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依旧是优雅平静的模样,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铁片,将那一枚铁片举到她面前,说:“喜蛋,为师不知这片铁片是作何用途,不如,你来告诉我?”
孟瑾惜看着那枚她掉落的铁片,脸色惨白,她硬着头皮回道:“师父,你果然还需要继续读书深造呀,这铁片产自天竺,原本……后来……现在,用作男女护理手指甲,简单来说,它就是一枚指甲锉。”
安息耐心地听她说完,笑了笑:“哦?我怎么听说,这是楚地流传出的挫骨片,用于改变手指构造,从而改变笔迹的?我还听说,这种东西只要戴在手上,每写一个字都会疼得冷汗直流?”
孟瑾惜的脸更白了,安息贴得离她更近了一分,声音显得认真而隐忍:“喜蛋,你说一个人得有多么深仇大恨的过去,才能如此忍辱负重地潜伏在我身边?我久不出门,很少接触生人,唯一同我有仇的就只有一个女孩子。”
他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灼热。孟瑾惜低下头去,脑子里快速地运转着企图编新的瞎话,安息抬起了她发红的手指,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的声音很轻:“你的演技真好,乖顺又顽皮,我竟一点也没察觉出自己竟被你如此深刻地仇恨着……”他刻意地停顿了。
孟瑾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安息直直地看着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越发嚣张了:“无话可说了?”他冲仆人们比了一个手势,无比霸气道,“打包!”
此打包非餐馆用餐后的打包。安少爷的打包普遍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就是简单地绑了带走,如果对方不肯就范,那么就要转入第二层含义,把对方打得满头是包,然后再带走。
重重围困之下,孟瑾惜鬼使神差地就想起了原瑞以前对她说的:“你现在换了一张脸,没准儿可以用用美人计?”
她对安息想必使不来美人计,孟瑾惜的眼睛一溜,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使了一招“死人计”。
流年不利,安息竟忍不住笑了。她感觉到他在拍她的脸,“哟,你装得还挺像?”
她狠了狠心,点了自己连着肝脏的穴位,食肝蛊在她体内活跃起来,感受到胸腔里急剧的绞痛、收缩,她吐了口血,反倒缓了神。安息再狠心,也不至于将一个要死不死的叛徒捆回十里外的凌霄宝殿吧。
果然,安息上来探了她的脉搏,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他唰唰地写了一张小纸条,长袖一挥:“遣人去把上面的草药买回来,要快。”
孟瑾惜原本是在装昏,没想到后来竟被安息给治昏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开眼便看见安息拿着一杆小秤在称量药粉,左左右右地摇头。
月色寂静,窗外传来冯於彬的大呼小叫:“喜蛋,你这个小兔崽子,竟敢欺骗小爷!现在我是你的人了,你可得管饭,跑了算什么英雄好汉?”
孟瑾惜心下一乱,轻手轻脚地下床,安息背对着她,幽幽地开口:“躺回去。”
她赤着脚讪讪地笑道:“你看我好多了,都可以搬东西了。”她顺手搬了手边的一个花瓶,原想着扔下去给冯於彬示警,没想到手腕无力,刚扔下去,就听到冯於彬一声惨痛的“哎哟”!
她该不是把他砸死了吧?安息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孟瑾惜猜测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把不小的砍刀,为了活命,孟瑾惜浑身上下顿时有了力气。他刚近身,她就猛地把他扑倒在地,安息满面通红,奋力挣扎。孟瑾惜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的手抓上了安息的头发,而安息的腿猛然一绊,竟将她的脚腕扭得错位,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生死搏斗之际,冯於彬破门而入,带着满脸怒气地质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拿花瓶砸小爷?”
他没想到竟撞到两个人衣衫不整地扭在一团,从衣着来看,居然还是两个男人?他立刻气势全无,立刻缩了回去,说:“真是打搅了……你们继续……继续。”
“你这个半瞎!快回来帮忙!”孟瑾惜大怒。
在她一顿怒吼之下,冯於彬总算领会她的用意,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安息捆了起来。
安息气得脸都白了,心里想着孟瑾惜怎么这么有力气,明明前一刻吐血虚弱得不行,下一秒居然轻松地把他扑倒在地?!
孟瑾惜左抠右抠,好歹将安息手里的东西抠了出来。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神情一怔,他手里拿的竟不是刀,而是一枚松木雕的小女孩。
她大咧咧地瞅着小姑娘,小姑娘的身体还没有刻完,但是单看脸,跟她可没有一点相像,她没有那么胖。
安息死死地瞪着她,仿佛要把她此刻的嘴脸刻进心里。他咬牙切齿道:“还给我。”
这个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她心里很慌乱,递给他的时候竟不小心将松木掰断了。孟瑾惜不敢看安息冒火的眼睛,她手忙脚乱地要跑,安息恨恨地威胁说:“你敢走,就别让我再逮住你,否则……”
孟瑾惜顺手拿了腰间的手帕塞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地拉着冯於彬跑了:“我……我尽量。”
她刚忍着脚伤跑出门去,就听到屋内传来几声东西碎裂的巨响。
冯於彬奔跑着张开臂膀,嘴里哼的小曲居然是“像只鸟儿一样翱翔”,这只傻愣愣的呆鸟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
夜里孟瑾惜接到了孙瑶芷的信函,孙瑶芷在信中说她已按照约定将安雨珏控告入狱。如今她正等在沐阳镇边,等着冯於彬给她深爱的那本《霸道女老板再爱我一次》写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
起初,孟瑾惜觉得她是土老板烧钱玩,不可理喻,如今看来,她越来越能够理解她了,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感情的伤口,只不过疗伤的方式各有不同。
或许是那天孟瑾惜见过了安息,让她略微有些感伤,见孙瑶芷的时候,她多了一句嘴:“其实你何苦在话本子里找安慰,你有没有想过,陆麟可能还活着?”
她这一句话,就好像一粒石子投进了一潭死水。孙瑶芷黯淡的眼睛一亮,嘴唇也止不住地发抖:“你说什么?”
女人动了情,不仅脑子不灵光,居然连听力都下降了。孟瑾惜捺着性子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孙瑶芷竟跪在了她的面前,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我能找到他,哪怕拼上身家性命,也会帮你扳倒安雨珏。”
希望这种东西其实真的挺可怕。孟瑾惜只给了孙瑶芷一个念想,她却已经愿意为此拼上身家性命。
孟瑾惜白得了一个便宜盟友,不由得想到安息,若有一日他们针锋相对,她对他的心大概才算是真正死透了吧。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孙瑶芷向来说一不二,她许下承诺后,果真将一颗心都用在了折腾安雨珏身上。
收了钱的赵太守办事效率远超从前,六月一过,安雨珏已经被他当庭提审了三遍。大概,赵太守是个有选择恐惧症的小官。
本来很清晰的案情被他审了又审,他甚至搬出了猎人坑的尸骨当堂审讯。安雨珏对当年的犯案供认不讳,承认当年嫁给凌霄宝殿的安何在以后,她找各种理由躲过圆房,可是三个月后,她早有孕的肚子就显了怀,安何在当了野爹以后恼羞成怒,与安雨珏相互争执,最后被推入猎人坑摔死。
安雨珏抬头看着赵太守,语气不急不缓地道:“按理说,这案不能断作杀人,民女实在是为了自救迫不得已,理应算是正当防卫。”
赵太守眯着眼睛说:“可我听证人举报,你们是为了一本册子起争执,那是本什么东西?”
安雨珏笑了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这些年凌霄宝殿对衙门的各种下乡、郊游活动多有赞助,这都是我的主意,安何在却不允许。回大人,我们起争执的由头就是一本账册,假如把它用作证物递交朝廷,你可考虑清楚了?”
孟瑾惜在台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第一次看见有人说谎这么平静,脸不红心也不跳,简直和她一样厚脸皮,这分明是说谎嘛!他们争的东西明明是修容册。
安雨珏撒下的谎一下子就把赵太守给镇住了。他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这些年委实收过凌霄宝殿不少银两,这账册交到了朝廷,他的乌纱帽定然不保,为了举证罪犯丧失前程,他有那么伟大吗?为了隐藏自己的灰色收入包庇罪犯,他有那么猥琐吗?
这样一想,赵太守就开始纠结了,他一纠结,明显的症状就是“慢”,做什么事都慢,那天,他拍惊堂木足足拍了小半炷香,最后才拖长了调子,缓缓地道:“此案有鬼,容后再断。”
孟瑾惜忍不住呸了他一口,去你二姑大姨丈的,你心里才有鬼呢!
她声音略大,安雨珏的眼光向她扫来,孟瑾惜顿时浑身一冷。凭着安雨珏的聪明,会不会想到始作俑者就是她孟瑾惜呢?
孟瑾惜这样一想,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出了衙门,便上了孙瑶芷的马车,想要找她商量对策,可今日马车气氛不对,车里坐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他浑身上下隐隐带着一股杀气。
孟瑾惜礼貌地和他打了一个哈哈:“你好啊,兄弟,今天天气不错呀。”
那人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他咬牙切齿道:“你也好。”
这声音……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像安息?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摘下了脸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这货果然是安息。孟瑾惜的小心脏抖了一抖,立马就想开溜,安息的动作却比她快许多,他摁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向胸膛,冲她挑了挑眉毛:“你再跑个我看看。”
他拽住了她,她还跑个屁呀。孟瑾惜露出谄媚的笑脸,给他捶肩膀:“师父,我没想跑,你误会我了,我上车姿势不对,打算再上一遍。”
安息的眼角噙着笑意:“想搬救兵?那我就亲自带你去见你的救兵。”
安息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他居然带着孟瑾惜去找孙瑶芷。
孙瑶芷按照孟瑾惜给她的线索去找了说书的老头,她终究是找到了陆麟最后生活的村落,他没有死在那场矿难里,却死在一个寒冷的雪夜。
他的身边没有妻儿陪伴,死的时候孤苦无依。孙瑶芷四处打听,邻居们都说陆麟独居多年,根本就没有妻儿。这和孙瑶芷知道的故事一点也不相符,她亲眼见过明月,还有他们三岁的儿子。
所有谜团都埋藏在陆麟的坟墓里,被他一并带走,孙瑶芷开始感觉到恐慌,她害怕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当年陆麟在小风山采矿时,曾给她写了一封长信,信被她烧了一半,字体辨认不清,她广发英雄帖,愿意不惜以任何代价做酬劳,只求有能人志士恢复陆麟的长信。
可是孙瑶芷没想到,最后揭榜的那个人居然是安息,而他竟然不提任何条件。
复原烧焦纸片这种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孟瑾惜根本就不相信安息能做得出来,她估摸着安息是看准了孙瑶芷最近智商下降,打算忽悠她一笔。
可是她没想到,安息演得太像了。他站在桌案前,做事一板一眼,连倒入焦纸里的液体分量也要经过称量,孙瑶芷看得昏昏欲睡,孟瑾惜悄悄用手臂推了推他的腰:“师父,没看出来啊,你装得还挺像啊!”
安息低头一笑,弹了弹她的额头:“不是说要看我表现再决定杀不杀我?这回可还满意?”
他明明是笑着,孟瑾惜却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背后往上爬,就好像一条扭曲的蛇,她立马闭了嘴,躲到一旁老实地蹲着。
安息整整忙了一天一夜,连孟瑾惜都觉得他演得有点太过了。夜里她找了地方睡觉,第二天就被府里传来的吵闹惊醒。她心里一惊,以为安息做砸了被孙瑶芷给处决了,连忙往书房里跑。
翠柳掩映之下的朱墙里,安息推开木质的雕花大门,满脸倦容地向外走。他看到孟瑾惜,不由得一怔:“喜蛋,你的鞋子呢?”
孟瑾惜这才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竟慌张到赤着脚跑了过来。她的脸涨得通红,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生硬道:“我想你若露馅,还没被打死,或许我还可以跑上来补一刀。”
安息看着她涨红的小脸,笑意直达眼底。他叹了口气,摊开手的样子极为可气:“怎么办呢?为师已经帮孙瑶芷把信修好了。”
“什么?”这事情被安息给修理了,孙瑶芷会不会送他一个顺手人情,不告安雨珏了?
她慌慌张张地推门进去,孙瑶芷正在看着信落泪。这封信上的内容除了安息和孙瑶芷无人知晓,牡丹山庄里的人只知道那一日孙瑶芷在屋子里把两只眼睛哭成了核桃,等她再一次出门,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闭,眼里微微有了温暖的光芒。孙瑶芷是那种把什么事都藏在心底的人,这段故事恐怕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孟瑾惜八卦不成,心里发痒,只好厚着脸皮去问安息。安息对这段故事语焉不详,他只抬起头,略深沉地笑了一笑:“有时候,事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残酷,人还是该相信美好的东西。如果当初孙瑶芷信了陆麟,可能今天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安息的大意她是听明白了,可是她猜不准具体的细节,她大胆地推测了一下:“莫非明月是陆麟他舅舅的小老婆,她以死相逼,陆麟才去筹钱?”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好像有些狗血,你说明月会不会是陆麟的亲妹妹?”
安息捏了捏额角,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猜得都不对,别猜了,或许哪天我心情好,会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现在,咱们俩是不是该好好谈谈?”
孟瑾惜的脸僵了,她慌了神,口舌结巴道:“谈……谈什么?”
安息看着她害怕的样子,隐忍着抿了抿唇藏住了笑意,做出一派威严的样子逼视着她:“不如……就谈谈……你为什么非要杀我的娘亲?”
这回孟瑾惜终于预感到她不仅是摊上事了,还摊上了一件棘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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