国产不都一样用吗?
芸把玩着我那瓶修正液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说,如果有可能,今天放学回家路过商店我会去看看的。她说完,便把修正液递给了我,说了声“谢谢”。
然而,第二天我发现芸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去买修正液,以后也没有。芸终究没有买。但有时我要把我的修正液借给她用,她却不要。她总说,谢谢,我用橡皮也蛮好的。只是与以前不同,芸在用她那块橡皮的时候,注意了些“技巧”,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让那只瘸了腿的桌子抖动起来。
芸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她在转入我们班的两个月后,就对我发动了“猛烈攻势”,使我招架不住,把我原本在班上是“老大”的成绩优势化为了乌有。每次考试测验我都差她10分20分。到后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得奋起直追。然而,无论我多么勤奋多么努力,总差她五六分。5分左右的差距竟成了我不可逾越的屏障。俗话说“活人哪能被尿憋死”,而我这个大活人就快要被这区区5分给气疯了。我对芸一直很不服气。
然而我对芸的进一步了解是在那次我到班主任办公室去交本子的时候。也不知是我还是班主任起的头,我们谈到了芸。班主任告诉我,芸是知青子女,她父母至今还在江西种田,芸现在寄住在她姑妈家,偏偏她姑妈家经济条件也不好。班主任还说,她去家访过,亲眼看见过芸姑妈家如同“鸽棚”式的住房,也亲眼看见过芸寄住的小阁楼,那间小阁楼冬寒夏炎,更何况还是违章建筑,随时有被拆掉的可能。班主任说,她问过芸的姑妈,如果被拆掉,芸怎么办?芸姑妈说,没办法,只有灶间还能睡人。班主任叹了口气说,这样的条件这样的学习环境,芸,她还……班主任说不下去了。过了很久,班主任又说,而且今年是初三,关键的一年啊。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说不出个味儿。我既同情芸又敬佩起芸来。
芸不常说话。有时我叽里呱啦说上一大堆,芸只是笑着听着。同桌做久了,即使是芸不说话,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一颦一笑,我都能揣摩出她的心思。那回在放寒假前夕我过生日时,许多同学都买了生日礼物送给我庆祝生日,使我很不好意思。但使我最不安的是芸。芸不知道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从未告诉过她,我不需要芸送我什么,我一直以为,芸的到来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所以我一直十分珍惜我和芸的这段友谊。然而,我发现在我过生日的那天,芸沉默了。芸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我说,芸?她说,嗯?
她没有看我,难道是在害怕她的眼神会偷偷地泄露她的心思吗?我真的想对芸说,我不在乎这一切,不在乎这些生日礼物。然而,我知道这些话只会刺痛芸的心。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早晨,那天不知怎的我觉得芸有些特别。果然,在第一节下课,芸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包,要我打开,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她责怪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生日日期,她又说,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生日日期的话,我会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说,芸……
芸打断了我的话,说,打开看看吧,为这我准备了两个星期。
我打开了纸包,“啊——”我叫了起来。原来是一副织工相当精巧的手套。我激动地说,芸,是你织的是不是?你注意到我没有防寒的手套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呢?芸,这……太珍贵了,太珍贵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套紧紧地贴在了胸口。
芸微笑着看着我,显得那样平静。这是这个生日最好的礼物。
初三的学习真的是相当紧张,然而这一年对我来说,紧张之余还有笑声,这都是因为有芸的关系。在我们填报志愿的时候,一向做事稳重的芸却让我吃了一惊。芸没有填任何中专、技校甚至于普通高中,她填的是“清一色”的市、区重点高中。对此我为芸捏一把汗,万一芸她考试一失误……我不敢想下去,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芸。我说,芸,我看还是填个普高垫个底吧。
芸把原本注视着我的目光移向了窗外。良久良久才说,我和我爸妈商量过了,如果进不了重点高中……我就回江西了。
我心头一震,我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芸淡淡地说,我想考重点高中,我也应该有实力考进重点高中。芸沉吟了一会儿又说,考进重点高中就等于进了大学预备班,能考进大学的希望是相当大的。我一定要考进大学,只有这样我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是知道的,上海的消费水平不比江西,实在是太高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了……我愣愣地看着芸。一道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芸的额头上,我突然发现芸是相当认真的。芸远比我想象中要成熟得多,我忽然意识到我与芸的距离不仅仅是那区区的5分!
中考结束后,芸回了江西。那天我去送她,天正下着雨,芸还是穿着那件的确良连衣裙,只是比刚来我们班时要旧了一些。那天我们俩打着一把伞,我帮她拎着行李一直送进了火车车厢。开车预备铃响了之后,我们像大人一样地握手道别了。我下了火车,噙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着。
车厢里的芸把头探出了窗口问道,燕,你怎么啦?
我说,大概是雨大了一些,打在了我的脸上。
芸问道,要手绢吗?我给你。说着芸便去翻行李找手绢。
我说,芸,别找了,这水珠擦了还会有的。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正在这时,火车开始启动了。
芸走后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祈求上天,祈求上天能把我和芸安排进同一所高中,然而这一小小的愿望竟永久地没有实现。
我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急急地跑到学校,去打听芸的录取情况。那天班主任在办公室,她把芸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我一看便乐开了,叫道,原来芸和我进的是同一所高中!猛地,我发现班主任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不解地看着班主任。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说,你是芸最好的朋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昨天,芸的母亲打来电话,说江西这次闹洪灾发了大水,芸是在救第六个人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如果你不信的话,昨天的《新民晚报》上有这个报道……老师的话我渐渐听不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那个夜晚我没有哭也没有叫。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我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那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手里捧着芸给我织的那副手套,紧紧地贴在胸口。那一晚我是抱着手套睡着的。
在梦里我看到了芸。芸还是穿着那件连衣裙。她走得很慢,我在她身后追着叫着哭着喊着,却怎么也赶不上她。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把嗓子都叫哑的时候,芸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她说,燕,别哭,我给你找手绢擦泪。她又说,燕别难过,你要知道,什么样儿的树开什么样儿的花,而且,有些花不结果……说完这些话,芸缓缓地转身走了。
芸就这样走了。从我的身边走开去了,也从这个世界上走开去了。
芸是我永远的同桌。
我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那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手里捧着芸给我织的那副手套,紧紧地贴在胸口。
废品里的秘密
◆文/李燕翔
我参加工作离开农村后,在家务农的二弟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二老的任务。为了弥补尽孝的亏欠,我要求承担二老的全部生活费用。尽管二弟生活过得清苦紧巴,仍坚持与我共同分担。为此,我心中常感不安。我劝父母不要再接收二弟的钱,母亲叹口气说:“你的好心我们都懂,可你想过没有,你能照顾他钱物,能照顾他的脸面吗?”是呀,同为亲生儿子,在尽孝时落到后头,心里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一天,二弟进城来赶上我收拾房间,一大堆废旧报纸无处存放准备扔掉,二弟连忙制止:“送到废品站能卖钱呢。”在妻子的帮助下,他找来辆三轮车将废旧报纸驮走了。二弟回来后将卖报纸的五十块钱交给妻子,妻子假做怒状予以拒绝。争执半天他才涨红着脸将钱装了起来。我在一旁灵机一动凑上前说:“单位旧报纸多着昵,改天弄回来你拉去卖吧,卖的钱归你。”二弟听了脸上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从那以后,二弟每次进城来就将我积攒的废旧报纸、纸箱、饮料盒什么的拉到废品站变卖,每次都能卖几十块钱。时间一长,积攒废品的难度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少。那天,妻子下班回家身后跟着一名蹬三轮车的民工,车上装了满满的一车废品。民工将废品卸完走后,妻子得意地说:“怎么样,你的难题我给你解决了。”原来她见我为废品的事犯愁,便以高出收购价的价格从废品站买回了一三轮车废品。望着贤惠善良的妻子,我心底涌起一股热流。隔天二弟进城来了,见墙角码放着一大堆废品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自言自语地嘟囔:“这月的养老费不用再发愁了。”从那后,我们每月都从废品站买回一三轮车废品存放到家里,等着二弟来拉走卖钱,这种“曲线送钱”的方法持续了半年。
那天我又去废品站买废品,不料遭到了废品站业主的拒绝。无奈只好忍痛再次提高购买价格。一听这话业主火了:“不卖就是不卖,你还有完没完。”晚上二弟来电话说明天来城里。放下电话,我急得团团转。第二天一早二弟来了,进门后没等我张口说话,他抢过话头:“今天来是告诉你不要再替我积攒废品了,废品站已经停业了。”听到这话我心里宽敞了许多。妻子拿出我的一套旧衣服,悄悄地往口袋里塞了二百块钱,临走时塞到二弟怀里,虽然塞钱时她背对着二弟,但还是被二弟觉察到了。二弟迟疑了一下,最后含泪接过了那套旧衣服。
几天后,废品站的业主找上门来了。进屋后掏出二百块钱放到茶几上,我问他这是何意?他叹口气说:“前些天,你弟弟来我这里卖废品,我帮他卸车时发现废品打包带面熟,随口说了句‘这不是从我这里买走的废品吗’?他听了这话愣了半天……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你们都是好人,我也要当君子。我算了一下账,半年来你们从我这里高价买废品多掏了二百块钱,这钱我得还给你们。”面对如此厚道的“商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送走了客人回到屋里,见妻子捧着那二百块钱已泣不成声……我那爱脸面、太懂事的好兄弟呀。
兄弟真情,血浓于水。正是由于这份情,他们理解和包容对方。
手足情
◆文/[新加坡]尤今
孩子们坐在厅里观赏由电视播映的武打片,我独自一人留在房里写信。
突然,厅里传来了一声粗暴的吆喝,接着,是女儿尖厉的哭声。
我冲到厅里一看,五岁的女儿用手按住左耳,哀哀痛哭;八岁的儿子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置身度外的老大,迅速向我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老二看戏看得兴起,站起身来,呼喝一声,学剧中人飞出了一招“连环三脚”,不偏不倚,踢中了妹妹的耳朵。
我拉开女儿的双手一看,愤怒即刻好似一团火一样由心里烧了出来。她的耳壳后方,出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裂痕。现在,正有丝丝血水渗出来。
我一面替她敷上消毒药水,一面大声斥责老二;丈夫更拿出了藤鞭,准备打他手心以示惩罚。然而,没有想到,涕泪滂沱的女儿却抽抽搭搭地开口为他求情:
“爸爸,不要,不要打他!”
“罪行”太深,不得不打。两边手心,各打了三下。他不敢呼痛,只是静静地搓着手,泪如雨下,而一双眼睛呢,却牢牢地看着妹妹的耳朵,眼睛里有着一层不能掩饰的悲伤。
把女儿抱上楼去,哄她入寝。老二悄悄尾随而来,站在床边,伸出鞭痕犹在的手,把一片胶布递给我。
嗳,他是真心真意地感到抱歉的哪!
当天夜里,全家人都已经入睡了,我在朦朦胧胧间,突然被搬动椅子、捻亮电灯的声音惊醒了。一跃而起,冲到女儿的房间,就在那儿,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叫我极为难忘的一幕。
我家老二,跪在老三床畔,正轻轻地拨开她的头发,低着头,细细地看着她耳后的伤痕。
一股热潮,蓦地泛上了我的双眼。
他们之间流露的真实情感交汇在一起,强烈而温柔地触动着我的心弦。
我丢失了三姐的新伞
◆文/刘立稳
三姐离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登上了回乡的火车,心中埋藏多年的隐忧变成了现实?我一路忐忑不安。
冬天说来就来了。前两天,天空还高挂着秋阳,冷不丁就来了一股寒流。回到乡下,所有的光线、颜色、味道都凉飕飕的。三姐没有打伞,站在挟雨的风中,身子单薄得像片树叶。
坐在火塘前,三姐哭诉着这两年的遭遇,接二连三的洪灾,儿子因病夭折,丈夫绝情背叛……这样的不幸让三姐的每一个眼神都透着悲伤。我和三姐就是一根藤上的两片叶子,互相熟透了。不用吭声,她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希望这也是一种安慰。
沉默良久,三姐幽幽地说,我跟母亲是同一个命,都是淋着雨出嫁的,一辈子都离不开眼泪的……我的心尖尖不由一颤,郁闷多年的一些往事怎么也压抑不住,一齐涌上心头。
母亲一连生了3个女娃后,才终于盼来了我这个男孩儿,延续香火向来就是祖宗给村子里的女人定下的无形规矩,我的降临无疑是举家庆贺的事,但三姐的出生却伴着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沮丧。
老家的村子临街,不多的田地,过多的人口。记忆里,贫困就像村子里的不治之症,尽管父母日夜操劳,生活依然过得相当艰难。三姐没有读完小学,就跟两个姐姐下地劳动,同时,三姐还要负责照看我。因此,我的课余时间总是跟三姐在一起。
为了糊口,母亲常常到荷田去采莲,莲蓬成熟的季节,三姐就拉着我来到这片绿色汪洋之中。三姐虽只比我高出一头,却要挽着高高的裤腿下田采莲。
在一个烟雨漾漾的日子,我正躲在村口的屋檐底下避雨,就见三姐边哭边从荷田边飞奔而来,惨白的脸,恐惧的眼,那是一张面对死亡的脸,母亲那天没能走出荷田。沉下去时,只有三姐看着,疯子般地尖叫,经历着一个孩子完全无法承受的惊恐与无助,隔了十几年的迷漾烟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三姐当时的脸。
莲花开开谢谢,失去母亲的我变得脆弱而倔强。父亲是个绝好的篾匠,但绝不是绝好的父亲。我每天都跑到荷田边静坐,茕茕孑立地守望。父亲从不过问我的行踪,只是沉默地侍弄着各种竹器。这时,三姐却异乎寻常地坚强起来,像长者一样想尽办法安抚我。我却像跟谁赌气似的,丝毫不理会她的苦心。好几个傍晚,我就那样低垂着眼帘,倔强地坐在街口,任凭三姐说什么,只是木然地看着那些从荷田里出来的脚步,灵敏的、迟疑的、决断的、欢快的,各种脚穿上各种鞋,黑的、灰的、土黄的、蓝底碎花的,每一个脚步我都细细地数……一旁的三姐先是劝,再是求,然后就是哭,往往折腾到深夜,我才肯跟着三姐回家。
当另外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后,三姐代替了母亲出现在密密匝匝的荷田里。
家里变得越来越冷清,父亲常去周围村子干活儿,回来不是酗酒就是沉默。是那种受了重创后的自暴自弃,只有三姐,依然对我嘘寒问暖,很少当人落泪。
孩时的天空很多雨,像止不住泪的怨妇,即使到了九月,雨水也很少歇气。旁人下荷田的时候,三姐就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像男人一样一声不吭地下田,从荷田里出来的三姐,像浸在水底的水藻,浑身带着湿透后的疲惫,采来的莲子,她又一袋袋背到集市上去卖,积攒下来的钱,三姐从不舍得花,往往在我开学的时候,她才从枕头底下掏出这些零零散散的票子给我交学费。
转眼我已小学毕业,长长的日子,完全是三姐支撑着过的。缺少父爱的我,意识里“三姐”就是母亲一样的字眼儿,柔和而温暖,无论是表情还是语调,三姐都像极了母亲。尤其是冬夜,我睁开眼睛,总看见屋子里漾着橘黄的光晕,渐渐地又漾出一个影子,似醒非醒之间,每次都差点儿喊一声“妈”,这时三姐总会及时改变气氛,开个玩笑,生怕我在深夜里触景伤情。
我开始自卑是在进入初中以后,贫困的家庭,落伍的衣着,时时困扰着年少的心灵。初一下学期的学费,我都交不上。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怨恨三姐,怨她不能赚钱,甚至怪她除了采莲就没有别的本事。每次欠学费,我的怨恨就与日俱增,老跟她赌气。
那天早上,我正背着书包准备上学。三姐抬头看了看天,说:“带上雨伞,天很低啊。”我头也不抬就往外走,三姐挡住我,一脸惊诧。我心里却相当委屈,那把木柄黑布伞早已破旧不堪,伞顶还有块抢眼的补丁。同学们一路上打开的雨伞都如朵朵鲜花,惟独我这把伞像一个枯萎的蘑菇,寒碜而尴尬。我由此十分害怕下雨,害怕雨天里撑着这把自卑的雨伞上学。难道这一切三姐就没有注意?三姐越是不理解,我越是气愤。眼泪终于洪水决堤似的汹涌而出,“不要管我,你又不是我妈!”我就那样不可理喻地挣脱三姐的手,飞也似的冲出家门。
三姐并不明白我的心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小心谨慎地服侍着我,生怕一不小心又触痛我敏感脆弱的心,我依然像过去一样惧怕雨天,无数次被雨淋得湿透。
三姐不可能知道我的这种虚荣,多年来,她一直穿着大姐二姐留下的衣服。干着男人一样的活儿,她觉得我们天生命苦,苦就是生活,除了适应,没有别的辙儿。更何况,她还在这个贫困家庭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即使她知道我的心思,也会因为一把雨伞的价格犹豫很久。多年以后,读冰心的《往事》,“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这句话陡然让我心中一动,只是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代,我除了索取,甚至连感激都不会。
然而,不久以后的事却让我开始怀疑三姐。
那天,我翻着家里的柜子,试图找到一件值钱的家什卖掉换把轻巧的雨伞,可就在柜子的底层,我发现了一把别致的花折伞,细细杆子上还焕发着金属的光泽。原来,三姐是个如此自私的人!这么漂亮的雨伞藏在箱底,是等着上街赶集时用吧,三姐肯定是卖掉了屋檐下那一袋晒干的莲子心,买下了这把伞。为什么不给我用呢?也许才买,还来不及给我?想来想去,我还是把雨伞放回了原处,等着她把雨伞给我!
又是一个下雨的早晨,我在屋檐下踌躇不前,三姐见后立刻去拿雨伞,我极力扮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见三姐提着的依然是那把褪色的破旧布伞。我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便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雨点中,任凭她如何呼唤叫喊,我眼前一片模糊,是雨水也是眼泪。
这次,三姐肯定看懂了我的心思,她一定在屋檐下站立了很久,半晌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三姐一大早就戴着斗笠出门了,像有重重心事。我没有在意这些,迅速从柜子底下找出那把花折伞,早饭都没吃,便匆匆出了门,这天并没有下雨,但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甚至还兴奋地唱起了刚学会的新歌。
那天始终没有下一滴雨,我有点儿莫名的失望。放学时,路过镇里的经销店,里面挤满了买零食的学生,饿了一整天的我,破例买了五毛钱的牛皮糖。然后十分幸福地坐在水泥柜台旁有滋有味地咀嚼,来来往往的学生把小屋挤得非常热闹,时时有羡慕的眼光投向我,我旁若无人地嚼完这块糖时,商店里的学生基本都散了。我站起来,一拍书包,惊出一身冷汗,挂在书包上的那把花折伞丢了!一定是被人偷走了,我放声大哭起来:“谁拿走了我的伞……我的伞!”然而,谁也没有在意一把雨伞带给我的慌乱与害怕。
丢了伞后的三姐沉默了好几天,没有任何前奏,一个礼拜后的周末就是三姐出嫁的日子,是父亲做的主,容不得三姐推却。
三姐出嫁那天,没有嫁妆,没有鞭炮和锣鼓,天不温不火地下着细雨,临走时,父亲问:“伞呢,新伞在哪儿?”三姐眼圈儿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腮帮,这是几年来,三姐最伤心的一次掉泪,父亲送给三姐的唯一嫁妆,早被我丢失了。三姐就那样低着头在雨中出嫁了。
勤劳、坚强、善良而懂得爱,我不知道这样的三姐为什么总是收获苦涩的青果?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这晚居然也哭了。他说,祖宗留下的习俗,女人出嫁时要撑新伞,人生的飘摇风雨全靠这把伞挡着,一辈子的幸福也靠这把伞撑起。母亲就是淋着雨出嫁的,所以受了一辈子苦,郁郁寡欢的父亲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却时时惦记着这把昭示幸福的伞。可是,三姐的幸福就这样被我丢失在风中。
后来的日子,我就一直在无名的忧伤中度过。每逢下雨天,我就在人群中执著地寻找着那把丢掉的花折伞,没有,没有,直到毕业,我都没能把三姐唯一的幸福保障还给她。
去县城读高中,三姐来送我,看着她日益憔悴的脸,我什么都不会说,上了车,我没再回头,而是偷偷抹掉感伤的眼泪。
我大学毕业后,三姐的生活更加糟糕了。住在城里,每每听到三姐的不幸,心都会不由缩紧,三姐或许根深蒂固地认为,她的幸福是和那把雨伞一道被偷走的。她认了,谁也不怪,就认自己命不好。
勤劳、坚强、善良而懂得爱,我不知道这样的三姐为什么总是收获苦涩的青果?我试图解释,试图找到答案,但是更深的愧疚,让我除了沉默和伤心,什么都不能做……另一种爱
◆文/张余臣
那年他13岁,姐姐19岁。姐姐正处在恋爱的季节。男孩们像是一群雄蝶,追逐着姐姐。
他最恨雄蝶,因为他们的到来,他就会暂时失去姐姐。为了夺回姐姐,他用针扎破雄蝶的车胎,用泥涂抹雄蝶的物品。雄蝶们不急不恼,姐姐也不厌不烦,只是冲他笑笑。补好了胎、洗掉了泥再来。
他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一次,一只雄蝶又来到他家的客厅,姐姐当然叫他到门前的花园里去玩儿。他怒目雄蝶,忽然,一个念头涌上脑际,他要选择最危险的举动来惩罚雄蝶。他悄悄地打开客厅的门,悄悄地拿起一个长长的木杆,向一棵大树靠近,平时,他是不敢到这棵树下的,树上有飞舞的马蜂,始终像复仇者一样对待每一个过往树下的人。可今天,他有一个使命。他用长长的木杆,狠狠地向马蜂窝捅去。顿时,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群蜂像一群恶魔铺天盖地直向他扑来。他猛地一个转身,迅速向客厅跑去,群蜂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进了厨房,群蜂又追了过来,就在一刹那间,他关上了厨房的门。失去目标的群蜂恼羞成怒,客厅里的姐姐和那只雄蝶顿时成了攻击的对象。一时间,客厅里惊叫一片。
惊叫声淡了,他以胜利者的身份出现在客厅里。
雄蝶已不知去向,美丽的姐姐已是面目全非,姐姐痛苦地看着他,知道这一切是他搞的恶作剧。他也没有想到,姐姐竟没有责怪他。而是强忍着疼痛来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姐姐从他的举动中发现了一种潜藏的品质。
以后,姐姐用全身心的爱去哺育他。果然,他没有辜负姐姐的厚爱,成了一代天骄。
这个男孩儿,就是日后风云于二战的美国五星上将——马歇尔。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给我们的启发是:爱的表现形式各有不同,要认清本质。种子破土,就是参天大树,对于爱,千万别阻挡,一旦指责,就会湮灭一种崇高。
他也没有想到,姐姐竟没有责怪他。而是强忍着疼痛来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姐姐从他的举动中发现了一种潜藏的品质。
姑娘草
◆文/徐兴正
有一种草,叫姑娘草。姑娘草长不高,无论生长多少年,都跟瘦地里的蒿枝差不多。姑娘草的根稀、短、脆,即使土壤坚硬、干燥,一个刚刚会爬的孩子也能将它连根拔起;茎上细下粗,三棱,表层呈淡绿色,质地柔韧,纹理平直,可以顺畅地从两端撕开;茎上似乎没有叶子,只是在顶端好像长着一些触须似的东西;顶端还长着一个或大或小的疙瘩,既像花苞,又像果实,但并不艳丽,也不丰硕,愁眉苦脸的,让人看了,感到凄楚。
我的出生地,打开户口簿,是一个被命名为徐家寨子的地方。村庄出现在一个不规整的坡坡上,像幼儿园中班的孩子画成的图画,认真而随意。村庄里到处都是姑娘草,外人把村庄蔑称为姑娘草坡。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把所有姑娘草全部铲除,给村庄正名。再说,姑娘草并没有在我们耕种的土地上生长,对田地里的庄稼和我们的生活不曾造成危害和妨碍。
即使我们将它斩草除根,外人也会把早已准备好的蔑称加给村庄,比如狗坡坡、羊坡坡、猪坡坡之类。不管怎么说,村庄总不至于不养狗、不牧羊、不喂猪吧。退一万步讲,外人也可能拿我们本身动心思呀,比如说,又给村庄一个蔑称:孬人坡。事实上,外人正在这样指称我们村庄。我在他乡漂泊,在我逗留了三四年的小县城,这个补丁一样的地方,贬损人,常说的一句话是:他是从坡坡来的。姑娘草坡,一块被羞辱的土地。
村庄生长着零散的核桃树、棕榈树、杉树,以及成片的桐子树和油楂树。这些树把村庄掩映在坡坡上,就像荒草和藤蔓掩映了坟地。核桃树和桐子树,每年结出果实,卖出去,我们就有了一点钱,可以买到煤油、火柴、肥皂、盐巴、布匹、化肥等物度日。油楂树的果实能榨取食用油;棕榈树的棕毛可以缝制背篓系和棕衣,可以搓成绳索和铺盖茅屋;而杉树呢,打棺材的好料子,可以将我们一一埋葬。惟独姑娘草无用。姑娘草一般生长在核桃树、棕榈树、杉树下,生长在桐子树林和油植树林里,生长在田地埂埂上,生长在水沟沟边。只要花上十分钟,就能拔到一千根。
我们没见到过姑娘草开花结果,没见到过它的种子,不知道它靠什么得生命。姑娘草,就像一个奇迹,一个梦境,临到我们村庄。我们用姑娘草玩游戏。
姑娘草游戏规则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儿,各执姑娘草一端,把姑娘草分成两瓣,撕开,从构成的形状判断被撕开的姑娘草性别,用以预测虚拟的小夫妻将来生男还是生女。村庄的传统已进入娃娃儿的血液,如果被撕开的姑娘草是男的,他们就非常幸福,拍着小手欢呼: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反之则沮丧着脸,跺着脚大放悲声:是姑娘,是姑娘,是,姑,娘。但有时候游戏也会失效,就是姑娘草恰好被撕成两瓣,无法判断男女,或者被撕断,一种不祥的预兆。出现这些情况,娃娃儿就会露出和年龄不相符合的悲伤神情,在一种莫名的恶意驱使下,他们把拔来的姑娘草扭断,任意抛掷,姑娘草的断片飘落了一地。在我柔弱的童年中,姑娘草游戏使我感到抚慰、体贴和温情。但和我玩游戏的小姑娘,总是嫌弃和抱怨我对撕开的姑娘草判断不准,她们因我把男的判断为女的而受委屈。小姑娘自行判断,我又不服气,经常与她们争执。为了避免争执,我们把姑娘草撕开,请别的伙伴帮助判断。有的伙伴比较正直,按照他们的准则和经验进行判断,另一些伙伴总是戏弄我们,瞟都不瞟一眼,就说:
是,姑,娘。
割麦季节,阳光就像无数层热浪从天空中倾泻下来,燥热的空气里飘拂着麦子的香气。大人们挥动着镰刀收割麦子的时候,我们娃娃儿就蹲在地边玩姑娘草游戏。我们把姑娘草撕开,我们欢呼,我们大放悲声,我们叹息。大人们的汗味从起伏的麦穗上飘过来,我们闻到了,觉得放心,有依靠。收割麦子发出“嚓嚓嚓——”的声音,我们听出镰刀的锋利和坏脾气,就有了恐惧和不安。在大人们割麦的时候,我们小小年纪,心情却十分复杂。割麦的队伍中,有我们正待出嫁的姐姐。姐姐弯腰割麦,她的身体呈现出优美的弧线,让我们喜悦。割麦累了,姐姐停下来,站直身子,向远处张望。姐姐的身子像棕榈树和杉树一样修长、挺拔。姐姐在阳光下是那么明朗,她的全身飘散出麦子的香气。多么好的姐姐,就要被一个陌生男人娶走了。姐姐以后再也不能跟我们朝夕相处了。
姐姐像一枚青杏,让我们心里发酸。姐姐的镰刀是那么悲伤,手指是那么悲伤,头发是那么悲伤,身影是那么悲伤。哦,这一切都是那么悲伤。我们梦中的姐姐,就像是麦地里的精灵,就像是土地的秘密,就像是天空的阴影……我们梦中的姐姐,就像是蝴蝶贴着麦穗低飞,就像是被剥离的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就像是飞鸟随着阴影在滑翔。哦,就像是姑娘草被撕开,就像是疼痛。
土地上留下齐刷刷一片麦茬,露出了难看的泥巴,所有姑娘都已出嫁……姐姐丢下镰刀,向我跑来。姐姐卷起裤管的小腿健壮而优美,脚步轻盈而洒脱。跑近了,我看见姐姐额头上汗水粘附着一些发丝。姐姐说:“我来和你撕一根姑娘草吧。”我和姐姐面对面半蹲着,各执一端,分成两瓣,撕开。大人们在骂姐姐偷懒,要她马上回去。姐姐朝麦地跑去,我站起身来,指缝间被撕开的姑娘草滑落下去,姑娘草游戏,就是在姐姐离开时结束和丧失的。
二十多年里,姐姐生育多胎,都是女孩儿。到了四十岁,姐姐还因此经受长寿婆婆的羞辱和健壮丈夫的殴打。我找不到麦地里的姐姐,找不到梦中的姐姐。
我对既老又丑的姐姐说:“我们当初不该撕姑娘草。”尽管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少女时代的姐姐,浮现出麦子、阳光、姑娘草,但姐姐仍然平淡地说:“是吗?真有这么一回事吗?”姐姐又说:“事隔多年,我已经记不得姑娘草是一种什么样的草了。”在和姐姐旧事重提的几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现在是我妻子。我和妻子偶然谈及童年游戏,提到了姑娘草。姑娘草,几乎所有村庄都在生长。妻子却告诉我姑娘草的另一种游戏规则:一群娃娃几分成若干组,每一组两人。各组通过猜拳或者其他什么形式决定胜负,胜方粗暴地撕开姑娘草。游戏内容不再是预测虚拟的小夫妻将来是生男还是生女,而是撕开本身。若负方是小女孩儿,对胜方来说,就成了我把你撕开。如果负方是小男孩儿,则是我撕开你妹妹(姐姐)、撕开你媳妇。姑娘草,撕开。
少女在游戏中丧失,妻子默默地流泪。
前不久,我在小县城看到一个发廊,就叫姑娘草,我泪流满面。
我们梦中的姐姐,就像是蝴蝶贴着麦穗低飞,就像是被剥离的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就像是飞鸟随着阴影在滑翔。哦,就像是姑娘草被撕开,就像是疼痛。
孪生姐妹
◆文/[新加坡]方桂香
如果没有那个叫高美美的孪生姐姐,我想我会更快乐……其实,论智商,论才华,论相貌,如果没有那个孪生姐姐,我常常都可以冠压群芳,让女生自惭形秽,让男生刮目相看。
可是,只要有姐姐在,我就会被比下去。
九十四分明明是全班最高分,但只要和隔壁班得一百分的高美美一比,我就矮了一截。
参加演讲比赛时,我一出场,不到几分钟就全面抓住了听众的注意力,结束时如雷的掌声,让我认定自己是最优秀的。但只要那位叫高美美的姐姐一出场,我又相形见绌了。她那近乎无懈可击的嗓音与语调,紧紧扣住每个听众的心弦,让他们听得如痴如醉。
这么优秀的女孩儿,照理说是会引来许多妒忌的,但我那位名副其实又高又美的孪生姐姐,从小学到中学,却出乎意料地受到女同学绝对的拥戴。除了我,她对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股非凡的魅力。
虽然,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我也是那么优秀,但我知道,在他们眼中,那个高美美更优秀,永远有个更优秀的人挡在前头,永远只能当“阿二”,感觉是不快乐的。
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问我:“有这么一个近乎完美的姐姐,你觉得骄傲吗?”
我为什么要为她而骄傲?她样样都比我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让我除了气自己不争气,样样都差她一截外,我惟有越来越讨厌这个孪生姐姐。
直到中三那年,我才尝到超越她的畅快感……
为了更好地照顾患病的爷爷,今年初,我们从西部搬到东部。我和姐姐因此从西部一所女校转入东部一所男女混合中学。
转入新学校的第一周,姐姐显得很不快乐。这是我第一次看不到她灿烂的笑容。
哼,她也有不快乐的一天,活该!
而我,对新生活满怀憧憬,我期盼新学校能为我带来希望,改变我当“阿二”的命运。
于是,我笑容满面地迎接新老师、新同学,十六岁的女生第一次与男生同班,感觉还真特别。
今天相邻座位那名像郭富城的帅男生还对我说:“雅雅,你的笑容很像梁咏琪,好甜美啊!不像那个高美美,面无表情,好像……好像患了什么产后忧郁症似的。”
什么产后忧郁症吗?他懂什么叫产后忧郁症吗?真无聊!
不过,就算他形容得不对,他的话却绝对是中听的。这是第一次那个样样领先的高美美被我比下去了,而且说这番话的人,还是一个帅男生呢!
他啊,把我说得心跳加速,却又忍不住要娇羞地把他偷看几十回。想不到开学的第一周,我就尝到初恋的美好滋味。
似是而非的爱恋,让我看到新中学处处都是生机。我要把握机会重整旗鼓,超越姐姐,扬眉吐气!
人家常常说风水轮流转,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了。
我的春风得意和姐姐的愁眉苦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美美,妈妈完全了解你对旧同学的不舍之情,但为了照顾爷爷,我们必须搬家。”妈妈看到姐姐郁郁寡欢,觉得很心疼,这样安慰她。
我不也郁郁寡欢了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妈妈这么心疼我!
“妈妈,我明白的,爷爷那么疼我和妹妹,他现在有病在身,我们是应该照顾他的。”
姐姐最会讨人欢心,永远懂得讲些贴心话。
可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看得透她。
她当然郁郁寡欢啦!在从前的那所女校,她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的偶像,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她收到的礼物比我多,她接受的拥抱比我热烈,她在旧学校的受欢迎程度,是远远超越我的。
她当然郁郁寡欢啦!新学校没让她如鱼得水,她那冷冰冰的脸孔,也让同学们对她望而却步,她受欢迎的程度已大不如前了!
“美美已经十六岁,应该学习处理离愁别绪,何况新学校里也有很多可爱的新同学,往后和他们熟了后,你也会跟他们相处得很开心的。”妈妈拥抱着她,万分温柔地对她说。
哼,我才不相信她是不会处理离愁别绪呢,与其说她感情丰富,不如说她依恋以往光辉灿烂、有恃无恐的日子。
她这么圆滑,哪会无法适应新环境?不是她不要适应新环境,而是新环境不欢迎她。
我终于相信好运不是永恒的,看来她是大势已去了,我要抓紧机会,让自己在新学校里大放光彩。
这么多年以来被压的郁闷,已经让我对她产生报复的心理。虽然她是我的孪生姐姐,但为了争取第一,我会处心积虑地把她挤下去。
于是,我极尽能事突出自己,和老师、同学搞好关系,并有意无意地在他们面前破坏我姐姐。
不出两个月,果然一切奏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不怎么喜欢她。老师不喜欢她,就可以让她失去许多表现的机会,比如不选她当班长,不选她当学长,不选她参加校内外各种比赛,没有这些机会,就算她有十八般武艺,也无用武之地。
中三这一年,是我最骄傲、最得意的一年。
我终于以两分之差险胜了姐姐,得了全年级第一名,外加演讲比赛第一名,校际作文比赛第一名,东部学校数学比赛第一名,中学科学有奖回答比赛冠军……总之,所有的参赛权几乎都落入我手中。我已全面地把姐姐挤出局。没有她这个强中手,我这个“阿二”当然轻而易举地登上冠军宝座。
颁奖典礼当天,我完全陶醉在同学们的掌声和祝福声中。
此情此景,让我回想过去姐姐在接受荣耀与祝福时,我总是满腔妒火地黯然离去,今天,我终于扬眉吐气,我要让那退当“阿二”的姐姐尝一尝痛失冠军的失落滋味。
可是,我却看到她静静地坐在一角,欣慰地为我鼓掌。
待同学都离开后,她走近我,一脸真诚地说:“妹妹,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好开心。”
说着,她紧紧地拥抱着我。
我惊讶得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
“我们一起回家去吧!我要爸爸妈妈给你好好庆祝一番。”姐姐热情地说。
“我夺走了你的冠军宝座,难道你不会不开心吗?”
“你是我妹妹,让你委屈,老排第二,我才难受呢!你开心就能让我开心,真的。”
听完姐姐这番真心的剖白,我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姐姐,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谁胜谁负,我并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快乐,因为你是我深爱的妹妹。”
姐姐说着,声音却突然越来越微弱,最后竟然晕倒在地上。
我吓得忙喊救命,老师听到后,赶紧叫了救护车,把姐姐送入医院。
在医院里,爸爸妈妈被叫进医生房内,他们足足谈了两个小时,让在外面苦等的我心烦意乱,忧心如焚。
爸爸妈妈一踏出医生房门,我就迫不及待地趋前追问:“姐姐怎么样了?”
妈妈与爸爸面面相觑,一脸为难,不知道如何告诉我。
“妈,姐姐怎么样了?你们快告诉我呀。”
“雅雅,姐姐她……唉,还是你说吧!”妈妈推给爸爸说。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害怕地问。
“雅雅,美美其实不是你的孪生姐姐。”爸爸谨慎地说。
“你们到底在讲什么?”我的思绪越来越紊乱了。
“美美不是你的孪生姐姐。你妈妈在生了你之后,大病一场,医生说她以后不能再生孩子了。你一出世就很顽皮,到了两岁多,依然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爷爷奶奶知道妈不能再生育后,更加把你当成掌上明珠,眼看着你被宠坏,我们也越来越担心,但却束手无策。”
我好像在听一个大秘密被一层层地揭开一样,吓得我心惊肉跳。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
“就在你两岁半那年,美国一位科学家到新加坡来参加国际性科学会议,我和那位科学家一见面就很投缘,我还请他到我们家吃饭,在那短短的两小时聚餐上,他目睹你的霸道和顽劣,于是向我和你妈妈推荐了一种教育独生子女的新科学方案,并希望我们能试试配合他做这项实验。”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妈妈,然后慎重地告诉我:“结果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最新生产的高智能机器人。”
我顿时目瞪口呆。
“这种机器人具有人类的所有功能,它最独特之处就是容貌能根据需要而设计。这位美国科学家想用这种机器人陪伴独生子女共同生活的方法,来研究独生子女的心理状况、生活规律等,以促进独生子女们健康成长。”
爸爸再度看了妈妈,然后继续对我说:“我和你妈妈商量后把这个机器人接受了下来,就是美美。”
“姐姐怎么可能是机器人?”这对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雅雅,姐姐真的是机器人,是一个为你而量身订做的机器人。”
我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本来我们是想到你长大一些,至少到你上大学再告诉你,但想不到美美却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妈妈伤感地说。
“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美美必须送回科学研究所,她之所以晕倒,是因为内部系统出了问题。”
妈妈点点头,然后感慨万千地说:“美美是个高智能的全面机器人,她在德、智、体、美等方面都是我们人类的楷模,可是没想到和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却动了感情,尤其是对你这个所谓的孪生妹妹的深情,已让美美常常受感情牵制而无法发挥她本来应该有的最佳表现。”
我哭了,千百种思绪涌上心头,从小到大,不,准确地说,是到初三那年,姐姐展现的绝对是一种冷静、稳健、十全十美的惊人表现,可是到今年,她却“失常”了。正因为她失常,才让我有机可乘,被胜利、荣耀冲昏了头脑的我,这一年来,竟没留意到姐姐的失常。
她少了以往的高昂斗志,少了以往的毕露锋芒,她变得多愁善感,沉默低调,但却没有妒忌我。有的只是爱与支持。
在姐姐的抽屉里,我意外地发现姐姐从转到这所新中学的第一天开始,为我写下的无数姐妹情深的日记,当我处心积虑地把她挤下去时,她却默默地为我每一次的胜利,写了满心的祝福与喜悦。
那晚,我伏在姐姐的床上大哭了一场。
那晚,我第一次觉得格外寂寞、孤独。
姐姐和我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从没有过独生子女的孤独感。
这时,爸爸妈妈推门而入。妈妈走近床边,把我拥入怀里。
“妈妈,我真的见不到姐姐了吗?”
“她真的只是个机器人,虽然她曾经深情爱过我们,但只要系统出现问题,她就彻底被打回原形,成了供科学家研究的科学产品。”
美美对科学家来说,仅仅是个产品,但对我们一家人来说,却是一段忘不了的情,突然失去一个亲人,对我们是锥心的刺痛。
在姐姐未完成的日记本上,写下了我无限的歉疚:
姐姐,对不起。
姐姐,我爱你。
姐姐,我们永远怀念你。
我的春风得意和姐姐的愁眉苦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兄弟
◆文/梅子
弟在电话的那一头问,报上有你的名字,是你的文章吗?异乡的夏天很热,立于喧嚣的人流里,拨响家的电话,弟的声音就随旧事一起浮到了眼前。
小时候我是常和弟打架的。因为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便时常觉得亏。母亲总说,做姐姐的该让着弟弟,他小。他长到一百岁也比我小呀!我愤愤不平地同母亲叫嚷,随即瞪着眼睛看弟。
我和弟在同一个幼儿园,幼儿园的老师说,彬儿真护着他姐。那回不知为什么事老师说了我几句,弟死活不依,哭着闹着同老师讲理,弄得老师只好让步。私下里说,这丑小子挺倔。真的,弟小时候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黑黑的,又倔,远没有我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招人爱。
到底是大弟两岁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出他很多,能够声色俱厉地教育他。弟想看电视,却够不着插头,便来找我。我于是得意洋洋地发布命令:叫姐。弟很乖地叫。大点声。弟又叫。这才心满意足地插上插头,俩人看电视。若是为看什么节目同弟争吵了,便一把扯下插头,看着弟一遍遍地跳起脚尖够插头。
俩人一直打打闹闹的,一晃就是十几年。那些年里,我丝毫没有做姐姐的样子,倒是弟时常让着我。偶尔,他因为功课上的事儿问我,在极不耐烦地讲解之后,总忘不了说上一句,真笨。
离家去另一座城市读书,走时,弟送我,看着站在眼前的弟,猛然觉得当年那个丑小子一下子长大了,不知何时高出我许多,大包大揽地拎着我的包,走在我的前头。这就是那个同我打架的小男孩儿吗?那头短短的头发何时变得如此浓密并且自然地卷曲?车要开了,弟将包递到我的手上,笑着说,姐,好好念书,读个研究生出来。那神情,仿佛是在教育小妹。我站在车里,看着弟的影子缓缓后移,一点也找不到儿时的影子。
弟一直在父母身边读书,大学毕业后留在父母身边工作。我常说弟没出息,恋家。弟听了,也不反驳。一年里,俩人见面的时间,也就是我回家过春节的那几天。在家的时候,和弟一起出去,弟总叮嘱,天冷,戴着手套,一副保护弱女子的派头。我洗了衣服正打算站在小凳上,晾到阳台上的竹竿上去,弟接了过去,一抬手,就挂了上去,毫不费力的样子让我记起当年那个踮起脚尖够插头的小男孩儿。
朋友跟我一起回家,弟对朋友说,我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你千万让着她。我姐走了,我就得呆在家里,养儿防老,我姐不懂。朋友把这话告诉我,我一愣,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离家后,弟从来没写过信来,只是每年过年,寄张卡来。母亲信上说,好久没你信了,我和你爸都盼着,彬儿也每天唠叨,怎么总不见我姐的信。
家里装了电话,打电话回去。电话里,弟的声音很近,仿佛隔着一扇门。小时候,隔着一扇门,我和弟吵架,弟要进屋,我在屋里堵着门,如今隔远了,却想伸手推了那扇门。
不需要千言万语,也没有满怀真情的告白,有时一个电话,一张卡片,一句叮嘱就能体现彼此的关怀。
二姐
◆文/雪小禅
二姐在我们家的地位很特殊。她是我们家的人,却只在家里待过6年,6年之后,她被大伯领走,做了人家的女儿。
大伯不能生育,于是和父亲说想要他的一个孩子,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
四个孩子,大哥、二姐、我和小弟,两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父母当然考虑是把一个女孩儿送出去,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我,因为那时我4岁,小一些更容易收养。但我哭我闹,我说不要别人做我的爹妈,4岁的我已经知道和父母斗争。父母问二姐要不要去?二姐说:“我去吧。”那时她只有6岁。
这一去,我们的命运就是天壤之别。我家在北京,而大伯家在河北的一个小城,我去过那个小城,偏僻、贫穷、萧条,风沙大,脏乱差,而大伯不过是个化肥厂的工人,伯母是纺织厂的女工,家庭条件可想而知。二姐走的时候还觉不出差异,但30年之后,北京和那个小城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二姐从此离了家,她做了大伯的女儿,管大伯、伯母叫爸爸妈妈,管自己的亲生父母叫二叔二婶。二姐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母亲总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流泪。是啊,二姐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个小孩子远离亲生父母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受苦,想起来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实在想得不行,母亲总会隔三差五去小城看看二姐。二姐过年过节偶尔也会回来看我们。离别,不仅仅是母亲,我们兄弟姐妹也跟着泪水涟涟,真的舍不得二姐走啊。可这个曾经的她温暖的家已不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那个贫苦的小城,她不走不行啊。好在我们还算听话,母亲在儿女双全的幸福中念叨二姐的次数渐渐少了。十几年之后,因为工作忙加上心灵上的那种疏远,二姐和我们仿佛隔了山和海了。
再见到二姐,是她没考上大学。大伯带着她来北京想办法,是复读还是上班?父母的态度很模糊,二姐是没有北京户口了,大哥因为有北京户口,很轻易就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虽然二姐考的分数并不低,但在河北,却连三流的大学也上不了。父亲说:“来北京复读也不是很方便,不如就找个班上吧。”母亲也在一边说:“按说,我们应该把二丫头接到北京来读书的,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啊。如果回去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我们再一同想办法。”虽然大伯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很理解父母的难处,便说:“是啊,大家都有难处,只是怕误了二丫头一辈子呢!”
二姐再来我们家时,已长成大姑娘了。可她的头发黄,人瘦而黑,好像与我们不是一母所生。她穿衣服很乱,总是花花绿绿的,因为新,就更显出神态的局促来,而我们那时已经穿很时尚的牛仔裤了。母亲总是无限伤感地叹息:“唉!苦命的孩子啊。如果当时不把你二姐送出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同是一母所生,命运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这辈子恐怕最愧对的就是你二姐了……”母亲每每说起二姐,便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可是二姐始终说伯父伯母是天下最好的父母亲。她和大伯伯母一起来的时候,总给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没见过。可他对伯父伯母的爱戴和孝顺很让人感动。大伯有一次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头花,他说花了五块钱在楼下买的,二姐就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心里一动,长到十六岁,父亲从没有给我买过头花什么的,他这时候已是政界要员,一天到晚嘴里挂着的全是政治。只有母亲在这个时候给二姐买许多新衣服、食品之类的东西,想必是母亲对女儿的最好补偿吧。
那次之后,二姐直到结婚才又来。
二姐22岁就结了婚。19岁她参加了工作,在大伯那家化肥厂上班,每天三班倒,工作辛苦工资却不高。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单位的司机,她带着那个司机、我所谓的姐夫来我家时,我已经在北京大学上大二了,当我看到她穿得花团锦簇带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坐在客厅时,我打了一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时我已经在联系出国的事宜,可我的二姐却嫁为人妇了。说实话,因为经历不同、所处环境不同,二姐说话办事、风度气质、言谈举止与我们有天壤之别,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二姐,认为她是乡下人。大哥去了澳大利亚,小弟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大一,只有她在一家化肥厂上班,还嫁了一个看起来那么恶俗的司机。我和小弟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好像二姐的到来是我们的耻辱,因此,我们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二姐却显得非常宽容,根本不与我们计较,依然把我们叫得亲甜。二姐不会吃西餐,二姐不知道微波炉是做什么用的,二姐不爱吃香辣蟹,让她点菜,她只会点一个鱼香肉丝,而且一直说,好吃好吃,北京的鱼香肉丝比家里做的要好吃。
这就是我的二姐,一个已经让我们感觉羞愧的乡下女人。
几年之后,她下了岗,孩子才5岁。大伯去世,她和伯母一起生活,二姐夫开始赌钱,两口子经常吵架,这些都是伯母打电话来说的。而她告诉我们的是: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好着呢,上班一个月六百多,有根对我也好。有根是我的二姐夫。
大哥在澳大利亚结了婚,一个月不来一次电话,我办了去美国的手续,小弟也说要去新加坡留学,留在父母身边的人居然是二姐了。
不久,大哥在澳大利亚有了孩子,想请个人过去给他带孩子,那时父母的身体都不太好,于是大哥打电话给二姐,请她帮忙。二姐二话没说就去了澳大利亚,这一去就是两年。后来大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妹帮了我啊!
但我一直觉得大家还是看不起二姐,她文化不高,又下了岗,况且说着那个小城的土话,虽然我们表面上和她也很亲热,但心里的隔阂并不是轻易就能去掉的。我去了美国、小弟去了新加坡之后,伯母也去世了,于是她来到父母身边照顾父母。
偶尔我给大哥和小弟打电话,电话中大哥和小弟言语间就流露出很多微词。小弟说:“她为什么要回北京?你想想,咱爸咱妈一辈子得攒多少钱啊?她肯定有想法!”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肯定是为财产去的,她在那个小城一个月死做活做五六百元,而到了父母那里就是几千块啊。我们往家里打电话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不行了。
我们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一年前就中风了,但二姐阻拦了母亲不让她告诉我们,说是会因此分心而影响我们的事业。这一年,是二姐衣不解带地伺候父亲。母亲泣不成声地说:“苦了你二姐啊,如果不是她,你爸爸怎能活到今天……”
我看了一眼二姐,她又瘦了,而且头上居然有了白发,但我转念一想,说不定她是为财产而来的呢!
当母亲还要夸二姐时,我心浮气躁地说:“行了行了,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啪”,母亲给了我一个耳光,接着说:“我早就看透了你们,你们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们一样自私、卑鄙。你想想吧,你二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这都是替你的!想当初,是要把你送给你大伯的啊!”
我沉默了。是啊,一念之差,我和二姐的命运好像天上地下。二姐因为太老实,常常会被喝醉了酒的二姐夫殴打,两年前他们离了婚,二姐一个人既要带孩子还要照顾父母,而我们还这样想她,也许是我们接触外界的污染太多,变得太世俗了,连自己的亲二姐对母亲无私的爱也要与卑俗联系在一起吧。
6岁就被父母送给别人的二姐,注定一辈子受尽困苦,然而,二姐并没有因此而怨天尤人。她并没有埋怨父母把她抛弃,反而认为自己获得了双份的爱。
晚上,母亲与我一起睡时,满眼泪光地说:“看到你们现在一个个活得光彩照人,我越来越内疚、心疼,我对不起你二姐啊。”我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人的命,所以,你也别多想了。”母亲只顾感伤,并没有觉察出我的冷淡。她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和你二姐谈了一夜,想把我们的财产给她一半作为补偿,因为她受的苦太多了,但你二姐居然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财产,那就是你大伯伯母的爱和父母的爱,她得到了双份的爱,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财产吗……”
我听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母亲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不由得不信,渐渐地,我的眼圈也湿了,背过身去在心里默默叫着:二姐,二姐!我误解你了,你受苦了啊!
父亲去世后二姐回到了北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说:“没想到我生了四个孩子,最不疼爱的那个最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回了北京。大哥给二姐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我给二姐买了一条羊绒的红围巾,小弟给二姐买了一条红裤子。因为我们3个居然都记得:今年是二姐的本命年。
二姐收到礼物就哭了。她说:“我太幸福了,怎么天下所有的爱全让我一个人占了啊!”我们听得热泪盈眶,可那是对二姐深深愧疚、悔恨的泪啊!
一扭一扭的炊烟
◆文/刘靖安
四娘站在村口。
四娘理了理贴在额前的一缕白发,抬起头,在村子上空寻找着。终于,像雾一样的炊烟从一间屋子里飘溢出来了,散散漫漫地铺在房顶。慢慢地,炊烟开始拥聚在一起,形成一根灰白的烟柱,一扭一扭地升上了天空。四娘抽泣起来,泪水一涌而出,流进了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里。阳光中,泪水荡出的波光像汹涌的浪。
姐,回家吧!剩子上前扶住四娘,哽咽着说。剩子话没说完,自己反而哭出了声,泪早已流成了小溪。
回家?回家吧!四娘喃喃地说。
屈指一算,四娘已经有五十多年没回家了。
那一年,爹病倒了。7岁的四娘到集上去给爹拣中药回家迷了路,遇到一个陌生男人。男人说带四娘回家,可是,男人却把四娘拐到浙江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卖给了一个中年女人。四娘不依,又哭又闹,不吃不喝,吵着要回家。女人开始是哄,然后就用鞭子抽。后来,四娘长大了,出落成了一朵花,又被女人卖到了县城一家妓院。幸好,没过几年四娘就自由了,然后就找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现在,已经是儿孙满堂了。可是,四娘却忘不了家乡,梦里老是病怏怏的爹,累成枯藤一样的娘,还有只有五岁的弟弟以及茅草房上那一扭一扭的炊烟……可是,家乡在哪儿?连省份也说不上的四娘到哪儿去找呢?
剩子找到四娘,还得感谢村里的二毛。
年前,二毛到浙江打工,和他同室的工友叫张力。有一次,张力和他闲谈,偶然说起了他们村里的一个怪人。二毛就问怎么个怪法。张力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姓啥,非让人叫她四娘不可。还有,现在啥年头了,家家户户用上了煤气。她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非烧柴草不可,有时还一个人跑到山坡上看着房上的炊烟发呆。儿子们怎么说她都不听,把新房弄得黑不溜秋的,她还高兴哩。二毛问她的名字,张力就说他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她四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毛想起剩子说过他有个姐叫四娘,于是,二毛就给剩子打了个电话,讲了这事。剩子第二天就动了身,找到二毛和张力。周末,一行三人就回到了张力所在的小镇。
到了!张力指着两间漂亮的琉璃瓦房说。
瓦房上,飘着一笼一笼的炊烟,一股浓浓的柴草味漂浮在空气中。过了一会儿,门里出来了一个老太婆,一拐一拐向他们走来。老太婆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房上的炊烟就变成了烟柱,一扭一扭地升上去,像女人扭动的腰身。老太婆看了他们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痴痴地看起炊烟来。
姐,你一定是我姐!剩子跨上去,抓住老太婆的手,激动地说。
你是?老太婆一双迷茫的眼睛深深陷在了皱纹里。
我是剩子呀,姐!剩子一双手摇晃着,老太婆的身子也跟着摇晃。
姐,你忘了?小时候,你最爱看炊烟了,只要娘生火做饭,你就带我到村口,指着房上的炊烟,身子也和炊烟一样不停地扭,还问我好不好看。姐,你忘了?剩子急急地说。
你真是剩子,真是我的弟弟!四娘号啕大哭。
晚上,剩子和四娘全家一起吃了团圆饭。四娘先是说死去的丈夫。然后,又说起了爹娘,她一边抹眼泪,一边骂人贩子,说如果爹吃了她买的药,就不会那么早死了。说她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她要回去给他们烧炷香,向他们赎罪。一个晚上,四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会哭,一会笑,像个疯疯癫癫的小孩。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四娘才和家人商量好了归期。
第二天,剩子给儿子打了电话。电话里,剩子给儿子报了喜,然后让他们把家里收拾好,说四娘要回来。对特别紧要的事儿,剩子还再三强调了好几回。三天后,剩子陪着四娘回到了家乡小镇。在小镇上,剩子又给儿子打了电话,问准备得如何,儿子说全准备好了。
守着那一柱炊烟,守着儿时的回忆,守着回家的梦,在别人奇怪的目光中,忘不了带着炊烟的家乡和亲人。
现在,四娘又看见炊烟了,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四娘足足看了一个时辰。一扭一扭的炊烟,一扭也是一个时辰。泪眼蒙眬中,四娘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随着炊烟扭动的瘦弱的身子。
村里所有人都来到了村口,密密匝匝好大一片。四娘擦了把泪,被一句句滚烫的问候簇拥着,走进了剩子的家。
剩子的家是一幢二层砖瓦房。
屋里,充满了浓浓的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四娘坐在柴火边,埋下头,一边擦着被烟熏出的泪,一边嘬了嘴,吹着火星子。柴火哄地一声燃起来,把她的脸映得红红地亮。
姐,出去透透气吧。剩子拉着四娘走出了烟雾的包围。
四娘朗朗地笑着,抬起头,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说,弟弟呀,看你们条件也不错,怎么还烧这个呀?
剩子搓着手,嘿嘿地笑。
我们用电啊,只是今天姑姑你回来才烧的。爹在电话里说,还要没干透的湿柴,我就是不懂,烧这个干吗?剩子的儿子在旁边插了话。
说你也不懂。剩子白了儿子一眼。
四娘点点头,皱纹笑作了一团。
姐姐
◆文/[美]詹·马赫莱 邓笛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姐姐就是为弟弟操心的人,我有三个姐姐,她们对我很凶,认为我是一个惹是生非的捣蛋鬼。
我的妈妈成天忙于洗衣烧饭,算计着怎么合理地花每一分钱,所以就经常让我的三个姐姐来照顾我,姐姐们很尽责。她们喜欢肥皂和热水,每天总会给我洗三四次澡,比我大一岁的三姐在五岁的时候就是大家公认的完美主义者。她经常用手抓我的脸,嫌我脸上的雀斑有碍观瞻。她认为我的雀斑丢了全家人的丑,于是请求妈妈不让我出门,以免丢人现眼。
我的姐姐们都不喜欢棒球棍、铁锤、木条、石块和所有那些我高兴起来会舞弄的东西。她们说这些东西会弄死人的。我的姐姐肯定认为人的手只是用来抓食物、戴手套和祈祷的。
在那年月,“姐姐”在我看来就是长得又丑又瘦又大的人;总是想把生活弄得没意思的人;喜欢吃蔬菜喝牛奶,随身带有镶着花边手绢的人,喜欢洗澡、上学、听老师的话,作业总是做得很整洁从不沾上墨水的人。
当阳光明媚和风宜人的时候,我很想去草地上玩,可我的姐姐们会把我拦在门前的台阶上。我只有痛苦地梦想着自由,而她们却在玩那些乏味的、半天也编不成什么像样图案的绷毛线的游戏。
有的时候我也设法摆脱她们,去寻找我的快乐。我的姐姐们就会拼命追我,仿佛我是一条发疯了的狗,她们在我身后喊着要我当心之类的话,好像这世界到处充满了危险。
偶尔,我的姐姐们也会带我去看电影。尽管她们往我嘴里塞了饴糖,但我还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我会在磨光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滚,冲着屏幕上的坏人大喊大叫,常惹得引座员和影院经理过来喝止我。
我的姐姐们会想办法管我。她们会放下座板,把我夹在座板和靠背之间。我被夹得难受,请求她们放我出去,但她们就是不听。一旦我抽身逃脱,我就会躲在某个角落里,用弹弓向观众席射纸团。然后,我的姐姐、引座员和影院经理就来追我,于是我在过道和空行之间左奔右突,直到他们捉住我为止。
由于我的种种“罪行”,姐姐们就对我实施报复。她们会在妈妈上街采购时,用绳子将我扣在后院的栅栏上,或喂我吃烧不烂的菜根。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大姐和二姐就开始和男孩子约会了。这时每到星期六我就进行噩梦行动。我会把她们用来臭美的那些鞋子、腰带、裙子、丝巾藏在不同的地方。当她们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时候,我就和她们谈价钱,让她们答应,为她们每找到一样东西,就要给我二角钱的酬劳。她们恨死了,但也拿我没办法。每个星期六我都能从她们手上挣到一元多钱。
有姐姐还是挺有趣的,当然这不但因为我每周六可以从她们那儿得到一笔零用钱,而且我还能从她们那儿寻到开心。自从她们开始谈男朋友,就常有电话找她们,而我就成了捎口信的。我的大姐回到家就会问:“有我的电话吗?”我会说:“一个叫逗什么的先生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她很容易就会上当,问:“逗什么?”我会大笑着说:“逗你玩!”
我还会从糖果店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叫我的三姐听电话。那时她最崇拜影星琼·克劳福德,走路说话都模仿她的样子,连发式也不例外。
当她拿起话筒,我就说我是好莱坞的电影导演,有一次在糖果店看到过她,被她走路的姿态、头发的式样吸引住了,所以想请她到好莱坞当一个替身演员。她立即就用琼·克劳福德的声音询问道:“为谁当替身?”见她这么轻易上当,我禁不住想笑,但还是竭力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金·多朗(著名男丑星)。”
我们之间的小小战争很快就停止了,我发现我的姐姐们漂亮、善良、充满人情味。仿佛是一瞬间,我由一个爱捉弄她们的人变成了她们的忠实卫士。我允许那些个开着雪佛兰牌汽车油头粉面的小伙子进我们的家门,并热情地招待他们。
我还发现,姐姐们对我慷慨大方,在圣诞节或我过生日的时候我总能收到她们为我精心准备的礼物。我入伍离家时,她们流下了许多眼泪。在部队,我常收到她们写的一封封情真意切的信,这些信息能给我温暖。
在我回忆这种种恶作剧的时候,我对她们给予我的宽容和爱心表示敬意,我同时也感谢缪斯女神将她们带进了我的生活。
亲情就像是佳酿的酒,越放越醇,越放越香,只有经过岁月的珍藏,我们才能发现它的香醇。
一碗水
◆文/杨树
父亲一辈子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个,我本来是老大,只因是女的,结果,四个弟弟依次成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我这个正经八百的老大,反而成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也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不经意间,大弟——也就是老大,在外面七折腾八折腾,一不小心就把腰包折腾鼓了。人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而夜行。老大开着小车回到故乡小城,拿出老大的气派,一甩手给了老二、老三各15万元,连我这“泼出去的水”也一分不少。轮到老四了,却只给了9万8千8百89元。
老四嘴上不说,脸色却难看至极。老四媳妇儿不管这些,跳起来指着老四的鼻子:你这个没长屁眼儿的,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让老大这样刻薄你?你倒是去问个子丑寅卯呀!
老四不敢当面问老大,只好拐弯抹角问父亲。父亲为这事窝着一肚子的气,叫来老大劈头就问,一碗水要端平,你是老大,这个理你也不懂?给老二老三15万,连你姐也给了15万,给老四的10不到,到底是个啥讲究?
老大说,没啥讲究,我自个儿的血汗钱,想给谁给谁,不想给谁不给谁。
父亲说,这就怪了,老四既不是野种,也不是后娘养的,你凭啥不待见他?
话到这份儿上,老大说,其实也没什么,这些年我不在您身边,就老二他们两口子还算尽孝道,我多给老二五万不算过分吧?
父亲说,老二他们炖了鸡,端给我的尽是鸡肋骨。老大就笑了,老三老四他们不是连鸡肋骨也没端过吗?父亲接道,就是哩,那你凭什么多给老三五万?
老大叹了口气,说,那年做生意赔了,走投无路,除了大姐偷偷塞给我一千,就老三卖了他们家要下小牛犊的母牛搭救我。想起这事,我给老三五百万也不算多,多给五万算什么。
提起这事,父亲不由得一阵心酸。当时老大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差点儿揭不开锅。父亲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老四不问不管也就罢了,还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了许多风凉话,原来老大都记着哩。见给老四加五万没指望了,父亲长叹一声说,老四是小的,打小儿难免多娇惯了些,惯得这狗日的没肝没肺。但不管怎么说,到了天边你们还是亲兄弟,你要给就给个整的吧,怎么又弄出一个怪怪的数?这叫外人知道怎么说?
老大笑道,我给老四的本来是10万,有几笔钱扣下来了。一笔是那年他生病住院,大老远地打电话要我回来给他交住院费,一场院住下来,他反从我这里赚了一千;另一笔是早先和他合伙做一桩小生意,他不声不响多拿了一百;还有一笔是那年他穿走我刚买的一件衬衣,既不还衣服也不给钱,我扣了他十块;最后一笔,那年他打酱油从我手里拿了一块钱零钱,一直没还,我也扣下来了……听到这里,父亲忍不住生气了:你怎么一块钱也记得?你现在也不差这几个钱,为这几个钱让老四难堪,这不大好!
老大说:我是不差这几个钱,不过该给的给,该扣的就得扣,这才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嘛……这一说,倒让父亲一惊:搞了半天,拐一个大弯,这才叫一碗水端平!
当晚,父亲找到我,平生第一次开口借钱,而且一借就是5万。我说老大已把您养老送终的事都包下来了,您又借钱干什么?父亲叹道,老大那鸡肠狗肚的一招儿,是软刀子杀人!他的那碗水端平了,我的一碗水端不平!老四那十五万,我得想办法替他补齐,就说是老大补的吧,我不想让老四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让年过花甲的父亲为端平他的“一碗水”为难,没办法,权当老大少给我这个做姐姐的五万罢了。
我想,正是因为父亲一直以来都没有端平那一碗水,所以他没有教会儿子怎样把握心中的水平面。
走进天堂的门票
◆文/江峰青
有一对孪生兄弟,同时进入高考考场。结果,哥哥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弟弟则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兄弟俩长相酷似,性格各异。哥哥忠诚敦厚,弟弟活泼机灵;哥哥拙于言词,弟弟口若悬河。哥哥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面对贫病交加的父母默默无语,弟弟关在房里不吃不喝,长吁短叹“天公无眼识良才”。
愁眉不展的老爸默思了两个通宵,终于眨巴着眼睛向大儿子开口了:“让给弟弟去读书吧,他天生是个读书的料!”
哥哥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弟弟手中,并在弟弟身旁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不是走进天堂的门票,别把太多的希望放在它上面。”
弟弟不解,问:“那你说这是什么?”
哥哥答:“一张吸水纸、专吸汗水的纸!”
弟弟摇着头,笑哥哥尽说傻话。
开学了,弟弟背着行囊走进了大都市的高等学府。哥哥则让体弱多病的老爸从镇办水泥厂回家养病,自己顶上,站到碎石机旁,拿起了沉重的钢钎……碎石机上,有斑斑血迹。这台机子上,曾有多名工人轧断了手指。哥哥打走上这个岗位的第一天起,就在做一个美丽的梦。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对机身进行了技术改造,既提高了碎石质量,又提高了安全系数,厂长把他调进了烧成车间。烧成车间灰雾弥天,不少人得了矽肺病,他同几个技术骨干一起,殚精竭虑,苦心钻研,改善了车间的环保设施,厂长把他调进了科研实验室。在实验室,他博览群书,多次到名厂求经问道,反复实验,提炼新的化学元素,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创新实验,使水泥质量大大提高,为厂里打出了新的品牌产品,水泥畅销华南几省。再之后,他便成为全市建材工业界的名人……弟弟进入大学后,第一年还像读书的样子,也写过几封信问老爸的病,第二年,认识了一个大款的女儿,就双双坠入爱河。那女孩儿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包,整整两年他没向家中要过一分钱,却通身脱土变洋,“帅呆”、“酷毙”了。进入大四后,那女孩儿跟他“拜拜”了。他便整个儿陷入了“青春苦闷期”。泡吧、上网,无心读书、考试靠作弊混得了大学毕业文凭。他像一只苍蝇飞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家乡所在市求职,他还有那么一点羞耻感,不愿在落魄的时候回家见父母。经市人才中心介绍,他到一家响当当的建材制品公司应聘,好不容易闯过了三关,最后是在公司老总的办公室里答辩。轮到他答辩时,老总迟迟不露面。最后秘书来了,告诉他已被录用。不过,必须先到烧成车间当工人。
他感到委屈,要求一定要见老总。秘书递给他一张纸条,他展开一看,上书八个大字:“欲上天堂,先下地狱。”他一抬头,猛见哥哥走了进来,端坐在老总的椅子上,他的脸顿时烧灼得发痛。
当身处逆境之时,不要意志消沉,而要发奋图强,因为这可能是“走进天堂的门票”。
妹妹
◆文/修祥明
妹妹是我们兄妹中唯一的女孩儿,但用母亲的话说,从没把妹妹当女孩儿拉扯。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长到十五六岁,妹妹还没像模像样穿一身女孩儿的衣裳。
为了节省布料,每年做衣服的时候,父亲从供销社扯回一块布料,给我们一人做一身衣裳,所以妹妹的褂子、裤子、棉袄、棉裤和我们兄弟三人的是一样的装束。
甚至连脚上的鞋和我们的也一样,总是一色的黄胶鞋,或者是棉靰鞡。当然,母亲常常把妹妹搂进怀里,将她的头发编出两个小辫儿,用红头绳扎着。过年的时候,父亲给妹妹买一条绿围巾,母亲给妹妹的脸搽上些粉,这时的妹妹才有个女孩儿的样子和丰采。
那年夏天,在四川当工人的三舅到我们家来,送给娘一双尼龙丝袜子。
三舅走后,娘和妹妹一人穿到脚上试了一遍,娘喜得眉笑眼开,妹妹欢喜得走里走外,好像是家里添了若干东西似的。
脱下袜子,妹妹说:“娘,把这双袜子给我吧?”
母亲满口应承:“好,嫚,给你吧,从没给你买双像样的袜子。”
但眨眼一想,母亲又改了口:“不,嫚,我哪舍得给你。这样吧,袜子是咱两个的,谁有要紧的事谁穿。”
妹妹觉得这样合适,把袜子穿到娘的脚上,动情地说:“娘,这是俺三舅给你的,你穿穿新吧,今晌午别脱了。”
一双新袜子,给贫穷的日子带来了莫大的欢乐,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也露出笑脸,就像阴雨的季节忽然见到了阳光那样畅快。
这是个下着大雨的晌午,吃过午饭,雨停了,汹涌的河水像一群群牲畜一样向下游扬蹄奔去。这时,女人们端着脸盆和衣服来到河边的石蓬上,一边洗衣服,一边看河水奔腾向前的千姿百态。
母亲脱下袜子对妹妹说:“嫚,平常咱哪舍得穿这双新袜子,你到河里去洗洗放起来,有要紧的事再穿。”
妹妹爽快地去了河边。但不多时候,妹妹抹着泪回到家中。不用说,是袜子让水冲走了。
妹妹扑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哭着,母亲两眼向门外瞅着,心疼的泪水噙满了两眼。
母亲说:“嫚,你怎么这样粗心,我欢喜还没欢喜够呢。心疼死我了,嫚!”
母亲难受的样子激怒了我,我走上前去,狠狠扇了妹妹两个耳光说:“败家子,你赔娘的袜子!”
妹妹疼得尖声哭起来,一头扎到炕上哭个不停。
母亲喜欢袜子,但更疼妹妹,就埋怨我说:“孩子,你怎么这样没轻没重地打你妹妹,不就是双袜子吗!”
我自知理亏,扛起筐子到坡里去剜菜,母亲见哄不住妹妹,就叹了口气,到厢屋里摇起了纺车。
一个时辰后,我剜了一筐子菜回到家中,母亲又惊又慌地问我:“你妹妹呢?”
“不知道呀。”
我的心吓得提到了喉咙口。
“都是你惹的祸!”母亲害怕地说,“村里我找遍了,走,到河边看看去。”
来到洗衣裳的河边,没有妹妹的影,只有浑黄的河水急急地向下游翻腾而去。
要是妹妹寻了短见——我和母亲都显出十分慌张的神色,只好默默地往村里走。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妹妹披头散发地向我和母亲跑来,高兴地喊道:“娘,袜子找到了,找到了!”
原来,娘摇纺车的时候,妹妹来到河边,从她刚才洗袜子的地方往河下游走,只要有个积水湾,只要河边的树上挂着浮柴,妹妹就过去寻找,这样一直往下找了八里地,真的在一棵歪在河边的柳树上找到了袜子。
妹妹的裤子和褂子湿得透透的,腿肚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妹妹却像没觉得似的,欢喜地说:“娘,亏我的心细,把两只袜子系到一起,咱两个真有福!”
娘没看袜子,而是把妹妹搂进怀里,含着泪说:“嫚,刚才把我的魂都吓没了。不用说一双袜子,就是一千双袜子,用全世界的金子换你们,我也不应。”
更深刻地说,那两只系在一起的袜子,就像慈爱的母亲和懂事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心连在一起,难道不幸福吗?
世界上我最爱的女孩儿嫁了
◆文/吕高排
整整一个下午,心情都是黯淡的,魂儿被春晓的电话牵出了好远好远。没有魂儿的身体,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定型石雕,举步艰难。
童年好友春晓在长途电话中说:夏琪结婚了。还说,她不要他告诉我。春晓又说,因为都是好朋友,他忍不住还是说了。
春晓肯定听出我的情绪,声音里带了许多歉疚。
感觉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苍白寡淡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对夏琪很在乎。
对夏琪最初的印象,仍是那个扎小辫的小姑娘。那一年,母亲带我和弟弟去表姨家,表姨将一个小姑娘揽在怀里,不无骄傲地对我说:“快,叫她表姐!”
我呆呆地盯住了表姨怀中的女孩儿,女孩儿也信心满怀地期待着我亲切的呼唤。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小辫女孩儿像商店里的外国布娃娃:头发黄黄的,眼睛大而漂亮,睫毛很长,每一次忽闪都让人产生出美妙的联想。倘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会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表姨又一次催促了我。结果却令全家人失望:我最终没有叫出“表姐”两个字。
那时我六岁。六岁孩子的嘴巴是最甜的时候,我的表现自然引起表姨的不悦。表姨甚至还动员母亲带我去看看医生。
母亲自然理解我的腼腆,她无中生有地辩护说:夏琪也就比我家聪儿早十来个小时,让他叫夏琪表姐,也着实有点委屈,你也要考虑一下小男子汉的尊严吧。
自此,我知道了那个扎小辫的女孩儿叫夏琪,而且知道了我天经地义地应该叫她表姐,虽然她只比我早十个小时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我们是转了好几道弯子的远亲。
但我不想这样叫,说不清为什么。
四岁的弟弟却是痛快淋漓的,表姐长表姐短,叫得满院子都是。刚才还不屑一顾的表姨自然高兴,对母亲说:“你家老二的智商绝对不低。”
应该享受的待遇没有得到,小小的夏琪自然对我没有好感——虽然“表姐”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夏琪一直用她不满的眼光与我碰撞,直到她与我弟弟之间发生的那场冲突。
其实,那场冲突的起因也由我挑起。夏琪、我和弟弟,还有其他的孩子们在表姨家门前的樱树下玩搭积木,我和弟弟的“房子”恰巧缺少一块“方砖”,便向夏琪求援。夏琪给我出了难题:不叫表姐就不给!
我自然没有妥协;夏琪自然也没有示弱。
然而,弟弟却表现得非常果断,他行侠仗义一把抢过了夏琪的“方砖”。夏琪不乐意,争起来,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弟弟为了表现自己男儿的勇敢,一拳将夏琪的鼻子打出了血。
我的拳头比弟弟还硬——却是针对弟弟的。弟弟在委屈的嚎啕声中,不解地看着我抱着夏琪奔向街头的一家医院。那时候,夏琪娇小的身躯乖乖地躺在我的怀抱里,时断时续的嘤嘤哭声让人怜惜。
这种感觉对我产生的深远影响直至今天,以至我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一直认为夏琪应该是我臂膀下呵护的一个恋人。
夏琪的鼻子根本没有看医生的必要。医生友好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没有开一片药就打发走了我们。
后来常想,也许正是那次的小题大作才赢得了夏琪多多少少的谅解。至少,夏琪再也没有因为我不叫她“表姐”而不愉快。但那一次之后的我和夏琪,却像被一个无形的屏风隔开了,她总是在就要进入我视线的时候,悄然躲到遥远的角落里。
尽管在同一个班里读书,我们的话却很少很少。念初二的时候,夏琪不仅成绩拔萃,在那所遐迩闻名的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的校花。她因不同凡响的美丽而得到许多莫名的关注,其中就有与我极为要好的同桌好友春晓。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动力和心思,作为班长的我顿生勇气和胆量,向班主任奏过一本后,又找了个莫须有的借口与身高体大的春晓干了一架,直到班主任将春晓调到另一个班级。
后来,与我和好如初的春晓在成为另一位女孩儿的先生时,把我当年的那一举动用一个词明了地概括出来:重色轻友。
这起打架事件的发生,使我和夏琪的语言更少。
高中毕业后,我成了一名海军战士,夏琪考上了当地一所师范大学。
那一天,我身着戎装,耀武扬威地在母校的小会议室里与同学朋友告别。当全班同学都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的心里失落落的。
夏琪没有来。
我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心境与兴冲冲地奔向校园时迥然不同。
我悲壮地去了军营。送行的亲人很多,包括那位并不喜欢我的表姨,可仍然不见夏琪的身影。
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缄默的夏琪居然和我有着同样的心境,而她对待这种不求自来的情愫的方式便是逃遁。
我更没有想到,夏琪像一个聪明的小精灵,钻进了我的心灵,即便在浩波万里的大海上,夏琪也没有走出我的生存空间。班长时常拿我若有所思的傻样逗乐,并一定让我承认是在想媳妇。心里这才明白,我是真正爱上夏琪了。
后来受的教育多了,觉得自己已成了大人,意识到这份感情纵然落花流水,也不可终结良缘。但对夏琪的感情却并没有因此收敛。
于是,不再孩子似的故意疏远这种本来就有的感情。我开始给夏琪写信,这些信,完全是以一种亲情的架势在祝福和问候她——虽然我仍没有称她表姐。
煎熬了好长一段时间,夏琪终于来了信。夏琪的信尽管写了足有三页,却也是淡淡的,除了那种令人感动的关怀,便是各自的工作和生活琐事——她也长大了。
将夏琪的每一句话都读进心里,便有强烈的激情,迫使我马上铺开信笺,涂抹下许多的文字——却没有寄出。我知道,需要冷静地压抑这份沉重的情感,就像磐石扼杀一颗脆弱的小草而不使其生成青枝绿叶一样。
很难。却不得已。
这样不明不白地写了许多的信,没有中断,也不似雪片。
这期间回家省亲,心急如焚地渴望见到夏琪。夏琪站在樱花如霞的家门前,高兴的眼睛里充满忧郁——那一年,夏琪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父爱的女孩儿更让人怜爱,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
我只能用默默的踱步来掩饰内心里复杂的情感。夏琪也如此。没有语言,一起走过的路却并不短。整个假期,都这样悄然度过。就要回军营的时候,我又去了夏琪家。表姨出了远门,家里只有夏琪留守。
表姨家的长桌摆在客厅的正中央,夏琪坐东,我坐西。屋里没有音乐,也没开电视;夏琪没有给我倒水,我也没有吸烟。我们互相对视看,互相沉默着,只让感情之电在交流。这种只有钟表滴答声的故事坚持了整整五个小时。
我不想说,但还是说:我该走了,明天还要赶路。
夏琪说:不能再留两天吗?
我说:我是军人。
夏琪便背转了身,去找毛巾擦脸。没有看见夏琪流泪,但我能感觉她是在用毛巾拭掉流落的泪水。
当我真要离开的时候,夏琪拿出一件精致的手织毛背心,喃喃地说:海上风凉……夏琪将我送出大门外。在我跨出门槛后,夏琪将双扇大门关起,留下的小小门缝里,只剩下她那张美丽的脸蛋——夏琪就这样注视着我踽踽走远。此后,那张出现在门缝里的面孔久久地回荡在我的眼前,我时常感觉我的每步路每个举动都处在那双眼睛的视野之中。甚至常想那扇没有全部关闭的门是为我而准备的,我如果在门缝中去接纳夏琪温热的唇,夏琪肯定不会拒绝。可是,我没这样做。
后来,夏琪给我来信,说有件事想请我帮忙参谋一下:学校里有个男孩子在追她,该不该理他。
我心里飘过一片悲凄的云。我知道这已经不是几年前,我可以用拳头无赖般地教训追她的男生——她已经有了恋爱的权利和自由。
我无言,我违心地写下了许多话。譬如:倘若这个男孩儿非常优秀的话,你不妨答应下来。但这个男孩子必须是正直的、向上的、努力的、真诚的……
写完的时候,我不知道夏琪所说的那个男孩子是否具有这些十全十美的条件。反正,在我的潜意识中,没有哪个男孩子有资格向夏琪求爱。
夏琪后来回信说,那个男孩子已经退学做生意了,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副总裁。
我似乎抓住了某种时机,几乎没有犹豫地写信给夏琪:一个在学业上不求进取的人,他不值得你爱!
夏琪很快吹掉了这个本来很优秀的男孩儿。
我想找一个山涧,为这一份爱情作一次祭奠,让清冷的溪流涤荡干净我心中关于这份残缺的爱的缕缕忧思。
以后,夏琪又两次请我做她的参谋,并将男孩儿的照片寄给我审查。我像挑选一部重要影片的男主角,进入眼底的只是对方的缺点——我几乎一点也看不见这些男孩儿的优秀之处。自然,夏琪完全按照我的旨意将他们抛得很远。
在爱情上,夏琪依然请我参谋。那时候,她已经束上了本命年的红腰带。我知道,我是不会为她选出才郎佳子了。在我看来,她冰肌玉体,是上帝专心制造的尤物,此等尤物,何辈能配?
可我不能再错过她的良缘。甚至,我们都明智地减少了彼此的通信,惟恐那份感情暴风骤雨般袭击了已经脆弱无比的情感世界。
又过了许多日子,我便接到了好友春晓的电话,知道了我的表姐——夏琪已经做了他人的新娘。春晓没有提起那个男孩儿的点滴情况,只告诉我说,在他们新婚燕尔的那一天,世界被雨笼罩了……哦,世界上我最爱的女孩儿嫁人了!当我坐在海港的这间小屋里,心境被大海的狂涛搅乱了的时候,有雨悄然落下来,落下来……叫声哥哥
◆文/佚名
去西藏前,父亲将我打好的三大包行李拆开,很认真地重新收拾一遍,然后筋疲力尽地瘫在沙发上。我注意到,父亲没有去擦他那一脑门子的汗水,只是凝神地盯着我的行李,流露出对女儿的不尽担忧,那目光使我的心隐隐作痛。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母亲开玩笑说:“养个女儿真麻烦,还是儿子爽快,说走第二天就自己打上背包走了,一点儿都不用我们操心。”
母亲说的是我哥哥。他比我早一年从军校毕业,早一年去了西藏,记得我哥哥临走的那天,我因在军校上课不能去送他。听母亲讲,哥哥只回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将洗漱用具往军用挎包里一塞,就很干脆地走了。父母很满意,仿佛第一次从儿子身上看到自己当年参军离家时的影子。
不久,有信和照片从西藏来。照片是哥哥那批赴藏的四十名学员刚下飞机时照的。哥哥特意注明这个机场的地名:贡嘎。背景是那只送他们去实现美好理想的“银燕”。女学员以队列训练的正规姿势蹲成两排,男学员则很潇洒地将两条胳膊那么一抱。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哥哥身上,觉得他是照片上所有人中最洒脱的一个,甚至我还认为其他男学员的那副姿势全是模仿他的。
这之后,我便每隔一星期收到他用漂亮的隶书写来的航空信。每一封信都是一篇抒情散文——碧如洗的蓝天,还有豪放高歌的人……当然,更有照片为证,每一张照片都是一页精美的明信片,是完全可以上风景挂历的那种。但比这些更为精彩的还是我哥哥的单人照片。我拿着照片,看着这个与我从小依傍的人,突然间感到他却原来正是我应该崇拜的偶像。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感觉,连我的一些同学也这么认为。她们传看他的照片,她们听我读他信中的某些段落,不说一声“你哥哥真是太棒了”我是决不甘心收场的。当然我也很希望我哥哥能听到这句话,听到后红着脸露出他的那颗小虎牙。
其实,在哥哥去西藏之前我是并不崇拜我哥哥的,我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哥哥只比我大1岁零5个月,从小生得白嫩细腻,举止温文尔雅。他使用剪刀,定像女孩儿家那样翘起一根“兰花指”;他讲究整洁,任何人不敢随便搬弄他的东西。有一次我奶奶去保育院看他,在他床上坐了一会儿,临走时刚一起身他就急着整理床铺。然而,在我们这个家庭里的所有大人都不认为这些是缺点,反而加倍宠他。
最奇怪的是,很多人总认为我是他的姐姐。时常听见有如对我闷闷一棍地问话:“你弟弟呢?”他当然也有如此相同尴尬,所以,他是极想让我叫他“哥哥”的,然而,我偏不。
又过了一段,他念中学了,这下跟我拉开了“档次”。于是,他邀一帮正在长喉结变嗓门的同学来家里做客。瞅个机会,他到我房间里,很狡黠地讲了他谋划已久的主意——要我当众叫他“哥哥”。我可能是点了头,就见他满意地立刻回客厅,加入到激烈的“唧唧呱呱”当中。我出去给他们沏了茶,然后,对那个朝我频频暗示的粉色脸蛋发一声黑色的回应:“高卿,你的茶!”
立时,他的脸蛋不粉了,变成紫色。
我看见他狼狈地接过茶杯,低下头,只顾着尽快将那紫色掩藏掉。从此,他再也不敢奢求我叫他哥哥。
没想到,此时我却特别想叫他哥哥。当我登上飞往西藏的飞机,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自己下道死命令:见了哥哥一定要叫他一声哥哥,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扑到他的怀里叫,歇斯底里地叫……
我想像着他在飞机舷梯下面迎接我,听我喊了“哥哥”以后,像西方人那样拥抱我,然后扛起了我的行李,领我朝早已停候在不远处的汽车雄赳赳地走去……下了飞机,我所想像的这些情形真的看到了,但不是我的,全是别人的。我四处寻找,到底没有他的影子。我喉头一阵紧,鼻子酸酸的,差点就要“妹妹找哥泪花流”了……这不能怪他,他所在的连队驻在一个偏远的边境小镇——亚东,他来拉萨一趟很不容易。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可能是怕父母担忧,过去他在信中对亚东的偏远只字不提。
我被分配在军区总医院。当天下午,跟哥哥一起进藏的一个女学员赶来看我。我急急地向她打听我的哥哥。
“你哥哥电话里说你要来,嘱我只要你一到就马上见你,他急得要死。”
“给你打电话?那他自己为啥不来?”
“你以为还是内地呀,这儿可是高原。亚东那地方离这儿远着呢。”我听后很泄劲地问她:“怎么我哥哥没有留在拉萨而去了亚东呢?”
哥哥的同学告诉我:“那完全是你哥哥自己要求去的,去了以后又主动申请守乃堆拉哨所。其实他去也是对的,目前我们这批学员只有两个人入党,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当然,我知道他去那儿不是为挣党票,好像多少跟个人感情有点关系……”
个人感情?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数月之后,哥哥捎信说,他就要来拉萨看我了。我在兴奋之极的过程中失手打碎了一个崭新的八磅暖水瓶。然后,我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扫和整理房间上。想想看,他是怎样的讲究又讲究。
这天傍晚时分,一辆扑满灰尘的吉普车出现在我窗下,不待车停稳,我已连蹦带跳地朝汽车飞身而去。然而,来人却不是我哥哥,而是我哥哥一个单位的战友,他替我哥哥送来了一筐亚东苹果,还有一封信。我拆开信,眼前映出了哥哥的字迹——“太对不起妹妹了。前天要不是太激动,忍不住跑去跟战士们摆龙门阵,也许我们就见面了。这一摆就摆出了问题,事情是出在炊事班的李老兵身上。他当了三年的‘伙头兵’,忙着给大家做饭,一直没机会到西藏军区的大院里去看看。这是他退伍前最大的遗憾。军区大院我曾去过,还在那里洗过一次澡(在我们亚东边防,一般来说一年才能洗上一次)。为了不让李老兵把最大遗憾升级到终身遗憾,我斗争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吉普车上我的那个位置留给了他……很想见你的哥哥。”
读完信,泪就忍不住流下来。捡起个苹果,猛地大咬一口,竟咬出像哥哥的脸庞——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有欣慰的光芒流露。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遏制自己的要求而谋求他人幸福的呢?难道这就是你所要寻求的“个人感情”?也许你品尝到了人类之爱的辛味,便是这辽远宏大的神奇高原给予你的馈赠吧!
亲爱的哥哥,不仅有一双宽容、关心妹妹的眼睛,还有一颗无私奉献、保卫祖国的高尚灵魂。这样的好哥哥,能不让人深情地呼唤吗?
可惜我不能像母亲那样去体贴你,也不能像恋人那样去温存你,但我却可以感觉到相同血缘的那条脐带将我们紧紧相连,并通过脐带两端的无限延伸,向你致以“姐姐”似的嘘寒问暖……然而,当这“姐姐”的念头产生的时候,我却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哥哥一”但愿这声音能传达到那风雪高原,千里边关,并将“哥哥”这两个字镶嵌在你守卫的乃堆拉山头上……谎言如诗
◆文/佚名
滩头村的学文和学武兄弟俩今年都参加了高考,一估分,都在五百分以上,老师说这个分数能上本科线。这本该是高兴的事,王兴礼却高兴不起来。王兴礼的老婆三十来岁就下世了,王兴礼身体又不太好,不敢到城里打工,只会在土里刨食,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读上高中头发就累白了。现在两个孩子同时考上了大学,就是把家产卖光也不够两个孩子的学费呀!孩子上了大学,吃什么花什么呀!王兴礼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没有办法可想只会坐在那儿掉泪。
两个孩子都懂事,学文说爹你别难过,我去外面打工,你在家种地,让学武一个人上大学吧。学武说我的身体棒,还是我去打工让哥去上吧。学文说你估的分数高,你有前途你去上吧。学武说要不上大学你的女朋友就和你吹了,还是你去吧。兄弟俩让来让去的,谁也不松口,可让王兴礼作了难,最后王兴礼说那就抓阄吧,谁运气好谁去吧。学文进屋写了两个纸条,团起来让学武先抓。学武把两个纸条都抓起来了,展开一看,上面写的都是“上”。学武要重新写,学文不让,说这样吧,咱俩谁的通知书先下谁去上。
学文去了村里的砖瓦厂干临时工,学武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活。一天,邮递员把学文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了砖瓦厂。学文买了十来块冰糕给一起干活的同伴,要他们替自己保密,他想让弟弟去上大学。回到家,学武就问,听说你的通知书下了,这回,你没啥说的了吧?学文说没有的事儿,你听谁说的?学武要搜学文的身,学文不让。学武让爹说话,王兴礼让学文把通知书拿出来,学文却哭了起来。学文一哭,王兴礼和学武也哭了。正哭着,支书大林来了。大林说都别哭了,你们家的事儿乡里知道了,乡领导说了,兄弟俩都得去上,有困难乡里给解决。他这一说,这爷仨都不哭了。学文就把通知书拿出来了,王兴礼双手捧着通知书,激动得又哭了起来。
学文要学武注意点,估计他的通知书也快下了。学武不好意思起来,说我的通知书昨天就下了,我是在路上碰到邮递员的。学文使劲擂了学武一拳,又使劲抱住了学武。临到开学的时候,乡里的王乡长才送来五千块钱,说是乡里的财政很困难,干部的工资都发不下来,这五千块钱也是乡里的几个领导给兑的。支书大林给了两千,亲戚朋友们凑了两千,王兴礼把粮食几乎全卖光了,总算是把学费凑齐了。
学文并没有去上学,而是到南方去打工了。学武的学校在南方一座大城市,消费水平很高,学武拿的钱一缴学费就剩下不多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学文想自己是哥哥,应该做出牺牲,让弟弟体体面面地上完大学。学文打了一个月工,估计弟弟的钱快花完了,就给学武写了一封长信,给他寄去了一千块钱。过了几天,钱和信都被退了回来,原因是查无此人。学文赶紧去了学武考的那个大学,找到学武报的那个系的负责人一问,才知道学武根本就没有来报到。学文如同傻了一般,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们的爱几乎超越了人性的本能,甚至让人觉得他们是爱傻了。
写间房子给哥哥
◆文/佚名
那是三年以前,我和妹妹约好共同出资给我们的胞兄买间房子。
我们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虽然觉出了肩上的压力,但心情毕竟还算轻松,尤其是看到母亲少见的舒展的笑脸,我们便感到了一丝安慰,那种心情是做儿女的终于能够为母亲承担了一点儿什么才会有的。况且还有人所不知的一点,即我们可以有一千个理由拒绝给哥哥买房子,可这一个个理由纵使再堂皇,在哥哥的‘痴笑’面前也会立刻土崩瓦解,因为我的哥哥在智力上存在着明显的缺陷。
的确,哥哥可以说是一个半傻不傻的人。
他虽非先天痴呆,但小时的那场大病却使他变得愚钝。从小学到中学,他所有的功课都不及格,因而也就成了被人戏弄的对象。譬如,他常常被人剥掉了裤子,光着屁股回家;再譬如,他的脸上总是被人画得一塌糊涂,要么是一副眼镜,要么是几根胡须,每天都脏兮兮的看了让人难受。有一次,他被几个同学押着,头上戴着一顶破钢盔,举着双手在操场上转圈儿,那时我的血就涌上来,操了一根铁棍冲入人群,闭上眼睛一通横扫。有一个时期,我与一帮流氓搅和到一起,四处寻衅,也多半是为了他的缘故。
我那时就已经知道,哥哥虽然从死神的魔掌中逃脱出来,但他漫长的人生将是屈辱的、孤寂的、黯淡的,我们虽有能力保护他,可终不能一辈子守着他,我清晰地记得,父亲临终之前,目光久久地凝在哥哥的身上,一滴混浊的泪从他的眼角爬出来,在散乱的阳光下抖动着,闪烁着。我从这滴泪中读懂了父亲对哥哥的牵挂,也读出了未来的生活对我们将意味着什么。
我和妹妹上大学时,哥哥已经谋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医院的传染科扫厕所,他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拿着最低的工资,并且医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唤狗似的对他吆来喝去。即使如此,无论是母亲还是哥哥本人,都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饭碗,可以自食其力了。偶尔,我和妹妹还可以接到他寄来的汇款单,虽然只有几元钱或者十几元钱,但我们却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品出了其中的分量,心里颤颤的,不知该怎样将这一小笔血汗钱花出去。
大约30岁的时候,在几个热心人的撮合下,哥哥结识了一个山里的残疾女孩儿,此时的母亲虽已改嫁,却仍旧倾其全力,为他们操办了婚事,然而新婚的喜气还没有过去,两人便平静地分手了,本已愁肠百结的母亲心力交瘁,病卧在床。我曾劝慰母亲说,散了也好,不然于人于己都不人道。母亲是有文化的人,在理论上完全可以接受我的想法,而实际上,她几乎是神经质地到处求告,拜托朋友为他的傻儿子说上一门亲事,她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从小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或许活不了几年了,趁着还有一点力气,我要把你哥哥的事情安排好,不能让你们去背这个大包袱。想想母亲这一辈子,我们的心中酸酸的,只能沉默不语。
终于有一个被人遗弃的女人同意与哥哥过,但她及她的家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而且是必须的,那就是马上给他们买一座房子,母亲的脸上立刻愁云密布,一夜之间白发。她说就算把她的老骨头榨了,恐怕也买不上两扇门窗,况且她是一个改了嫁的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儿子去烦忧别人的生活。万般无奈之中,她只得电召我和妹妹回去,替她想个周全的办法。
那是一个寒冷的天,大雪下得铺天盖地,我和妹妹在雪地上,把积雪踩得吱吱作响,妹妹凝视着幽不见底的夜空,我也凝视着幽不见底的夜空,我们就那样嘴里喷着白气在寒夜中转着圈圈儿,看着不远处的火车一列列地开过去,看着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在新年气息已浓的冬夜中忽明忽暗。
后来妹妹就对我说:咱是该给哥哥买座房子!
后来我也对妹妹说:咱是该给哥哥买座房子!
后来我们就去与傻哥哥和新嫂嫂喝酒。
后来我们就在一张纸上签了答应给他们租房子,两年之内一定让新嫂子搬进属于他们自己的新居。
我们第一次从真正的意义上理解什么叫责任和沉重。
妹妹给我来电话说,她想放弃电台主持人这一工作,她要下海,开一家时装店,去掏女人和儿童钱袋。我说节目主持人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差事,不要因小失大,她便沉默了几天,然后又来电说她去炒股票了。她的心情当时很开朗,一个劲儿地和我开着玩笑,说假如她一不小心炒成了“资产阶级”,我们全家所有受苦受难的人都买幢别墅,我在心里笑着,仍旧平心静气地每晚去编书写字儿。我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能耐,只能靠写字儿去给哥哥买那一砖一瓦,有一段时期,我的写作动机可能只有一个:挣钱。我也的确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读者的情况下挣了一笔自认为很可观的钱,于是,我便给妹妹打电话,说两年的期限眼看快到,咱们该行动了,可妹妹说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熊市,不仅房子买不成就连股本也给套牢了,我叹息一声只得回到桌前继续写字儿。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先是妻子遗失了公家的一笔巨款,无论在办案人员还是其他人的眼中,妻子都是被怀疑的第一对象。为了洗刷这种耻辱,妻子多次企图以自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以致我每天必须对她实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我如今已无意对此事以及赔偿作出任何评说,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至今仍隐蔽着的大盗,或许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觊觎着,正在寻找着另一个倒霉蛋儿。
也就是在这之后,我上了一趟庐山,且抽得一签,曰:月落星稀,风生雨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抽签,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并未仔细研究签中谶语,更未品出其中的宿命味道。然而半年后当我接到妹妹车祸罹难的消息时,这八个字就变得有些狰狞可怖了。
我不否认,在妹妹突然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从小到大,我对她一直在行使着“父亲”的责任,她的每一步,都是在我的呵护中迈出的,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夜还未深,我便熄灭了那些曾经伴我静读的灯,在黑暗空落的房间里呆呆地坐着,直至天明。有时,我在微露的晨曦中睡上一会儿,便觉得很累,觉得身心已经成了一滩稀泥。我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睡下去,被浓重的梦魇笼罩着。我的梦中总是飘荡着家乡的雪霁,就如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笔下的那样明澈寒峻。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空寂的广场,那里每天都有一个老人在太阳底下坐着。他很老很老了,目光也像幽灵一样。他总是久久地凝视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很神秘,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就如两千多年前楚国的屈子所看到的一样,只是他缄口不语。因而当他那弯曲的影子从这个广场上消失时,他也把他所看到的一切一同带走了。阳光依旧好。此刻,我知道在家乡那两株老榆树下还坐着我的老母亲和我的傻哥哥,他们在等着我去兑现我与妹妹所许下的诺言。
我开始清点我的所有,我知道我必须付上妹妹的那一份。妹夫冬波是个好人,他说等妹妹的抚恤金下来,就给哥哥买房子。可我怎能要这笔钱呢,那是妹妹的命啊!况且肇事的各方至今仍在扯皮推脱。冬波又说,那就等妹妹炒股的合伙人把钱送回来再买。我说你知道她的合伙人是谁么?人家若是有意,钱早就送回来了。于是冬波不语。于是冬波感叹:人呐!
我把买房款寄回老家的那天是个好天。我听着汇兑员在那几张单子上响亮地敲上邮戳时,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看到妹妹坐着一架马车,回头冲我笑着,在烟尘中远去了。我在心里说:该歇歇了。
亲情就像一把伞,随时打开你都可以获得一方温馨的空间。
大兵
◆文/佚名
你参军那会儿,满脑子想的是要考上军事大学,或者立个三等功,捞个班长排长连长什么的,复员时好留在县城,不再回那个只长石头不长财富的穷山坳。
你奉命与部队赶来抗洪抢险。
你看到漫无边际的洪水心里吃了一惊。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村庄房屋树木庄稼,在洪水的肆虐下显得那么脆弱和无奈。你只见过大山里的洪水,你对洪水有着刻骨的仇恨。
那年你和五岁的小妹在村边黑龙潭摸螃蟹,刚下过雨的黑龙潭潭边石头下随处都有螃蟹可捉。山洪狼一样扑来,小妹便被“狼”吃了。你吓得哇哇大哭。从此,你对洪水产生了一种积怨和仇恨。
你在护堤中表现非常优秀。百十斤沙袋扛起来飞一样跑。并一连扛了百多次。傍晚的时候,你才觉得疲劳,兵们都困得挤在车底打盹,你刚眯上眼睛,就看见久别的小妹向你微笑着跑来,胖胖的小脸两个深深的酒窝,羊角小辫高高地翘着,你向小妹奔去,小妹却忽然淹没进洪水中,小妹的两只小手在洪水里摇摆,像风中招展的旗帜,周围溅起一圈圈浑浊的浪花。你疯了一样扑过去,却掉进了无底的深潭,你惊出一身冷汗,醒来是一个梦。
你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小妹就在身边的洪水里。你悄悄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照照脚下的堤,又朝水里扫视,耳畔是骇人的水啸。
就在这一刻,你发现20米远的水面上有一只手在无力地挣扎,你惊呆了,你仿佛看到一面令旗,一面大声呼喊战友,一面跳进水中,来不及紧一紧身上的教生衣,你脑子里还是梦中落水的妹妹,你心里呼唤着:妹妹,哥救你来了,哥哥救你来了呵。
这儿的流水已不太湍急,你奋力划过去,却找不到那只手了,你哭一样死命地喊:“妹妹……”
突然,你看见一团漂动的黑发,你喊着“妹妹”游过去。
你抓住那团头发往上提,然而,你却被一双手死死地抱住,你怎么也挣不脱。你如坠了一块巨石一样,一点点往下沉。
是救生衣帮了你,是听到你的呼救赶来的巡堤战友救了你,你才没有和“妹妹”一起葬身水腹。
紧紧抱着你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
女子已经昏迷,战友用力掰开那一双洁白的手臂,一时无所适从。
你第一次看到女子的全部。你脸烫得发烧。你迅速脱下衣服裹在女子身上。你把女子头朝下扛在肩上,在战友们的护拥下,向临时搭起的帐篷诊所跑去。
战友们为你请功,你忽然泪流满面对班长和战友说:这是我妹妹,为不让妹妹今后的人生难堪,咱们谁也不要说……有些人一生就为了一句话,有些人一辈子就为了一句承诺而生存,更有甚者是因为心中那份情而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
沉重的夜色
◆文/佚名
夜很静,宇宙也端庄起来了。
我陪着表弟默默地走在通往火车站的那条冷清而又狭长的柏油路上,心里很空旷。本来是可以坐车的,可表弟说想走走。于是就走走。
3天前接表弟电报,说是要来推销海蜇,还没等回话人就来了。表弟是很有出息的,十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满6岁,人长得不算周正,可很神气。令我欣喜惊诧的是,他小小年纪竟能画出不错的画,况且艺术感觉很好。当时我曾预言,将来的表弟一定是位画家……心里想着,就感到空气有些凝重,就感到脚步与路面接触的刹那间产生出了一种预感,人和车辆就显得毫无意义……“从这里还准备上哪儿去?”我终于先开了口。
“去黄山看看,然后去九江……”
“不是表哥不帮你忙,实在是无能为力,你知道……”
“这没什么,我主要是想来看看你。”
“回去好好画你的画,多学点儿东西将来对你有用。”
表弟笑了,借着昏黄的路灯,我觉得表弟笑得有些特别。
“常在外边跑,舅妈会放心吗?”
“没什么,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家里我请了个佣人陪她……你有空可到我那里玩玩……”
我知道表弟话里的含义,可我不愿往深处想。
“现在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再说挣多了也未必是好事。”我正要把几个案子讲给他听,话还没出口就让他打断了。
“钱挣多了也未必是坏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真没想到这话出自表弟之口。这两天表弟一直说话不多,眼里时常闪出一种怪异的目光。虽然从外表看是一米七多的大男人,但在我眼里他还不成熟。我终归比他大十八岁。
“会跳舞吗?”
“不会。”
“打麻将?”
“白天工作,晚上家务,哪有那么多闲功夫。”
“你也该解放解放啦,让灵魂自由些。你看你过的,十多年机关,大学毕业,连个科级都没混上,工资一百六,够干什么的……”表弟声调缓缓的,说完转过脸看着我。
我觉得这气势很逼人,周围的沉静挟裹着路边树丛中透过的夜风让我喘不过气,眼前突然变得浑浊起来。我闭上双眼走了两步,睁开。盯着星光灿烂的夜空,仿佛盯着一块色彩斑澜的怪幕。我时常感到活得很累,也许属于我的只有搭上车坐到站。我心里想着,很难受,便轻轻地说了句:“慢慢……混吧。”
“其实当时我也不想经商,觉得面子上抹不开。”表弟见我不快,转了话题。“父亲病故,弟妹又小,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刚够吃喝。顶工后,厂里又不景气,三天两头放假,就琢磨着干点什么。开始卖点衣服,后来什么赚钱就干什么,再后来工作也辞了……”
“就这样混下去,老了怎么办?”
“我入了保险。”
“那你可不能出格。”
“犯法的事咱不干,凭本事吃饭。”
二十岁的表弟使我释然了。二十岁当时我懂什么?如果我现在二十岁……“买手镯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从旁边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很恬淡。我愣住了,才意识到火车站就在眼前。我仔细瞧了瞧小女孩儿,衣着鲜艳,表情安然,目光愣愣地看着我和表弟。要是平时我定要多问上两句……表弟从小女孩儿手中拿过手镯,对着路灯看了看,没还价就要了一副。本来心情就沉重的我又添了一层迷惘。“这镯子最少赚八块。”表弟望着缓缓而去的小女孩儿对我说。我呆在那里……“走吧。”表弟拉了我一下。我和表弟又开始往前走。这时周身便有一种酥麻疲软的感觉。表弟妻去看夜市,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来到售票口,我急走几步向前买票,表弟一把拽住我:“我来吧。”
“让我来,表哥这点钱还是有的。”
表弟笑了,退到一边。票买了,离开车还有段时间。表弟把我带到僻静处,从夹克衫里摸出一沓票子。
如果把成功比作罗马,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成功之路不只有一条,人不需要固执地在一条路上挣扎。
“这是给你的,两千块,给孩子买个电子琴、学习机……我想他应该成为艺术家或者画家……”
表弟动了感情,我心里也阵阵涌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传遍全身。我看着表弟真诚恳切的样子,眼里直发涩。
“这钱我不能要,你挣钱不易。”
“嫌少?”
“不是。”
表弟把钱硬塞在我手里:“说句实话,我现在挣的钱三辈子也花不完,再说我就你这么一个表哥……”
一声长鸣送走了表弟,列车渐渐驶入浓密的黑
夜……回来的路上,我情愿走着。走着,又看到那个兜售手镯的小女孩儿。呆呆地看一会儿,又走……一个人默默走在这条冷清而又狭长的柏油路上。夜色沉重得像刚刚被湿墨渲染过,星星闪着清冷的光。我突然感到脚下的路如同自己,每时每刻都准备承载着什么。承载着什么?我一路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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