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勾了勾嘴角,淡淡地道:“看着你,我就想起一桩进宫时听到的趣闻。”
初进宫时,他多次听人提到赵胤呆的大名,人人夸他精于计算,长喜却和他讲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年赵胤呆不知从哪位江湖术士那里得知宫中要发生地震,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就杀了术士,将这个消息保密。
后来上朝的时候,大殿忽然晃了一晃,大家还在愣神的时候,只有赵胤呆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外。
长喜眯着眼睛对安息一笑:“殿下,你猜后来怎么着?”
安息摇摇头。
长喜乐开了花:“那天地震很小,就震了那么一下。但还是有一个人因为地震受伤了,那人就是太子爷。他跑得太快,被屋顶震下来的琉璃瓦砸了脑袋,在议政殿里的人反而安全,大伙愣了一下,就继续上朝了。”
长喜啧啧了两声:“精明过了头,就变成了愚蠢了。人哪,还是得安好心呀。”
如今的大殿上,赵胤呆几乎是做了和当初相同的一件蠢事。安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一笑:“皇兄,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赵胤呆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安息笑了笑:“谢你助我登基皇位。”
赵胤呆气坏了,他的眼睛发红地吼道:“你做梦呢!”
安息又笑了,这回的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危险的意味:“怎么会是做梦呢?你杀了景帝,我再带兵杀了你,之后便再无障碍,你愿用你的生命和名誉来换我登上皇位,我还真的是要好好感谢你。”
赵胤呆被安息气得不行,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蹲也蹲不稳了,合着他冒着生死危险来挟持皇帝,最后成就了曜王?皇帝之位是曜王的,名声也是曜王的,那他是什么呢,炮灰?
赵胤呆一口白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怒目而视地瞪着安息:“原来你的心机这样深!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到现在才给我致命一击!我瞎了眼,居然小瞧了你!”
安息无语地看了赵胤呆一眼,遇上这样的对手,还需要隐藏实力吗?他不作恶,并非不会作恶,只是没有必要。他想要的本来就不多,幸福从来也不是巧取豪夺。
赵胤呆拼了全力用刀子刺向安息,安息身形一闪,只被匕首擦破了皮。赵胤呆打架完全是泼妇撕头发的架势,他的路数自然比不上安息的小擒拿手,仅仅过了三个回合,赵胤呆就被安息摁在了地上。
安息遣长喜将赵胤呆收押,转过身又去查探景帝的状况。景帝面色苍白,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拉住了安息的手,他闹得像个小孩子:“承儿……朕现在就只有你了……怪不得每天吃饭朕都能感觉到杀气,阿呆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想要用罂粟毒害朕!朕太伤心了,不想活了……”
安息抚了抚他的背,样子有三分无奈三分安慰,缓缓地念叨:“想死刚才你就不用装昏了,父皇别矫情了,吃药。”
景帝吃瘪,他想安息有时候和瑶歌还真的是有点像,回回都能一针见血地戳破他的脸皮。只是安息的不同之处是他说那些没用的敬语和好话,态度也让他感受到寻常人家里父亲和儿子的温情,这一些举动竟隐约地令他感觉到舒服。
赵冉一想到瑶歌又开始头疼,这回她真的逃掉了,跑得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了。连他们的儿子也不要了,这个女人可真是狠心啊。
安息见景帝愣神,便对着他提出了自己要带着孟瑾惜远走高飞的要求。
赵冉的眼神越发呆滞了,他这一辈子想得到的财富与权力几乎都已经得到,可是在感情上他却众叛亲离,一个亲生的儿子想着篡位登基,另一个儿子想着远走高飞。想到这里,赵冉心里难受,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婉拒。他拉了拉安息的袖子,语气上也变得有些黏人:“承儿,朕好冷,再陪父皇说说话好不好?”
安息:“……”
这些日子安息常常早出晚归,孟瑾惜也总是闷闷不乐,她早就知道崇景帝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一定不会让安息那么轻易离开。更令她生气的是,景帝居然是装病。
昨日下午她还亲眼看见景帝在御花园和一群小郡主们玩跳格子,他一点也不像病重的模样。
每回她问安息:“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呀?”
安息都会皱皱眉头,然后对她说:“等父皇的病好了就走。”
可是赵冉这个家伙是装病,他一辈子好不了,难道他们一直不用走了?
安息好像也并不着急替他治病,倒是把许多精力都放在了景帝的奏折上。
孟瑾惜想,是不是安息同大多数男人一样,也爱上了权术这种东西?这仿佛就像女人爱胭脂一样无法阻挡。
近日来安息代理政务,常常将奏折批阅到深夜。他拿起笔的样子一本正经,就好像要拯救整个尘世的苦难,孟瑾惜撑着脑袋看着他写,每回都能看得昏昏欲睡。
近些日子她总做噩梦,梦里金国大乱,当年的真相被人拆穿,全城的百姓都在热传那件皇室丑闻,安息走在街上,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野种。
他不哭不笑,轻轻地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眼里是无尽的嘲讽:“是啊,野种。”
每每梦到这里,孟瑾惜就会哭醒,她比他更害怕看到这样的场面,这种无法反驳的指责压得人喘不过气。饶是她这样厚脸皮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安息从来都骄傲并且脸皮薄。
这个真相就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一旦刺伤了安息,就会让他疼一辈子。
她想,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越愈联络旧部掀起风浪以前,她必须要戳穿崇景帝装病的事情,带安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装病是个技术活,戳穿装病更是技术活中的技术活。
赵冉的病没有一个明显的症状,他的病集中表现在脸部的表情上,每一次孟瑾惜和安息去探望他,他都能做出一脸便秘的表情,嘴里喊着难受。
他的病其次表现在他的四肢上,总结起来就一个字,那就是“软”。每回安息当着他的面,提起另立皇储的事情,赵冉不是喊“手软动不了”就是喊“腿软动不了”。
孟瑾惜为此查阅了不少资料,终于花了一个金锭子去集市上买了一包小草蛇。
她以前曾在冯於彬的写江湖话本子上看过,蛤蟆的天敌是蛇,而练蛤蟆功的人对蛇也有本能的厌恶。
她想想也是,练蛤蟆功的姿势必须要四肢着地,鼓着脸吸气,这时候万一有一条蛇钻过来在屁股上咬上一口,那还真是防不胜防。
孟瑾惜买好了蛇,一整天都开开心心地等着去病床前参见父皇,安息见她一脸喜气,忍不住也随着她笑了笑:“你怎么这样开心?”
孟瑾惜抿了抿唇:“等下你就知道了。”
这一日来请安的孟瑾惜格外殷勤,她伸手拿过婢女手上的湿布轻轻地替景帝擦拭额头,她转身时抖了抖裙角,小蛇就悄悄地爬上了景帝的龙床。
景帝的气色比往日要好,他难得地坐了起来,也不装便秘了,他对安息笑了笑:“承儿,朕的身体在你的调理下……咳咳……好了许多,再有个三五年估计就痊愈了。”
景帝还在装病,手却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他转头一看,整个人忽然蹦起三丈高,撒腿就跑,嘴里还大喊着:“有杀气!”
事情到此本该告一段落,结果卖蛇的小贩却送给孟瑾惜一个意外惊喜。
景帝的手背居然被咬伤了,他的手瞬间肿了起来,就好像一块发胀的馒头。孟瑾惜明明带了一包草蛇,怎么会混进毒蛇呢?
孟瑾惜想不明白,只能怪卖蛇的小贩买一送二。
这回景帝真的病了,他索性把政务全部甩手交给安息,做出一番“你不管就没人管了”的架势。
赵冉虽然对待政务毫不擅长,却非常擅长耍一些政务以外的手段。
当晚他被蛇咬伤以后,单独请孟瑾惜饮茶,言语中露出几丝宫斗中妇人们才有的阴毒:“闹这么一出,承儿他怪你了吧?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草蛇里并没有毒蛇,朕跳起来的时候就在右手上涂了毒……你的这点小伎俩还和朕玩呢?朕用一个手指头就可以玩你好几个回合。”
孟瑾惜不太懂他的逻辑,既然他手段高明,何必特意来告诉她,直接玩死她不就好了?
对此赵冉咳了咳,表示道:“朕就是要让你睁着眼睛看见自己是怎么输的,和朕抢儿子,简直门都没有。你想远走高飞可以,但你绝对带不走他。不信咱们俩就继续过过招。”
孟瑾惜着实被他气坏了。赵冉见她吃瘪,又是一乐,他道:“近些日子来各地义军起义,承儿想必累坏了吧,你要多照顾他的身体……朕的兵权都藏得好好的,原本没什么大事,朕就是要让他有一种一旦松手,天下即将毁于一旦的错觉。这感觉会继续陪伴承儿一辈子,直到朕归西的那一天。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但即便你说了,也没有人信你,这种感觉想必不太好过吧!”
孟瑾惜一想便觉得难过,这一次她进宫,不仅要和女人斗还要和男人斗,赵冉一天到晚看着他那些嫔妃们斗来斗去,简直无师自通,她怎么斗得过他呢?
孟瑾惜绞着手,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一怒之下就说出了口:“你还有没有人性啊赵冉?安息已经累病了,你非要让他痛苦你才开心吗?”
赵冉的眼睛透露出危险,他低下头,更近地逼视着孟瑾惜:“你叫朕什么?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赵冉的手很快地抓住了孟瑾惜的手腕,若不是那天安息刚好路过那里喊了一声“给父皇请安”,孟瑾惜的小命必然要报销在赵冉手里。
赵冉见安息来了,又做出一番慈父的做派,他用那只肿起来的手碰碰孟瑾惜手腕上的玉镯子,眼露欢喜:“朕看瑾惜这镯子有点旧了,正要给她换枚新的,你说如何呢,瑾惜?”
孟瑾惜憋了好大一口恶气,垂眉道:“谢父皇。”她都被他气成这样了,还要谢他,孟瑾惜想,这大概就是权力的好处,能让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晚上用过餐后,安息在看兵书,他忽然挑眉看了她一眼,叫她:“瑾惜。”
孟瑾惜抬起头:“嗯?”
安息的面色略有些凝重,他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嘴角:“今天下午父皇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给你看镯子……倒像是想要吃了你。”
他放下兵书,抬手饮了一口茶:“你有什么委屈,不和我说说吗?”
孟瑾惜一怔,生怕被安息看出破绽,她不敢多言,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唔,是我不好,惹父皇生气。”
安息没再多问。
夜里的时候他拥她入怀,情到浓时他在耳边问她:“孟瑾惜,在这里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她咬着唇没有答他,眼泪却已经悄然流下。安息沉寂了许久,在孟瑾惜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他若有似无的声音。
他的声音那么低沉,其中充满了落寞与无奈,她听到他说:“其实,我也很不开心。”
孟瑾惜的脑袋向他的胸口蹭了一蹭,离他更近了一些,她已经下了决心要陪他一起度过这段生命中最难熬的光阴。冯於彬常常在他的话本子里这样描述爱情,他说“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它的力量会在顷刻间爆发出来,带人冲破重重困境,就好像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在此以前孟瑾惜不曾感受过这种力量,她只觉得冯於彬是在胡说八道欺骗无知少女。从前她面对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安雨珏当初恐吓她一下,她便收好了行囊,每天做着跑路的打算。可到如今,她距离死亡那么接近,却在穷途末路之时,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深夜里安息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这一简单平凡的事情仿佛让她拥有了无穷的勇气,好像只要他还握着她,她就愿意赌上自己的全部去拦下所有未知的劫难,哪怕去翻天覆地,哪怕最终万劫不复。
没有经历磨难以前她不懂爱,她以为爱就是长情的陪伴,历经磨难以后,她终于明白了它。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感觉的话,那便是:“危难将至,即便我手无寸铁,也要披上铠甲,同你并肩一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