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所知道的世界很陌生-总有人比你好,而终无人可取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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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些年的变化,就是行李越来越少

    春节前,北京西客站。我背着半包行李候车,和身旁一个老乡攀谈了两句。他说小伙子你这是回家过春节吗,我说嗯。他说那你咋没有行李,我说有啊,背在身上呢。就这一个小包,他惊讶地问。我说是啊,行李少,一个小包就够了。

    2005年春节回家,我拖了一个40斤的箱子,装着各种要带回家的东西,背了一个大包,塞满了要换洗的羽绒服、毛衣毛裤、秋衣秋裤、牙膏牙刷,还提了一大兜要在火车上吃的苹果、泡面、瓜子和饮料。2013年春节回家,我的行李只剩半个背包。想想觉得有意思,其实我这八年的变化就体现在行李上。

    2005年春节回家,我花了一个晚上收拾行李,把箱子和背包都塞满之后,发现还有许多想带回家的东西没塞进去,然后思考是该少带一件外套还是少带一条毛裤。那些买来的书,我仔细比较哪一本应该带回家看,哪一本可以留在学校等假期回来再看。2013年的春节回家,我花了中午一顿面的工夫思考带什么行李,发现甚至可以没有行李。钱包揣左裤兜,手机揣右裤兜,火车站买瓶水,就可以回家了。内衣和洗漱用品都可以在家买,走亲访友的礼物也可以在家买,吃的喝的车上都有,其实真的不用带什么,比平时出门逛街多带的只是一个手机充电器而已。不过考虑到一年才回家一次,不捎点“北京特产”似乎不太好,就去稻香村随便买了些东西,再带一套内衣,丢一本小书进去,背包还剩一大半空间,我已经觉得东西足够多了。

    当年从广州回家,广州火车站还没有整修,挤得寸步难行。乘客中有人扛着大电视上火车,还有人带着整箱的苹果、橘子回家,我就很纳闷,好像家里买不到苹果、橘子一样。这回候车厅里碰见的老乡,也是个农民工,他拿根扁担,一头挑着被子,一头挑着脸盆。我突然觉得,他们不能发财致富的原因,就是行李太多。连二十块钱一条的草席、七八块钱一只的盆子都要背回家,这么长的旅途,背负着这么多廉价的东西上路,多累啊。

    我问老乡:“节后不来北京了?怎么把被子、脸盆都带回家?”

    他说:“不知道还来不来,这边房子退了,东西没地儿搁,扔了太可惜。俺们挣钱不容易啊小伙子,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你看这脸盆不值啥钱,要说扔的话,那席子也该扔,要是都扔了,这些东西杂七杂八放一堆也值不少钱啊。”

    我问:“这边没有老乡吗?不好带的东西可以先放老乡那儿啊。春运这么挤,这么多东西背着多累。”

    他说:“哈哈,俺们就是干力气活儿的,这累啥。”

    后来我跟Q聊起这事,Q说你不晓得,在你看来背着大彩电、扛着厚棉被挤火车很累很辛苦,对他们来说,这太正常不过了。他们有的人,每天扛着十几斤重的打孔机,在几十层高的楼外面打孔装空调,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有的人给人搬家运行李,七八十斤的箱子从楼下扛到楼上。他们能够排上几十个小时队去买一张火车票,对他们来说,扛行李挤火车这种事,根本谈不上累。

    Q说中要害了。人在作出每种选择的时候,都是有取有舍的。如果只看见一端,在这一端拾取得越多,在另一端势必舍弃得越多。

    我见过两位老师,他们风格截然相反。Z老师书房里堆满了书,文史社科、理工农医、杂志报纸都有,简直就像一所个人图书馆,他平时什么书都读,课堂上旁征博引,辩才十足。C老师书房中几乎没有书,他说自己十多年来都不再看专业之外的书了,他的签名是“用志不分”。我大一时很佩服Z老师,觉得C老师学问平平。到了大四,看法完全反过来了。

    行走世上,有人行李越来越多,有人行李越来越少。突然想到禅宗为什么“不立文字,明心见性”,大概因为达摩的行李太少了。达摩从西域来中土,空着两手,过北江时,一束芦苇漂着就渡过了。如果挑着两担行李,芦苇肯定要沉下去。玄奘从西域回来,驮着几大车经书,于是有了典籍浩瀚的唯识宗。达摩什么典籍都不带,于是有了不立文字的禅宗。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国度到另一个国度,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谁不是只身而来只身而去。最重要的总不在行李上。

    绝交要趁早

    一天,我的朋友L很生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发现一篇论文,是他写的,一个字没动,署的别人名字。那人是他在实习时认识的,当时问L有没有论文供他学习,L随手给了他一篇自己的作业。他拿去发表,没署L的名字,也没告诉L。L很生气,说要起诉他。到了下午,我问L怎样了。L说算了,给他打电话,他道了歉,说回头请L吃饭,宰他一顿也好。

    我对L说,这是你宰他还是他宰你呢,这种人还跟他吃什么饭,趁早“拉黑”。L说算了,都是朋友。不过,L最终没吃成那顿饭。那人在湖南挂职,L休探亲假回湖南老家,回去前给他电话,他说来长沙联系我。L到长沙时短信他,他没有回。L离开长沙时电话他说你××放我鸽子,那人说,我回你了,可能回到你另一个号码上了吧。L说我三年都没用过第二个手机号。之后,把那人拉了黑名单。

    一个早就该拉黑的人,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拉黑呢?人的一生,注定要和很多人分道扬镳,哪怕是一度关系极近的朋友。你宽容得甚至于软弱,必定遭到欺侮。你勇敢得足以拒绝,才不受到羁绊。

    2009年我北漂,身上没钱了,在朋友那儿蹭吃蹭喝。一旧同事打来电话:“你到北京了?我在北京呢,有空见个面呗。”我说忙。其实不忙,只是没钱请她吃饭。隔不几天,她给我发短信:“周末见面吧。”我回她:“见面好啊,但我没钱请你吃饭,你请我吧。”然后,她就没回复了。中间隔了几年没联系,一天,接到陌生号码,她打来的:“你出书了?怎么都不跟大家说一声呢?把老同事都忘啦?周末见面吃顿饭呗。”我说:“滚。”除了这个字,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表达。

    C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有十多年交情了。他寄了一套书给我,是我很想买但一直没舍得买的。偶尔聊天时提了一次,时隔很久,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随手买下送我了。我非常开心,打电话给老妈。老妈问:“咱回送人家啥呀?”我说:“才不用回送呢,人家送书根本没指望我回送,就是刚好看到我喜欢的书,帮我买了。”

    但很多熟人并不是像C这样。他们送你东西,肯定有缘由。他们约你吃饭,肯定有目的。《红楼梦》里,贾宝玉差晴雯送林黛玉一对帕子,林黛玉以为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晴雯说是旧帕子,黛玉大为感动。因为要送新帕子的朋友有很多,要送旧帕子的却没几个。

    R和我算是世交,我爸和他爸是战友。2008年秋我在郑州,他出差路过郑州转车,早上七点到,七点二十走。我四点半起床,打车去火车站,和他见了一面,带了水果送他,聊了五分钟。2011年他来北京工作,知道我也在北京,但从未和我联系。今年突然冒出来,说要请我吃饭。我猜他一定是有事情才找我,就推辞说没空。第二天,我爸就打电话跟我说,他爸说了,他想见你,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叙叙旧,你也该出去见见人家。我以为如此,就去了,菜还没上,他就说有事要我帮忙。我顿时意兴阑珊。

    这种人不必来往。他们对你的好,只为从你身上求取更多回报。做事可以求报偿,做人不应当求报偿。如果你对一个人好,就不要指望他能回报你什么。不然,你必定会失落和沮丧。怪谁呢,你想到的只是交换,而不是真的要对他好。

    善因无报偿才可爱,恶因无报偿才可恶。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软弱庸俗者的自我欺骗和安慰。佛经上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一切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不会这样庸俗。软弱者不敢去惩处那些任意欺凌他们的人,只有默默地对自己说:如果他们有良知,他们会失眠。其实,他们哪里会失眠,道德从来只是软弱的善良人的枷锁。一切软弱的人,都将为自己的软弱付出代价。

    好在,一切骄凌的人、势利的人、欺诈的人、愚昧的人,如同一切软弱的人一样,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佛经上虽然没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说过“善恶皆有果报”。善的果报未必是善,恶的果报也未必是恶。不过,善恶都会埋下种子,种子总会有破土的时候。一件善事未必有善的果报,但许多善事积攒下来,会有福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余殃。”你今天所得到的,都是你以前种下的种子。你是谁,你便遇见谁。你种下何种因,便结出何种果。

    那些假善恶之名、行交换之实的人,最终会遇见和他一样以交换为生的人,沆瀣一气,结队成群。而那些不求报偿的人,终会离他们远去,和不求报偿的人为伍。一切独立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天地——他心中的世界,便是他眼中的世界。

    但是,一个人的悲哀在于缺乏独立的勇气,这样,他就不能和自己的同类为伍。就像L兄,明明和那人不是同类,却碍于情面,不敢拒绝,羞于撕破。于是,他周围便围绕着很多那样的人,那些人绝不会滋养他,只会消耗他。一切痛苦都是因为“无明”——该斩断的没有斩断,该舍弃的反而留恋。如果一个果子已经坏掉,你等到它成熟,它也只会坏得更加彻底。

    佛挡杀佛,容易。人挡杀人,难。你必须斩断那些羁绊你的人和事,才能将自己变成一个独立而勇敢的人。如果你的软弱与怯懦使你无法迈出这一步,就会注定被他们拖累到深渊。你应当有勇气,将自己心中的世界,变成眼中的世界。

    恩断义绝,山高水长。前程万里,两不相干。该淡的就淡,该断的就断。绝交要趁早。

    见微知著是毛病

    一位网友,每天在微博上激扬文字,政治社会饮食男女无所不谈,其中不乏很有见地的议论。但字里行间总透露出一股郁郁不得志之气,好像社会欠了他一笔债。突然有一天,他私信我,说自己是个自闭的人,让我帮他想想如何克服交际障碍。我回他说,这个世界不可能来适应你,只有你主动去适应这个世界。他回复说,太扯了,和我谈适应社会,就和跟女人谈适应男人差不多。

    我想说,社会不仅欠了你一笔债,也欠了我一笔债——美联储都要发QE4QE4:美联储推出的第四轮量化宽松措施。了。如果想做一个无法适应男人的烈女,那就选择孤独终老吧。其实,在残酷的时代面前,我们都是女人。要当烈女,就别抱怨。不过我很好奇他的病根儿在哪——他议论精辟,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每一个讲得明白却不能活得明白的人都有自己的病痛。于是我点开了他的博客,看到签名是“见微知著”,顿时就明白了。见微知著是毛病。

    见微知著的人都混得不太好。五岁那年和一个大叔看电视,刚切换频道不到两分钟,剧里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大叔说他要仰面摔倒了。话刚落,那人仰面摔倒。大叔又说救护车该来了。果然,镜头切换,救护车呼啸而至。我错愕地望着他:“你看过?”他说:“没有,不过我会算。”这位“会算”的大叔,人生际遇相当不如意。他当了十多年的中学教师,和他一起上班的比他水平差好多档次的人都调到市重点中学去了,他还是在县城中学混,连教务主任、年级组长都没当上。

    S兄是我见过的极有悟性的人,特别能见微知著。有朋友写网络日志总结过往一年的生活,写了游历、生活及工作各种。我和S聊天时提到了那篇网络日志,他说那篇日志你完全没看懂。我说这不就是一篇很普通的年度总结流水账吗?S说:“不,他谈的既不是工作,也不是生活,而是感情史。”我沿着S兄提供的思路又读了一遍,触目惊心——果然,他说的心路变化无关乎工作和生活,只关乎感情,只是笔调极其隐晦,以至于一百多条留言里没有一条看到这点。我不禁为S兄见微知著的水平而惊异。

    但S兄十多年来始终和霉运捆绑在一起——他2000年考上某一流名校,大二时因为打架遭学校开除,回老家重读了高三然后去了一所“二流”学校(不过也是“985工程”院校之一)。以他的悟性根本不用去上课,他也从不屑于听老师讲课,因为缺课太多挂了好多科以致险些不能毕业。最后他签的工作是同学里面最烂的,而且从未谈过女朋友。

    他们还算好,因为见微知著的水平还不算高。杨修是很见微知著的人吧,从一个口令“鸡肋”中就能揣摩出曹操心里的结,不可谓不高明。可正是见微知著的本领让他掉了脑袋。沮授,见微知著吧,死了。田丰,见微知著吧,也死了。

    很早之前我以为见微知著是大本事。比如说有人看见大风吹折战旗砸坏战车,然后掐指一算,晓得今夜三更必有敌人前来袭营——这种人很猛。不过,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晓得,战旗吹折也许是因为风力比较大,而敌人袭营,不过是他恰好蒙对而已。

    一个人如果倾向把好运归功于自己的妙算,他的霉运就会源源不断。如果他有接连不断的好运,那就更危险了。有个期货高手,会一套秘而不宣的技术打法,多年行走期货江湖只失手过一次,但就是那一次,让他倾家荡产,并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说来惭愧,我也有过追求见微知著的时候。高中时,放学一个人回家,路上碰到同班的漂亮妹子,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就你一个人走啊?”这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被我见微知著地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但那些想法究竟确否,我至今都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去验证。2008年本科毕业刚上班时,领导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被我见微知著地推论出许多信息。但是没用,我只工作了两个月,就辞职考研去了。再后来,我知道那时的我太矫情了。见微知著是小家子气的表现,爱见微知著的人本质上都是“穷矮矬”,他们最爱从女神一个暧昧的眼神儿中解读出无数种含义,其实人家只是美瞳戴久了眼睛有点硌得慌。还是歇歇,别瞎想了。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见微知著。但凡你能看见的,很多人一样能看见。如果许多人都没看见,而你看见了,不要忙着窃喜,先诊断一下自己是不是得了妄想症。一个追求见微知著的人是雄心勃勃的人,但是,如果缺少了坚定的信仰和与孤独为伍的勇气,那么最“毁”人不倦的就是勃勃的雄心。如果一个人能够破坏的比他可以建设的多得多,他只会不可挽回地走向挫败和颓废的深渊。不要总企图往路宽的地方走,那条很宽的路,熙熙攘攘,却很容易无路可走。而一条很窄的小路则有可能带你通向远方。

    凡事不宜看得太远。如果你的视野所及只是一座城市半条街道,你将看见霓虹闪烁下的曼妙倩影。如果你的视野能突围出城市的裹挟,你将看见冰冷孤独的旷野大地。如果你的视野能突围出银河系的屏障,你将看见茫然无际的宇宙黑暗。那些恒星闪烁的微光,不过是荒原上的一点萤火,根本不足以给深邃的黑暗带来点滴的慰藉。这又有何可喜呢?

    人不当追求见微知著,而当追求见著知微。见微知著都是小聪明,见著知微才是大智慧。见著知微其实是反求诸己,反身而诚。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问题,如果敢从自己身上找病根,就会立马迎刃而解。

    所以,不应当看见一件小事,想到一件大事。而应当看见一件大事,想到一件小事。举例来说,你不应当看见林志玲的玲珑娇躯,想到两岸和平统一的大业;而应当看见十八大胜利召开,想到今天中午吃什么。这样,你就不是一个小聪明的人,而是一个大智慧的——

    吃货。

    总有人比你好,而终无人可取代你

    朋友告诫二十岁的女人说:“如果你觉得男人不可取代,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是因为你太依赖感情。你没见过的好男人太多了,所以才会觉得那个男人不可取代。”

    我听了这番高论之后说:“此言差矣。”

    《白马啸西风》的结尾写道:“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对的。比他好的男人很多很多,可是她偏不喜欢。

    哪里能用“好不好”来衡量一个人可不可以被取代呢?如果以“好”来衡量,那么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不可以被取代的。如果以“好”来衡量,那么这世界上有太多对孩子更好的父母,但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父母。

    你要知道,你拥有的,就是最好的。不是因为一件东西好,你才千方百计去拥有它。而是因为你已拥有了它,才一心一意觉得它最好。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无法得到的东西。如果你一心想去得到你没有的东西,你的欲望就永远无法得到满足。而一旦满足,你便眼中尽是它的不好,而转身被别的东西所吸引。问题是,你现在所拥有的,真的不如你未得到的好吗?为什么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中意的那个男人就不能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呢?要知道,是因为我中意你,所以你就是全天下最好。而不是你已是全天下最好的,我才中意你。

    朋友的观点实在很可怕。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一生都在责备别人不够好,责备外物不够尽善尽美,而从来没有想过责备自己没有成为最好的人。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猫生·狗生·人生

    房东出差,家里的小狗没人照顾,室友二泡就去接过来照看几天。

    小京巴很可爱,我忍不住去摸它的头,它一声不吭让我摸;室友Y斗完地主从房间出来,去摸它的头,它也是一声不吭地让他摸。二泡打开狗粮,小狗就欢快地跑去吃。这时我对二泡说:“我还是更喜欢猫。”

    二泡问为什么。

    我说:“这条小狗房东养了八年,你今天把它接过来,它吃得还是那么欢快;我带它出去遛弯,它遛得还是那么开心,完全没有因为离开主人而落寞。它怎么知道这次离开家只是暂时的呢,就不怕这次离开主人之后再也见不到了吗?如果是猫,就不会这样。我摸它,它丝毫不拒绝,Y摸它,它也丝毫不拒绝,而我们今天只是第一次见它。如果是猫,就不会这样。”

    二泡说:“嗨,这小狗性格就是憨,谁摸它,它都不会拒绝,只要有吃的有喝的就好了。”

    我说:“所以我才更喜欢猫啊。”

    二泡说:“猫不跟人亲近,狗跟人亲近。”

    没错。我之所以更喜欢猫,就是因为猫不太容易跟人亲近,而狗太容易跟人亲近了。猫并不是不跟人亲近,而是没有那么容易跟人亲近。正因如此,一旦猫和人亲近起来,才更可贵。

    猫有自尊,狗没有。

    狗对主人的忠诚是与生俱来的,你给它好吃的,它就无条件地喜欢你,对别人咆哮;别人如果给它好吃的,它一样会去讨别人欢心。过去乡下的中华田园犬也许并不是这样,不过今天城市里的各种宠物狗大都是这种性格。宠物狗的使命就是逗人开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务了。

    猫不一样。猫对你的好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不会因为你喂它就变得跟你熟,它要你尊重它、喜欢它、溺爱它,然后才能放下戒备。我家曾经有只小猫,小时候要抓它送人,没抓到就自己养了,养了快一年,每次都是看到人走上前就跑开,直到后来走丢都没有谁碰到过它。如果是狗,喂三天它就来讨好你了。我很遗憾这只猫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我们,但也明白这就是缘分,不可强求。正因如此,一只猫一旦信任你,你才知道有多么难能可贵。

    那只有恐惧感的小猫的妈妈叫迷迷,是我养过的最好的一只猫。

    说猫有自尊,是因为它察觉到你对它喜欢得还不够彻底。但凡两个人(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人和一只猫)彼此间彻底信任、无条件喜欢,那么在他们之间就完全不存在“自尊”这个词了。

    所谓自尊,只是因为彼此信任得不够彻底。

    我有时候怕迷迷影响我睡觉,就在睡前把它轰出去,然后关上门。过不了一会儿,它就会回来,发现我已经关门了,就在门口用爪子挠门,如果我忍着不给它开,它就会一直不停地挠下去,直到我开门为止。如果说猫有自尊,它就不会在我房间门上挠很久;如果说猫没有自尊,它却从来不去挠我爸妈的房门。对它来说,它是知道这么挠下去我肯定会开门的;对我来说,我也确实如它所想不忍心始终把它关在外边。有这样一种默契存在,所以才和自尊无关。

    同样是在家,我爸在的时候猫会比较老实,只有我妈的时候猫就会稍微调皮一点儿,如果只有我,猫就肆无忌惮了。它会从地上跳到各种桌子上、柜子上、床上,它的技巧很好,从来没有打碎过任何东西。它会在我做宏观经济学题目时卧在我的书旁边闭目养神甚至睡着,但它不会在我爸看书时跳到他旁边闭目养神。

    猫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它有各种无赖手段,但从来都只在最信任的人面前表演。

    猫的可爱之处还在于它的聪明,它从来不会弄巧成拙。它有智商分辨清楚什么时候是你真的不能被打扰,什么时候你可以被打扰。

    猫的可爱之处更在于它非常懂得撒娇,但同时又非常吝啬它的撒娇——它绝不会对没那么喜欢它的人撒娇,即使对喜欢它的人,它也只有在它开心的时候或者是觉得你应该被奖励的时候才会对你撒娇。

    这一切,狗都学不会。

    如果一条狗离开了你,你还可以再养一条有着相似性情的狗。

    如果一只猫离开了你,你可能再也遇不到第二只有着同样气质的猫。

    小孩儿的事情大人不要问

    很小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问题问大人,比如为什么走路的时候月亮会跟着我一起走之类。偶尔不小心触及少儿不宜的问题,大人就会略显尴尬地来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问。

    高一的时候,班里某同学作文里写道:“进入了高中,我不再是初中时代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了。”六十多岁的语文老师批评道:“‘玩世不恭’这个词是形容大人的,你一个小屁孩玩世不恭个什么呀。”

    晚上看完电视,估计爸妈还没睡,我一边开电脑,一边把电话拨了回去。我给家里打电话还算勤,两三天一次,每次开电脑的时候拨过去问问家里没啥事,说说我这也没啥事,然后挂掉电话,正好开机完毕。只要多说两句,话题就会扯到:这两天忙不忙、北京的房价降了吧、你准备咋打算啊、该考虑考虑谈恋爱的问题了吧之类的。这些问题都是无解的,我的回答早就形成了定式,无非那几个词:还那样、不知道、慢慢来。

    这回我妈说:“你出的那书咱这儿新华书店有没有,你爸想买一本看。”我说:“估计没有,别买了。”我妈说:“那你寄一本回来。”我说:“还是不寄了吧,没啥看头。”我爸说:“让我们也欣赏学习一下。”我说:“真没啥看头,都是抄的。”我爸说:“怎么都是抄的呢?”我说:“编著嘛,又不是自己写,我写的东西都在网上呢,你们不是都看过!”

    很早之前我的网络日志是QQ空间和人人网同步的,因为QQ上的朋友和人人上的朋友没有交集,自从我爸妈在QQ空间上翻我的日志之后,我大概三五篇中只有一篇会同步到QQ空间。因为我觉得,有些小孩儿的东西大人不宜看。

    自称小孩儿这卖萌卖得有点过了,几年前逛街还有小孩儿叫我哥哥,现在一律叫叔叔了。要搁从前,我这年纪都已经是一把孩子的爹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多东西家长不宜,就像二十年前他们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问”一样。

    有些日志,粗口太多,宜禁掉。有些日志,有隐晦的荤段子,宜禁掉。有些日志,态度不够阳光,宜禁掉。有些日志,不小心忧郁了一下,宜禁掉。哪怕你稍微透露出来一丁点儿身体的不适、情绪的消极、偶尔的烦躁,在他们那里都会被放大一万倍。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爸第一次看我日志的那天晚上半夜睡不着给我打电话:“难道你平时写东西都是把‘回家’写成‘肥家’?把‘没有’写成‘木有’?”我知道他其实想说的是:难道你平时写东西都是到处使用“装逼”、“蛋疼”这些词汇?我深刻地理解我爸那种受过20世纪80年代的文艺教育、并习惯从电视节目中接受熏陶的、到了知天命年纪的人,很难直截了当地与我讨论在文章中大规模使用“蛋疼”这类词汇是否合适,所以他只能含蓄婉转地和我商榷“肥家”、“木有”的问题。

    肥家木有?肥不了家了。步子已经迈出去了,而且迈得还挺大。

    我的QQ空间经常一两个星期都不更新,哪怕是一条状态都不会写,门庭冷落。但每次我看到我爸妈的QQ上线后,过不多久,如果打开QQ空间,就能看到他们刚刚来访过的“脚印”。如果我哪天发布了日志,QQ空间会上升数十上百的访问量,如果没有发布日志,访问量大概是每天加1。就算我隔二三周不更新,他们仍然每次上网都进去瞅一下。有时候,爸妈会问:“最近怎么没见你写日志了?”我说:“也不能天天写,总得歇歇吧。”其实是那些天的日志都多多少少有些家长不宜的部分,我又懒得专门整删节版,而且哪怕删掉一个点,我都觉得味道会淡很多。我不想在电话里面跟他们解释他们读不懂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回答呢?难道要我像他们二十年前那样丢下一句“小孩儿的事情大人不要问”?

    很小的时候,和其他小孩儿在一块打闹骂人,没有哪个小孩不是很早就上过了four words(脏话)的一课。但不知哪天,周围居然很多长辈一致认为“王路这小孩儿不会骂人”。就因为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褒扬,我忍了二十年。为了不吓到他们,颠覆他们的“下一代”观,我始终努力保持着形象上的连贯性,二十年来我当着他们的面从来没有爆过粗口。

    假期回家的时候,有时会和父亲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哪里的饭局都是一样的流程——喝酒吃菜讲段子,而一旦有孩子们在场的时候,他们的段子就不太好意思讲了。大二的时候,一个家长讲段子因为顾及到孩子们在,讲得曲折委婉,以至于其他人都没听懂,他不得不又曲折委婉地解释了半天,终于其他人开始哈哈大笑。其实在他刚说了一个开头的时候,我就完全抓到了那个点,但我自始至终都很配合地闷头吃饭装听不懂。并不是我特别能忍住不笑,而是和我大学里听过的段子比起来,他的那个段子弱爆了。

    还记得我爸第一次翻我日志的那个夜晚,他在电话里说:“我感觉你现在的态度有点玩世不恭啊。”我心想:“玩世不恭?这个词是形容大人的吧?我一个小屁孩玩世不恭个什么啊。”

    我是读《少年文艺》长大的一代,后来不出所料地成为了文艺青年。我一度很想摆脱“文艺青年”这个标签,后来慢慢发现,和“文艺青年”一词相对的不是“普通青年”,也不是“二逼青年”,而是“文艺中年”。

    凡事断不可从容易之处下手

    有一个师弟问我:“师兄,你本科学地理,研究生为什么转经济了?”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无数遍,但既然被逮到了,只好回答一句:“喜欢。”

    果然,他有第二个问题在等着我:“跨专业考研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知道,这时候必须果断了。我回答他:“没有。”

    后来想起,挺有些小歉意的。当然不可能没有,师兄既不是学霸,又不是神。但我如果回答“有”的话,第三个问题和第四个问题我自己都能想到:“师兄都遇到了哪些问题?”“这些问题是怎样克服的?”那样,就长篇大论,说不完了。

    我当年跨考,从没问过别人上述问题。我考了两年,第一年挂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我考研是在外地,遇上2008年的大雪,航班取消了,在机场滞留了两天;考前一天订不到宾馆,找了个小旅社,停电,大雪中四点半起床步行去考场;我怕冷,冻得不行,朋友把他的皮衣脱下给我穿……这些算不算困难?但是对于你,它们都没有意义。

    你的困难,注定要你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了你。即便别人帮你减少一分困难,上天也会在其他地方给你多生出一分困难来。九九八十一难,一难都少不了。

    你选择一个专业,不应因为这个专业容易考,而是因为你喜欢。像下棋一样,如果第一步下坏了味道,再想扭转形势,你就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越往后就越难。他人的经验和困难,都不足以、也不必成为你的信心或阻碍。你应当省下去了解他人的时间,用来了解自己。

    谈论遇不遇到困难,是没有意义的。那只取决于你怎样定义“困难”。“困难”只是一个语言上的概念,实际的困难不会因为你谈论它而增加或减少,但你的时间却会因为你谈论意义不大的话题而减少。

    取经是没有方便法门的。对方说的东西,如果你轻易就能懂,那你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对方说的东西,如果你轻易不能懂,那还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

    话说回来,我虽然没有遇到困难,但我是有克服困难的法宝,可以告诉你——

    凡事,要从最困难的地方下手,断不可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

    这就是秘籍。师弟你懂了吗?

    要使鱼龙知性命

    朋友跟我说“乐处生悲,一生辛苦”,感叹性格决定命运。

    其实性格就是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这说法是骗人的。骗人之处就在于性格和命运本身就是一体两面的东西,而不是谁决定谁。如果硬要说谁决定谁,也是命运决定性格,而不是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先天禀赋,看不透的我们就把它叫做命运,看得清的我们就把它叫做性格。古人说,天命之谓性。

    “性格决定命运”误导人的地方是,它让你以为假如你的命运不好,就是性格原因造成的;同时又让你觉得似乎性格是可以改变的。这样一来,你就会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以便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么做,徒劳。

    能够改变的是习惯,是气质,但永远不会是性格。性格就像一个人的长相容貌,是先天给定的。也有人是越长越好看,也有人长着长着就长残了,但不要以为容貌的这些变化就不是先天给定的。假如不是,大家都会让自己越长越好看。凡是超越了人力所及的东西,就是命运。也有人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之后,性格变了,这好像整容。要知道重大事故的发生并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所以仍然是天命之所属。

    一个朋友,他在感伤生活艰辛的同时,说幸好还能从名人传记中找到灵感,因为从中可以看到很多牛人也一样有着苦逼的青春。这个角度很特殊,不足为据,因为很多苦逼的青年并没有牛叉的未来。能够被你从书上看到的是万分之一,而你自己却在九千九百九十九之中。一个人审视世界的时候,从来都不该把自己当做例外。对你重如泰山的事情,对这个世界可能都轻如鸿毛。

    可是,一旦你探求自己内心的时候,你就是那唯一的例外。任何别人的经历对你而言都无足轻重,无论他是多么有名望、有影响的人。哪怕是对全世界都重如泰山的事情,对你一样轻如鸿毛。

    所以,你在这里,世界就在这里。你在别处,世界就在别处。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如果你想抛却自己的心,换别人的心来看这世界,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性格,换别人的性格来适应这世界,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如果你想拥有别人的经历,换别人的经历来度过这一生,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久候不至,刊落声华

    好友问我最喜欢哪部小说,我想了半天,说不知道。他说你不是读过挺多小说吗,怎么连一部最喜欢的都没有。我说,我也没读过多少小说,诗倒是读过一些。他说,那你最喜欢的诗人是哪一位?我想了想,还是说不知道。他说你这也叫文艺青年,连自己的偶像都没有?我说,偶像有很多啊,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都是。“那最喜欢的偶像呢?”“不知道。”

    “最喜欢”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如果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问我最喜欢的小说,我一口就能答出来——《封神演义》;小学五年级我会说《水浒传》;初二我会说《天龙八部》;高一我会说《平凡的世界》;高三我会说,那还用问,当然是《红楼梦》!今天问,让我老实地回答,只能是“不知道”。

    当时之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最喜欢”,是因为自己在那段时光里,对世界的看法,深深地受到了某些书的影响。“最喜欢”的书是一面镜子,在照见自己的同时,也照见这个世界。那些年,我集齐了全套的“水浒英雄卡”,锁起门来研究过“双手互搏”,为田晓霞的死而深夜不眠,抄写过数十遍《红楼梦》诗词……

    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后来,很难再有某本书,对我的影响有当时那么大。不是因为难再遇到《红楼梦》那样的书,而是因为我已经不复感春伤秋的当年了。即便静下心来重温一遍,同样的感觉也不可能再找回。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觉得特好,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于是,“特好”的标签就被贴在脑海里,以后每次想到那部电影的名字,都会直接和“特好”两个字画上等号,还多次推荐给周围好友,而具体内容却早已记不起。朋友看了之后说,没觉得怎么好,很一般啊。当很多朋友都这么说时,我便亲自找回了那部电影重新看,再看之下,的确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特好”两个字挂上钩。只得关掉播放器,坐在电脑前怅然若失。

    是的,过去的都很难再回来。一直以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唯独自己没变。最后发现,原来变化最大的是自己。

    朋友说,他读初中时,特别喜欢教他语文的那位女老师,那位女老师特别关照他,他也不辜负她的期望,每次语文成绩都是班里第一名。临毕业时,老师给他的寄语是“祝考上重点大学”。高中时,他很想念那位老师,每次想懈怠的时候,总以老师的话作为鞭策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碰见那位老师,激动不已地跑上前打招呼,却发现老师已想不起他是谁了。自此,他便明白,那些始终深藏于自己内心的美好、温馨和感动,不过是自己勾画出来的迷离幻影。

    王子猷在山阴闲居时,大雪之夜梦醒,命僮仆开门,在雪中酌酒诵诗。诵到左思《招隐诗》一首,望见四面皎洁,突然开始想念戴安道。随即命僮仆驾一叶小舟,趁夜前往。经过一宿,到了戴安道门前,王子猷对僮仆说:“回去吧,尽兴了,不必见戴。”

    范希文诗云:“寒冒雪霜宁是病,静期风月不须春。”万物并非生来就不喜欢春天,也许是对风月期许太久,久候不至,便已习惯了岁寒雪霜的清冷。那时百兽蛰伏,万木凋零,整个世界一片干净皎洁,虽无春时之酥雨惠风,却别有一番气象在。

    李义山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个人的生长,或是期许风花雪月,无奈久候不至;或是阅尽梦幻泡影,尔后刊落声华。

    水平与态度

    数年前,我边读研边给一个私人老板Z干活。有天,他带我去和某客户谈项目,路上他说:“我们做的这些课题都是很硬的,真刀真枪,跟你们学校老师做的那些完全不同。你跟着我干,一来能把自己学的东西用到实践上,二来还能挣点零花钱。一举两得,收获很大吧。”我说:“Z老师,其实我最大的收获不是以上两点。”他说:“那你说说看。”我说:“我最大的收获,是能跟着你出去见见世面,接触一些高层次的人,通过和他们接触,学习到很多东西。”Z感慨了一声:“你真是个聪明人。”其实,我是在敷衍他。我知道那么说他会听起来挺悦耳,可我心里并不那么认为。

    我问新来的记者同事,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他说非常喜欢,最重要的原因是,能够接触到很多高层次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他拿给我看芮成钢和柴静签名的书,说那些是他花了整个下午排队得到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说他的梦想是做芮成钢、柴静那样的记者,能够接触各国政要、商界名流。

    可是,我知道很多从业很多年的记者,他们和那些所谓的“高层人士”不知道打过多少交道,却没见他们的水平有多么高。实际上,我们往往过分夸大了“接触高层次的人,学到东西”的意义。这句话流弊太大,尤其是在中国这个社会。

    成龙出道之前,曾在李小龙某部影片里演小喽啰,只有一个镜头——李小龙一脚踹过去,成龙被踢飞。成龙日后的成名,显然绝不是因为挨了李小龙这一脚,挨李小龙一脚的人有千千万万,排不到成龙。成龙的成名,得益于他在职业生涯中一步一步的努力。为什么很多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与一个人泛泛的接触,是不太可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东西的。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在只言片语杯酒盏茶之间,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很重要的东西,那么此人一定是个极有悟性、层次极高的人,被他学习的那个人反倒很可能层次在他之下了。所以“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

    所谓“接触高层次的人,学到东西”,其实是句骗人骗己的假话,但是,这么说出来会显得很好听。每一个内心极度渴望“接触高层次的人”的人,其真实意图并不是想“学到东西”,而是想攀附上他,能利用他得到一个机会。但是,“接触高层次的人,利用他得到机会”听起来太刺耳了,所以就把后半句改成“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内功是要经年累月打磨出来的,不是泛泛接触一下,吃顿饭、合张影就能奏效的。而今天,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居然能大行其道。

    追求“接触高层次的人”的人,层次不可能太高。一个人一旦有了攀附之心,首先就让自己甘居人下了。这是内心的自卑,和谦虚没有关系。

    关羽一定会成为名将。他在身为一个卑微的马弓手时,就知道自己能一刀砍下华雄的人头。未曾交手,他就知道所谓“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不过是“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辈。

    关羽有实力在,自不必说。即便实力不足,态度上也应当平视。木心在他的《文学回忆录》里推崇尼采,贬低孔子。朋友拿木心贬抑孔子的话来给我看,我说木心的态度是对的,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了解孔子。木心比之尼采,水平上自然差了好远,但他虽然推崇尼采,也时有批评,并不把自己甘居尼采之下的位置。木心和孔子,更无法相提并论,但他完全可以批评孔子。水平上,你尽可以仰视一个人;但态度上,你应平视所有人。

    态度比水平更要紧。你可以在水平上低于一个人,但不能在态度上低于他。如果他是黄金,有一百两重,你可能只有一两重,但也要是黄金,而不能把自己看做破铜烂铁。你可以在份量上逊色于别人,但在成色上绝对不可以。

    护身符和皮带环

    “这是护身符,带身上,刀枪不入。”

    我停下,转头。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对三四岁的男孩如是说。我凑近看,原来是个皮带环。

    “想要吗?叫姐姐,就给你。”

    “姐姐。”

    “光叫姐姐不行,要说好姐姐,求求你。”

    “好姐姐,求求你。”

    “一遍不行,要说十遍。”

    “好姐姐,求求你。好姐姐,求求你……”

    我一直以为,最难说出口的三个字莫过于“求求你”。这么小的孩子,如此轻易就说出来,只是为了一只皮带环。

    许诺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很轻易的事情。

    也许我多虑了,对于小孩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一些话的分量,只是觉得“护身符”很神奇。

    我摇摇头,上楼去。

    进屋,收到一封信,杂志社寄来的样刊。我随手翻看,小编还给我的文章配了图。

    我文章里说,高中三年,课桌右前角始终摆着一本英语杂志。封面是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明眸皓齿,秀色可餐,她陪伴了我整个高中。

    那还是个纯洁的年代。大家还没有移动硬盘,右手还是放在课桌上面的。

    她对于我的意义,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图腾”。

    所以,我清晰地记得那本英语杂志的名称、期数。

    小编正是按我文里说的刊名和期数,拍下了那期杂志的封面,作为插图。

    但这张插图绝不是我当年看到的,我敢肯定。

    我的图腾,明眸皓齿,貌若天仙;画中人,姿色平凡,神情慵懒。

    我的图腾,身材曼妙,双峰傲然;画中人,体态散淡,波澜不惊。

    这不是我的图腾。

    可是,刊名和期数堂堂地摆在那里,铁证如山。

    我叹了口气,一屁股陷在床中。难道这么多年过去,画中人也会变化?

    是的,可变化的又何止画中人。

    Y是我小学五年级同桌。当时,我以为他会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临近毕业,我报了一中,他报了二中。我花了好多天时间偷偷写一封长信,打算在毕业那天送他,开篇便引用李商隐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封信没送出去。还没写完时,一天中午,信从课桌里掉了出来,我不在,被一同学捡到,拿到讲台上读,大家哄堂大笑,Y也笑。我很不好意思,就把信烧毁了,没再写。

    几年后,Y转学到了我所在的高中,和我一个班。他留着公鸡头,穿着花裤衩上学。那时候学校的混混们有两个特点,一是走到哪都唱着周杰伦的《东风破》,二是只要说话就会加上发语词“儿吧”——“儿吧,下雨了!”“儿吧,‘王后雄考案’忘家里了!”这样的话从Y口里接连不断地蹦出来。我再与Y见面,连头都懒得点,我不知道当年为什么把他视为一辈子的至交。

    小学五年级的同学,除了Y,还有个女生值得一提,她是经常和我互传纸条的R。我因没能和她在同一所中学,闷闷不乐了好几个月。忘了是哪年,我在读高中还是大学,在县城一个杂货铺看到R。我路过那儿买水,她是摊儿主,又黑又胖,在跟周围人搓麻将,大概已经辍学。一条狗跑过来往麻将桌下钻,她一脚踹在狗屁股上,骂了一句。那句话我如果写出来,至少有一半的字得打上马赛克。

    我摇摇头,不是对他们,是对自己。我停下回忆,起身走到窗前。远望是北京的西山,雪后初晴,夕照正好。在京城,我住过上地、中关村、紫竹院、八宝山,那些地方离得并不近,可无论在哪里,只要西望,总能看见北京的群山,宛在眼前。即便你驾车向西走了好远,群山还是在你西边。

    人看自己像看山一样。如果你能越过一座山,再回看山那边,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越不过山,山就永远在你的一边,你看什么都还和从前一样。其实,北京城三面环山。不过,只有当你站在高处,才能同时看见三面的山。许多老土著,在北京住了一辈子,也没见过那景象。

    我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低头看楼下的小区。女孩已经不见,男孩也一个人慢慢向远处走。他要回家了吧?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凝望着那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当他背影从我视线里消失时,我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越过一座山,是那时眼里的护身符,是现在眼里的皮带环,随之倒掉的是你的图腾。

    生命如新,气象如旧

    早上六点,我在被窝里蜷着,晨练的老太太从楼下路过,腰里的喇叭放着《最炫民族风》。她走过,歌声消失,我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回放那旋律,单曲循环了一早上。经常如此,对面过来一个路人,哼首歌,他走过去,我忍不住跟着哼起来,甚至默默哼上一整天。

    如果上帝突然把月亮拿走,它对地球的万有引力会瞬间消失。但人不一样,你把这个人拿走,他还会阴魂不散好久。“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把一块石头丢扔到水里,沉下去,波纹还在,要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同样,人无法在瞬间完成体位调整。

    不然,就不会有失恋之苦,丧亲之痛。睹物思人,因为他的灵魂还在。归有光看见庭前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十年都忘不掉亡妻。“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苏轼看见竹子便想到亡友文与可,车过腹痛,是免不了的。在《旅程的终点》(网络著名的日和系列动漫。)里,八戒死了很久,师徒三人还忘不了八戒临死前说过的话。“那究竟是灵魂呢?还是幻影呢?”都是,又都不是。你可以把它叫做“集体无意识”,或者“阿赖耶识”(阿赖耶识:为佛法唯识学中的“八识心王”中所说的第八识,是本性与妄心的和合体,一切善恶种子寄托的所在。),但最简明的叫法是“余韵”。

    人总要在余韵中停留一段时间。前天,L旅行回来,房间干干净净,衣服整整齐齐。我大为惊讶。他之前是衣服和书乱堆,沙发上、床上都是,一堆啤酒瓶倒在地板上。现在,墙上贴了2013年计划,看书、健身、交友……他跟我聊天,像变了一个人,焕然一新。今天中午,我再去他那儿,房间又恢复到了旅行前的样子。他懒洋洋地躺在一堆衣服上说:“感觉没玩够。”我知道,旅行的疗效已经过去。他并不是要开始新的生活,只是余韵消失,恢复正常体位了。

    陈绮贞在歌里唱:“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旅行只是一次追求新气象的尝试。因为,普通人经常无法独立完成自身体位的调整,必须借助别的手段。旅行,是个好手段。至少,一张打折机票可以让你的身体“在路上”,如同在日历上标出“明天是新的开始”一样。

    某女和男朋友分手,悲伤了很久,直到找到下一任才止住悲伤。于是她后来每次失恋,都会第一时间找到替代者。就像水,沉下石头的余波仍在,有些人会等水面自行恢复平静,有些人会再扔一块石头消除前一块的影响,两波叠加、干涉,新波就把旧波冲淡了。所谓劈腿,在物理学意义上,就是托马斯·杨的双缝干涉实验。

    但对于人生来说,这有什么意义呢?托马斯·杨的实验要求两条波的频率一致,假如你的前度,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人可替代,这个实验就永远无法完成了。他的影响不可能被干涉消除,只有自行淡去。如果他是随便一位就可以替代的,那你的生命又有何意义浪费在这种重复上呢。常人习惯于跌落在一套死循环中,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那就不是做双缝干涉实验,而是在做简谐振动,振幅慢慢衰减,最终,停在最低点。生命是以秒为单位衰减的,不可逆。庸人的生命,就在简谐振动中被耗尽。你有三起三落,也有七进七出,但你既不是邓小平,也不是赵子龙。

    庸人不可以原谅自己生活没有起色,所以要人为地弄出一些起色来。于是有了“纪念日”,有了历法。2012年12月22日,在历法上,是全新的一天,它宣告了“玛雅预言”的破产。2013年1月1日,在历法上,是全新的一天,它宣告了新年就此开启。但对于你来说,生活并没有因此更新。就算你去吃一顿大餐庆祝,拉上“好基友”去跨年倒数,许下愿望。可明天的太阳并不因此而比今天更明媚,甚至,雨雪还没有消失。你的生活、事业、爱情,每一样仍然在原来的轨道上。

    对于普通人,新年新气象,只是一个愿望,是无法实现的梦想。我曾经把每一个有意义的日子都记得特别清晰,每一天似乎都是纪念日,每一天看起来都很不平凡。然而,它实在是平平凡凡的。我的生活,从未因历法上的意义而有实质性的改变。每一次从家里来到北京,我都告诉自己:新的一天开始了。

    Tomorrow is another day?No,tomorrow is the same day.(明天是新的一天吗?不,明天依旧如此。)

    还是学校老师实在,他们从不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他们只会说明天照常上课。如同“太阳照常升起”一样,多么朴素而有哲理!

    旷野里的大风,田埂上的麦苗,几千年来未尝有任何改易。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几十万年来未尝有任何改易。

    假如没有历法的坐标,生活不知道要简明多少。把历法从你生命中剔除掉以后,你就不会在三十岁生日的那天,陡然警醒,恨自己蹉跎了光阴。羞愧中许下新的计划,期待新的气象,激情满怀,过了两天,又安心吃面去了。

    新开始,新气象,这是庸人许下的不切实际的愿望。牛人是新开始,旧气象。更精确地说,牛人永远都只有一幅气象。这种气象叫“勇猛精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天都是新的一天。这种新,在自己内心,不在历法意义上。每天都是新的,就无所谓哪天是新的。

    旧气象,其要旨在于,不受外物影响。

    如果你不能强大到足以影响他人,就必定会受到他人影响。子贡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说:“赐也,非尔所及也。”

    如果迎面走来的老太太唱着“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你一定不要跟着她的调子走起,你一定要在她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蹦出一句“oppa gangnam style!”完杀之。

    生命当如此。“亲爱的,明天是世界末日噢。”“那又怎样,今天中午,我还要吃面。”——霸道!豪气干云。

    伪吃货的寂寞

    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幼儿时代喝第一瓶健力宝、第一听雪碧和可乐时,那种满得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而今天,我已经很少喝碳酸饮料。在饮料和白开水之间,很多时候我会选择白开水。虽然我也会在品尝到很多食物时感觉到可口,但是,可口归可口,我不会再因可口而感受到满溢的幸福感。

    我混在人群中,和他们一起去品尝大街小巷里的美食,每次入口一个叫不上来名称的东西时,我会和他们一样,两眼放出光芒:“哇喔,这个好好吃噢!”回家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把食物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站,把签名改成“今天好嗨皮(嗨皮:Happy的中文音译网络昵称,意为高兴。),我就是个吃货!”可内心明明白白地照见,那个被我“哇喔”过的东西没那么可口,鼻腔中缓缓飘出一缕悠长的寂寞。

    吃货原本是很稀有的物种,不过如我一样的伪吃货倒是很多。就像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来临时,全天下人顷刻间都变成了球迷,很多连“越位”都搞不懂的人也加入了看球大军。与之不同的是,伪吃货不是四年一度的,他们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对于我爸那一辈人来说,他们小时候吃的最多的是高粱面馍和红薯,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点儿肉。所以我爸常跟我说他小时候总盼望着过年,盼望着好吃的。但他绝非我眼中的吃货。现在他每天都可以吃到肉,却不会像小时候过年那么欢喜,可见过年对他的意义并不全是吃。这就是吃货和非吃货的根本区别,只要你给一个吃货好吃的,他就会觉得天天像过年。对于非吃货而言,吃是“重要的”(important);对于吃货而言,吃是“所有的”(all)。

    《红楼梦》里,有次筵席上贾母尝了一道菜,说了句:“这个倒罢了。”不要轻描淡写地看过去,以为这句话就等同于“这个还不错”。如果是贾宝玉这么说,倒是可以等同。可贾母是品尝了一辈子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的美食家,“倒罢了”三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的分量要远超过贾宝玉嘴里说出来的“超好吃”。不过,贾母也绝非我眼中的吃货。吃货天然和美食家绝缘。美食是吃货的信仰,吃货是“美食拜物教”的忠实信徒,而美食家则以挑剔的眼光品评各种食物,绝不会把它们看得高高在上。

    能否通过食物唤起内心“肿胀”的幸福感,是鉴定吃货和非吃货的唯一标准。不过,对于“吃货”这一术语我还要进一步界定。我所说的“吃货”和“非吃货”,都是对于成人而言。在儿童中是没有吃货这个概念的,如若不然,每个儿童都会是吃货。婴儿抓到“臭粑粑”也会往嘴里塞,因为吃是他们和世界沟通的最重要的方式。如果把儿童也列入其中,“吃货”一词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好了,现在可以引入本文最重要的一个术语了——伪吃货。在众多的非吃货当中,有一小撮儿人渐渐不满自己的身份,妄图背叛自己的组织,渴望混入吃货的行列中,这一部分人就是伪吃货。渐渐地,伪吃货的队伍开始壮大,他们伪装的花样越来越多,技巧越来越高,以至于除了训练有素的人之外,很少有人能分辨出一个人到底是吃货还是伪吃货。“哇喔”一声很容易,大家都能听得到;而“肿胀的幸福感”很难,只有自身能察觉。

    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出现了——为什么那一小撮儿的非吃货想要伪装成吃货呢?非吃货不也挺好吗?吃货是一种高级趣味的象征吗?答案是:恰恰相反,“吃货”表明一个人不是高级趣味,而是“绝非高级趣味”。人们常有这样的狡狯,比如你问一个普通人是“高富帅”还是“矮矬穷”,他八成会说自己是“矮矬穷”,还沾沾自喜;但一个真正的“矮矬穷”却往往羞于承认。这只是譬喻,一个非吃货声称自己是吃货,并非完全是狡狯心理,他也许只是展现一种姿态:“看,我也是热爱食物的人!”

    食物是生活的必需品,是日常中随处可遇的。热爱食物的人,鲜有不热爱生活的。如果说尘世有一天会污浊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吃货也肯定是坚持到最后才绝望的人。一个人声称自己是吃货,就如同宣告了他对尘世至死不悔的热爱和眷恋。

    所以你会明白,出家人为什么一定要吃斋。吃斋的最大意义不仅是“反对杀生”,而是让修行者彻底断除尘世的美好,去亲身体验苦行的生活。一个连吃都不关心的人,还会关心尘世吗?

    不过,走向另一个极端的人,那些追求物质生活的极大满足者,也绝对不是吃货,吃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过渡。而真正的吃货,吃不是过渡,是终极目标。因此你知道,吃货何以在这个世界上如此稀缺——在从负无穷到正无穷的数轴上,只有停留在[0,1]这个区间里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吃货——他们热爱生活,但到吃为止。

    吃货是没有出息的。他们已经进入了成年,但最大的追求仍然停留在口腹之欲上,像未成年的孩子一样。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最容易满足,他们的幸福唾手可得。他们只需要把胃填饱,就抓住了整个世界,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只要吃饱,宇宙就被他握在了手中——幸福来得何其简单!一切悲伤都可以用食物来弥补,一切幸福都可以用胃的充实感来替代。

    即便是那些深深鄙夷吃货的人,对此也不得不喟然叹服。在繁华都市的三十三层楼上,某位伪吃货正吐出一串柔和的烟圈,凝视着这座城市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眼前的精致美食,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穷极心力、废寝忘食所追求的幸福何等虚无缥缈,何等可望而不可即。那些吃货触手能及的幸福,和他永远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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