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抬了手臂，拿起一杯烈酒一饮而尽，悠然地开口：“说实话，我没打过仗，对打仗更是没有一点把握，但是只要你不肯松口，我就一定奉陪到底。你的脸，你的命，和你仰仗许久的金将军都会因为你而不复存在。若你杀了孟瑾惜，那么我就要毁了你一辈子。”
他语气平静，并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好像这件事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好像豁出命去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小事。
赵云露凄然地笑了一笑，已经失去理智地叫道：“如果我告诉你，是你亲手杀了她呢？她就坐在宫中深井的铁皮桶里，是你亲手割断了最后一根麻绳！是你杀了她！”
她的笑声越发不可控制。安息脸色惨白地看着赵云露，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信。”
赵云露那种笑法，好像比中了大奖都开心，她笑出了眼泪，坐倒在地上。她的笑声让安息莫名地心慌烦躁，他喊了一声长喜，长喜就将赵云露拖了下去，关进了大牢。
安息嘴上说着不信，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恐惧，他连夜遣人赶回皇宫去勘察那口深井，可是探子却传来带着方言的口信：“井里连一根鸡毛都没得噻。”
安息得到消息以后，立马传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亲笔信，其中罗列了三十多个孟瑾惜可能会去的地方，同时他遣人掘开那口井，看看井水深处有没有别的出口。
安息一边操心着上京的勘查，一边领兵走往边境，走到边境灵谷关的时候，他的军队居然被一窝贼匪拦住了。
灵谷关离沐阳镇并不远，安息大战在即，不想多生是非，他冲拦路的贼匪皱着眉问道：“你们可是西风寨的人？”
为首的壮汉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西风寨？西风寨早就散了，上回皇帝来沐阳镇玩过以后，他们的头子原瑞就带着一路残兵败将跑得没影儿，现在这里已经是我们迎风谷的天下了！”
壮汉读书少，江湖人称“迎风尿一脸”，还有两个胞弟分别叫“迎风尿一身”和“迎风尿一鞋”，小时候他们哥几个比赛谁尿得远谁就是英雄，即便在他们长大之后，由于文化水平迟迟没有提升，当年的标准就这样质朴地延续了下来。
壮汉叫一脸，最高最远，便是这帮人中的领袖，自然要主持大局，于是他率先同安息搭话：“你想过爷爷的路，必须给留下买路财，一个一个金锭子，怎样？我告诉你，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全灵谷关的百姓！”
百姓何时和贼匪统一战线了？
安息笑了一笑，问身边的长喜：“咱们一共多少兵？”
长喜道：“回王爷，一共十万兵马。”
安息似是在安慰地说：“弟兄们受累了。”他稍稍停顿，“一人给他们一拳，打完收押了吧。”
一脸勃然大怒，“你这狗官不识好歹！”
安息挥了挥手：“这个叫一脸的，长得挺俊，多给他两拳。”
很快，安息入关收拾迎风谷贼匪的事情就传了出去。事实上，这件事是长喜给捅出去的。上回长喜被沈平乐给告了一状，崇景帝虽然似信非信，但还是对他保持了距离。景帝要他去伺候赵胤呆，赵胤呆以为他是皇帝派来的侦察兵，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揍了一顿，撵了回来。
长喜只能去求安息收留他，安息也没推拒，便把他留下了。可是长喜并不甘心，他决定在安息身边要干一番事业出来，他要再回皇帝身边，去报沈平乐的一箭之仇。
这些日子长喜好大喜功，一直在安息身边鼓吹着要一战成名，他为一战成名做了许多舆论准备，比如大肆渲染安息剿匪的英勇事迹，再比如夸张描述金国先进的武器和装备。
三日后，安息作战灵谷关，敌人还没来呢，灵谷关的百姓就把大门给推开了，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让敌人入侵。
百姓里莫非混入了贼军？
安息怔了一怔，立马冲下城楼勘查敌情。
可是他没想到，哪里有什么敌人呢？硬要开城门的都是一些货真价实的老百姓，老百姓们拐着臭鸡蛋，开始砸安息的兵，有几个百姓的投蛋水平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常常能一举击中长喜公公光亮的额头。
最让安息惊诧的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家，老人家站都站不稳了，还颤颤巍巍地喊着口号，指挥大家推门。
安息见他推得艰难，忍不住扶了他一把，老人见他年轻力壮，立马对他吼道：“不去开城门，你来偷什么懒？”
安息咳了咳道：“在下是这次守城的主帅。”
老人打了一个趔趄，但他精神矍铄，很快就发出新的指令：“来呀！打他！”
一帮老百姓自然伤不了安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官兵镇压住了，可是这个现象却让安息惊奇，战士都是对外的，哪有对自家老百姓动粗的？
瘦老头被抓住了，他竟然蹲下去呜呜地哭了。天气寒冷，安息递给他一碗肉汤暖胃，老人喝了汤，哭得更起劲了：“昨天衙门收税已经把我家最后一把铁刀给征走了，我一家老小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匪窝里大爷们的接济。你们抓了人，又来打仗，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安息皱紧了眉头，他忍不住问：“每日上朝时此地郡守呈上的奏折分明写着这里国泰民安，一片安乐，既然他谎报实情，你们为什么不上奏皇帝？”
老人老泪纵横，哭得更加凄惨：“路费都凑不够，还告什么告？哪里还不是都一样？”
安息还没说什么，长喜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曜王，这老头的话你不能信，他太没有节操了！前一刻他还一鼓作气地扔臭鸡蛋，你就给了他一碗羊肉汤，你看他都美成什么样啦！居然还好吃到哭了，你瞅瞅他那点出息，咱们可是干大事的人，有的是底气！千万别被这样的人扫了志气！”
志气？安息扫了一眼他的兵，原本养精蓄锐的战士脑袋上现在七零八落地挂着臭鸡蛋皮，这还是被自家百姓给打的。
现在恐怕就算只有五万人，都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半个时辰以后朔国军队到场，人数比五万人还要让他们绝望，对方居然来了十五万人，十万人打仗，另外五万人在外围捶鼓壮声势。
朔国人数本来就不多，长喜为了涨大伙的志气，一个劲地鼓吹：“你们别怕，他们牵了好多头牛伪装大尾巴狼呢！你们别当对面是人，就当他们全是萝卜白菜。”
长喜自然可以当他们是白菜萝卜，他把他们当成是水怪也无所谓，因为他不用动手打架。
安息长出了一口气，做最后的战前鼓舞。他穿着银色的盔甲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他没喊假大空的口号，语气平静得像是谈心：“命呢，咱们就只有一条，死了就没了。”
士兵们齐呼：“对！”
安息言辞不多，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每个人都被注了一股强心剂，他提高了声调道：“今天我带了十万士兵去打仗，可是我明白，最多我只能带八万人回来，如果不想成为那两万人中的一员，就拼命吧！趁你还有命可拼！”
这话远远比干巴巴的动员有用多了，大部分士兵或许对拔得头筹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每个人都对做倒数第一有着本能的厌恶。
倒数第一和倒数两万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丢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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