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惜抬眉笑笑:“三年后,咱们在胭脂行当上一较高下啊!”
看到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他们都放心了,孟瑾惜好似一夜之间又回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模样,她原本就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冯於彬相信,她自己一定能把这道坎给迈过去。
孟瑾惜背着行囊,顺着渔民卖鱼的船只一路向东,东边有座更大的城镇,名叫胭脂镇,这名字一听上去就很合她的气场。
孟瑾惜一路哼着小曲前行,万万没想到居然碰上了海盗的小船,海盗并不是来劫渔船的,反倒是来买鱼的。
那小海盗扎了个小辫子,看上去素养很高,他叫了一嗓子:“嘿!卖鱼的,我们老大要喝鱼丸汤,你把那上好的黑鱼给我称上五斤!”
从渔夫战战兢兢的手上接过黑鱼,那小海盗又笑了笑:“多少钱呀!我们讨生活也不易,你给抹个零吧!”
海盗不抢鱼,还来砍价,这情形孟瑾惜可是第一回见到,很快她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油嘴滑舌的还欺负老百姓,平常怎么教你的,劫富济贫四个字懂不懂怎么写?”
孟瑾惜一抬头,竟看到原瑞站在船边揪着那小海盗呵斥,原瑞已经把她那些植进去的胡子都剃掉了,如今看上去竟微微有了女孩子的样子。
孟瑾惜兴奋地跳起来摇了摇手臂:“小瑞子!是我啊!我是喜蛋!”
原瑞见到她也是一怔,原瑞笑了笑,又指挥喽啰:“赶紧去把那个傻蛋给我带过来,别让她在那瞎喊,坏我名声。”
旧友重逢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像冯於彬和孙瑶芷那样贴心的好朋友,就明白不该揭人伤疤。孟瑾惜在冯府住了几日,他们说话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提安息的名字。
原瑞的贴心正和冯於彬相反,她喜欢用刺激疗法,每一句话都能戳得孟瑾惜鲜血淋漓,才刚刚见面,原瑞就问她:“我听说你和离了,还被人家通缉了?”
孟瑾惜还没说话,原瑞又问:“可是你也不算和他成亲啊?曜王可没明媒正娶过姓孟的姑娘,人家的王妃姓苏,好像是宰相千金呢。”
孟瑾惜看着原瑞的嘴巴一张一合,可真想去找根针把它给缝上。她尴尬地呵呵了一声,心想:“原瑞你再说我就打死你!真的打死你!”
原瑞或许是察觉到了氛围不对,她及时地收住了,又拍了拍孟瑾惜的肩膀,转而笑嘻嘻地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孟瑾惜仔细地想了一想:“去胭脂镇开家小铺子卖胭脂吧,我也算资深调香师了,这手艺不做就可惜了。”
原瑞也笑了笑:“你那缺不缺会修容的?兼职做海盗头子那种……”
孟瑾惜:“……”
有了海盗们的帮忙,孟瑾惜的小铺子很快就开张大吉了,她给店铺起了一个毫无美感的名字——“瑞蛋阁”。原瑞因为孟瑾惜把她的名字放在了前面,叫了“瑞蛋阁”而不是“蛋瑞阁”一直很开心,有好多天没有损孟瑾惜。
铺子刚刚开张,常常受到胭脂镇上其余店铺的排挤。最惨的一次是他们刚酿好的一缸花露,被人倒入了墨水,害得孟瑾惜血本无归。
孟瑾惜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求助冯於彬。
她连夜将变黑的花露用于染色,制出一匹又一匹带着芳香气息的布料,很快这种自带香气的布料开始在胭脂镇畅销。
原瑞原本打算带着小海盗们上门去揍人,结果发现孟瑾惜一个人将局面扭转过来,忍不住夸了夸她:“你这小脑子还没被情伤致残啊,没少吃核桃吧?”
孟瑾惜淡淡一笑:“穷则变,变则通,你揍人一顿能怎样啊?我要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孟瑾惜的“瑞蛋阁”渐渐开始做大,原瑞的小海盗们也常常过来帮工,“瑞蛋阁”里常常发生这样奇怪的现象:早上海盗们还飞扬跋扈地挑着眉头大喊:“钱呢!拿来!”下午海盗们便点头哈腰地弓着背说:“您慢点,再来啊!”
胭脂镇地处两国交界,属于三不管的地段,海盗猖獗,一般人能躲则躲,绝不去招惹。这家小店铺渐渐在这里出了名,来往的富商们白天被抢了钱,下午常常来这里出气,他们不差钱,就图一个爽字。
孟瑾惜顺势又推出一项新的服务:“一次交足五百两金锭子,每次买胭脂可以打八折;一次交足五千两金锭子,每次买胭脂可以打六折,并且可以随便骂人,保证态度良好,骂不还口。”
孟瑾惜一贯笑脸迎人,骂她的人倒是不多,反观原瑞,则常常遭受别人品头论足,比如就有人冲她扭屁股:“哟,上午是你带人抢的我吧?你再来抢个看看呀!”
原瑞被骂得一肚子火,恶狠狠地看着孟瑾惜:“以后交一万两的人才能骂我!”
孟瑾惜忍着笑道:“依你!”
日子如白驹过隙,很快又到了年终清算的时候。孟瑾惜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在胭脂镇打响了名号,方圆百里内的人都知道胭脂镇有个奇怪的“瑞蛋阁”,女掌柜每天笑嘻嘻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女海盗头子。
又到除夕,胭脂镇有着整个中原最美的日落。天空里斑斓的颜色一层一层渗透到人间,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一片暮色里,孟瑾惜和原瑞聚在一起饮酒。原瑞说喝完酒有个好消息告诉她,结果两人一边划拳一边饮酒,最后都喝多了,全然把好消息忘在了脑后。
原瑞看着孟瑾惜新买的院子,忽然叹了一口气:“真好啊,你到底还是以前那个乐观顽强的原喜蛋,最初见你的时候,我真怕你一见面就哭哭啼啼,整日以泪洗面,那样的话,我都忍不住想要揍醒你。”
孟瑾惜醉眼蒙眬地看了一眼她的新院子,院子被她种满了各色的花卉,远远一看,不似人间景色。她抬手饮了酒,没有说话。
原瑞又道:“女人啊,想在爱情里找到归宿,那是不可能的,爱情只是一个跳板,它不能通往人生的圆满。每个人的归宿最后都是一块土馒头,不一样的是,这辈子你活得对不对得起自己。”
原瑞喝了酒说话,连水平都高了不少,她对自己说的话基本满意,便拿眼睛去看孟瑾惜的反应。
她看到孟瑾惜微微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你说得很好。”她扭过头看着原瑞,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你看我现在多好,有了很大的店铺,有了自己的院子,我小时候的梦想一点一点地实现……”
孟瑾惜不再说下去,痛饮一杯酒,声音变得沉重:“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快活日子原本应该有另外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一起来过,少了他,再美好的日子都变成了残缺。”
原瑞见孟瑾惜这副样子,忍不住对她循循善诱:“你们分开挺久了吧。”下一句话,她想说:“我给你介绍一个……”
可是话未出口,就被哽在了喉咙里。
孟瑾惜居然抬眼看了一眼计时的钟漏,语气平淡极了,饮了一口酒淡淡地道:“九百四十七天零九个时辰。”
原瑞很是惊讶,她忍不住问:“平常没见你提他,你记得这么清楚?”
孟瑾惜笑了笑说:“是啊,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数着过来的。”她那笑容很快黯淡下去,她问原瑞,“我是不是蠢得要命?可惜现在没有人骂我蠢了,大家都觉得我很好、很聪明。”
这是两年来孟瑾惜第一次提起安息,她似是不经意地问原瑞:“他呢?现在快登基了吧?”
原瑞挠了挠头,她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还是咬着牙说了:“原本想说出来给你解气,现在说出来怕是要给你添堵了,赵胤承死了……死在赵冉手里。”
原瑞这样一说,孟瑾惜的酒忽然醒了,她挑眉瞪着原瑞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原瑞又挠了挠头,大着舌头缓缓道:“没多久,我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
原瑞话没说完,就看见孟瑾惜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急匆匆地收拾行囊。原瑞的酒也醒了几分,连忙拉回孟瑾惜:“大晚上的,你要干吗去?”
孟瑾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挣脱她的手臂:“我要回金国去!”
孟瑾惜的动作快如闪电,仅在一夕之间就把刚买的宅子变卖了,换了数千两金锭子,原本她每天要过目三遍的账簿,现在居然一眼也不看了,孟瑾惜买了一头枣红色的千里马,连夜就奔向了金国。
原瑞不放心她自己去,只得跟着她,这一路上原瑞都忍不住骂她:“你不是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边没有那边找,合着这两年你都装样子骗我们呢?”
孟瑾惜抿着唇,她的眼睛憋得红红的,声音小得可怜:“当初我犯下死罪,他将我送走,我以为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给阿桂写一封信……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找我,这些年来我开心的样子没有半分伪装,我没有骗你们,我是骗了我自己。”
原瑞沉默了,不再说话,只狠狠地抽了那匹枣红的千里马:“给我跑快点啊你!”
一番周折,孟瑾惜终于到了金国边境的灵谷关,原本挂着通缉犯画像的公告栏里依旧挂着孟瑾惜的画像,只是这回称呼有所不同,她从通缉犯变成了一位英勇义士。
金国近日来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才发生不久的那场政变。
两日前,金国举行册封仪式,崇景帝退居太上皇,欲将皇位传给曜王赵胤承,册封大典上,观摩的百姓摩肩接踵,可谓万人空巷。
结果在这一天却闹了一个大乌龙,册封大典上出现了两位穿着龙袍的崇景帝,百姓尚在惊讶之中,唯有那位曜王面色平淡,接过赵冉手中的玉玺,还政于赵寅。
这段李代桃僵的宫中秘闻,在多年前义军起义时便被踢爆,只是当时信者寥寥。这一日,多年前的真相终于被曝在青天白日下。最难以接受的人,就是赵冉。
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晚节不保,被亲生儿子捅了一刀。
赵冉那天抖得像一片枯黄的落叶,样子很像他逼宫时的怂样,他颤巍巍地看向曜王:“这些年朕待你如何……朕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朕?”
曜王神色苍茫,他看了赵冉一眼,眼里的情绪似是悲悯:“我用两年的时间瓦解你的势力,并不是要击溃你,而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为帝十几载,你可曾做过一件于民有益的事情?如今,我还叫你一声父皇,有我在的一天,寅帝就不会取你性命。作为儿子,我会为你养老送终,作为臣子,今日我所做的一切,已经对你足够仁慈。”
这一出好戏发展到这里本该圆满收场,赵寅继续当他的皇帝,赵冉面壁思过,而安息则收拾好行囊,重新去找他的孟瑾惜。
可是赵冉偏偏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主,他多年来养成批判和怀疑的好习惯,使他时刻处于戒备状态,居然还在袖子里藏了七八根毒针。
曜王转过身的时候,赵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毒针射向了赵寅。危急关头,曜王救了赵寅一命,他替赵寅挡了三根毒针,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青紫,连御医都说那是必死之相,回天乏术。大伙纷纷扼腕叹息。
那日过后,就再没有人见过赵冉,宫中偶尔有消息传来,大多是说赵冉一夜之间老得不成样子,也有人说他疯了。
谁知道呢?宫里的传闻真真假假,百姓大多也只是听个乐子。
四月初九,曜王的讣告已经传遍天下。
孟瑾惜终于在那一天赶到了上京,四月是上京最美的月份,春天的花开得正好,柳色也变得凄凄翠翠。孟瑾惜还记得她同安息初到上京时,他带她来泛舟赏花,结果阿桂划桨不慎,弄翻了船,三个人掉进水里像落水狗一样,蹲在街边分吃两碗热汤面。
同样的城池,往事的气息扑面而来,孟瑾惜赶到恢宏的宫殿里就只见到一个巨大的“奠”字。
她看到安息那位名义上的王妃站在龙柱边缘,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姑娘的眼神……怎么有点傻呢?有了这个念头,孟瑾惜忍不住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你就嫉妒吧你!”
赵寅穿着龙袍见孟瑾惜,他的相貌和赵冉很像,只是眼里多了许多不属于君王的温情。赵寅冲孟瑾惜笑了笑:“小姑娘,你不去给他上炷香吗?”
孟瑾惜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来,只是想带他走。”
宫廷礼数众多,这一点孟瑾惜早有耳闻,可是她无法理解这帮人居然这样狠心,安息明明还有一息尚存,他们却已经为他擦拭了身体,准备好了后事。
为首的御医战战兢兢地看着孟瑾惜:“姑娘……我用我全家的性命和你担保,这绝对治不好,他如今水米不进,喂药都喂不进去……你相信我,不出三天,他绝对断气。”
御医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况且,发讣告是陛下的意思,曜王他身份特殊……死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原瑞已经恶狠狠地瞪了御医一眼,威吓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叫你断气!”
御医缩了缩舌头,立马捂着嘴走了。
孟瑾惜坐在床榻边,摸了摸安息冰冷的薄唇,双手发抖地替他脱下身上的寿衣,换上他常穿的淡青色锦袍,她眼里的感情似是慰藉:“你看,我就知道我应该来的。从小我的东西就保管得很好,从来没有丢过,现在你把你的命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会好好保护好它,绝不会让它从我手里溜走。”
她微笑着亲了亲他的手心,轻声道:“安息,我们要一起努力啊!”
孟瑾惜始终微笑着,满是耐心地和他说话,这一幕看得原瑞直想流泪,她忍不住骂了孟瑾惜:“努力个屁啊!你会医病吗你?别瞎折腾,赶紧去找个好大夫……”
那三天时间里,孟瑾惜做了很多事情,她执意将安息带出皇宫,歇在上京一处位置极佳的旅店里。孟瑾惜从来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姑娘,那些天却拿出一副千金散尽的架势请各式各样的大夫来看诊。
大夫们大多只是来诊诊脉,凑个热闹,没有人敢真的上手来治病。
因为安息的床边不仅摆着一箱金锭子,金锭子边还坐着一个拿着长刀的原瑞。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