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倒很舍得本钱,在凌霄宝殿门外的长街上撑起了一路红伞,孟瑾惜嫁人的那天满城锦绣,即便在多年以后,也让人无法忘怀当时的盛景。
那一天,还是阿桂第一次见到新娘子。她的妆容清淡画得很快,孟瑾惜出门溜达没有戴盖头,阿桂看到她的样子活像见了鬼:“喜……喜蛋兄,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女的了?还……拿下了少爷?”他的表情很是惊讶。
孟瑾惜清了清嗓子,今天她心情好,不想撒谎,就扮了个鬼脸:“咳咳……我本来就是女的哟,阿桂兄。”
阿桂强作镇定地抚了抚胸口:“难不成当初你们共处一室时就……少爷他果真老奸巨猾啊!”
阿桂像是发现了巨大的秘密,满眼放光地蹦跶着跑走了,这段故事传到外面又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孟瑾惜抚了抚额头,她对流言蜚语倒没什么畏惧。她只怕两个人,安雨珏和莞桃。
尤其是莞桃,她手里的剑可一点都不含糊。不过最近莞桃好像也没什么消息了,倒是听安息阴阳怪气地说,莞桃请假去疗情伤了。谁伤了她?不会是她吧?孟瑾惜的小心肝忍不住一颤。
吉时刚到,孟瑾惜稀里糊涂地被人蒙了盖头,带过去拜堂,她穿不好新娘子的高底鞋,刚刚进门就险些摔倒。
安息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响起的依旧是他八百年沉稳不变的调子:“蠢。”
她自以为,笨要比蠢好听很多啊!话本子里的好看男生常常喜欢这样骂他们喜欢的好看女生,安息不能多看看言情话本子培养培养情怀吗?
她想起他喜欢看的《易学》和《本草纲目》就觉得他这辈子是没得救了,既然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就注定了很难听到情话,这辈子算是没救了。
她尚在心中慨叹,安雨珏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虽说安雨珏面子上和和气气的,可是内心却一点也不情愿安息娶这样的妻子,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新娘子的娘家人呢?”
但凡姑娘出嫁,总要有娘家人来陪衬陪衬,才显得很有面子,孟瑾惜从小孤苦无依,上哪找什么娘家人呢?
她的眼睛一转,刚刚准备拍拍婆婆的马屁,不料门口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嗓音:“娘家人在这里呢。”
孟瑾惜回头一看,不禁瞠目结舌,原祯居然来到了凌霄宝殿。他虽老了,但见旧情人的时候仍忘不了摆谱,原祯身后齐齐地站了一排原瑞旗下的西风寨贼匪,贼匪们难得洗了澡,每个人穿着整齐的白色袍子,头发也梳得油光瓦亮。宾客里有人认出了西风寨的标记,当场便吓得夺路而逃。
安雨珏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呆立在大堂中间,她手指发颤地指着原祯说:“你……你是原祯。”
她永远记得崇景元年,他们在假山相遇的时候,他穿了竹叶青的长衫,眉毛浓浓的,笑起来还有几丝痞气,手里玩着一把缀着古玉的琉璃扇子,用略微轻佻的目光打量着她:“喂,你叫什名字?”
那个记忆里俊朗的男人已经不复存在了。原祯,他老了,可十八年光阴滤过却丝毫没有减淡当初的爱恨情仇。
原祯站在她面前,手攥成了拳头,故作轻松地勾着嘴角却依然掩盖不住语气里怨恨的调子:“怎么?是不是还想再杀我一次?”
安雨珏当场愣住。真所谓一物降一物,有了干爹撑腰,孟瑾惜的腰板顿时硬起来,她满心欢喜地抱着干爹的大腿,说:“干爹这次来,多住一些时日可好,喜蛋甚是想念干爹。”
原祯微微地抿了抿嘴角:“也好……”
安雨珏当即抚着额头昏了过去。
新婚当夜,孟瑾惜被媒人扶进卧房以后,呆呆地坐在了花床上。她想起这段波澜曲折的感情终于被送入了洞房,忍不住感慨万千。她曾偷偷地看过他那么多回,如今总算能光明正大地看他了。
她忆苦思甜又哭又笑自己怀念了半天,可没过多久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变了味道。吉时已过,安息哪去了?怎么还没有人给她掀盖头?
孟瑾惜有些生气,不由得跺了跺脚:“喂!安息!”
安息轻轻地咳了两声,这声音离她那样近。原来他就无声无息地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傻乐的样子不言不语?
安息的声音略有些结巴:“你等等,我有点紧张。”
孟瑾惜听着他去洗了一把脸,又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他挑开了她的盖头,脸红红的,看上去和往日不同:“瑾惜……”
孟瑾惜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并且面带鼓励,她想她可算是等到他说情话了。
安息淡淡地瞥了一眼她的鞋子,脸更加红了:“你是不是来癸水了?”
孟瑾惜脸色一僵,险些背过气去:“你、你说什么?”
安息红着脸,指了指她的鞋:“漏到鞋子上了。”
孟瑾惜低下头一看,鞋子的白色花纹果然被染红了,她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连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怎么办?装死吧!她尴尬到了极点,一想到这个办法就立即执行了。孟瑾惜的余光瞄了一眼被褥的方向,猛地向后一仰,就倒向了大床,她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软软被褥,就闻到了安息身上的木质香料的清香,他把她抱在怀里,隐忍地笑了一笑:“喂,别装,我来帮你洗干净。”
这悲催的洞房之夜,两人居然一起蹲在房间里洗亵裤洗到了天明。
这几日孟瑾惜腹痛难耐,安息难得地顺着她,她窝在屋子里看话本子,他便朗诵给她听。
孟瑾惜嗑着瓜子,念到男女主关键情节的时候,安息猛地顿住了。她急得拍了拍他:“是要说情话了吧,念啊!怎么不念了?你要好好跟人家学着点。”
安息回头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调子变得很冷淡:“原喜蛋,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安息没想到他居然从话本子里读到了自己夫人的名字,更可气的是他翻了翻书,发现这书竟是孟瑾惜的青梅竹马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冷。
孟瑾惜从他手里拿过话本子一看,居然是冯於彬写的“献给喜蛋特别版”。冯於彬自从上回被孙瑶芷捉走以后,理应老老实实地去更新那本《霸道女老板再爱我一次》才对,没想到居然还能抽出闲心写新的话本子。
一般冯於彬出现这种同时写两个本子的情况,要么是情绪太富有,要么是钱包太贫穷。
孙瑶芷给他的酬劳不低,难道他从孙瑶芷那里受到了折磨打算找她算账?孟瑾惜的小心肝又颤了颤。
安息收掉了孟瑾惜所有的话本子,淡淡地吩咐道:“今天晚上开始,我们读《女诫》。”
安息生气了,他生起气来让人感觉不出来他在生气,这样才是真正的可怕。
晚饭的时候孟瑾惜旁敲侧击地给他加了几筷子菜:“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安息挑眉看着她,轻描淡写地道:“为了这点小事?”
孟瑾惜想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明明她很害怕安息因此生气,可如今安息不生气了,她倒又耿耿于怀。安息不吃醋,是不是代表他没那么喜欢她呢?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没对她说过一句情话呢,反倒是她一直没脸没皮地缠着他,想到这里,还真的是伤心。
她越想越懊恼,夜里安息夜不归宿,她提着灯去找,阿桂说少爷在后山给亡故的旧友烧纸。
孟瑾惜可从没听说安息除了女诸葛还有别的朋友,她带着疑问去了后山。一片深色的松叶林里,安息着一身鸦青色的袍子围着火堆,火堆边摆着满满一摞冯於彬的“献给喜蛋特别版”话本子。他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全都买走了,如今烧起来分外解气。安息嘴里拖着戏谑的调子,念念有词道:“写啊,你继续写啊……”
他烧光了书,整个人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容光焕发,安息伸了一个懒腰,回过身,便看到了孟瑾惜。他脸色不由得一僵,但很快调整了情绪,一本正经道:“哦,我悼念个朋友,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孟瑾惜吸了吸鼻子,忽然对他的木讷多了几分宽容。
安息烧了书,心情格外好,他揽着孟瑾惜,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孟瑾惜的眉毛一挑,看在他这么高兴的分上,她就不打击他了。
安息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他买得越多,那本书就会加印得越多吗?
话本子风波刚刚过去,凌霄宝殿又出了一件大事。九月初六的时候,安息在水榭研究一种新的面膜,要找人试用,孟瑾惜自告奋勇,但里面含有麝香的成分,他怕试坏了她,执意不肯。两相争执中,孟瑾惜揪着安息的耳朵说:“都说了夫妻俩要同甘共苦,你不能把我保护得这么好,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拿,我是人又不是你的女诸葛。”
安息捏着她的鼻子说:“你就是。”
孟瑾惜压倒了他,气喘吁吁地道:“气死我了,你居然骂我是木头,你才是木头呢。你这个朽木。”
安息气得脸色惨白,他语气戏谑道:“朽木?你胆敢说我是朽木……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是还是不是!”
孟瑾惜不甘示弱道:“我怕你啊!”
但很快,她的声音就微弱了很多:“呜呜,我错了……”
这场吵架只是后来的导火索,那晚安息出了一次门,回屋的时候不知怎么竟走错了房间,进了赵云露的睡房。
第二日他一觉醒来居然被五花大绑,放在了赵云露的贵妃椅上。
赵云露拿着狼毫笔,正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见安息转醒,她冲他妩媚一笑:“早啊,安少爷。”
安息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赵云露停下了笔,将那本小册子递给他看。她略微沉吟,显得很不愉快:“你是我案例里进展最慢的病患,让你夜晚踏入我的房间,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安息看着那本小册子,眼神越来越呆。册子上面写满了赵云露的催眠案例,她对感情失去信心,却喜欢在催眠里玩这样的把戏。她会运用技巧让每一个病患在催眠中与她坦诚相爱,得手后,她会设法让他们忘了她。
这个女人简直变态又可怕,安息抖了抖唇:“你有病?我有药。”
赵云露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说:“大金第一女催眠师的惯例,我修补你的伤痛,你赠我一段感情,这本是谈好的买卖,你娘亲没有告诉你吗?”
安息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又被娘亲给坑了,他义正词严地说:“我没病,我不治了。”
赵云露却对他勾了勾嘴角:“从我来到沐阳镇的那一刻,一切都晚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安息开始心生恐慌,以前他接受她的催眠治疗还能够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可是渐渐地他的记忆变得不再受自己控制。
催眠这种东西远不像民间法术一样玄之又玄,它更像是一门逻辑严谨的学说,通过在人的脑海里不断地植入想法,从而修改他的整个记忆。
安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做了多少修改,一想到昨夜是他自己走进赵云露的房间,他便觉得后怕。
安息没将这件事告诉孟瑾惜,以孟瑾惜的小暴脾气定然会找赵云露拼命,可她未必是赵云露的对手。
这一整天他都在晃神,直到孟瑾惜拍了拍他的脸说:“书拿倒了,木头。”
她笑着继续捏他的手:“哎?你今天怎么准我叫你木头了?”
安息温和地看着她:“以后你叫我什么都行。”
孟瑾惜手里的茶盏掉到了地上,她略微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你的蛊毒是不是发作了?”
安息好笑地看着她:“我不和你顶嘴,你不习惯吗?”
孟瑾惜坐在他怀里说:“都说吵吵闹闹是夫妻,一辈子举案齐眉,上个床都要互道珍重,这未免太客气了些……你别笑啊,我说得不对吗?”
安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牵住了她的手说:“那我以后天天都和你吵架好不好?”
安大少爷第一回开口说情话,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水准,孟瑾惜显然高估了他,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只好用脑袋晃了一个圆圈。
安息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喜蛋,咱们私奔吧。”
孟瑾惜一下子蒙了,她想安息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昨天他还忙里忙外地给铺子上新,今天忽然就双手一摊准备跑路?她用自己的小脑瓜想了一想,觉得安息极有可能是在试探她,于是她搓着手,表了忠心:“你都知道啦,刚成亲的时候我的确是想跑来着,因为你娘实在太凶了。好在我干爹来了,天天追着她打架……你放心,我不会再有偷偷溜走的念头。”
安息显然没想到孟瑾惜成亲后还想过逃跑,他努力地平复了情绪:“你之前想往哪里跑来着?”
孟瑾惜的眼睛一转:“我想去上京,长这么大,还没有去看看皇城呢。”
安息揽住她的乱发,眼神比往日更加温柔:“那么,咱们明天就走。”
安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远门,他不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索性就全部叫阿桂给包了起来,阿桂足足包了五辆马车,可安息还是觉得东西不够多。
早饭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餐桌边的满汉全席画卷,略微沉思道:“这个……也应该带走,这样每回吃饭看到了就很有食欲,喜蛋,你怎么看?”
孟瑾惜瞪了他一眼,说:“你确定咱们是私奔,不是逃难?”
安息叹息着又将那张满汉全席的画看了一眼:“可惜了,那这个就不拿了。”
孟瑾惜看着他那副憋屈的样子,只得捺着脾气哄他:“不仅这个不能拿,马车里的东西也不能拿,你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你娘知道?你要是想和我走,带上地图带上银子,我们说走就走。”
安息和孟瑾惜讨价还价,终于以半箱细软成交。他在小半箱竹匣子里装了必备的药物,还有一件孟瑾惜常穿的冬衣。舍弃了那么多他看重的东西,最后,他居然只留下这两样。
孟瑾惜记得自己无意间和他说过,自己很怕冷,她只是随口一提,他却记在了心底。孟瑾惜的鼻子酸了一酸:“离冬天还远,我不要冬衣,你可以换一件你喜欢的东西带着。”
安息在练字,随口应了一句:“哦。”
可他却没有再换任何一件东西。
一辆掉了漆的马车,一个草编的匣子,一张破旧的羊皮地图,两个路痴就这样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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