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
刚才安息训话时士兵们情绪太激动,居然忘了留人看守老百姓,这帮老百姓一个推着一个,合伙又把城门给打开了。
金国士兵刚刚鼓舞好的士气顿时又成了一盘散沙,他们手忙脚乱地去关城门,又七零八落地爬上城楼投石放箭,而朔国士兵则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涌来。
两国休战多年,原本两国相安无事,士兵们大多倦怠,彼此也并不想侵占对方的土地。
在两方同时倦怠的情况下,朔国人占了好大一个便宜。他们是远近闻名的牛羊之国,加上朔国的牛羊都很有个性,大伙练就了一身赶牛羊的好本领。
他们平常赶牛羊的时候就常常高举着手里的鞭子大喊:“冲啊!”朝牛圈和羊圈跑去,久而久之,个个练就了一身唬人的好把式。
现在场景切换到战场上,他们连手里的姿势都没有变,嘴上的口号也没有变,只是把手上的鞭子变成了宝剑。
这种姿势和氛围让朔国同胞们感到亲切,他们大呼“冲啊”一拥而至,像赶牛羊一样,一下子把金国的士兵赶得老远。
只可惜由于职业习惯,他们赶得有点跑偏,两国队伍目前已经偏离了主战场,正向草原方向缓慢移动。
这一场战役下来,双方死伤不足一万,但迷路的人数却不少。
安息夜里点将,意外地发现居然只剩下五万士兵,估计有三万都是趁乱逃跑的,还有一万多一点,大概是吃完拳头后,随着大流,被赶回朔国老巢了吧。
安息抚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头疼。
冬夜漫漫,已经到了很冷的时候。长喜送来一壶烫好的青梅酒,旁敲侧击地冲安息眨了眨眼睛:“王爷,赵姑娘想要见你,她说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安息饮了一口酒,微微抿了抿唇道:“带路。”
穿过矮矮女墙,安息到了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囚牢,囚牢外开着一树梅花,他顺手摘了一枝梅,拿到鼻前嗅了一嗅,闻着那股清香气,心情也微微地好了一点。
赵云露远看着安息这番悠然自得的样子,眼睛都要哭肿了,今天她被人当作靶子推在战场上,打了头阵。她眼睁睁地看着朔国那些人疯了一样向她冲来,忍不住浑身哆嗦。
战场上的血腥和她平时耍的手段完全不同,一个是当头一棒,一个是背后捅刀,显然,前一个更加血腥暴力。
一场战役下来,赵云露已经伤痕累累,夜里她得到消息,安息第二日还要让她上战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吓破了胆子,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只想求安息放过她。
安息低下头,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似是在喃喃自语:“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吗?瑾惜若是在我身边,定然不会同意我这样轻易放过你。”
赵云露忍不住学着孟瑾惜的样子流泪号啕:“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我只是喜欢你,想要得到你,这有什么错?宫里的女人争抢男人,哪一个不是用尽了手段?我已经伤痕累累,受的那些苦你不明白,又怎么能够理解我自我防卫的心理呢?”
安息躲开她流着泪的脸,对她的哭相满是厌恶,他冷冷一笑,说:“因为你受过伤,所以就能够肆意地伤害别人?难道作恶就是你的自我防卫吗?”
赵云露无话可说,最后安息冲她点了点头:“那么,明天你就在战场上好好地防卫朔国军队吧。”
安息扭过头离开,赵云露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甘心地笑:“孟瑾惜已经死了,你搭上自己来报复我,有什么用呢?她都已经死了啊!”
安息的身体僵硬地一顿,他再扭过头时,一双眼睛已经憋得血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说:“我最后告诉你一遍,她没有死,她还在等着我!我感觉得到!”
这是他们成亲后最长的一次分别,历时整整二十九天。
几乎所有人都放弃寻找孟瑾惜,连安息派去找人的探子们也开始消极怠工,他把赏银加到了一千万两金锭子,这几乎是他半生的积蓄。
再过几日,就快要到除夕了。安息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孟瑾惜改名原喜蛋潜伏在他身边,那时候他以为她落水死了,每每吃饭时都会摆上两副碗筷,孟瑾惜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当时他心情不好,总是对她冷言冷语,孟瑾惜生怕惹怒了他,总是乖顺得像一只小绵羊。她装得像极了,加上眼神清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学徒。
当年他与人接触不多,更厌烦生人触碰自己,可是那年除夕夜,孟瑾惜蹲在地上放爆竹,她跑得慢了,让烟花烧了裤脚。安息想也没想就把她抱了起来,替她弄灭了火苗。
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红了脸颊,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安息皱着眉毛瞪她,替她灭火:“喜蛋,你可真是蠢得要命,这么大的人了,玩个烟花也能引火烧身?”
孟瑾惜咬了咬嘴角,似是要辩驳。
安息又瞪了她一眼:“你看看你,闹得花圃都烧坏了,我都闻到焦味了。”
孟瑾惜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当然能闻到了。”她抬起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师父,你的袖子着火了。”
安息:“……”
一年过得这样快,安息苦涩地笑了笑,心里那块温暖的角落又在慢慢地塌陷。
他始终相信人和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不然为什么他对孟瑾惜总是格外包容呢?
孟瑾惜诈死以后,潜伏在他身边,那时候他丝毫不了解孟瑾惜的性格和习惯,最终还是误打误撞地识破了她,娶她为妻。
安息相信,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冥冥之中就有那样一种指引。他喜欢阅读西域传来的奇书,那些书中的理论和金国的玄学书完全不同,他在其中一本书里看到过这样一个理论:“尘世里的万事万物都是由各种能量组成的,而能量就是一种振动频率,每样东西都有它不同的频率,无论是山河日月这样有形的物质,还是思想情绪这样无形的东西,就好比一排音叉,随便敲响其中一个,其他的音叉也会互相应和,产生共鸣。”
他想这个理论大概就解释了那种冥冥之中的指引,金国人喜欢把它叫作命运,而他更喜欢从更理性的角度理解它。他想,思念和深爱也是一种频率,频率触发共鸣,共鸣引发一系列事件,他相信,这些事件终会带他找到孟瑾惜。
这种奇怪的理论没有人印证过,事实上,金国人不信这个。出宫前,安息去请教宫里的老学究,老学究听完后,假牙都掉到了地上。老学究捂着嘴笑了一阵,终于拍拍安息的肩膀对他说:“王爷,我说您怎么不常说话呢,原来您的思维已经超脱六界外不在人世间了,简直和我们这些凡人对不上话呀!您还是别看那些劳什子的书了,多费脑子啊。来,我送您一本《金刚经》看看……这书可比你的好。”
安息没言语地接过了书,就默默地上了战场,如今这场战争节节败退,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那本西域奇书该不是盗版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里朔国军队来偷袭,金国士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肖天权抓了不少老百姓,站在城门口冲安息示威:“蛮夷呀!蛮夷!你若不想看着你们百姓死,就当面给小爷下跪。”
这场战争的起源很特别,本来没什么国土之争,双方打仗只不过是崇景帝和肖天权都想出一口恶气。
况且两国文化差异太大,就算肖天权生吞了灵谷关,在治理上也必然有诸多困难。肖天权的目的很简单粗暴,他要报小公主暴毙之仇。他的想法也单纯,朔国死了个公主,金国也该死个皇子陪葬吧!
安息想了一想:“我跪你就放人?”
肖天权拍大腿:“那必须的!”
原本安息那么爱面子的人,绝不肯答应这种事情,但是他从孟瑾惜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她曾说,做人,得能屈能伸,面子值几个钱呢?
他掀开了膝盖前的袍子要跪。肖天权忽然叫住他:“你在城楼上跪着也比我高啊!你得下来跪!”
安息抽了抽嘴角,无奈地走下了城楼,可他没想到朔国人简直毫无信义可言,一点节操也没有,他刚刚走到城门下面前,就被肖天权的兵给抓住了。
肖天权脸上乐开了花:“小爷我就爱和你们这样讲究礼仪的国家打仗,昨天打仗前主帅还互相握个手……啧啧,下回再握,小爷我就在手上涂毒,哈哈哈!”
安息比他想的要镇定,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喜:“三日后,我若回不来,你带军队回朝,不必再找我。”
长喜满脸忧伤地看着安息,心想,那哪儿成呢,我还要建功立业呢!长喜捏着安息留下的虎符,心里隐隐有些激动。他想,太监打头阵,还是头一回!
安息被肖天权关在了朔国的地牢里,准备过了年再当众斩首,牢房里什么都好,只是伙食太差,每天都要吃朔国特产的乳酪和干饼。
安息爱安静,隔壁牢房却总传来打滚子的欢笑声,每晚都让他无法睡眠,他有好多次敲他们的墙,结果手都敲疼了也没人理他。
安息习惯养生,又知道睡眠很重要。那天他忍无可忍地贿赂了狱卒,想要去隔壁练练拳脚,他挑了挑眉头:“你给我换到隔壁牢房里去,这两个金锭子给你。”
狱卒小哥眨了眨眼:“你去了以后,和里面领头的人说一声,下次玩牌的时候带我一个啊!”
安息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他穿着灰白色的囚衣,带着一肚子火走向那间装着好几个浑蛋的牢房,可当他推开门,嘴角又是一抽,这四个打牌的混蛋里,其中有三个他都认识,居然是大黄、阿桂、孟瑾惜!
孟瑾惜输红了眼,她脑门上贴满了白色的欠条没看见安息,她拿下嘴角叼着的牌,恶狠狠地吼大黄:“大黄,你溜号了,赶紧上牌!”
大黄赶紧用狗爪子将牌往前推了一推。
安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一种情绪,他站在原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孟瑾惜,眼睛居然慢慢地湿润了。
他沉下声音,尽可能平复了情绪,不让她听出他的哽咽,他叫了她:“孟瑾惜,玩牌为什么不叫上我?”
这声音孟瑾惜太熟悉了,她手上的好牌撒了一地,她抬起头就看见安息在门口站得笔直,自己也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了,那一瞬间整个牢房都是沉默的。
而后便是如雷贯耳的号啕大哭,哭声的源头是阿桂,阿桂拍着地,指责孟瑾惜:“夫人,我就说叫你别总念叨少爷吧,你每天念叨他八百遍,这回好了把他也给念叨进死牢了,少爷都进来了,谁来救咱们啊?”
孟瑾惜也忍不住低下头抹了抹眼泪,他们有一个月没见了,安息瘦了,脸上也多了很多胡楂,她忽然有些心疼。
安息突然开口叫她:“孟瑾惜,你不抱抱我吗?”
这一句话让孟瑾惜在刹那间泪流满面,她走上前抱住他,可是手臂刚刚接触到安息的身体,安息就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他抱得好紧,孟瑾惜都快喘不上气了。
安息贴在她耳侧,忽然哽咽了:“瑾惜,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走的……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孟瑾惜的眼泪忽然多到无法自制。她擦了擦眼泪,强忍着一肚子苦水对他笑笑,“我不是还活着吗?这一路好玩的事情很多呢,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悲催的故事到孟瑾惜的眼里都变成了大侠历险记,那日她和阿桂都掉在了井里,她死撑着找了一块凹进去的石头抓住,然后扯着阿桂耳朵说一切能刺激他的话。阿桂在井水里起起伏伏,都快要淹死了,孟瑾惜实在没有办法,就用嘴巴给他换气,阿桂万年没碰过女人,没想到这一换气一下子把他弄醒了,阿桂摸了摸嘴巴死命地开始蹬腿:“这这这……我我我,夫人,咱们这是在黄泉的第几层?”
阿桂简直蠢到无可救药了,孟瑾惜耐着心思教他:“咱们这一层是水牢,下一层就是拔舌地狱,你要是淹死了掉下去,就要去拔舌头了,听说特别疼,这玩意儿没有期限。拔了长,长了再拔,一拔就得好几百年呢。”
阿桂吓得哭了:“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孟瑾惜出了这样一招,就让阿桂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游泳。在井里,会游泳没多大作用,腿麻了游不动了,照样得死。
好在这个关头,大黄该喂食了,可是那天阿桂不在,大黄没有骨头吃,就循着阿桂的气味一路追到了井口。
大黄在井口直叫,引来了在花园散步的肖天权。那日正好是肖天权和景帝对峙的前一天,他顺手救下了孟瑾惜和阿桂,把他们留作日后打仗的筹码。
后面的事情,安息就已经知道了。
安息看着孟瑾惜逗趣地讲着这段经历,忽然就想到了在他眼前哭诉的赵云露,赵云露因为自己受过别人的伤,所以便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可是孟瑾惜受过的伤害不比她少,她年少时寄人篱下,长大后又被心上人伤了赖以为生的嗅觉,还被逼得诈死,她经历过那么多次危险,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相反,那些可怕的经历到她口中都变成了引人发笑的探险故事,她用这些伤口逗着人笑,自己也跟着笑。从前,安息常常觉得她胆小怕死,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在他遇到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比孟瑾惜更勇敢,包括他自己。
安息久不说话,孟瑾惜推推他说:“你怎么了,被人点穴了呀?”
安息凝视着她的眼睛,伸手拂去了她脸庞的乱发,他声音低沉,眼神发烫:“孟瑾惜,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一块珍宝。”
孟瑾惜愣了一下,安息极少和她说奇奇怪怪的话,她反应不过来,只按字面意思去理解它。她冲他伸出手来,赔着笑脸:“我正缺钱呢,咱们关系这么好,见面分一半啊!”
安息好不容易酝酿的一腔情绪被她一句话掐死在喉咙里,他瞪了她一眼,语气阴鸷道:“我……你……就不给你!”
“别!你得给她,她还欠着我不少钱呢!”这时候孟瑾惜的另一位牌友终于开了腔,那男人梳着很长的头发,留着络腮胡,看上去像个武夫。
孟瑾惜瘪了瘪嘴巴说:“我欠了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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